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忧乐无常
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的可能性很大,只要有阳光下的白色衬衫、清风里的蓝色连衣裙,或者是一个始料未及的眼神,一种突如其来的心跳;但两个人互相喜欢的几率却很小,不止要有白衬衫与蓝裙子,眼神和心跳;最难得的是,我穿的白衬衫配上了你的蓝裙子,你的眼神跳进了我的心房,那一刻阳光洒下来,清风微醺,一切都刚好。
而杜笛对姚文文的喜欢,没有白衬衫,没有阳光清风,有的只是,一种经年累月的心甘情愿。
他一脸颓废地躺在床上,反复划动着手机屏幕,每隔几秒,总会无意识地按出那个聊天界面。自己这边连绵不断的问候,换来的是……什么也没换来,对面一片空白。
他倒是希望,没有这层时间堆积出来的关系。
希望自己没有希望。
要是那时候,姚文文不去帮杜笛就好了,要是他没有一直跟在她身后就好了,要是,他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女孩,还好吗?
不好。没有姚文文的杜笛,那不是完整的杜笛。
无论如何,一如既往。
“叮咚——”备注是文文的联系人发来一条新消息!
“在不?”
杜笛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手指都在颤抖:“在的在的。”
“回得这么快啊。”
“嘿嘿,我刚好在玩手机!”用得着这么激动吗,自己的反应会不会太夸张了?
“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
“有空有空,我马上到!”
杜笛真的像是一下子被灌注了无穷的能量,他扔下手机,踹飞被子下了床,草草地洗把脸,顶着一头蓬松的锅盖就跑下楼,所有的郁闷和不甘一扫而空。
餐桌上,杜笛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双手托住下巴,把头伸往姚文文的方向,痴痴的眼神,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习惯性地挠挠后脑勺,笑得很傻:“文文,今天怎么想起来要和我吃饭呀?”
“好朋友,当然要多聚聚啊。”
杜笛故意做出嫌弃的表情:“每次你一说这个话呀,就说明分手了……”
“这么了解我?你说是就是咯。”姚文文耸耸肩两手一摆,表示无所谓。
“那怎么看你好像都不伤心的,以前你可不这样,扯着我的头发,哭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我才没有,一定是你记错了……”
杜笛收起调侃的笑容,突如其来地正经,深情款款,说得好像此刻姚文文心底真的藏了多大的悲痛似的:“文文,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哎,杜笛你神经病啊,哭什么哭。”
“我这不是怕你想不开嘛,文文,你还是可以在我面前哭,扯我头发的……”杜笛在心底暗暗地想,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没变,从发型,到对你的感情。
不管怎么样,我都很喜欢你,也喜欢那样喜欢着你的自己。
姚文文愣了一下,内心微微触动,她好像才第一次发现,从初中到现在,眼前这个唇边已经冒出胡须、比自己高上许多的男孩,一直都顶着那个幼稚的锅盖头,似乎从来没有长大过、没有改变过一般。
“杜笛,都上大学了,去换个成熟点的发型吧。”
杜笛诧然,眼神黯淡下去,:“难道,我这个发型不好看吗?”
