捣蛋鬼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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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7日

贝蒂娜姑妈还没有起床,我便利用这个空儿记下昨天发生的冒险经历。类似这样的经历只有用萨尔加里埃米利奥·萨尔加里(1863-1911),意大利著名科学幻想和冒险小说作家。的笔调来描写才过瘾。昨天早晨,大家还正在熟睡时,正如我自作主张的那样,从家里出走,向火车站走去。

在我的脑海中,早已绘制了实现自己计划的蓝图,这就是到贝蒂娜姑妈家里去。我既没钱买火车票,又不熟悉到姑妈家去要走哪条省级公路,因此,我打算首先进入火车站,然后等着上次去姑妈家那趟火车,朝着火车开的方向,沿着铁路轨道,一直走到那个村庄,姑妈居住的“伊丽莎白达”别墅就在村庄附近。我这样走才不会迷路。我记得坐火车需要三个多小时,要是走路,天黑以前也准能到达。

到车站后,我买一张站台票进去。转眼间,火车开来驶进车站。为了避免熟人看见,我径直向最后的几节车厢走去,越过铁轨,到车厢的另一边去,我在最后一节车厢前停了下来。这一车厢是用来装载牲畜的空车,而且供刹车用的后面岗亭也空无一人。

“要是上了岗亭呢?”我自言自语道。

在这一瞬间,我向四周扫了一眼,发现没有人注意我。说时迟,那时快,我便登上小铁梯,猴子般噌噌向上猛爬,钻进岗亭,坐到里面,两腿夹住制动闸,双手抓着它的手柄。

过一会儿,火车开动了。长鸣的汽笛声刺得我脑袋嗡嗡响,冒着团团黑烟的火车头拖着所有车厢向前急驰。小窗户上的玻璃全打碎了,角落里只留下碎玻璃渣儿。

真是太好了!没有玻璃的小窗子正巧跟我的脑袋平行。列车在浓雾笼罩的原野风驰电掣般奔跑的情景,我看得一清二楚。我高兴得无法形容。为了欢庆自己交上了好运,我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块果仁饼咯吱咯吱地嚼起来。

但是我的高兴很快成了过眼云烟。转眼间,天空变得灰沉沉的,接着就下起了大雨。狂风怒吼,电光闪闪,沉闷的雷声在若隐若现、时远时近的山谷群峰中轰响。

我并不怕打雷,说真的,我一点也不怕。可眼前的巨雷却使我的神经紧张起来。我目前的处境同起初有着根本的不同。

我心里直犯嘀咕,这列火车有很多旅客,而我却孤身一人,谁也不理睬我。不管是亲朋好友,还是其他什么人都无视我的存在。目睹暴风骤雨,我忧心忡忡,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我还想起爸爸说过的话完全是有道理的。他说铁路的服务设施和装备都是糟糕透顶的,理所当然地激起了旅客的公愤。岗亭里的小窗户便是爸爸上面这句话的明证。正如刚才我说过的那样,小窗子上的玻璃全打碎了,风和雨一个劲地往里面灌,这样,我的对着风雨的右脸被打得冰冷。而左脸却火辣辣地难受。这就好比右脸是冰激凌。左脸是潘趣酒一种用酒、果汁、牛奶、柠檬、香料等调和的饮料。喝后脑袋发烫,全身发热。。这一切不由自主地使我想起了前天晚上那场令人伤感的舞会。

舞会是一切倒霉事的根源。

最坏的情况要从隧道说起。

火车喷射出滚滚浓烟弥漫着隧道,又从被毁坏的小窗子灌进狭窄的岗亭,使我喘不过气来。我觉着自己如同坐在蒸汽缸里泡蒸汽浴一样。火车开出隧道后,我又突然从洗蒸汽浴变成洗凉水澡!

