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决战冥土
天照刀在夜空闪射着让人目眩神迷的光芒,并随着刀的运行轨迹发生着不可捉摸的变化。隐隐之间,众人忽觉这一刀带着某种神秘而不可知的力量,全速迫近天司危。
“不过如此!”
天司危冷笑一声,脸上浮现出无比自信的笑意,手中之剑飘然迎出,以轻若飘絮之势迎向势若惊电奔雷的天照刀。
这岂不是等于自取灭亡?!
就算天司危全力以赴,也难说就一定能胜过小野西楼,而如今他却以近乎儿戏般的剑势来应对俨然可开天辟地的一刀,与蚍蜉撼树有何不同?
唯有少数几人深信天司危此举必有深义,因为天司危并未显露败相,不可能自愿示弱的。
轻飘飘的像是毫无力量的剑,在小野西楼狂飙突进的刀气中就如同狂涛怒浪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可能立即被吞没。
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天司危的飘然一剑,竟出人意料地破入了重重刀气之中,在夺目光芒中寻得天照刀的真身,并义无反顾地向天照刀撞去。
那一幕,实是既诡异又让人捉摸不透。美艳动人的小野西楼身为一介女流,其刀势却刚烈无匹,力逾千钧;反而一介粗豪的天司危,却使出了如此轻盈的剑法,若不是此刻正值生死关头,恐怕见者没有不欲放声大笑,深感有趣的。
而小野西楼此时却是一点“有趣”的感觉也没有。
她知道对方能以如此轻易似若飘絮的一剑切入自己的刀气之中,那足以显示对方对剑的把握已达到了近于神话之境了。
这等境界的人,对剑的点点滴滴都已熟悉至极,能够洞悉到一丝一毫的嬗变。
甚至,不能说剑是天司危躯体的延伸,而应说是他精神的延伸!
果然是泱泱乐土,高手如云,深不可测。
能够身置小野西楼无坚不摧的刀气中而未受伤,仅凭这一点,也足以让小野西楼不能轻视天司危。
刀与剑以出人意外的方式相触,轻得不像是一场生死搏杀。
惊鸿一瞥间,天照刀再度催发更强刀气,刹那间天照刀本身已完全隐于一片夺目光芒之中,而那片炫目得让人难以正视的光芒,如万道阳光般倾洒而下,目标直指天司危!
没有人能够拒绝阳光。
没有人能够抗拒阳光。
天照神之所以被称之为天照神,就是因他的恩威如阳光一般无处不在,只能接受,不可抗拒,俨然成为武林神祇的一轮至高无上的骄阳烈日。
而天照刀的特征正是天照神实现了这一抱负的最直接、最明显的体现。
一股幽暗剑气由天司危剑身透出,剑身若龙舞蛇行般曲绕盘旋,以看似信手挥就、实际上妙至毫巅的方式,在有如阳光一般不可抗拒的天照刀刀势面前飞舞。
“涡涡涡……”
旋涡状剑气透剑而发,并迅速增强,天司危人随剑走,剑随心走,人与剑一同融入了旋涡状的剑气之中,并在其中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将剑气气旋不断推上更可怕的一层境界,直至形成一场剑气组成的狂烈风暴,如龙卷风般席卷惊人的空间,直冲九天云霄。
初时柔若轻絮的剑势竟不断攀升直至如此惊人境界,实是匪夷所思。
空前强大的旋涡状剑气不但笼罩了小野西楼,更延伸至在场的其他人,让人如置身怒海旋涡中,摇摆不定,呼吸维艰。阵亡者的兵器、破碎的软轿、落叶尘埃……无一例外地被剑气卷裹而起。
处于剑气旋涡最强处的小野西楼更是感到在旋涡状剑气的卷裹下,天照刀的杀机、锋芒被迅速吞噬消蚀,且有欲罢不能的感觉,似乎唯有不断地催发强横刀气,才能在这剑气的旋涡中保持平衡。
——由此可见,天司危剑势之强,可想而知!
小野西楼自从在隐凤谷一役中受挫于爻意的玄级异能之后,还从来没有在乐土遭遇比她更强的对手。而小野西楼自踏足乐土那一刻起,就有要像千异那样挑战所有乐土高手的决心。此刻,天司危的强大全面激起小野西楼的战意,全力将自身修为催发至巅峰境界。
只见天司危有若风暴汹涌翻卷的暗黑色剑气中,天照刀的光芒在闪掣穿掠!两大绝强的高手之上,俨然凭空造就一场力量的狂风暴雨。若说天司危的剑势有若欲席卷天下,吞噬一切的乌云与飓风,那么天照刀的刀气就是誓要穿透一切的凌厉霹雳天电。
两股惊世骇俗的力量全力相持,顿时产生了极大的破坏力,刀剑凌厉之气四向横溢,所过之处,长街两侧的房舍摧枯拉朽般倒下了,但迅即又因被天司危旋涡状剑气气劲吸扯,断砖碎瓦又如尘埃落叶般被轻易地吸扯而起,直入虚空,为剑气气旋所左右,遮天蔽日,好不骇人。
一声清啸,伴随着让人心神俱震的可怕金铁交鸣声,小野西楼冲破旋涡状的剑气气旋,斜斜飘飞而出。
漫天断砖碎瓦尘埃纷纷坠落如雨。
长街已然面目全非。
天司危稳稳落足时,放眼望去,只见小野西楼亦已飘然落在一堆残砾之上,衣袂飞扬,容颜美艳绝伦,凝然肃穆的神情更衬得她别具一番魅力。
显然,方才一番攻守,双方谁也没有占到便宜,斗了个旗鼓相当。
换而言之,他们若要分出胜负生死,必然还需有一场殊死之战。
虽然天司危与小野西楼一战最后孰胜孰负难以预料,但只要小野西楼不能速战速决取得胜利,从某种意义上说,就已经是一种失败。
或者说是千岛盟的失败。
他们深入乐土腹地,根本不容拖延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就越是不利。
可小野西楼已别无选择。
况且,她也不允许自己连天司危都胜不了。若是无法在天司危面前取胜,那么她又如何有机会胜过比天司危更强的天惑大相、法应大相?