“呃,好看……”
眼中的光再次亮起,语气雀跃而真诚:“那就行了呀,我不换,就这样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好得让我,不想让这一切发生丝毫的变化。我不需要任何无法预知的美梦,能为你醒着,身旁是你就够了。
永远有你,大过于拥有你一千倍,一万倍。
点的菜很快就上齐了,三菜一汤,全都是姚文文爱吃的。
杜笛给她盛好饭后,举起筷子,不断往姚文文面前的碗里夹菜:“吃这个,文文,你记得不,初中那会儿我们最爱点这个青椒皮蛋,我吃青椒,你吃皮蛋……”
“有吗?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早就不喜欢吃皮蛋了,这味道多怪啊。”姚文文理理头发,没有抬眼,用筷尖在碗里拨弄着,一脸嫌弃地,把杜笛刚夹进来的皮蛋都挑了出去,扔到桌上。
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个动作,让杜笛敏锐地觉得,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那吃这个,红烧土豆,看起来还不错,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老家那边的味道。”
杜笛刚从盘子里夹起两块土豆,姚文文就伸出筷子,挡住了他的动作。杜笛没夹稳的筷子一松,那两块土豆就掉了下来,弹落在桌面上,又滚到地下去,拖出了一道油渍。
“这么多辣椒,吃了会长痘的,对皮肤不好……你别给我夹了,自己吃自己的……”
杜笛手里的筷子定在空中,随后缓缓下坠,嗯了一声,笑不出来,像被抽空了身体。姚文文见他这幅样子,内心隐隐有些不忍,放下筷子,故作轻松地调笑一声,捏着拳头语气兴奋。
“对了对了,杜笛,我跟你说件可喜可贺的事吧。就在两个星期前,我遇到了咱们学校的一个男生,本姑娘一世英名,居然心动了,你说好笑不好笑……哎呀,我姚文文要走深情路线了,也是不容易,这将是我谈得时间最长的一场恋爱,怎么样,为我高兴吧!”
杜笛强忍住胸口的刺痛,挤出一个笑容:“都还没开始谈,你怎么就知道最长,人家又不一定会喜欢你……”
“这点魅力姐还是有的……”
就是这份可恶、又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杜笛抬起筷子,夹了几口色香俱全的菜塞进嘴里,吃起来却如同嚼蜡般,尝不出一丝味道。
走在齐立生身边,田秋总会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踏实,就算什么也不做也很满足,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安全感吧。
齐立生会在过马路时扯住田秋的袖子,把她拉到自己身后;他会在田秋心情不好时想方设法逗她开心,在听到她说肚子饿不想出门的第一时间,把饭送到她寝室楼下;他也常常呆呆地望着她的侧脸,没看多久,自己就先脸红了。
田秋和齐立生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无论一起做什么,都毫无拘束,十分自然。两人之间的默契,像是两个久别重逢的好友,不曾刨根问底,却已知根知底。
用姚文文的话来说,就是天造地设,天生一对,天作之合。
感情中最难能可贵的,无非就是一个“合适”。
上次的事之后,田秋的男朋友奇迹般再没有来纠缠她,齐立生也和女朋友断得干干净净,两人的距离,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越来越近。每天下课后,他们总会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在操场慢慢走上几圈,然后找一家人少的饮品店,向彼此说说从前大大小小的事,或者什么也不说,就那样安静地坐一坐。
那晚齐立生在天桥上没有说出的话,他再也没有开口提及了。他怕自己一旦想要得太多,就什么也没有了,所以现在的一切就是最好的安排,他不知道田秋的想法,有些话说得过早了,反倒适得其反。
而田秋的想法是,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一直在等齐立生那句说了一半的话。
篮球场上,红白两支球队相对而立,球员摩拳擦掌,表情一个比一个孤傲。身后的围栏铁网上拉起一道横幅,贴了“第四届柏化杯初赛现场”几个大字,球场边沿围了一圈又一圈的观众,喊着口号加油时,很明显地分成了两拨,声浪一波盖过一波,火药味比球场上还足。
随着场边裁判的一道哨声令下,球场中心飞起一只红褐色篮球,众人用眼神死死盯住它开始下坠的弧度,分秒间,一只指骨粗实的大手飞贴上来,一把将球拍到了前方的红衣队员胸前。
球稳稳入手,观众席一半叫好一半惋惜,比赛正式拉开序幕!
