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鲜花与微笑

石佛有顶，色相无魂。

灵鹫山上，花雨纷纷。

禅，是佛教的一个宗派，而且是中国佛教的。

不过，禅宗自己不这么说，也不能这么说。他们得说这个宗派老早就有了，还是佛祖亲自开创的。

这就要讲故事。

准确地说，编故事。

故事是这样的：

有一天，佛祖在灵山说法。

我们知道，释迦牟尼创立佛教主要靠演讲，说法的地方叫灵鹫山。佛祖去世以后，他的弟子们就根据自己的记忆把演讲记录整理出来，这就是佛经。所以佛经的开头，往往要说“如是我闻”，意思是：我是这样听他讲的。

单靠讲课就能创立世界性的宗教，这说明什么？

演讲肯定精彩。

精彩到什么程度呢？

天神都被感动，天上的花儿扑拉扑拉地掉了下来。

这样的雨，就叫：

花雨

留下的成语，则叫：

天花乱坠

意思是：像佛祖说法那样激动人心，精彩纷呈。

乱，也不是混乱或者凌乱，而是随意。

随意才真实，也才美。

想来那时真是壮观。虚空之中布满鲜花，有的像润物无声的春雨，有的像骤然而至的急雨，或者匆匆落下，或者扑面而来，或者漂浮不定。那些花儿从澄明透彻的高空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应该是千姿百态、五彩缤纷的吧？

就连旁边的石头，也都情不自禁地点头称是。

诸神散花如雨，顽石纷纷点头，这就是释迦牟尼佛祖登坛说法时的动人场面。

有诗为证：

门前一棵菩提树，

心中一座明镜台。

诸天天女散花来。

这一天也不例外，

不同的是，佛祖拿起了一朵花给大家看。

这个动作，就叫：

拈花示众

什么意思？

不知道啊！

所以，在场的人都莫名其妙。众多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只有一个人笑了。

他叫摩诃迦叶。

诃读如喝，叶读如社。摩诃的意思是大，迦叶的意思是光明，合起来就是大光明。据说，这位绅士是佛祖十大弟子之一，也是佛弟子中最没有执着之念，最不认死理的。

所以，只有他笑了。

于是佛祖说：

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

这段话比较难懂。简单地说，涅槃是佛家修行所要达到的最高理想，涅槃妙心则是最高智慧。正法眼藏又叫作清净法眼，一般泛指佛教的正法。修成正果的门路叫法门，微妙法门当然是特殊途径。总之，我们只需要记住两个词：

涅槃妙心、微妙法门

佛祖的意思也很简单：刚才我已经把最高智慧通过特殊途径传给摩诃迦叶了。

怎么传的？

我拈花示众，他微微一笑。

啊！比微信转账还快？

哈哈，是的。

奇怪！拈花示众，微微一笑，就这么两个动作，怎么就把最高智慧传过去了呢？

对不起，这就不知道了，也不需要知道。

如果很想知道，那就听首情歌吧：

夜留下一片寂寞，

河边不见人影一个。

我挽着你，你挽着我，

暗的街上来回走着。

夜留下一片寂寞，

世上只有我们两个。

我望着你，你望着我，

千言万语化作沉默。

请问，这时他们需要说什么、做什么吗？

不需要。

所以，摩诃迦叶与佛祖之间，也不需要。

更何况，佛祖好歹还拿起了花，摩诃迦叶也笑了，那对恋人可只是“我望着你，你望着我”。

这说明什么呢？

有些心意是不需要语言表达就能相通的。

相视一笑，眉目传情，不是生活中常有的吗？

只要心意相通，便是契合。

契的本义是文书。用文书来相互约定，就叫契约。契约相合相同，就叫合同。如果默默无言就能契合呢？

那就叫默契。

有默契的领会，就叫心领神会。

心领神会后的微笑，则叫会心一笑。

至于为什么会有默契，不用管，也管不了。

同样，心意为什么相通，又怎样传达，不要追问。这就像微信转账，后台怎么操作的，你管他干什么？

需要的，是心和神。

心和神，就说不清楚了，不妨再听一首歌：

那一日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是你诵经中的真言。

那一夜我转动了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我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转山哟转水转佛塔，

不为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瞬，我已飞，啊飞成仙，

不为来世，只为有你，喜乐平安。

那一瞬，我已飞，

不为来世，只为有你。

这是西藏活佛仓央嘉措的诗，变成歌曲以后文字有了些改动，诗中的“我”则应该是个姑娘。那天她在经殿的香雾中闭目祈祷，却蓦然听见一位喇嘛诵经的声音。声音是那样性感，以至于姑娘如被雷击，疯狂地爱上了他。

从此，姑娘摇经筒不为超度，磕长头不为觐见，转佛塔不为来世，只因为她的他也这么做，经筒和地上有他的指纹和体温，转佛塔则可能途中相见。而且，也就在不期而遇的那一刻，姑娘飘飘欲仙，有了成佛的感觉。

请问，这岂非超级迷妹？

那么，如此不可救药的爱，又究竟因为什么？

也不过是蓦然听见那喇嘛诵经的声音。

这说明什么呢？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讲道理的。

摩诃迦叶和佛祖之间，也如此吧？

只不过他心领神会的，是最高智慧。

最高智慧，也能像“我爱你”一样默默传达？

当然。因为佛教的主张就是爱。只不过，这种爱不是只爱一个人，而是爱所有人，叫：

慈悲为怀，普度众生

现在，你还纠结于那鲜花和微笑吗？

那就再听一首歌：

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

请把你的微笑留下。

明天明天这歌声，

飞遍海角天涯。

明天明天这微笑，

将是遍野春花。

这当然是一首现代歌曲，跟禅宗也毫无关系，却可以用来说禅宗的故事。因为摩诃迦叶的微笑，正如这首歌所唱的那样，确实飞遍海角天涯，变成了遍野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