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乘以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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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笑容背后

破旧或者称之为古朴的教师办公楼下,沈沫翻看着手上的那堆“贫困生资助申请表”,一共五个候选者,每个人都准备了厚厚一叠材料,但却只有一个名额。

她自己的资料也在其中,仔细对比下来,五人中只有苏禾完全符合申请要求。并且,她的家庭情况描述得十分具体,如果真实的情况就是那样的话,这个名额非她莫属。

沈沫看向表格右上方苏禾的红底一寸照,面容朴实,在她看来,却觉得像一根针似的碍眼。

她紧咬着牙,恨恨地想,肯定都是编的,用假材料来博同情装可怜,哼,这五千块钱只能是我的。

翻到苏禾材料的最后一页,是一张折叠过的贫困证明,情况属实、理由完备、签章齐全,准备得这么积极这么充分,看来她是志在必得嘛;那要是,她的材料不够充分呢?

沈沫咧嘴一笑,转了转眼珠,眼神定在那张贫困证明上面。伸出的手些微颤抖,拉住纸角,把那张盖了醒目红章的纸抽了出来,揉成一团。

手心除了紧紧捏住的纸团,还渗出不少湿汗。沈沫不知道该扔到什么地方,转念一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她把手中的其他材料夹在腰间,腾出手来,急急忙忙地摊开纸团,用力撕碎。

“班长——”沈沫心里七上八下,正捧着那些碎纸屑不知所措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吓得她剧烈地抖了一下,心提到了嗓子眼。

回过头来,看到那人是和苏禾同寝室的成小南,她更是惊慌失措,连忙把碎纸揣进口袋。

沈沫努力压抑住心跳,装出自然的样子,动作僵硬地转过身去,一个没注意抬了手,腰间的那些材料啪地一声,纷纷落地。

成小南赶紧上前,蹲下身子去帮忙捡起那些资料。

“不用你,不用,我自己捡……”

“没事的,班长你不要客气。”成小南把手里提着的打包餐盒放到台阶上,将捡起的那些材料堆叠整齐,交到神色慌忙的沈沫手中后,起身拍拍手上的灰,看到她奇怪的表现有些不解,又满脸疑惑地问道:“班长,你在干什么呢?”

“我,我找……找老师呢……”沈沫咳了两声,僵硬地朝成小南笑了笑,支支吾吾。

“哦哦,那你忙,我先走了。”成小南提起餐盒,没多少心思去琢磨,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宿舍楼。

屏住呼吸看着成小南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沈沫才松了口气,赶紧掏出口袋里的纸屑,分散丢进垃圾桶里。

平静一下情绪后,沈沫拿好材料走进办公楼,伸手要推开那间办公室的门时,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停下动作,退一步转身,飞快地摘下耳环和项链,塞进口袋后,又拿出一张卫生纸抹掉嘴唇上的口红。

最后再把自己的那份材料抽出来放到最上边,确认一切妥当之后,才轻轻敲开门,礼貌地问好。

沈欢终于换下来她的那双红色高跟鞋,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毛茸茸的绿色高筒鞋,依旧变形,依然抢眼。

随着她腿上肥肉的抖动幅度,鞋上的绿毛也以同样的频率跳跃着。鞋跟落定,沈欢从手中的五份材料中抽出一份,再次扫视一遍,手指轻轻敲击几下桌子,点了点头。

“这个名额就确定是她的了,看材料描述的情况,也只有她最适合我们的条件……”

“老师,那,其他同学的家庭情况,好像也很困难……”沈沫毫不突兀地打断她的话,轻声提出自己的意见。

“当辅导员这么长时间了,谁的材料夸大事实,谁的材料弄虚作假,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沈欢说着说着,才注意到第一份申请表上方就写着沈沫的名字,她缓和了一下语气,拿过沈沫的材料翻看一眼,补充道:“当然了,你的这份也勉强符合要求,但是啊,和苏禾的这个相比而言,还是少了些说服力……”

“嗯嗯,我知道,老师,作为班长我是不会在意这些的,我愿意让出这个名额,给更需要帮助的同学。”

“不错不错,我果然没看走眼!”