在一条最长的隧道里,我窒息得快要闷死了。热气炽烈的浓烟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灌进岗亭的煤灰火辣辣地灼痛着我的眼睛,我快要变成瞎子了。我鼓起勇气拼命挣扎,但体力不支,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

此时此刻,我的精神濒临崩溃。而那些最勇敢的各路英雄豪杰,如鲁滨逊·克鲁索英国18世纪小说家笛福(1660-1731)的代表作《鲁滨逊漂流记》中的主人公。和取首级的追捕者,面对无数次的惊险曲折,却经受了艰难险阻和伤心绝望的考验。看起来,我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快要完蛋了。但我想在自己临终前,起码要留下遗言——一个如花似玉的年纪,九岁不幸男孩行将死亡在火车上的遗言。于是,我在岗亭上的椅子上找到一块熄灭的硫黄,在我的日记本上写了十月十六日的日记中的一句话——“为自由而死!”

我并没有把要说的话写完,因为这时如鲠在喉,以后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肯定昏迷过去了。我相信,要不是双腿使劲夹住制动器,拦挡着我的身体,毫无疑问,我会一头栽下去,被火车轧成肉饼的。

我醒来后,冰冷的雨点狠狠抽打在我的脸上,寒气逼人,冻得我牙齿格格地直打架,全身发抖。

所幸列车马上停了下来。我听见有人大声报我下车的站名,便准备扶着小铁梯往下走,可两腿不听使唤直打哆嗦,走到最后一个小台阶时,绊了一脚,摔倒在地。

两个搬运工和一名铁路员工发现我后,马上来到我的身边,目瞪口呆地望着我,问我怎么会爬到岗亭上去。

我回答说刚刚上去就掉了下来。他们好像不相信我的话,径直把我领到站长办公室。站长让我照一照镜子,然后问道:“喂,你是刚上去的,对吗?那么,你的这张脸为什么黑得像清扫烟囱的人?为什么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我照了镜子,看到自己的模样,连喘气都不敢,我都不认识自己了。这次糟糕的旅行弄得我满脸煤灰和烟尘,面目全非,如同一个阿比西尼亚人即现在的埃塞俄比亚人。。我的衣服也成了破衣烂衫,像我的脸儿一样肮脏不堪。

我不得不说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来龙去脉。

“嗬!”站长说,“你要到贝蒂娜·斯托帕尼女士那里去吗?这真是太好啦,那她替你交罚款!”于是转身吩咐铁路员工说:

“写一张违章通知单。他坐到了列车工作人员专用的岗亭上,这是百分之百的犯法行为,罚他三张三等车的车票钱!”

真是岂有此理!我真想据理力争,回答站长说这是不折不扣的强盗行为。铁路部门应该主持公道,补偿我一定的损失,因为我乘车的条件坏得连运牲畜的都不如,运牲畜起码还有个遮风挡雨的车厢,凭什么罚我三倍的钱?

因为我感到身体很不舒服,只是顺水推舟地随便对他们说:“既然在岗亭上旅行是这样的昂贵,那你们起码应该在小窗户上安上玻璃才对呀!”

我真不该这样信口开河啊!结果祸不单行!

站长马上派一个搬运工去检查我坐过的岗亭。当站长得知小窗户上没有玻璃时,他又给我增加了八十个子儿的罚款!因为我打碎了玻璃,需要赔款!

我再一次体会到,铁路部门的服务态度是很恶劣的,爸爸对他们的批评是完全有道理的。我怕他们把列车晚点,甚至火车头出毛病的费用都统统记到我的账单上,我只好忍气吞声,一句话也没说。

接着,我由那位铁路员工陪同,来到姑妈的居住地——“伊丽莎白达”别墅。

当姑妈见到我穿着破衣烂衫,如同一个肮脏不堪的叫化子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惊得目瞪口呆。这时候,我哑巴吃黄连似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更糟糕的是姑妈一共为我付了十六个里拉二十分的罚款,再加上铁路员工陪同我的辛苦费!