那岂非等于说小野西楼的雄心壮志全然是凭空臆想?
此刻哀邪与端木萧萧、离天阙;断红颜与雄飞扬,扶青衣与无妄战士的两大统领之间犹自酣战不休。
也就在这时,天司危与小野西楼几乎同时瞥见一道人影向这边接近,身法极快,一望可知绝非泛泛之辈,此人正是战传说!
战传说之所以在对付了负终之后,又赶到这边,是因为担心哀邪的“三皇咒”太过邪门霸道的缘故。若是其他人对这一点不知情,被哀邪以三皇咒攻了个措手不及,恐怕后果将十分惨烈了。哀邪身为乐土人,却甘为千岛盟卖命,战传说自是不愿这样的人逞凶。
天司危不知战传说来历,自然就无法确知他是不是千岛盟的人。而小野西楼却一眼便识出了战传说,心头不由为之一震。
小野西楼之所以心头剧震,是因为她自千岛盟那儿知道战传说一身修为已达拥有炁兵的境界,而且拥有的是炁化“长相思”!小野西楼早已察觉“长相思”与凤凰有着某种渊源,而她初次进入乐土的目的就是为了与凤凰有关的传说而来的,但结果却是空手而归。
要救盟皇之子,就必须借助凤凰的力量。小野西楼在隐凤谷一无所获之后,隐隐感到若是隐凤谷真的有凤凰的力量,那么这股力量很可能已被战传说获得,因为战传说从遗恨湖中得到涅槃神珠的过程,小野西楼是唯一一个亲眼目睹者,正是自那一场惊变之后,战传说才变得突然强大了许多。
基于以上原因,小野西楼作出这样的推测,自是人之常情。
如果隐凤谷中凤凰的力量真的已被战传说拥有,那么救盟皇之子的唯一希望,就是在战传说的身上了,所以当她见到战传说的那一刻,才会为之一震。
千岛盟医道第一人——齐一断言:若要救得皇子性命,唯一的可能就是得到四大瑞兽中的凤凰的血液。但关于凤凰将在隐凤谷涅槃重现的传说却并没有得到印证,战传说成了最后的希望,但即使战传说真的是救千岛盟盟皇之子的希望所在,他又岂会相助?先前他与大盟司的一战就足以说明此人决不会为千岛盟出力。
所以,小野西楼见到战传说时,心情是颇为复杂的,也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只要有一线机会,她都会全力以赴设法延救皇子的性命。盟皇对她有救命之恩,更助她报了家门深仇大恨,唯有为盟皇誓死效忠,方能报答此恩。
此次小野西楼之所以潜入禅都,也是为了能延救皇子的性命。没能如愿以偿地屠凤从而得到凤凰血,小野西楼唯有回千岛盟向盟皇复命。虽然盟皇没有责怪她,但她仍是感到愧对盟皇之恩,恰好千岛盟神医齐一再度向盟皇进言,说虽然未能得到凤凰血,但要救皇子还有它途,只不过这一途径比等候凤凰涅槃时屠凤更为艰难,那就是寻到龙灵!在千岛盟,一直相传着一件当年武林神祇时代的往事——
两千年前的神祇时代,光纪秘密屠龙为木帝威仰所知,禀报天照神,但光纪辩称苍龙只是受伤未亡,天照神竟未再加以追究。
而事实上,苍龙已为光纪屠杀,并且还以苍龙筋骨铸成了“龙之剑”,以龙鳞制成天瑞甲。
苍龙为四天瑞之一,苍龙被屠,终引来了武林神祇的一场大劫。最终光纪篡位得逞,天照神被迫远离乐土,逃至荒僻的千岛盟。
天照神远避千岛盟之后,再也没有能够东山再起,重现昔日武林神祇的辉煌。光纪则雄霸了原先属于木帝威仰、火帝栗怒、金帝招拒的所有领地,合称为乐土。当光纪还是臣服于天照神的时候,他的领地本就称为乐土,而如今的乐土范围则是比最初的领地成倍地增加了。
光纪雄霸乐土之后,排除异己,并让追随他的人尊其为玄天武帝,意为开天辟地以来武道的第一帝皇。
光纪还让人在乐土境内广塑他的雕像,命当时臣服于他的能歌善舞的阿耳诸国的人为他谱写了九首歌功颂德的曲子,强令乐土中的子民人人习练,无论男女老幼皆不得例外。若是在规定的时限内不能学成者,就会受到严厉惩罚。同时也有善于歌舞、能将这九首曲子运用自如的人因此而备受重用。
久而久之,乐土人渐渐地忘记了当年武林神祇的主人本是天照神,虽然这曾经是人人皆知的事。
人世间的许多事情就是这么不可思议,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当一个天才被一千个人称为傻子时,连他本人都会相信自己的确就是傻子了。
光纪便如此一步一步地把自己塑造成乐土的至高无上的神,不断模糊乐土人对武林神祇的记忆。
而对光纪的崛起有着重大影响的龙之剑、天瑞甲,在光纪雄霸神祇之后,就销声匿迹,不知所踪了。
而光纪屠龙之后,只是得到了龙的躯体,而由灵瑞之气化成的一颗“龙灵”却下落不明。由于没有龙灵相辅,光纪的龙之剑、天瑞甲才没有发挥出最高的威力,否则也许天照神连远避千岛盟的机会都没有。
四大天瑞皆是应劫而生,虽然苍龙为光纪屠杀,但只要龙灵存在,就有应劫重生的一天。只是龙灵乃由苍龙的灵瑞之气所凝成,它的存在与归宿,冥冥之中与天数遥遥呼应,绝非凡人所能捉摸。
无论是盟皇还是大盟司都坚信一直以来,光纪以及他的后人都在寻找着龙灵,以期用龙灵激发龙之剑、天瑞甲的最强威力。当龙之剑、天瑞甲的最强威力被激发时,就是千岛盟覆灭之期。
四年前,“龙之剑”终于出现了,在战曲与千异的那一战中出现了!