接住球的三十二号球员迅速拉开箭步,运球冲进对方线区,却不料被重重包围,危急之下,一下慌了神,将球送到对方球员手里。
“许易,记得传球,不要打个人比赛。”红色球衣队长朝他挥挥手,大声喊道。
很快,对方势如破竹,杀到篮板下,前锋一个跳投得分,计分板上的大二代表队加两分。
鞋底摩擦地面的呲呲声,篮球用力砸下,震起一道灰尘。
球再次转到红衣队员手上,中场线内的许易抓住空挡,向正带球突破的队长拍手示意,队长立马推球出手。许易得球后,大步冲刺,刚跑到三分线外,就被对方两名球员拦下,左右夹击。
左前方的十七号球员常卫东指了指篮板,做好了接球起跳的准备。许易四周的其他球员已被死死防住,此刻常卫东是唯一的突破口。
许易扫了一眼常卫东,却不传球,他奋力起跳,将球高举过头扔向篮板。
三分线外,还被两人紧紧压制,无疑,许易的这一跳,又为对方送上两分。一个重重的盖帽,夺过球立马转身,传球配合后再次跳投得分。
和配合默契的大二代表队比起来,大一代表队还欠了许多火候。
“你他妈倒是传球啊,耍什么帅!”常卫东怒睁双眼,喘着粗气朝许易大吼。
许易一脸难堪,却还是耸耸肩,摆出一副“你要怎样”的样子。
常卫东瞪了他一眼,跑向对方控球的球员,死贴防守了几步后,趁他运球换手时猛然出手,夺过了球。
带球过人,转身回旋,冲到对方三分线外后,常卫东找不到最佳位置的接球队友,一咬牙,脚步交错,连着突破好几道防线,运球上篮。
哐当一声,篮球跳入篮筐,常卫东稳稳落地,引起一片尖叫声。
常卫东凭一己之力追回两分后,红衣球队士气大涨,又防下对方一个突围。场上队员意识到了团队协作的重要性,都拧成了一股绳,力使往了一处,所向披靡。
许易下场后,换上了一个球技精湛的八号球员,更是如虎添翼。常卫东夺球后,迅速把球传给八号向令川,他运起球来气势磅礴,无人能挡,而且胯下转身各种花招耍得游刃有余,对方球员根本无法近身。
常卫东加上向令川的黄金组合,再加上队友的助攻,红衣战队在第一小节便狂砍三十六分,甩开大二代表白队将近二十分。
没有悬念,这场比赛以常卫东在接过向令川的假动作传球后,一个晃身绕过脸色已经大变的对方球员,侧围上分,拉出一道流畅的曲线,完美结束。
哨声吹响的那一刻,常卫东仰头一声怒吼,跳到空中和向令川重重撞肩,笑得爽朗。头发和衣服早已湿透,但常卫东瘫倒在台阶上喘着粗气,连累都不觉得,唯一的感觉就是两个字,痛快!
散场时,场边的观众近乎歇斯底里,朝他们大声呐喊:“八号,十七号,八号,十七号……”
“兄弟,我叫常卫东,你怎么称呼啊?”常卫东往喉咙里灌进整整一瓶水,用手抹着脖子上的汗,给正蹲在地上整理鞋带的向令川扔去了一瓶矿泉水。
他抬手接住水瓶,拧开盖子,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剩下的半瓶全都淋在头上,冲走不少汗液。他摸出一张纸巾边擦着头发,边回答常卫东:“向令川。球打得不错嘛,以后有机会切磋切磋。”
“没问题,我正有此意!”
向令川走向常卫东,伸手拍了一下他的掌心,自信地笑:“稳住,咱们拿个冠军玩玩。”
常卫东回击一掌:“行啊,制霸全场!”
球场那边走过来四五个人,远远挥着手叫常卫东的名字,他回过头去一看,原来是方以北一行。
常卫东迎上前去,指着他们问道:“你们几个,不会才来吧?”
“对啊,比赛什么时候开始?”方以北一脸无辜样,不明所以地问。
“各位大哥,比赛已经结束了啊,靠谱点成吗,居然没看到东哥我征战沙场,无人能敌的历史性画面,唉……”
齐立生走到篮板下,双手举过头去,做出一个投篮的动作,点着头赞扬道:“行了行了,看到了啊,瞧你那嘚瑟的样子,不过球确实是打得还行,不愧是六零四出品!”