“我的上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姑妈从声音中知道确实是我时,不由自主地叫起来。

“姑妈,你听我说,”我对姑妈说,“你知道,我对你总是讲真话的。”

“好孩子,快告诉我……”

“没错儿,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从家里逃出来的?怎么回事?你离开爸爸妈妈和你的姐姐!……”

姑妈讲着讲着,当讲到姐姐时突然停了下来。这时候,她肯定想起了我姐姐们不想让她参加舞会的事情。

“当然喽!”姑妈接着说,“即使是神仙也会对这些女孩子失去耐心的!……孩子,走吧,到我家去,先给你洗个澡,看你的模样,真像个卖煤炭的,然后,再告诉我事情的全部经过……”

这时,我看了看姑妈的一条叫“小白”的卷毛老狗,它对姑妈那股热乎劲儿是难以形容的。别墅的窗台上放了一盆白藓草,姑妈对它同样一往情深。依我看,自从我上次来这里到现在,姑妈家里一点儿变化也没有。

我洗完澡,姑妈发现我有点儿发烧,于是把我抱到床上。我本想试图说服姑妈让她相信,填饱自己的肚子才是头等大事,可我没有吱声。

姑妈只是语无伦次地随便责备我几句。实际上,她是要我安下心来,说在她这里不会遇到任何麻烦。她的一番美言深深地打动了我,我真想让她品尝一下放在裤兜儿里的果仁饼。我请她将装在裤兜儿里的果仁饼掏出来,这样我也可以趁着机会吃一点儿。

事实上,姑妈用手去掏果仁饼时,才知道要打开裤兜儿却是不那么容易。

“这里全是浆糊!”姑妈惊讶地说。

怎么回事?原来放在裤兜儿里的果仁饼先是被岗亭里弥漫的水蒸气浸湿,后又被打进来的雨水淋透,全都融化了,又跟裤兜儿粘在一起,这样,要打开裤兜儿就更不容易啦!

够了,我不想多啰嗦了!姑妈一直陪着我,直到我困得进入梦乡……醒来后,我当时首先想到的就是你,我亲爱的日记,你总是跟我相依相伴,是我忠实可靠的朋友,陪我度过许许多多不愉快的时光,经历无数次的奇遇,克服种种艰难险阻,你和我同呼吸共命运。

今天上午,姑妈被我搅扰得很不安宁,这都是因为我跟她开了个善意的玩笑,引起了她的误会。其实呢,我跟她开这个玩笑并没有别的用意,只不过是让她开开心而已。

我在前面说过,姑妈对她卧室窗台上的那盆白藓草情有独钟。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白藓草浇水。他们俩每天一起聊天,只要听听她对它说些什么就足够了。她对它说:

“喂,漂亮的宝贝,我现在给你弄水喝,你真了不起,亲爱的,你长得怎么这样快!”

这是姑妈的嗜好,据说,所有的老人都有某种嗜好。

今天早上,我比姑妈起得早。我溜出家门,向窗台上的白藓草瞥了一眼,顿时脑子中闪出一个念头,就是“拔苗助长”,让一向酷爱花草的姑妈更加高兴。

于是,我迅速地拿起花盒,将里面的土全部倒出来,用一根细小的绳子将一根又细又直又结实的小木棍捆扎在白藓草的主茎上,插在空空的花盆里,小木棍的下端穿过花盆下面的小孔。谁都知道,所有的花盆底部都有这种小孔,是浇花时渗水用的。

说干就干!我用土重新把花盆填满,谁也不知道花盆曾有人做过手脚,接着,我又把花盆放到窗台原来的地方。窗台外面是用小木板搭建起来的,而穿过小孔的小木棍则可以在小木板上自由移动。我一手攥着小木棍,等待好戏开场。