这是盟皇所希望的结局,这样一来,千岛盟至少有夺取龙之剑的机会。一旦千岛盟真的能得到龙之剑,那么即使光纪的传人得到了龙灵,却没有了龙之剑,对千岛盟的威胁就不大了。
无论是大冥冥皇,还是千岛盟盟皇,都一直在寻找龙灵的下落,却一直没有收获,由此可见寻找龙灵难度之大。
小野西楼也是在等待凤凰涅槃重生未果的情况下,才不得不选择寻找龙灵这一条路的。为了救皇子,她必须孤注一掷。
凑巧的是有人探知剑帛人要在香兮公主下嫁盛九月的时候,向大冥冥皇献上一份厚礼,而这份厚礼与龙灵有着密切的关系。得知这一点,小野西楼立即禀告盟皇,并请求盟皇多派人手,深入禅都,盟皇先是不允,但在小野西楼的再三恳求下,方答应让三大圣武士一同进入禅都。而早在三大圣武士进入禅都之前,惊怖流的人已经先入禅都,这也是战传说为什么会在天司禄府遇到断红颜的原因。
小野西楼自忖这些行动十分隐秘,可以说已充分地利用了千岛盟在禅都暗中培植的一切力量作为掩护,没料到最终还是在大事未成的情况下暴露了行踪,并且遭受了如此重大的挫折,非但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反而断送了负终、暮己两大圣武士的性命,而对于一力促成这次行动的小野西楼来说,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当小野西楼见到战传说时,就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到隐凤谷,联想到皇子,联想这一次挫败将会给千岛盟极大的不利影响,心头之焦虑,不言而喻。
只是小野家族的那一场惨变使小野西楼已变得无比坚毅与冷静,纵然心头有万千思绪,却并不会让她乱了分寸,她的目光很快收回,重新落在了天司危身上。
她心中非常明白,在这种局势下,她已没有必要去考虑更多的事情,因为那根本毫无意义。从天司危部署人手与包围铜雀馆时起到现在,已有相当长的时间,恐怕整个禅都都已被惊动,大冥冥皇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在禅都布下天罗地网,除非盟皇孤注一掷,把千岛盟所有的实力全都押上,方有救出他们的希望,但小野西楼并不希望盟皇这么做。
但难道就应该眼睁睁地看着暮己走向死亡?!即使小野西楼已知道这次救人之举是得不偿失,但她却并没有感到后悔。
也许,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天意。
既然突围的可能性很小,小野西楼所能做的只能是与天司危决一死战了。
她正视着天司危道:“你也算是一方强者了,是否觉得周旋缠战很不痛快?就让我们以自己最强的一击在一招之间定胜负生死,如何?”
小野西楼这么决定自有用意,她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这一方就越是不利,因为对方有源源不绝的后援,而自己这一方的情形,她是再清楚不过了,一个时辰之内,是不可能有千岛盟的人能够赶到禅都相助的。大盟司目前虽然也在乐土,但与禅都却相去甚远,甚至大盟司此时也许根本不知道潜入禅都的千岛盟的人已遭受了毁灭性打击。
所以,小野西楼更愿意速战速决,如果能够击败天司危,或许还有一线脱身的希望,否则久战之后,即使取胜了,恐怕也是于事无补。
天司危哈哈一笑,道:“本司危明白你心里打什么盘算,不过,即使如此,我也没有理由不答应你,我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小野西楼虽是主动挑战,但天司危在气势上却丝毫不输于小野西楼。
而这时战传说已立足于一个制高点,居高临下俯瞰整个战场。他也看出了千岛盟人的不利局势,知道自己无须出手,千岛盟的人也是难以逃过失败的命运。因为占据了制高点,战传说的目光可以投向更远的地方,看到远处的街巷路口有刀枪的寒芒在闪动,显然在外围也已形成了针对千岛盟人的包围圈。
而此刻,小野西楼与天司危已蓄势待发。
这一次对付千岛盟的人,天司危之所以这么卖力,其中不乏地司危的缘故。
天司危、地司危的职责都是为保卫乐土数千里疆域的安危,所不同的是天司危重在守护禅都不为外敌入侵,地司危则是守护禅都以外的范围。而禅都作为乐土的京师重地,一般情况下是不会为外敌所入侵的,所以天司危几乎不用操劳什么事。相形之下,地司危则必须面对千岛盟、劫域、虚墟以及阿耳国强敌环伺的局面,明眼人都能感觉到乐土能安定这么多年,地司危功不可没。
若是天司危可以不计较太多,那么他的日子自是十分的轻松惬意,不必如地司危那么殚思竭虑,但天司危却感到因为职权的不同,自己虽然无须操劳什么事,但同时却也无法得到地司危的无限风光了,长久下去,他这天司危岂非可有可无了?
天司危很难接受这一点,但他也不能越权代地司危御乐土之敌。
尤其是前几日他听说了地司危又奉冥皇之命追查进入乐土的劫域人马这件事,心中更不是滋味,好像冥皇真的已忘记了除地司危之外,还有一个天司危的存在。
所以,当他得知千岛盟有一批人马进入了禅都时,他的第一感觉不是担忧,而是兴奋:他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大展身手的机会了!依职权来分,禅都的安危本就应由他天司危来肩负重责,就算冥皇倚重地司危,不依常规,一时也无法将在外追查劫域的地司危调回禅都。
既然如此,那就该是天司危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千岛盟时时滋扰乐土,地司危虽然保住了乐土疆域,但却从来不曾能够给千岛盟以毁灭性的打击,天司危心头发誓要将地司危一直没有能够做到的事一举办成,让自己的声望盖过地司危。
因为有这样的心态,所以即使他已看出小野西楼迫切希望速战速决的心态,即使他知道只要拖延时间,形势对他就越来越有利,但他仍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小野西楼的挑战。
天司危要借这一机会向冥皇、向所有人证明他的实力!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他不愿错过。
他已忍受了太久,这是一种痛苦,一种虽然存在,但却又不足以为外人道知的痛苦。而此刻,他要借与小野西楼的一战,将积蓄数年、数十年的痛苦一举宣泄,他要让世人知道论智论勇,他天司危都决不在地司危之下!