沈沫殷勤地整理好桌上其他散乱的资料,像是漫不经心般,随口提了一句:“对了,老师,不知道苏禾的材料准备齐全没有,你看看要是差点什么的话,我好及时去通知她。”

“你倒是提醒我了,材料不足可是无法上交的,等我看看……”

沈欢一张张核对下来,发现还真少了一张至关重要的户籍地贫困证明书,她一拍桌子,语气中带着埋怨:“早早就通知过了,还强调了好几遍,一定要开具盖好章的户籍地家庭贫困证明,你说这些人,怎么就偏偏在临时要交材料的关头出问题了!”

“没事的老师,不是还有两天吗,也许苏禾是忘了交给我,我这就给她打电话问问。”

“那你赶紧问问她,真是的……”

沈沫走出办公室,不忘轻轻地关上门。她站在楼梯口,从手机里翻出苏禾的号码,放到耳边,等了几秒自然而然地说话,却没有发出声音;“接”了两分钟,手机屏幕上显示也没有拨通电话。

将手机揣回口袋,沈沫嘴角挂着笑意,重新走进办公室。

神色焦急,略带遗憾的语气:“我问过苏禾了,她说没有注意到需要贫困证明这回事,现在离材料上交还有两天时间,也不知道,她再让家里人去开证明、签字盖章、寄到学校里,来不来得及的……”

“肯定来不及啊!”

“那怎么办,沈老师……”

惋惜的语气,重音特意放在了那个“沈”字上,再配上一脸无辜的表情。

沈欢听了,皱着眉头拿起摆在手边的,沈沫的申请表,另一只手拿着苏禾的材料,左右看了看,最后一点头,扔下了苏禾的那份申请材料。

“她自己不放在心上,我们也没办法……干脆就这样,这个名额给你,你的材料我再给你改一改,应该能通过。”

“沈老师,那苏禾怎么办,她更需要帮助的……”

“沈沫啊,虽然你是咱们班的班长,但也不要什么时候都为别人着想,该是你的,就不要再谦让了。”

“那好的,谢谢沈老师,您辛苦了……”

走出办公楼,阳光刺眼,沈沫重新戴好耳环和项链,笑容满面。

不远处,沈沫的背后,干涸了的喷水池正中间,那个锈迹斑斑的雕塑怒目圆睁,张牙舞爪,看得人心底发毛。

半夜两点,点着台灯,伏在桌前的方以北扔下笔,抬头挺直腰板,毫无征兆地在黑暗中一声怒吼,吓得寝室里的几人一个激灵,硬生生从睡梦中被拽了出来。

“方以北!”常卫东阴沉着脸,一个接一个地从牙缝间挤出他的名字。

杜笛更是一脸惊恐,眯着眼伸长了脖子问道:“这大半夜的,你不会是中邪了吧?”

方以北站起身来,手里举着一张字迹潦乱的稿纸,语气兴奋:“修修改改这么多次,终于写完了!”

“歌词吗?快给我看看……”付尘的眼神亮了起来,迫不及待。

第一眼,看到歌名,付尘的心就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由内而外的触动感。读着读着,自己想要表达的挣扎、苦闷、迷惘、唏嘘,字里行间一览无余。

“写得怎么样,快念一遍。”

“别呀,直接唱出来!”

稿纸顶端,两个字的歌名《浮沉》下边,好几段歌词映入眼帘。

/每当你又向我说起/

/那些不得已的固执/

/浓雾弥漫时/

/和长久之前的郁郁不得志/

/慌张的人/

/正编织好荒唐的说辞/

/蒙上眼睛/

/把所有来由念给大风听/

……

付尘不唱下去了,唱不下去了,他抓着那页歌词,一字一句地看下去,不觉间眼角湿润。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看了方以北一眼,重重地点头。