还不到五分钟,姑妈便打开卧室的窗户,她同白藓草感人至深的一场话剧就拉开了帷幕,“啊,亲爱的,你好吗?啊,我可怜的宝贝,你不妨睁眼看看,你的一片叶子折断了,也许是某只猫惹的祸……也许是某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干的……”

我一动不动地躲在窗台下面,更不能笑出声来。

“等一等,等一等!”姑妈接着说,“现在我去取小剪子,把损坏的叶子咔嚓剪掉,要不然叶子干枯了……对你的身体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呀!小宝贝,你懂吗?……”

借着姑妈去取小剪子的机会,我把小木棍向上捅了捅。

“喂,我漂亮的小宝贝,我来了!”姑妈翩然回到窗前连声说,“喂,亲爱的,我来了!我来了!”

她说话的声调突变,忍不住惊叫起来:“你知道我对你说了些什么吗?依我看,你长大长高了!”

我真想大笑起来,可我硬是忍住了。姑妈开始修剪白藓草,并跟它拉起了家常:

“是的,你长高了……你知道你是怎么长得这样快的吗?这是我每天早晨给你浇新鲜和清澈水的结果……现在,现在……我漂亮的宝贝,我再给你浇点水,这样,你的个子长得就更高了……”

姑妈又去取水。趁着这空当,我又将小木棍向上捅了捅,以便让姑妈看到原来的花草确实变成了一棵小树苗。

正好这时,我听到姑妈的吼叫声和物体的落地声:“哎哟,我的白藓草宝贝!”

姑妈眼见她的可爱宝贝长得如此之快,真是惊喜和害怕交织在一起,手上的陶瓷浇花喷壶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只听到吧嗒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然后,姑妈低声抱怨说:“这真是个奇迹!我的菲尔迪南多呀,我的可爱又崇拜的菲尔迪南多呀,难道你的灵魂也附在你送给我的这棵可爱的花草上?为了我的生日,你现在又复苏了?”

我实在听不懂姑妈到底在说什么。但是我觉着她的声音是颤抖的。为了使她更加惊慌失措,我尽可能地继续向上捅小木棍。

当姑妈眼睁睁看着她的花草继续疯长时,只是不厌其烦地连声吼叫:“哎哟!哎哟!哎哟!”

这时候,不知道小木棍是遇到了花盆土中的什么障碍物,还是为了使小木棍通过障碍物,我用力过猛的缘故,结果花盆翻到窗外,掉在我脚前的地上,摔得粉碎。

我抬起头,瞥了姑妈一眼。她脸色阴沉,怪叫人害怕的。

“哼,原来是你!”姑妈尖叫一声,离开窗台,抄起一根棍子,跑出门外。

当然,我拔腿就跑,跑呀跑呀,一直跑到姑妈的庄田里,然后爬上一棵无花果树,饱餐一顿可口的无花果,吃得快要撑破肚皮了。

我回到姑妈家里后,看见原来的窗台上又摆上一盆白藓草。我想这件不愉快的事情已经过去,姑妈的心情应该是平静的。我看见姑妈正在客厅里跟车站的邮递员说话。见到我,她让我看两份电报,然后用严肃的口气对我说:

“喂,这是你爸爸发来的两份电报,一份是昨天晚上收到的,因为车站邮局已下班,所以当时没有送来;另一份是今天早上收到的,你爸爸不知道你到哪儿去了,他快要急疯了……我已给他回话,告诉他可以乘下次火车来接你走。”

邮递员走后,我试图说服姑妈,让她心平气和下来。我是带着哭腔央求她的。我这样做通常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因为姑妈觉得我是个已悔过的孩子。

“亲爱的姑妈,我干过的那些事,求求你原谅我,好吗?”

可她气呼呼地回答我说:“真不害臊!”

“不过,”我始终用哭腔说,“我真的不知道白藓草上还附着菲尔迪南多先生的灵魂……”

想不到这句话刹那间居然使姑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的脸儿变得像农民家的火鸡一样红,支支吾吾地说:“别说啦,别……别说啦!你能答应我,你保证不跟任何人提过去的事情吗?”