杀机,如浪潮一般,以天司危为中心,向四周蔓延过去。
而凌厉剑气亦随之而发,再度形成了旋涡状剑气气旋,将天司危自身卷裹其中,有如黑雾般的剑气气芒越来越浓厚,直至最后完全掩蔽了天司危的身形,仿若天司危自身已然消失,只剩下他不断向更高境界攀升的剑势、剑气。
一时间,天地一片肃杀,强大无比的剑气、杀机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攀升至让人心胆俱裂的境界。
左近的无妄战士、禅战士本能地向两边迅速退去,但功力稍浅者动作略一迟缓,已是衣衫尽裂。
燃起的火把纷纷熄灭于所向披靡的剑气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虽然陷入了黑暗中,但每一个人都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天司危所在的方位,因为没有人可以忽视那虽尚未爆发,却已惊心动魄的力量的存在。
无形的剑气气旋让虚空的气息变得无比嚣乱、沉闷,让人有透不过气的感觉。哀邪、断红颜、扶青衣、端木萧萧、离天阙、雄飞扬等人的厮杀声似乎也为这空前强大的剑气气旋所牵扯、吸引、吞噬,变得模糊不清,时隐时现。
与此同时,场内每一个人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足以与剑气气旋相抗衡的力量也已出现,并以不逊色于对方的速度在不断加强。
显然,那是来自于小野西楼与她的天照刀的力量!
黑暗,可以掩盖一切,却唯独掩盖不了天照刀这一承载了武道千年沧桑的神明的光芒!
天照刀的光芒在不断加强,夺目光芒让人无法正视。它的光芒与那团如黑雾般的剑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感到剑与刀、人与人之间本就绝对无法和缓,无法调节。
“嗷……嗷……”剑气气旋在不断壮大的同时,更盘旋上升,直冲云霄,与虚空剧烈摩擦,发出惊人的声音,声传数里。
充斥于每一寸空间的凌厉杀机让人感到整个世间已经蜕变成了充满死亡气息的人间地狱,生命从来没有如此地与死亡接近。
一声长啸清越高亢如凤鸣,小野西楼高高跃起,直冲云霄,天照刀随之而动,快至极限的移动使天照刀的光芒在夜空中形成了短暂的滞留,有如一道直插无限苍穹的长虹。
冲天跃至极高点之后,天照刀的刀气亦于同一时间攀升至最高境地,以流星破空之速,自逾十丈高空长劈而下。
疯狂刀气化成一道让人根本无法正视的闪电,无情地切割着虚空!天照刀极度的炫亮让人感到天地间所有的光明都已被天照刀所吸附,以至于众无妄战士、禅战士感到自己的灵魂都一并坠入了黑暗之中,惊悸莫名。
莫名的惊悸使围攻断红颜的无妄战士、禅战士招式大缓,断红颜自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出奇长的剑瞬息间已一连洞穿了三名无妄战士的胸膛。
与此同时,天照刀以一往无回的气势射向那团有如黑雾般的剑气气旋!
天照刀滑过虚空,破入了——天司危毕生最高修为催发的剑气气旋之中!
刹那间——天昏、地暗!
但同时又有无数的光点在每个人的视野中闪灭,在汹涌杀机与强大刀气、剑气共同作用下,一股可怕的风暴诞生了,并迅速席卷整条长街。
无可描述的骇人撞击声无情地摧残着人的听觉与耳膜,其嚣乱、其疯狂,让人深信天地已然毁灭,或者正在经历一场开天辟地般的巨变。
那是刀与剑的交击声,但却又并不仅仅如此简单。
杀气与刀剑之气风卷残云般向四周席卷过去,所及之处,功力稍有不济者,立时如被万刃加身,衣衫尽碎,身上更添道道伤痕,或浅或深。
而他们的痛呼声也一并被无形的杀气与刀剑之气切裂、粉碎,根本无法听清。
视觉与听觉全都已紊乱不堪,众人只能在身不由己地倒跌而出的时候,以直觉去感知这个世界。
一个忽然变得无比肃杀的可怕世界,死亡有如人的影子一般不即不离,挥之不去。
连哀邪、断红颜、端木萧萧、离天阙这样的人物,面对如此可怕的声势,也不得不暂避锋芒,抽身急退,作对厮杀的局面为此而中断了。
无论是天司危还是小野西楼,都真正地祭起了各自的最高修为,因为他们虽然立场不同,目的不同,但却有一个共同的感觉,那就是这一搏只能胜不能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极漫长的时间,也许只是一瞬,无论如何,在众人的感觉中,都有灵魂与意识已经历一次炼狱轮回的感觉。
——刀剑交击以及切割虚空的声音终于消失!
长街忽然陷入一种不真实的死寂中。
失去了的视觉与听觉这时才回到了众人的身上。
但这时他们已听不到任何声音了,长街静得不可思议。
他们看到的也只是相隔数丈而立的小野西楼与天司危,两人伫立有如雕像,让人产生出方才的风云变幻与他们全无关系的错觉。
极度的寂静中隐藏着诡异:孰胜?孰负?
这是一个每人心中都在思索的问题。
倏地,“噗……”的一声,天司危狂喷一口热血,“噔噔噔”一连退出三步才站稳脚跟,鲜血立时化为血雾,显然这是因为有对方内力侵入他体内的缘故,所以在鲜血狂喷的同时,那股气劲也随之排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倒反是好事。
众无妄战士、禅战士心头皆是一沉!
未等哀邪等人感到多少欣喜,便听得小野西楼闷哼一声,身子向前一倾,似欲倒下,但她总算及时地以天照刀插入地面,支撑着身体,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半跪于地。
鲜血自她的腹部不断溢出,早已染红了一片。
哀邪对小野西楼已甚为了解,他知道如果不是实在无法支撑,高傲的小野西楼是绝对不愿以这样的形象示于他人面前的。
所以,哀邪心头比谁都更为担忧。
“天司杀奉大冥圣皇之令,擒杀千岛盟贼子!”
“皇影武士荒缺奉圣皇之令,助天司危大人一臂之力!”