“那是……”常卫东高仰起头,一脸自豪地回答。一扭头,就看到宁寻舟从观众席左侧走来,边走边冲着他笑,常卫东愣了一秒,机械地转头,抬眼看向头顶,眨巴眨巴眼睛,表情陶醉地开口:“那是一朵深情的白云……”
宁寻舟捂嘴一笑,甩着马尾跑过来,重重地拍一下他的肩膀,伸过头去调笑道:“哟,还在吟诗呢,大诗人?”
“哎呀,宁会长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小常我正在演讲呢……”常卫东迎上前去,点头哈腰,演技浮夸。
“原来是这样啊,在篮球场上练习演讲?不过看你篮球打得勉勉强强,都快赶上我了,我就宽宏大量准你打打球吧,还不快道谢!”
常卫东双手抱拳,作慷慨状:“感激不尽!宁会长百忙之中还来捧场……”
“真没想到,学生组织里还有这种吹嘘奉承的陋习,腐败!”一旁的丁半木碎碎念着,见宁寻舟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一来就围着常卫东转,心里莫名其妙地觉得挺不是滋味。
宁寻舟警觉地回头,看见丁半木脸色大变,像是触了霉头似的,换上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容:“又是你,怎么我走哪你就跟哪,冤魂不散啊你这个丁大木!”
“根据历史学的研究成果表示,我可比你早到了一分二十四秒,准确来说,是你死死纠缠着我,而且应该是你感谢他,奉献了一场精彩的比赛,让你开了眼界。还有,我再强调最后一遍,我叫丁半木……”
他很想装出强硬的语气,但看到宁寻舟那张脸,内心就会滋生一种奇怪的感觉。
真是的,这可不像我啊。
“就叫你丁大木,我乐意,人家就是想感谢我,你管得着么?”
“管得着,反正我比你来得早。”
宁寻舟跺一跺脚,搞不明白这个丁半木为什么总是处处跟自己作对,她越想越觉得气愤,声音颤抖:“你真烦人啊,你早你早,我就是路过一下可以不……上次赢了你心里不平衡是吧,这次算你赢,行不行?”
“那再好不过了……”
真正想说的不是这句话,一开口,却还是表达出了相反的意思。
宁寻舟冷哼一声,转身朝常卫东说了句再见,离开前还朝方以北几人挥了挥手道别,唯独瞥都没瞥一下丁半木。
转身时,宁寻舟趁机又偷偷看了常卫东一眼,见他发间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忍不住扬起嘴角。
得知今天的比赛,她一下课就赶了过来,挤在观众席里,眼神全程都在常卫东身上,没有挪开一秒。到现在喉咙还是沙沙的,从开始到结束,用尽全力为他加油呐喊的那种感觉,真好。
吃完饭后,六人并肩走在铺满银杏叶的校园大道上,阳光洒下来,天和地一片金黄,他们的影子被拽得长长的,拖在身后。
一阵风吹过,拂乱方以北额前的头发,他低头看了看脚下并排向前的脚步,胸膛内涌出一股暖流。这个画面,让他想起一两年前,在六角坪中心的那条街道上,自己也曾逆着人流,孤身一人在风里迈开脚步。
那儿的一切都还好吧,转眼间,来到这座城市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曾经许多念念不忘的事,到现在都不再提起了。
他恍然想起,自己好久都没有想起过叶麦了,好久好久,久到自己都忘了有多久。他还以为,这辈子都忘不掉她的,可自从方以北的世界里出现了苏禾,似乎从前发生过的故事,就都换了一个主角。
而那些来不及发生的事,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被赋予了莫大的意义。
这样应该才是全新的活着吧,他常常笑了,也没有不爱说话,慢慢地成长,慢慢学着遗忘。甚至于,连对记忆里那个人的思念,也都有了新的牵挂对象。
不知道六角坪的一切还好不好,尽管知道了一切还好或者一切不好,方以北都什么也做不了,但他还是想知道。
因为,那儿生长着的,是最初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