“完全可以,我向你保证……”

“那么好吧!我们不再提过去的事儿。我将想方设法地说服你爸爸,请他原谅……”

我爸爸肯定乘下午三点的火车来,因为除了这趟车,再没有别的车次。一想起爸爸来,我浑身直打哆嗦!

我被关在这里的餐厅,听到姑妈在大门口刺耳的尖叫声。她正跟佃农的老婆拿我当出气筒,大发怨气,不停地破口大骂:“简直是魔鬼!绝没有好下场!”

这都是为什么呢?正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孩子所做的那样,就是因为我跟佃农的孩子们搞了恶作剧的缘故,可谁也没有任何理由去责怪和挑剔他们,我真够倒霉的。我所有的亲戚根本不想去弄明白孩子们有玩的权利,这样,我只能被关在屋子里,洗耳恭听他们的说教,说什么我们绝没有好下场等等。我希望姑妈最终能去看看我打造的马戏团,那里有许多凶猛的动物。我认为,这才是我的得意之作呢!

我的想法源于下面的事实:有一次,爸爸带我去看努马·哈瓦马戏团。打那以后,我总是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给动物喂食时,我颇受启发。那时,你可以听到狮子、老虎和其他动物的吼叫声,看到它们在笼子里转来转去,喘着粗气,用脚掌刨地……这一切都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另外,我对博物学动物、植物、矿物、生物等学科的总称。有着浓厚的兴趣,我家里就珍藏着路易吉·菲古耶尔路易吉·菲古耶尔(1819-1894),法国著名的自然科学家和生物学家。绘画的彩色哺乳动物画册。平时,我总是兴致勃勃地阅读它,欣赏里面的插图和画像,有时还要临摹下来。

安吉奥里诺

杰皮娜

昨天,我返回姑妈别墅的路上,看到跟姑妈的庄园毗邻的另一家农场的两个工人正在油漆百叶窗和牲口圈。他们把农场主的百叶窗油成了绿色,把牲口圈油成了红色。自从白藓草的风波过后,今天早上我顿生一个念头,就是搞个有许多野兽的马戏团,并且很快想起昨天工人给农场主油漆门窗的漆罐,我想:

“这油漆用处太大了,对我来说,这真是天赐良机哟!”

首先,我对姑妈家佃农的儿子安吉奥里诺说明了自己的用意,他很快同意了我的想法。他是个年纪几乎跟我相同的孩子。像他这样年幼的孩子,既没有经历过风雨,又没有见过世面。听我说话时,他总是惊得目瞪口呆,对我出的主意,说的话都听从照办。

“我想让你看看这里打谷场附近另一个类型的努马·哈瓦马戏团。”我对他说,“你马上就会看到的!”

“我也要去!”安吉奥里诺的妹妹杰皮娜接过话茬儿大声说。

“我也去!”只有两岁半的安吉奥里诺的小弟弟皮埃特里诺说。他还没有学会走路,只是靠双手和膝盖在地上爬来爬去。

这家佃户有三个年幼的孩子留在家里。他们的爸爸、妈妈和大哥们都在地里干活儿。

“好吧……”我说,“可必须把农场里的油漆罐取回来!”

“这可是个求之不得的好机会!”安吉奥里诺说,“因为油漆工现在到村里吃午饭去了。”

我和安吉奥里诺来到农场。这里没有一个人。农场附近的一架梯子下边,放着两个装满油漆的罐子,一罐是红漆,另一罐是绿漆,还有一把像我的拳头大小的粗大刷子。安吉奥里诺拿着一个油漆罐,我拿着另一个和那把大刷子快步走开了。我们回到安吉奥里诺家里的打谷场上,皮埃特里诺和杰皮娜正焦急不安地等着我们。