东向、西向同时遥遥传来呼喝声,打破了这边的死寂,显得无比的清晰入耳。
紧接着南向又有声音传来:“地司命愿为天司危大人、天司杀大人助兴!”其声如雷,滚滚而来,话语已止,仍让人耳际嗡嗡作响,让人不由思忖此人若不是在里许之外,而是在身侧说话,又该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小野西楼与天司危的战局毫无遗漏地落入战传说的眼中,此刻又有天司杀、地司命一干人前来增援,接下来的局势,已是没有任何悬念可言了。
天司危此刻心头却极不是滋味,甚至有要大骂出口的冲动,心忖这一次对付千岛盟,可以说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运筹帷幄,功高至伟,没想到在最后的关头,天司杀、地司命这些家伙却冒了出来,分明是想借机分得一份功劳。
尽管心有忿意,但天司危对此却也无可奈何,他没有理由阻止他人对付千岛盟。
因为心头不快,他忍不住又喷了一口鲜血,却已暗自拿定主意,一定要抢在天司杀、地司命及皇影武士荒缺到达之前,将小野西楼击杀!
端木萧萧不失时机地高喝:“千岛盟贼子还不降伏?负隅顽抗,唯有死路一条!”
哀邪心中绝望至极,看来,自己投靠千岛盟是一个绝对的错误,如果不曾投靠千岛盟,那么惊怖流或许还可以在世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悄然发展壮大,而一旦依附了千岛盟,千岛盟就会为了自身的利益,而早早地把惊怖流推向前台,让惊怖流为千岛盟冲锋陷阵。若成功了,最大的受益者不是惊怖流本身,而是千岛盟;若失败了,损失惊怖流的人马比损失千岛盟本部的人马,显然要无关痛痒了许多。
不过事到如今,后悔已毫无意义,哀邪更清楚地知道如果投降的话,就算大冥冥皇有可能为了某种原因饶千岛盟的人不死,也决不可能放过惊怖流的人!当年的惊怖流肆虐天下的情景,足以让任何人谈之色变,冥皇怎可能会给惊怖流东山再起的机会?相比之下,千岛盟虽然一直对大冥乐土滋扰不断,但还从来没有真正地让大冥王朝有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
所以,哀邪毫不犹豫地断然道:“千岛盟向来只战不降!想让我等屈服,实是痴人说梦!”
小野西楼听得清清楚楚,不由有些感慨,她对哀邪的一些举措本是颇有微词,包括在隐凤谷哀邪让手下的人大肆杀戮已没有反抗能力的隐凤谷弟子那件事。但现在看来,至少哀邪对千岛盟的确是忠心耿耿的。
哀邪话音刚落,忽闻有诡异怪笑响起,笑声之后,是极具独特的声音:“很——好,人——在——世——间,就——是——要——永——不——屈——服!”
说话者不仅声音独特,而且话中每一个字的音量都是一般高低,毫无轻重缓急的区别,让人感到他所说的并不是一句完整的话,而是一个一个单独的字。
但这独特的声音给人的感觉却不是滑稽可笑,而是莫名的不安。那声音似远似近,方向莫辨,像是来自冥冥天际,又像自每个人自己内心深处发出,极具震撼力。
而身处居高点的战传说则比其他人更为震撼,因为此刻他正亲眼目睹绝对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看到远处长街上正有一辆马车向这边疾驰而来,速度之快,已超乎人的想象。但这还不是最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方,最不可思议的是马车根本不是沿着大道奔驰,而是直接向这边而来。
那马车出现的地方与小野西楼决战天司危的地点之间,有高墙屋舍,还有房舍之间成排的树木,根本不存在一条可以直接通达的道路,但驾车的人却像是连这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也没有发现——或者发现了也根本不在意,那辆马车自出现之后,疾冲而来,没有顺着街向的改变而改变路线,而是径直横穿了大道,并直接撞向大道旁的高墙。
就在战传说以为这辆疯狂的马车将遭遇车仰马翻的结局时,高墙却在马首即将撞上之前的那一刹那突然倒坍,不是向下倒坍,而是在瞬间破碎之后,碎石残砖如同毫无分量的尘埃般高高抛起,向四面八方疾射开去。
那情景,就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水中,激起无数水浪一般。马车就是那块巨石,而结实的高墙此刻却显得脆弱如水。
高墙豁然洞开一个足足有三四丈宽的大口子,马车如箭一般怒射而过。
战传说目瞪口呆!
直觉告诉他,那独特的声音就是来自于这辆马车内。
高墙之内,先是几排树,随后是假山、厢房、大堂……因为接近厮杀的地方,所以屋顶上还有不少无妄战士、禅战士严阵以待,这些人直到那辆马车以摧枯拉朽之势冲过高墙,才被巨响声惊动。
目光齐集处,骇然只见那辆马车冲过高墙之后,去势不减反增,车未至,前面丈许外的树木的树干已先行突然爆碎,接近地面的半截树干在一刹那间化为木屑,在夜色中看来,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马车呼啸而过,高大的树木在这惊世骇俗的马车面前,弱如草芥,丝毫不能阻挡它的前进,紧接着是石砌的假山轰然爆碎。
这辆马车俨然已可所向披靡,其气势之盛,让人感到这世间已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它的前进。
屋舍之顶的无妄战士、禅战士总算回过神来,但他们不知道这辆马车的来历,此刻也没有人向他们发出任何指令,所以除了惊骇欲绝地望着马车长驱直入外,竟不能作出其他更多的反应。
从外观上看那马车与寻常的马车没有什么不同,那匹驾车的马也没有独特之处,但它此时所拥有的流星闪电般的速度,却让人不能不怀疑这决不是一匹凡马,而是一匹神马!它的速度与力量,已完全超越一匹马所能达到的极限。
马车如一艘在江海中乘风破浪的战舰,披斩怒涛,一切挡在它前面的障碍都因为它的前进而分崩离析,高大的房屋应声而倒,但残梁断柱还没有来得及坠落地上,甫一挨近马车,就已重新被一股空前强大的力量撞击得飞起。
所以,从远处看,一幢幢房舍的毁坏,竟不是自上而下的倒塌,而是不可思议地从内部向外膨胀、分裂,情景骇人至极。
战传说自从随父亲战曲离开桃源之后,可以说也算是奇遇不断,见过了不少诡异的场面,但眼前这一幕却仍是让他吃惊非小。
而围在千岛盟人四周的无妄战士、禅战士以及其他一干在长街上的人,因为视线的原因,并没有能够如战传说那样亲眼目睹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但他们却听到了飞速迫近的接连不断的巨响声,这声音本身就已蕴藏着某种让人不安的力量。
就当所有人都在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发生的事与方才那独特奇异的说话声之间是否又有关系的同时,忽闻“轰……”的一声巨响,临街一侧屋子的石墙突然一下子爆开,碎石四飞,猝不及防之下,当场有十数人为之所伤。
碎石四射处,一辆马车匪夷所思地电射而出。
所有的人在那一刹那都呆住了——包括天司危与小野西楼这样的人物也不能例外。
“希聿聿……”一声长嘶,那匹马倏然人立而起,竟生生止住了势如奔雷的去势,马车蓦然而止,由极动至极静,竟在一瞬间完成!
