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诗人的成名作
1985年,汪国真下定专门从事诗歌创作的决心时,朦胧诗等新潮诗还在走红,但他并不想盲目效仿,而是摸索着自己的风格,努力形成自己的特色。于是,在艺术上,他追求短小,只写20行左右的诗;凝练,做到字斟句酌;深刻,富于哲理的韵味;平易,贴近青年,特别是贴近青年人的生活。在题材和内容上,他不写应景的诗歌,而是关注人类情感上普遍与永恒性的主题,例如爱情、友情、亲情、事业等。汪国真曾想,一百年后仍然会有人失恋,仍然会遇到送别的场合,那么自己的诗就会长久存在。
不过,虽然选择了诗歌作为自己文学创作的既定方向,但成功路上的曲折却是无法避免的。虽然《我微笑着走向生活》在读者中引起了一定的反响,但对于诗坛而言,汪国真依旧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者,尚不为大多数读者所知晓。
汪国真依旧在不断创作,在写诗、投稿、期待发表的循环中等待,等待更多的人读到他的诗,喜欢他的诗。等待的过程是孤独的,但渐渐地,他的诗越来越多地见诸报端以及期刊的版面,水滴石穿,以往面对不断退稿后的勤奋与坚持,终于积累到了今天的收获。可是,尽管诗作不断问世,也总是有读者的反馈信飞来,但对于汪国真而言,尚未有一首全国闻名的代表作,他本人也未步入知名诗人的行列。随着年龄的增长,接近而立之年的汪国真内心多了一份迷茫,无论是事业还是感情,都没有成功的东西可以证明自己,让他产生了越来越强烈的紧迫感。这种紧迫感来自他的内心,却是所有青年人的共同感受,于是,汪国真想要写下一首诗,既为自己,也为其他面临同样困惑的青年人,解答问题、给予鼓励。很快,汪国真的笔下流淌出了诗歌《热爱生命》的美丽诗句,用文字阐述了他对事业、对爱情、对命运、对人生的感悟——
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
既然选择了远方
便只顾风雨兼程
我不去想能否赢得爱情
既然钟情于玫瑰
就勇敢地吐露真诚
我不去想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
既然目标是地平线
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
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
只要热爱生命
一切,都在意料中
为了促成诗歌的发表,汪国真不仅投稿,有时还会拿着写满诗歌的本子跑去编辑部,向编辑们介绍自己一些作品的构思。然而,工作繁忙的编辑并没有对这个上门自荐的文艺青年给予足够重视,对他的诗作也并不认可,包括那首《热爱生命》。后来,《热爱生命》又被汪国真投往北京、四川等多家期刊,但始终没有发表,直到有一天,汪国真幸运地遇到了欣赏他作品的伯乐。
那是1987年夏日的一天傍晚,妹妹汪玉华如约等到了她的哥哥汪国真。此时的汪玉华已经组建了自己的家庭,从父母在教育部的家属楼里搬到了自己的新家。她的一位邻居就是时任《追求》杂志副主编的杜卫东,一次偶然的机会,汪玉华向杜卫东提到了自己的哥哥汪国真,并说他是一位诗人。作者与编辑,本来就是相互吸引的协作体。于是,在汪玉华的沟通下,汪国真第一次见到了杜卫东。
走进家门的时候,杜卫东正坐在屋子里纳凉,看见两人走进来便站起身。
“这就是我哥哥汪国真!”汪玉华介绍说。
杜卫东一边伸出手来和汪国真握了握,一边仔细打量着他。这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略显腼腆,挺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镜片的后面则是一双如秋水一样平静而纯洁的眼睛。
几个人坐下以后,杜卫东问汪国真:“你写诗?”
汪国真很清楚,《追求》杂志是由中国青年出版社主办的一本面向青年读者的文学刊物,作为副主编的杜卫东,接触到的都是有一定影响的作者。在多如繁星的诗人或准诗人大军中,自己尚没有全国知名的诗作,他一定没有读过自己的作品,更不会知道他这个年轻人是谁。但汪国真还是自信而真诚地点点头,微笑着从衬衫的口袋里掏出几页稿纸递了过去:“这是我最近写的几首诗,请指点。”
杜卫东接过去的当口,汪国真又有些腼腆地补充说:“我很喜欢读《追求》,不知道这些诗能不能在《追求》上占一点版面?”