“我们就从狮子开始吧。”我说。

为了搞成一头狮子,我把那条外号叫“小白”的卷毛老狗从姑妈家带了出来,就是那条姑妈怀有深厚感情的狗。我在它的脖子上套根绳子,把它架在打谷场上一辆牛车的辕上,抓起那把大刷子,开始刷呀漆呀,一直把它全身都涂成了红色。

为了让小伙伴正确理解我要介绍的动物,我对他们说:

皮埃特里诺

“谁都知道,狮子是橘黄色的,可我们没有黄色油漆,只好用红色。实际上,这两种颜色几乎是一样的。”

过一会儿,“小白”就完全变了个模样,再也认不出来了。当我牵着它走向阳光下晒干时,我琢磨着下一个要涂抹的动物对象。

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只正在吃草的小绵羊,我把它套在狗的旁边,对小伙伴们说:“我们要把它变成一只漂亮的老虎。”

在一个面盆里将少量的红漆和绿漆调配好后,我在羊背上涂了很多条斑纹,捣腾得如同一只孟加拉虎,就像我在努马·哈瓦马戏团见到的那种老虎,可涂成的口鼻并没有什么凶猛的表情,根本不像真老虎给人留下美好的印象。

这时候,我听到哼儿哼儿的猪叫声。于是我问安吉奥里诺:“您们这里还有猪?”

“是的,它是一头猪崽儿。姜尼诺先生,您看,它在猪圈里。”

安吉奥里诺边说边从猪圈里将猪提溜出来。这是一头很肥很肥的猪崽儿,皮肤红红的,确实漂亮,讨人喜欢。

“把它变成什么呢?”我自言自语。

安吉奥里诺大声问:“为什么不把它变成狮和象的杂种。”

我会心地笑起来。

“我知道你说的是大象。”我回答说,“要知道,一头象就是如同这座房子的庞然大物。最后用什么东西造它的那个如同吸管的长鼻子呢?”

我这几句话逗得三个孩子哈哈大笑。安吉奥里诺最后禁不住问我:“姜尼诺先生,您说的这个又滑稽又古怪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有何用处?”

“它就是一个很长很长的鼻子,像车辕一样长。大象用它来搬运货物,像吊车一样吊起重物。孩子们招惹它时,它就用鼻子喷水驱赶你。”

愚昧无知是多么可怕呀!这些乡下孩子都不相信我的话,竟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把叫得震天响的绝望猪崽儿变成什么模样,我颇费了一番心思。经过再三考虑后,问题终于得到解决,我高兴得大声叫喊:“你们知道我将干什么吗?我要把猪崽儿变成一条鳄鱼!”

车上有一块盖马的布套。我把布套的一头先折叠起来,从车上取下根绳子将布套捆在猪崽儿的腹部,然后再打开,不紧不慢地一圈一圈绕下去,卷得像香肠那样紧绷绷的,使它变成一条长长的鳄鱼尾巴。最后我把猪崽儿和布套都涂成了绿色。如此这般以后,我炮制的鳄鱼果然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我把这头野兽套上车后,又想起了驴子来,我要把它变成另一种动物。我把这头灰色的驴子从马厩里牵出来,把它涂成一匹斑马。只要把红绿两种油漆调配在一起,在驴子身上,口鼻和腿上涂上一条一条的斑纹,结果一匹奇特的斑马就活龙活现地展现在你的面前。我把它和其他动物一起套在车上。

最后,为了增添场面的热闹气氛,一只猴子是不可缺少的。皮埃特里诺正好像一只又吵闹又乱跑的猕猴。于是,我先把一块长长的破布条搓得紧绷绷的,接着又捣鼓成一条似是而非的尾巴,系在皮埃特里诺内衣裤袋上。

为了使场景更加贴近大自然,我想,把猴子放到树上让人观看,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我在安吉奥里诺的帮助下,把皮埃特里诺放到打谷场旁边一棵树的树杈上,并用绳子将他拴得牢牢的,免得从树上掉下来。