这时,众人才看清这辆马车赫然无人驾驶。
就在众人极度惊愕之后,只听得那独特的诡异声音再度响起:“千——岛——盟——人——上——车——吧,只——有——老——夫——可——以——救——你——们!”
这一次,众人都已听出声音是自马车后面的车厢内传出的。
来者的身份这时才初现端倪,至少,已可以知道来者是千岛盟之友,大冥之敌。
不过同时也可以听出此人并不是千岛盟的人,不知是什么原因促使此人甘愿冒险救千岛盟人。谁都能看出在这种情形下要救千岛盟人,将是困难重重。
车内人一开口,等若提醒了还在犹豫不决的禅战士、无妄战士。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得“嗖嗖……”破空声响成一片,箭矢、投矛如飞蝗般自四面八方齐齐射向马车,箭矢与投矛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轨迹,纵横交错成网。眼看箭矢、投矛飞速接近马车,就要命中目标时,忽然不可思议地慢了下来,不是那种因力道减弱而造成的速度减慢,而是突然一下子变得比原先的速度慢了许多,慢得就像是有数十只手举着箭矢、投矛在慢慢地挥动。
这绝对完全违背了常理,两种在虚空中如此缓慢飞掠的东西,除非是薄纸或者轻羽,否则定会坠落地上,但箭矢、投矛除了速度变得极为缓慢外,前进的方向都没有任何改变,更没有丝毫要坠落的迹象。
这应是在梦中才会出现的情景,此刻却不可思议地出现在现实中。如果说这只是错觉,那为何在场的每个人的神情都那般惊愕?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箭矢、投矛在空中像一条条不太灵活的鱼一般慢慢向前滑行,人人都说不出话来。
一道火红色的光芒由马车内飘出,有如匹练,准确灵巧地穿掣闪掠,迅速将箭矢、投矛缠了个正着,还没等众人明白是怎么回事时,箭矢、投矛已突然反射而回,其速与方才的缓慢滑行大相径庭,快如闪电。
刹那之间,已有十数名无妄战士、禅战士倒地身亡。车中人杀人手法之怪之快,让人心惊。
此举即等若给千岛盟的人吃了颗定心丸!因为车内的人既然对大冥王朝的人出手毫不留情,大加杀戮,就可以证明这不是一个圈套。
哀邪向小野西楼道:“圣座,撤吧!”
离天阙怒吼道:“想逃?没那么容易……”
话音未落,马车内一道黑影倏然掠出,未等众人看清之际,已不可思议地迫近离天阙咫尺之间。
离天阙大惊失色,双矛齐出。
招式只攻出一半,已惨呼一声,喷血狂跌而出。
那道黑影未作任何逗留,一击之后,已如鬼魅般倏然而退,重新隐入马车之中,其速之快,让目击者无法相信这是事实,而是一场可怕的梦魇。
唯有颓然倒地,大口大口吐着鲜血的离天阙,可以明确无误地证实这一切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离天阙身为禅都四大禅将之一,决不容小觑,就是天惑大相、法应大相也未必有一个照面就击败他的能力。
第一轮箭矢、投矛攻击未果,正准备发射第二轮攻击的无妄战士、禅战士忽觉遍体生寒,不可抵御、无法抗拒的畏怯之意迅速占据了他们的心灵,恍惚间,他们的血液似已冷却,斗志战意全然烟消云散,连握投矛、箭矢的手都已开始轻轻颤抖。
一股莫名的力量震慑了场中每一个人!
而这时,天司危正好赶到。
他第一眼所看到的就是不可思议的死寂。
而在他的想象中,这儿应是一片血光滔天,厮杀不休,因为就在片刻之前,他还见到这边房舍倾塌,一片混乱,怎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变为一片死寂?
就在天司危惊愕之际,他听到了一个独特的声音自街心一辆马车中传出。
“老——夫——乃——九——极——神——教——教——主——勾——祸!勾——祸——在——此,谁——人——敢——挡?!”
勾祸?!
九极神教?!
多么熟悉的称呼,但又是似乎已很遥远的称呼了,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九极神教已灭亡,勾祸已死。
但,此时此刻,“勾祸”二字却如同挥之不去的幽灵般,再度在众人的耳际中响起!
许多年前,勾祸是乐土武道的一场可怕的噩梦,世人本以为那场噩梦会成为永远的过去时,竟然再一次听到了勾祸的名字。
无论是天司杀、天司危、战传说,还是无妄战士、禅战士,心中无不是惊骇至极。
每个人都在思忖着:“车内的人是否真是勾祸?如果是真的,那么为何当年世人皆断定勾祸已死?勾祸重现又预示着什么?会不会是又一场噩梦的开始?”