杜卫东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汪国真递过来的几页纸随手翻看着。他的确并不知道汪国真的名字,更没有读过他的诗,所以,面对一个年轻人的自荐,杜卫东并不好回答,只能从他的作品中寻找答案。
那几页纸上是汪国真认真誊写的组诗《年轻的思绪》,其中就有那首《热爱生命》。杜卫东翻看着,竟然被汪国真的诗所吸引,他感到一股清新之风拂面而来,眼前的这些诗不故作高深、不故弄玄虚,而是以白描的手法、质朴的语言来解悟人生、阐发哲理,这些都与《追求》的整体风格刚好一致。
透过杜卫东阅读时的表情,汪国真已经感觉到了希望。的确,杜卫东认可他的诗,并且因为诗的吸引,杜卫东决定打破《追求》杂志不发诗歌的惯例,编发汪国真的组诗《年轻的思绪》。1988年第2期的《追求》杂志上,组诗《年轻的思绪》在显著位置上被推出,其中就包括曾被几次退稿的《热爱生命》。
《追求》杂志将组诗《年轻的思绪》带入了大众的视野,正因为《追求》杂志的刊发,使一些著名的青年类文摘期刊注意到了汪国真的诗。1988年第10期的《青年文摘》转载了组诗《年轻的思绪》,而同一期的《读者文摘》更将《热爱生命》作为卷首语加以转载。这两本杂志都是具有全国影响的文摘期刊,特别是选择将《热爱生命》作为卷首语的《读者文摘》,诞生于1981年4月,是当时中国发行量最大的杂志,1988年,为进一步扩大读者市场,《读者文摘》进行了分印,以宜人的价格、准确的发行时间,拥有了多达180万的庞大读者群。《热爱生命》在《读者文摘》上一经刊出,立刻在广大读者中间产生了热烈的反响。仿佛就在一夜之间,汪国真拥有了遍布全国的拥趸,无数青年反复吟咏他的诗、抄录他的诗,记住了他的名字,与此同时,读者的来信如雪片般飞来,数以万计的读者表达着对他的诗歌的喜爱和赞美,《热爱生命》成为汪国真走向辉煌的成名作。
后来,汪国真写下一篇名为《退稿》的短文,回忆了《热爱生命》一诗辗转于投稿、退稿之间的经历——
很多年前的一天,我饱含深情地写下了一首诗。
这首诗,是我写诗以来最喜欢的一首。诗写完了,像往常一样,我又字斟句酌地改了两遍,在确信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改动的地方之后,我把这首诗和前些天写的另一首诗一起誊好,然后怀着极为虔诚的心情,把它寄给了一家最权威的文学刊物。在此之前,我已经把这家刊物发表过的诗歌反复研究了一下。这两首诗,是在自己确信并不比别人逊色之后,才斗胆寄出的。
过了一段时间,那家刊物回信了。当我怀着兴奋的心情用剪刀剪开信封之后,我所看到的并不是我希望看到的一张稿件采用通知单,而是我那颗交出去的“心”。
对于这家综合性的文学刊物来说,这是“完璧归赵”,而对于我来说,却是“全军覆没”。两首诗一首也没有用,那首饱含着我的追求、思索、情感的诗,也被无情地“枪毙”了。
我把退回来的两首诗反复看了几遍,在确信了这两首诗的价值之后,我又怀着一种“莫愁前路无知己”的心情,把它寄给了另一家很有影响的省一级的诗歌刊物。
我相信,这次一定会发表的。可是,不久以后,一纸退稿笺又宣判了这两首诗的死刑。
这两家刊物的编辑都很轻松、很礼貌地把门关上了,可是把我给关门外边了。
当我再三把这两首诗看过之后,我并没有像从前许多次接到退稿后为自己的作品感到羞惭和对编辑水平感到诚服,而是感到了一种知音难觅的怅惘。
于是,我又怀着一种难以言述的不平心情,把这两首诗寄给了一家青年刊物《追求》。这两首诗,很快便在1988年第2期《追求》发表了。其中,我最喜欢的这首诗,很快被当年第10期《读者文摘》作为卷首语刊载,同一期的《青年文摘》也以显著位置转载了这首诗。仅仅两个月之后,这首诗又被中央电视台搬上屏幕,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也应听众的要求多次播放了这首诗。这首诗现在已被译成了外文。
许许多多的读者就是从这首诗开始,知道了有一个喜欢写诗的青年人叫汪国真,这首诗也自然而然地成了这个喜欢写诗的青年人的代表作。
这首诗和一篇著名的小说同名,它有一个叫人热血沸腾的名字——《热爱生命》。
可以说,20世纪80年代是一个充满激情、理想与浪漫的年代,诗歌对青年人的影响远远超过小说等文学形式。作为当时青年人抒发内心情感与理想的最佳手段,写诗已成为那个时代最高雅和最时髦的行为。在无数写诗的青年人中,汪国真能够脱颖而出,完全在于他的诗本身的魅力。汪国真用他的诗轻轻叩开了年轻读者的心扉,让他们从他的诗中获得了一种对自我和生活的感悟与发现。
不过,汪国真也意识到,能够认可、发表自己诗歌的刊物都是一些面对青年的大众杂志,而不是纯文学杂志。这其实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仔细想来,当时的纯文学杂志正走向高度专业化,有极其复杂的技巧,有独特的语言系统。可是,读者的感受呢?汪国真觉得,诗歌最重要的还是要与读者产生共鸣,既然自己的诗受到了青年读者的欢迎,那么就说明他的创作已经走进了读者的心扉,能够为读者所欣赏,这才是他要执着追求的创作方向。
