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冷门专业二三事
我在加拿大麦克马斯特大学攻读研究生,专业是性别和女权主义研究。如果你连这个专业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我一点也不会感到奇怪。常常有人对我的专业提出疑问,甚至有人问:“这是个医学专业吗?”可见我学的专业有多冷门。
冷门专业有多“冷”
我学的这个专业的确十分冷门,“冷”到你在中国内地的大学里可能找不到任何一个这样的研究生专业。在国内,当听说我学的是这个专业时,人们都会既惊讶又疑惑。我经常会遇到如下三种回应:①赞叹——你的专业听起来真高端;②疑惑——这个专业是学什么的?③嫌弃——你怎么念了一个没前途的专业!我大四在国内一家网站实习的时候,老板有一天问我去加拿大念什么专业。当我回答是性别和女权主义研究时,他评价了一番,大意是“现在外国好多大学都把学生分配到没人上的专业里,为了赚钱”。那时,我就在心里默默地吐槽:“要不你也去申请一个,看他们要不要你,而且还给你发奖学金外加提供助教职位。”其实,这个专业不仅在国内冷门,就是在加拿大也一样冷门。我和很多加拿大人聊天,其中一些人是跟我同校的学生,当他们听到我研究性别时,他们都以为我是医学院的学生,并露出佩服的表情,因为进医学院在加拿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而且学费非常高。如果我说我研究的是女权主义,他们就会问:“什么是女权主义?”以至于到后来,我专门总结了一句话来介绍我的专业:“我的专业研究的是哲学、社会学、文学等学科中的性别和女性权利问题。”
每当听到有人评价我的专业冷门或没前途时,我都会说:“嗯,确实有这样的情况,但你的看法还是比较片面的。”而如果有人说冷门专业根本就是调剂专业,那我会完全否定这个观点。虽然这些专业冷门,但是这些专业对申请者的要求都是比较严格的,申请者必须具有相应的专业背景和研究经验才行。不过,读这类专业没钱是真的。与理工科专业相比,大学给这些专业的学生提供的奖学金要少得多。之前我就听到国内一些做留学咨询的人士说:“社会学这类冷门专业只有中产阶级的孩子才会上。”没钱不仅仅体现在奖学金少这一点上,还体现在将来就业方面。这些专业的学生就业后肯定不如当工程师、律师或者投资顾问那么有“钱”景。所以,当我申请的三个学校都发来了录取通知书时,我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选择给我提供了不少奖学金的学校,尽管它的名气不太大,文科实力也不是特别强。
虽然我学的专业很冷门,但我觉得没关系。在我看来,最关键是自己想要学什么。经常有人问我:“你学的这个专业毕业以后好找工作吗?”其实我不太喜欢回答这个问题。于我而言,专业就只是专业,没有好和坏之分,关键在于能否激发我的兴趣。如果一个专业不能激发我的兴趣,即便再热门,于我个人也没有任何意义。当然,我得承认,我不是不关心就业问题,因为毕竟生计也是非常重要的。只是我认为,对于自己选择的专业,兴趣才是最重要的。
课程压力有多大
跟国内大学一样,加拿大的课程也分必修课和选修课。我一共修了三门必修课:当代女权主义和性别理论讨论、女权主义和性别研究的研究方法、实践中的知识。当代女权主义和性别理论讨论主要探讨这个专业近期比较热门的学术议题;女权主义和性别研究的研究方法是对本专业的学术研究方法进行讨论和批判;实践中的知识是一门实践课程。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从一个长长的课程列表中选择三门选修课。这些选修课通常是其他专业领域的课程(如宗教研究、社会学、文化研究、文学、历史学),但是与我所学的专业内容相关或理论背景相同,我可以按照自己的研究兴趣进行选择。例如,我对福柯和后殖民主义理论比较感兴趣,于是就选择了宗教研究专业的当代政治哲学课以及英语和文化研究专业的关怀伦理学课和美国亚洲文学课。其中的当代政治哲学课给我留下了颇深的印象。
我并没有哲学专业的基础,本科时代也就“混”过马克思主义哲学课,所以选选修课时,我是单凭着自己读过几本哲学书籍的热情选择了当代政治哲学研讨课。现在回想起来,当初选这门课时的热情和后来修这门课时的痛苦简直是一个可怕的反差。当时修这门课的只有四个学生,除了我,其他三人都是哲学专业的硕士生和博士生。第一学期开学时,我还处于适应期,英语听说还处于磨练阶段。虽然阅读这门课的那些书籍不成问题,但是要听懂别人的讨论并且参与到讨论之中就成了艰巨的任务。在课堂上,听着别人提出问题并且热烈讨论自己却因为听不太懂、也不太会说而变得十分沉默,我心里可真不是滋味。
