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别世祥兄
清晨6点追悼会结束,微雨似泪婆娑,我送你过呜咽瓯江至桃源陵园。回顾饶兄道庆,皆无语。
1989年我出师院,他进师院。他却笑笑说,彼此彼此,我也是刚出来。
叶世祥从北京师范大学毕业进入温州师范学院任教时,我已毕业两年。他与吾师张靖龙是好友,因缘际会,日久也便成了我的好友。外表柔弱内心坚强的我们都酷爱鲁迅文学和文学批评。曾豪言“一支笔扛一颗脑袋行走人世间”,放言“如搞创作非一流不写,非独一无二不动笔”。记得一次彻夜长谈中,我们深感满腹那么些古今中外文论、诗论、哲学、美学、文艺学,感叹:今生读书看文章,人家欣赏内容,我们透视结构和作者心路,如庖丁解牛矣!四目相视,不禁哑然。现在想起,那也许就是心有灵犀。遗憾的是,此生我终究是个刀笔吏。而他专博相兼,笔耕不辍,至文学博士、教授、研究生导师。一生著述颇丰,出版著作4部,发表学术论文40多篇,散文、小说100多篇。名至实归,兼任中国文艺理论学会理事、浙江省鲁迅研究会副会长等。
道虽不同,但交往不断。二十多年来不管人事变迁,兄弟相称依然如昨,至今历历在目。
前年我一家人到他家玩,小跃层的房子,阁楼里全是书,他对我孩子说:“珍惜大学四年时间,要安排好学习。想当年我读大学,入学时同学们都不差上下,都优秀。但四年下来,贪玩的同学连当我的学生的资格都没有。”可以想见,当年世祥作为龙泉高考状元考入名校,他在大学里勤勉的样子。
20世纪90年代初,我们同是温州文学研究会会员,我常到他家喝酒,那时他家安在老温师院的勤俭楼,原是学生宿舍,新婚夫人年轻,学生模样,到他家恍惚间俨然重回到自个大学时的宿舍一样随便和洒脱。喝的都是白鹿城啤酒,健谈能饮。他到我乐清的家,每次都是风风火火的样子,那时虽然我已买了单间式的房子,却也不富,很少有格外的招待,他过来时都是随到随吃,有什么吃什么。所幸依然是谈兴十足。有时,他们几个创办《文苑》报的大学青年教师一起来,我们更是无所不谈,谈青春的骚动与冲动,谈新潮文学兼谈中小学教育的改革与实践,争论人生的价值和社会的走向,世祥的广闻博览、坚毅性格和谦谦君子情怀令人终生难忘。
青春终将逝去。在学生的一片赞誉声中,他从破格晋升讲师到教授,获全国优秀教师等。他担任人文学院院长时,我常因为跟他喝了酒不能驾车回乐清,而冒出干脆留在温大工作的念头。2010年夏,我借开会之便打电话给他,他打的过来,说最近正准备竞争性选拔副厅级干部考试。我说早知你忙就不打扰了。他笑笑说没事没事,照样聊照样喝点小酒。后来他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分管教学的温大副校长。我说老兄官运亨通,小弟可谓几十年不动,惨淡经营。他说其实也没什么,活得好就好,感觉舒适就是幸福。
他喜欢写书,《20世纪中国审美主义思想研究》、《流浪的灵魂》等著作,读之纵横捭阖才气横溢。他出了书总想到送给我,有一次他把新书签好赠我,聊着聊着我忘了带回来,却是失礼,幸亏他也不怪罪。2011年,他鼓励我出版《自由出入唐诗三百说》。我便叫他写序,当时他正在浙江省委党校培训,后来就把序言寄给了我。2012年书正式出版了,他在《温州晚报》把序言发了,说:“作为相识相知20年的老朋友,为庆新兄执着的文化坚守而感动。”真不知是他感动了我还是我感动了他。
2012年“五一”期间,我们几家人相约野游。乐清与黄岩交界的“十八盘”,可谓未开发的处女地,那天风和日丽,我们从早到晚,在别无外人外客的深山溪涧,或走或歇,抚花惜草,戏水拍照,谈天说地,乐而忘忧。中午一身汗,在智仁山顶吃饭,开车的先生们和家眷都不喝酒,仅我、张老师和世祥几人痛快地干掉了两斤杏花村,晚上又在雁荡环山村农家乐干掉两箱雁荡山。半夜到家后,他发来短信:“今天玩得很开心,明年再聚。”谁知青山依旧在,昔人已乘黄鹤去。
人到中年,年富力强,无论作为学者或是领导,都是黄金时期,却英年早逝,溘然长辞,令人唏嘘不已。那天听到噩耗,我与温师训附校一班人第一时间赶去吊孝,我强忍着——男人不哭,但当我看到他年幼的儿子叶弘毅,想起他告诉我给儿子起名的缘由:“士不可不弘毅”。可是,越弘毅越痛煞我也!怎叫我不泪奔?越弘毅越想起他生前声声呼我“兄弟”,兄弟如手足,撕裂折断痛煞我也!
出殡那天,一路上我车里播放的除了佛经,就反复只有这首歌:兄弟你在哪里/天空又飘起了雨/听不见你的呼吸/只感觉我在哭泣/泪像血一样在滴/岁月锋利/那是最最致命的武器/谁也无法把曾经都抹去/还有什么比死亡更容易/还有什么比倒下更有力……
兄弟,走好。
2013年8月2日
(作者系乐清市教育局副局纪检员)
(本文于2013年8月17日以《青山依旧在》为题刊登于《乐清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