天机峰观天台。
观天台是在天机峰的最高处的一处有十数丈方圆的平台,平台三侧面临绝崖,只有东向有三百六十级石阶直通观天台。玄流精于各种术数,在天机峰设有观天台也就不足为奇了。
石敢当拾阶而上,直抵观天台。妩月、蓝倾城,以及妩月身边那一直蒙着面纱的年轻女子跟随于石敢当的身后。妩月已在石敢当身上下了毒,当然不会担心石敢当会有什么异动。
对石敢当来说,登上观天台并非是第一次,当他还是道宗宗主的时候,就常常登上观天台。不过,这一次登上观天台的感觉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他已不是道宗宗主,更重要的是,道宗已不再是昔日的道宗。
高处不胜寒,峰顶上凉风习习,沁心入骨。放眼四望,夜色苍茫,映月山脉自西向东延绵不绝,起伏无定,连八狼江也可以收入眼底,站在此处看八狼江,就有如一条银带,在夜色中轻盈舞动。
天地何其广袤,而在目力所能及的天与地之外,更有无限苍穹。与无限苍穹相比,一个人的存在实在太渺小了。
石敢当缓步走至观天台北侧的倚栏前,向远方望去,禁不住心中感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当他走向倚栏的时候,蓝倾城似有担心,没等他有所举措,妩月已以眼神暗示他不必多虑。她知道蓝倾城是担心石敢当会突然跳崖,对蓝倾城来说,若是石敢当突然纵身跳崖,那结果无论是生是死,都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若是死,自不必说,蓝倾城还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若是生,那么石敢当就有借机逃脱的可能。
事实证明妩月不愧为最了解石敢当的人,石敢当只是在倚栏前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就缓缓地转过身来。
“石敢当,你不要再拖延了,若能察知天瑞重现的方位,对你、对我、对道宗都没有坏处。”蓝倾城有些急不可耐地道。
石敢当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你们先暂且避开吧,待我求问天象已毕,自会将结果告之于你们。”
蓝倾城如何肯轻易相信石敢当?当下冷笑道:“你莫忘了你是我们的阶下之囚,我等是不是该离去,还轮不到由你说了算。”
石敢当毫无表情地道:“你好歹也算是道宗的人,难道不知求问天象应当心境清明?偏偏我石敢当并无博大胸襟,尚不能对有仇隙之人在身侧可以不闻不问。”
蓝倾城脱口怒道:“你……”
让石敢当单独一人留在观天台,蓝倾城绝对不放心,就算知道石敢当已服下妩月的毒物也是如此。但他毕竟是今日道宗宗主,更知道石敢当所说的是事实。他与石敢当之间的矛盾自不待言,而妩月与石敢当之间则是爱恨交织,他们两人若留在观天台,的确会让石敢当分神,无法进入物我两忘、一心求问天象的状态。
所以蓝倾城话至一半,又戛然而止了,一时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妩月道:“石敢当,我这弟子与你是第一次谋面,而且她入我内丹宗不久,可以说与你是无怨无仇,让她留在观天台,你应该无话可说吧?”
石敢当看了那蒙着面纱的女子一眼,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们并不能真正地相信我会尽力求问天象,那就依你之意吧。”
蓝倾城对只留一名内丹宗的女弟子在这儿仍是有些不放心,但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可以解决矛盾。再说妩月既然只带这年轻女子一人在身边,说明她对这年轻女子还是颇为看重的,想必这年轻女子也不是泛泛之辈。
这么一想,蓝倾城也不再坚持了。
蓝倾城下了观天台之后,立即着手部署亲信人马严加防范,以防石敢当借机逃遁,而他自己则亲自坐镇那条唯一可以通达观天台的石梯。
与蓝倾城的严阵以待相比,妩月则要松懈得多,也不知这是不是与她对石敢当甚为了解有关。
当蓝倾城、妩月离开观天台之后,石敢当果真开始观察天象。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
石敢当的神情专注无比。
良久,他轻轻一叹,像是自言自语般道:“蓝倾城说得不假,果然有天瑞在世间重现了。”观天台只有他与那内丹宗的年轻女弟子,如果他不是自言自语,自然就是说与这年轻女弟子听的。
奇怪的是那内丹宗女弟子对石敢当方才所说的一番话竟无动于衷,没有什么反应。
难道,她对天瑞重现一事竟然毫不在意?
就算她本人并不在意,也应知道其宗主妩月对这件事十分关心,她既为内丹宗弟子,本不该对这事不闻不问。
更奇怪的是事世练达的石敢当这一次似乎也很是疏忽,竟也没有留意这异常的地方。他自言自语地说完那番话之后,就自顾继续低首冥想,在观天台来回缓缓踱步。
不知不觉地,他在那内丹宗女弟子身边停下了脚步,忽然低声道:“我没有想到你会进入内丹宗——就像我没有料到妩月会进入内丹宗,并成了内丹宗宗主一样。一切都是那么出人意料,真是世事难料啊!”
观天台只有他与那内丹宗女弟子二人,这话就应该是对那内丹宗女弟子说的。
但,他为什么要对她说这番莫名其妙的话?
那内丹宗女弟子身子微微一震,却没有开口。
石敢当很慈祥地一笑,道:“石爷爷是看着你长大的,怎能会认不出你?”
那内丹宗女弟子的身躯又是微微一震。她的面纱只是蒙住了双眸以下的部位,这一刻,她的双眼竟有晶莹的泪水滚出!
“你父亲、你二哥都……还活着,只是暂时不知他们的下落罢了。隐凤谷一役之后,石爷爷最挂念的就是你了。”石敢当继续道。
“……”那内丹宗女弟子终于缓缓摘下面纱,出现在石敢当面前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尹恬儿!
尹恬儿颤声道:“石爷爷……”话刚出口,泪水已流的更欢了。
惊怖流攻袭隐凤谷,随后是劫域哀邪为“寒母晶石”进入隐凤谷,隐凤谷在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劫难之后,已变得面目全非。当时的情形混乱而凶险,连石敢当、尹欢都差一点死于惊怖流人手中。石敢当等人虽有寻尹恬儿之心,但却没能及时找到尹恬儿,而若是在隐凤谷再多加逗留,照当时的情形,极可能会带来致命的后果。在这种情况下,众人不得不先离开隐凤谷,准备从长计议。
没想到离开隐凤谷之后,惊变迭起,战传说、石敢当、尹欢一干人一直被种种事情纠缠,根本身不由己,所以一直未能全力查探尹恬儿的下落。
今夜,当石敢当第一眼见到尹恬儿时,就已感到有些异样了。正如他所言,毕竟他是看着尹恬儿长大的,他待她就如待孙女,对她的一言一行以及其眼神都是再熟悉不过了。
之后,当尹恬儿奉妩月之命将毒物交给石敢当时,石敢当见到了她右手手腕处的一道不太显眼的疤痕,就已完全确定尹恬儿的身份了。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尹恬儿右腕那道伤疤的来历,那还是尹恬儿六岁时留下的。
一直牵挂的尹恬儿忽然出现在眼前,石敢当自是惊喜交加!在此之前,他甚至不能断定尹恬儿生死如何,毕竟在那场厮杀中,对手那么强大,连他这昔日道宗宗主都穷于应付,何况是修为比他相去甚多的尹恬儿?