因为这样,我一度以为自己要“挂科”了。有一节课我一点都没有听懂,下课后我异常焦虑地给教授写邮件说:“我的表现实在太差了,加上我没有哲学背景,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您能给一些建议吗?我怕这门课我会通不过。” 教这门课的教授是一个很慈祥的老人,他安慰我说:“没关系,到底有多少哲学背景并不是很重要,因为到底有多少哲学背景才足够我自己也不知道。你不必担心通不过,尽你的能力就好。”当时我很感慨:这话真不愧是哲学教授说出来的啊!之后虽然我上课依然很焦虑,表现也并不算好,但是我强迫自己每一节课至少要提出一个问题,哪怕自己提出来的问题并不是很有水平。最终,这门课我以B+的成绩通过了,大概是教授看到了我认真的态度,并且觉得期末论文也能过得去吧。
读我们专业的学生常抱怨阅读量太大。就一般的课程而言,每门课每周的阅读量在100页左右。如果你选修了一门文学课,那么一周就要读完一本200~300页的小说,而一个研究生平均一周有三门课。如果你对这个阅读量和阅读难度没有概念,去找一本罗素著《西方哲学史》来比照一下你就知道了。
我的专业一共有12名学生,只有我一个人是国际学生。上学时,我常常感到课程压力很大,很焦虑,甚至大半夜打电话跟父亲哭诉。我本来以为班里就我一个人这么脆弱,但有一天,班里同学都在系办公室准备下午上课的东西,我突然听到背后有人一边哭一边跟她邻座的同学说自己压力太大,感觉太累了。我这才知道其他同学也有和我一样的感受。从第二学期开始,大家都被分配去校外的组织做一些合作项目,再加上选修课和必修课作业极多,而且还要做助教的工作,我们的生活、学习就更忙碌了。大家都开始有点撑不住了,有去看心理医生的,有在家里大哭的,多多少少都有一种累得快要崩溃的感觉。所以,偶尔我们也会关上办公室的门开一个抱怨大会,抱怨一下最近哪个教授又布置了多得让人吐血的论文,抱怨自己的助教工作又遇到了什么麻烦,抱怨哪个论文作业被给了低分。这也算是一种发泄吧!
虽然课程压力很大,弄得我很疲惫,但是每当读到对自己极有启发的论文时,我就会觉得很兴奋。虽然我因为语言的关系很少积极参与研讨课,但是也曾经因为课前阅读的论文实在太有意思而在课堂上侃侃而谈,甚至跑到黑板上画图来给大家解释自己的观点。这些经历带给我的充实感和满足感常让我觉得为学习付出的那些辛苦都是值得的。
实践课的冲击力有多强
虽然我们要完成繁重的阅读任务,但这并不说明我们都是书呆子。我们有一门课叫做实践中的知识,目标就是从实践中学习知识,把专业知识运用到实践中去。
在上这门实践课时,我们班的12个人被“下放”到不同的非营利机构实习。这些实习机构包括专门为移民妇女办报纸的机构、保护性工作者权益的机构、保护无家可归人员权益的机构、保护同性恋者权益的机构和倡导防止性侵害的机构。每周实习结束之后,我们都要在学校的研讨课上讨论本周的收获、自己的反思,并撰写进度报告。强调思考实际情况而非理论教条是我们专业的理念之一。教授曾经在开课时强调,在实践中,你如果遇到了什么让你心里觉得不舒服的事情,不要觉得是自己过于敏感而“放过”那件事情,而是要去思考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你产生那样的感觉,以此来反思自己的实践经历和实践中与他人的互动过程。
我和一位同学被分配到了一个为无家可归人员提供服务的机构实习。我们的主要工作是设计一些在线课程提供给在无家可归者庇护所工作的社会工作者,让他们学习如何和无家可归的未成年人建立良好的关系,如何给带着孩子的无家可归的母亲提供特别的服务,如何评估流浪人员的精神状况以及针对不同状况需要作出何种反应等。我因为会拍摄和剪辑视频,还得到了一次和实践导师一起去采访无家可归的未成年人的机会。这次采访的见闻让我感到很意外。和我们见面的三个青少年有的用着黑莓手机,有的拿着DNS游戏机,其中两个孩子身上的衣服还是名牌,这跟我脑中对无家可归的青少年的设想太不一样了。我把这种反差写进了进度报告,并且作了讨论,引起了教授的兴趣。我并不是要批判那些看起来生活舒适的无家可归的青少年。在这件事之前,和很多人一样,我对无家可归的人存在刻板的印象,认为他们或者是因为贫穷而流浪,或者是因为懒惰不工作而流浪。然而,从实践中我看到,导致青少年无家可归的原因有很多,而且那些未成年人可能并不是因为自己个人的原因而流浪的。例如,其中一个孩子是因为自己母亲精神状况不稳定而无法与母亲很好地相处,最后只能被迫离开家庭。由此,我得出了一个结论:看待事情时不应凭着自己的刻板印象轻易下结论,而应在多方面观察、多角度思考之后再下结论。这也是我们的专业一直强调考察现实情况而非一味遵循书本理论的原因之一。
现在,正在做毕业研究的我回头想想留学期间发生的或愉快或难过的那些事情,感觉自己有了很大的进步,心中有了一种成就感。在留学期间,我不断调整自己的状态,渐渐克服了很多困难,使得自己的学习和生活越来越顺利,成绩单上也有越来越多高于B+的成绩。我想,留学带来的这些进步与宝贵的经验肯定会对我将来的生活产生非常大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