我的马戏团终于组建成功,于是我开始解释起来:“先生们,请你们看一看:这头有四只蹄子的野兽叫斑马。它背上全是灰白和墨黑相间一条一条的斑纹。它是一头像马又不像马的奇特动物,而且咀嚼草食和尥起蹶子的样子像驴又不像驴。它生活在非洲大草原,专吃生长在这块土地上的巨大芹菜这种植物。可怕的马蝇招致斑马东奔西跑,狂躁不安,在这些热带的国家,马蝇的体型大得就像蝙蝠!”

“天哪!” 安吉奥里诺惊喜万分地问,“还有呢?”

“别着急呀,当然还有!”我回答说,“你们千万别吱声。当我讲到这些凶猛野兽时,更别打断我的讲话,因为这非常危险。旁边这头野兽叫孟加拉虎,生活在亚洲、非洲和其他地区,它能伤人,还会吃猴子……”

听了我这番话,皮埃特里诺竟在树上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我转身往树上一望,见到捆绑他的绳子松开了。他硬是吊在那里。由于害怕,他的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只有那块破布做成的尾巴攀附着树枝,他那个样子真像猴子。

我迫不及待地利用这个大好时机,大放厥词,以吸引观众对我这个马戏团里这种新奇野兽的注意力。

“先生们,女士们,你们都听到了吗?只要听到老虎们的名字,猴子就声嘶力竭地叫起来。这是完全有道理的,因为它往往是这种凶残动物进攻的牺牲品。大家见到的树上的动物就是通常所说的猕猴,也就是另一种类型的猴子。它们目前栖息在原始森林里,生活在树上,以瓜果、植物种子和卷心菜以及伸手得到的任何食物充饥。这种滑稽和聪明的动物有个恶习:模仿它看到的其他所有动物的动作,这就是博物学家给它起名为猴子的道理猴子这个意大利语名词是从模仿等意思的动词那里派生出来的。。猴子,快向这些先生们行个屈膝礼……”

可是,皮埃特里诺并不愿意行屈膝礼,只是抽抽搭搭地哭闹个不停。

“你最好擤擤鼻涕。”我对他说,“现在让我们说说狮子这种高尚和宽宏大量的动物。把它称之为兽中之王是当之无愧的,因为它那漂亮的外表和力大无穷使得所有其他动物都对它俯首称臣,并能一口吞下一群牛!!它是嗜肉成癖的动物,这点是其他肉食动物无法比拟的。它饥饿的时候,是不会尊重任何人的。可它又不像其他野兽那样凶残,把捕杀人类当成纯粹的儿戏。恰恰相反,它是一种心地善良的动物。书本上说,有一次,狮子路过佛罗伦萨时遇到一个叫奥尔兰都乔的小男孩在街上迷了路。它小心翼翼地叼起小孩的短上衣直到把一个欢蹦乱跳的小孩送到妈妈手里为止。小孩没有被吓死,神经完全正常,这实在是绝无仅有的奇迹。

关于狮子的话题,我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说,可因为皮埃特里诺在树上继续大哭大闹,好像要把他宰了似的,我不得不立刻改变话题,说说鳄鱼的故事。

“先生们,你们看,这种可怕的两栖动物既可以生活在水中,又可以生活在陆地。但待在水里的时间要长一些。它居住在尼罗河两岸,在那里,它杀伤黑人,捕捉其他动物,使它们转眼间如同薄荷片一样消失在巨大的口中!……它叫鳄鱼,全身覆盖着厚厚而硕大无朋的鳞片。这些鳞片好像我们在咖啡馆看到的新鲜椰子壳那样坚硬,用来防卫出没在附近地区其他凶猛野兽的袭击……”