而尹恬儿忽然成了内丹宗的人,并且还随妩月一起出现,则更是让石敢当吃惊不已。在此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尹恬儿与内丹宗联系在一起,也无法将尹恬儿与妩月联系在一起。
但石敢当毕竟是历经了无数风雨的人,虽然在确知妩月身边的年轻女子是尹恬儿时极度吃惊,但表面上却绝对不露声色。他担心一旦让蓝倾城或者妩月知道尹恬儿是隐凤谷谷主尹欢的胞妹,会给尹恬儿带来危险。石敢当不能确定妩月是不是已经知道尹恬儿以前的身份,也不知道尹恬儿为什么会加入内丹宗。
石敢当以为自己很难有与尹恬儿单独相处的机会,没想到事情竟如此顺利,这么快就有机会了,石敢当心头多少是有些欣慰的。
尹恬儿极为内疚地道:“石爷爷……我……我……不该把那毒给你……我本以为我家宗主是不会对石爷爷下毒手的……”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当妩月与石敢当交谈时,在一旁的尹恬儿已听明白了一个大概,知道石敢当与妩月曾经有过一段情缘。虽然现在从容貌上看,妩月依旧那么美丽,而石敢当却已是垂垂老朽,两者不再匹配,但尹恬儿以年轻人对情爱的敏锐感触,感觉到妩月曾经很爱石敢当。以尹恬儿的想法,虽然妩月曾经因爱生恨,大肆对付道宗,困锁石敢当,但在内心深处,她对石敢当依然是爱多于恨的——也许,每一个对未来充满美好幻想的年轻女子都喜欢把每一份情爱往美好的方向想象的。
无论如何,尹恬儿都决不相信一个女人会将一个自己曾经深爱的男人毒杀,哪怕他们之间曾经有过怎样的波折与怨恨。
所以,尹恬儿奉妩月之命后,没有太多的犹豫,就依言将毒物给了石敢当。
随后石敢当所说的那番话对尹恬儿不啻是一记晴天霹雳!没想到她给石敢当的竟真的是剧毒之物!
尹恬儿一向将石敢当视为最亲近的亲人,甚至比二哥尹欢、父亲歌舒长空都更为亲切,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亲手将毒物交与石敢当,并让其服下。
虽然她只是奉命行事,却也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是从前的尹恬儿,在听石敢当说那的确是剧毒之物后,定立时沉不住气了,惊愕、悲伤、悔恨足以让她当场失控。但如今的尹恬儿已不是从前的尹恬儿了,在石殿的地下室中,她由大哥尹缟留下的书简中知道了关于父亲、关于隐凤谷的真相,这使她一下子由从前的单纯转变了性情,方才明白世间的事情竟是那么复杂,人心竟是那般难测,连自己的父亲她都没能看透!父亲的所作所为,让她心寒,且感到愧对尹欢;但对尹欢这个二哥,她又确实无法真正地敬爱他,如同小时候敬爱大哥尹缟那样。
一日之间,尹恬儿的情感经历了无数错综复杂的洗礼与磨砺,已变得坚强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
成熟,有时就意味着要学会克制自己的喜怒哀乐。这一次,尹恬儿做到了,但心中的痛苦却是难以言喻。
“石爷爷,如果你不能察知天瑞所在,也要先骗上他们一阵子。他们要知道真假如何,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一定想办法拿到解药。”
这是尹恬儿知道石敢当的确服下了剧毒之后,心中一直在思忖的事情。
石敢当道:“其实要察知天瑞在何方重现并不太难。”
尹恬儿大喜,忙道:“如此说来,石爷爷定是已看出来了?”她知道如果石敢当能说出天瑞在什么方向重现,妩月就可以把解药给他了,因此难免有些激动。
石敢当点了点头,却接着道:“就算我将天瑞重现的方位告诉他们,他们也未必能得到天瑞,因为天瑞乃神灵之物,它的归宿,冥冥之中已由天定。”
尹恬儿见石敢当已承认知晓天瑞所在方位,大有如释重负之感,她道:“能不能得到天瑞,那是他们的事,石爷爷只要将天瑞重现的方位说出,就不必去理会其他事宜了。”
石敢当笑了笑,道:“相信除我之外,能看出天瑞重现方位的,至少还有不二法门元尊、千岛盟大盟司,他们两人中任何一人的力量,都是即使倾道宗、内丹宗的力量也无法对付的。可以说,拥有天瑞对道宗、内丹宗来说,其实根本是祸而不是福,不知蓝倾城他们是没有看破这一点,还是有其他原因促使他们一心要得到天瑞。”
尹恬儿却不明白在这种时候,石敢当还去关心这些事是为了什么,在她看来,当务之急是先解毒保全性命才是。
石敢当似乎看出了尹恬儿的心思,他道:“其实,我能不能得到解药,与能不能窥破天象,找到天瑞重现的方向所在根本毫无关系。”
尹恬儿一怔,慢慢地有些明白过来了。也许,杀不杀石敢当,只在于妩月对石敢当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现在看来,似乎是恨多一些了。换而言之,妩月完全可能因为恨而食言,不给石敢当解药。她对石敢当的恨是因为石敢当的两次食言,那么她这一次食言正好是最合适不过的报复。
尹恬儿也许还不能完全明白其中的因果,但石敢当却是明明白白的。
石敢当道:“你怎会成为内丹宗的弟子?”
尹恬儿便将自己如何成为内丹宗弟子的经历大致述说了一遍。
原来隐凤谷一役中,当石敢当、尹欢等人与惊怖流的人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时,尹恬儿则因为发现了尹缟留下的信笺而深深地沉浸于伤感之中,全然忘记了外面的血腥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