1988年3月20日的《中国青年报》上,刊发了汪国真的另一首诗《思念》——
我叮咛你的
你说 不会遗忘
你告诉我的
我也 全都珍藏
对于我们来说
记忆是飘不落的日子
——永远不会发黄
相聚的时候 总是很短
期待的时候 总是很长
岁月的溪水边
捡拾起多少闪亮的诗行
如果你要想念我
就望一望天上那
闪烁的繁星
有我寻觅你的
目——光
《思念》刊发后,很快被一家民间文学社团的内部读物转载。一家青年期刊的编辑偶然从文学社团的内部刊物上读到了这首诗,他当时并不知道汪国真是谁,只因为诗好便决定转载。转载过程中,却出现了一个小插曲,刊物的版面上将《思念》的作者误印成了“汪国英”。因为不熟悉汪国真的名字,无论是编辑还是校对,都没有发现这个谬误,以致刊物面市后一石激起千层浪。那段时间,编辑部收到众多读者的来信,都是义愤填膺地指责“汪国英”剽窃汪国真的诗,编辑经过查证,才发现杂志上误将名字印错了,连忙刊登了更正声明,消除了误解。通过这件事,编辑部的编辑们意识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汪国真在读者中很有影响,一首并未在媒体上产生过较大影响的诗,竟然有那么多读者熟悉。而此时,汪国真的成名作《热爱生命》已开始席卷全国。
成名只在一瞬间,但成名并不是汪国真的目标,他最渴望的,还是能有更多的人读他的诗、喜欢他的诗。因此,汪国真一如既往地利用一切可能的时间在他的小屋里笔耕不辍。
因为青年读者的欢迎,汪国真的诗越来越多地见诸报纸、期刊。
这些诗中,有引导青年人乐观向上的《我知道》——
欢乐是人生的驿站
痛苦是生命的航程
我知道
当你心绪沉重的时候
最好的礼物
是送你一片宁静的天空
你会迷惘
也会清醒
当夜幕低落的时候
你会感受到
有一双温暖的眼睛
我知道
当你拭干面颊上的泪水
你会粲然一笑
那时,我会轻轻对你说
走吧 你看
槐花正香 月色正明
有劝慰青年人正确面对困难与挫折、选择快乐人生的《假如你不够快乐》——
假如你不够快乐
也不要把眉头深锁
人生,本来短暂
为什么 还要栽培苦涩
打开尘封的门窗
让阳光雨露洒遍每个角落
走向生命的原野
让风儿熨平前额
博大可以稀释忧愁
深色能够覆盖浅色
还有鼓励青年人勇敢爱的《只问一声爱吗》——
你向我走来
我向你走去
终于,我们并肩
站在了一起
虽然我高出你许多
但,你也无须把脚尖踮起
只问一声爱吗
就足够了,只要有爱
就能缩短一切距离
世俗是一张无形的大网
我们可不是网里的游鱼
让别人去说三道四吧
就这样 我们肩并肩
坦然地向前走去
大喊一声:爱……
这首《只问一声爱吗》在《中国青年》杂志上发表后,还曾发生一段促成姻缘的小故事。那是一个县城的青年读者写给杂志社的读者来信,讲述了发生在他身上的爱情故事。这个青年读者虽然不到30岁,却已是该县县委宣传部长,可以说是县城里的精英。这样一个精英的爱情,无疑会受到更多人的关注,可他喜欢的对象却偏偏不普通,不仅年龄比他大,还是一个单亲妈妈。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传统的保守观念占据了主流,无论如何,这两个人的结合都不会为人们所接受。世俗是一张无形的大网,他们面对家人、朋友的压力和社会舆论的非议异常痛苦,对走向婚姻也充满了疑虑。就在两颗心徘徊、痛苦的时候,他们读到了《中国青年》杂志上刊发的汪国真的诗,就是那首《只问一声爱吗》。他们反复吟咏,觉得这首诗仿佛就来源于他们的经历,写出了他们的感受。于是,他们扪心自问:“爱吗?”当答案是肯定的时候,社会舆论、家庭压力都不再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们结合了,通过他们的经营,无论是家庭还是社会最终都接纳了他们。饮水思源,如果不是汪国真的诗,或许他们的爱情不会有果实。
为表达对初中老师的感谢之情,汪国真曾写下一首名为《感谢》的诗歌。《感谢》传达了感念之情,感动了无数心怀感恩的读者,其中就包括一位部队里的军官。每次读到《感谢》,这位军官都会心有所动,脑海里浮现出无数在自己人生路上给予过帮助的师长、友人,因为感恩,所以越发积极面对工作、面对生活。然而,不幸的是,这位军官在一次事故中出了意外,虽然保住了生命,却成了一个植物人。他的恋人守护在病床边,眼角挂着泪,却无力唤醒病中的男友。忽然,她想到了汪国真的诗,那首男友患病前最喜欢的《感谢》。于是,她找来一台录音机,伴随着一段深情的音乐,亲口朗诵了汪国真的《感谢》。灌制好的诗歌磁带被带到了病床边,在录音机中流淌而出,日复一日,反复吟咏。忽然有一天,奇迹发生了,她惊喜地发现,病床上男友的眼角流出了泪水——他有了知觉。一首《感谢》,因为走进了心灵,所以才唤醒了病床上的军官,这件事不仅感动了无数认识他们的人,也感动了《感谢》的作者汪国真,令他越发充满激情地去创作能够走进读者心灵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