我这样说着说着,突然朝猪崽儿胯部狠狠打了一棍。于是猪崽儿绝望地叫了起来,观众也跟着开怀大笑。

“先生们,女士们,捕捉鳄鱼并非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正因为它全身覆盖着坚硬的鳞片,即使像剑和刀这样的冷兵器碰到它们也会弄钝的,枪和炮这样的火器也毫无用处,因为子弹打过去,就反弹回来或者打飞了。不过,勇敢的猎人却想出了非常巧妙的办法来捕捉它,就是用一根粗绳绑在两头削尖的木棍中间……如此这般以后,就可以将它捕获……”

为了使这两个年幼无知的可怜孩子获得抓捕鳄鱼的基本的知识,我当场作了示范表演。我找到一段木头,用铅笔刀将木头两端削得尖尖的,中间绑一根粗绳子,然后,来到猪崽儿跟前,撬开它的嘴巴,把尖木头狠狠塞进去,接着继续我的讲解:

“事情就是这样,鳄鱼一直生活在尼罗河畔,它对那里一成不变的环境烦得要死,常常打哈欠。猎人往往利用这个机会,把一块削得尖尖的木头突然塞进这种两栖动物的巨大嘴中。这时候,自然它要合嘴。结果如何呢?当它合嘴时,尖尖的木头两端就顺势挤进鳄鱼的上颚和下颚,就像先生们刚才看到的这一幕那样……”

事实上,猪崽儿合嘴时,尖木头已扎破它的嘴巴,因此疼痛难忍,发出震天响的阵阵嚎叫声。

这时候,我回头一看,见安吉奥里诺的爸爸和妈妈从田地里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他爸爸大声说:“哎呦,我的猪崽儿呀!……”

安吉奥里诺的妈妈伸手去接泪流满面,鼻涕拉得老长的皮埃特里诺。想不到他又嚎啕大哭起来。妈妈说:“啊,我可怜的小宝贝!”

真是白费力气。农民是无知的。他们对什么事情总是夸大其词。看到他们气喘吁吁很恼怒的样子,好像我要将他们的所有孩子和动物统统斩尽杀绝似的。他们没有像我那样,想方设法地去开导这些乡下孩子,使讲解的知识融入他们迟钝的头脑中。愚昧无知是由于他们的孤陋寡闻造成的。

谁都知道,要跟这些傻瓜讲清道理是多么的困难。为了不使自己名誉扫地,我迫不及待地解开套在车上的所有凶残动物,独自骑上驴子,猛抽一棍,顺着大道急促奔跑,卷毛老狗“小白”跟在驴子后面汪汪狂吠。

跑了一会儿,我终于回到姑妈的别墅前。姑妈跑出门外,见到我骑在驴子上,禁不住惊叫起来:“哎呦,你这是干吗呀?”

看到“小白”全身涂得红红的,姑妈好像见到真的狮子那样,吓得往后退一步,可马上就认出了“小白”,便直扑过去,全身抖动得如同一片树叶,带着哭腔说:

“啊,我的‘小白’,我的亲爱的‘小白’呀!他们怎么把你糟蹋成这个样子?可怜的心肝宝贝!唉呀!这一切准是那个无赖干的!”

姑妈大发雷霆。我跳下驴子,比姑妈抢先一步跑回家里,关在屋子里。

“你就像囚犯一样坐牢吧,一直等到你爸爸来接你!”姑妈说着,咣的一声关上房门,并给锁上了。

过了片刻工夫,我听见皮埃特里诺的妈妈向姑妈诉说刚才发生在打谷场上的事情。她夸大每一件事情,说什么猪崽儿被捅得血淋淋的,皮埃特里诺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叫人可怜的,等等。显然,我对这一切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事实上她始终唠叨着这几句话:

“女主人,您想过没有,如果皮埃特里诺从树上掉下来怎么办?”

让我们来说吧:应该原谅这些无知的人,因为这一切都并非他们的罪过。过几分钟,爸爸就要到了,我希望他能明辨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