这些日子,姚文文开始更加精心地打扮自己,对隔壁班级的那个男生展开了猛烈的攻势。从制造不经意间的浪漫偶遇,到以各种理由要来了联系方式,根据姚文文以往的经验,不出一个星期,他肯定就招架不住,心甘情愿地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但和以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她付出了发自内心的情感,他痴迷于打篮球,姚文文就每天蹲在篮球场,送水呐喊鼓掌;而那个打球时总是昂头望向天空的男生,却从始至终,没有多看过她一眼。

这是让姚文文失落难过的地方,也是她下定决心穷追不舍的原因,从小到大,没有一个男生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过她,所以他越冷漠,姚文文反而越对他感兴趣。

那天下午,他打完球后,破天荒地走向姚文文,带着笑意。

“嗨,明天来看我比赛吧,要是我赢了的话,你请我吃饭。”

沾着汗珠的发丝,喘着粗气的胸口上下起伏,身上散发着一股汗味,他抬手指着姚文文笑了一下,似乎还眨了眨眼睛。

猝不及防的心跳,一向大方的姚文文不知为何却呆呆地愣在那里,点了半天头,吐出那个好字时,他已经甩着手走远了。

等她反应过来,想一想他说的那句话,操场上的姚文文兴奋得抑制不住的大喊大叫。

大喊大叫,姚文文挤在操场边的人群中间,自从他上场以后,就一直挥舞着手,喊得声嘶力竭。场上最引人注目的两个球员,一个是班上的那个常卫东,另外一个就是他了,八号球员向令川。

看着向令川在球场上眼神专注,带着球过关斩将,在常卫东的配合下潇洒进球,操场边的姚文文激动得又蹦又跳,尖叫着喊他的名字。

“八号,向令川,八号,向令川……”

原来,她说得那个人,叫做向令川啊。操场的另一边,杜笛推了推眼镜,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是被方以北拉过来为常卫东加油的,来到球场时比赛已经开始了好几分钟,刚刚站住脚,环顾一圈,杜笛一眼就看到了对面人群中欢呼雀跃的姚文文。

记忆之中,姚文文好像从来都不太关注篮球足球之类的体育运动,她认为一群人追着一颗球满头大汗地跑,完全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只会把自己搞得又脏又臭。第一次见她全神贯注地看比赛,紧张得脸都红了,杜笛摇摇头,恐怕她连打篮球是什么规则都不知道吧,还跟着瞎凑热闹,真想嘲笑她。

可是,这也是第一次见她,用那样热烈的眼神看一个人,她一定特别喜欢他吧。杜笛自嘲一笑,比赛十分激烈,常卫东他们队高分胜出,击败大二代表队,全场欢腾,杜笛却一点儿心思也没有。

看着自信的向令川和常卫东打完招呼,用矿泉水淋湿头发,转身把外套甩到肩上,走向姚文文的方向,杜笛感受到了钻心的疼。

姚文文迎上前去,张了张口,除了祝贺应该就是夸赞了,她接过向令川肩上的外套,递完纸巾又送去了水,笑得像一个恋爱中的小女孩。

她真的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这段距离,自己要任由它拉长,还是努力去缩短呢?

走在他身旁,姚文文感受到了久违的心跳,落日的余晖镀亮了那副身影,她甚至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似乎向令川就是全世界的中心。

走在前面的向令川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疑惑地问:“哎,你叫什么来着?”

“姚文文,文静的文!”没等向令川开口,她又满脸期待地接着说:“那现在,我们到哪儿去吃饭呀?”

“吃饭?”

“对啊,你不是说了,要是你比赛赢了,我就请你吃饭的。”

“呃,对,想起来了,没错……”

姚文文秀丽的卷发在风中飘舞着,楚楚动人。她扬起脸,用炽热的眼神看着向令川:“所以,我们去吃什么呢?”

翻看着手机向令川的咳了几声,抓抓头发,想了想说道:“可是,赢了比赛,我们球队一般都要聚餐庆功的,今天恐怕是不行了。”

“那,只能改天了吗?”明显低落的语气,失落的神情。

“这样好了,晚上八点,你在学校左转的路口等我,我聚完之后就赶过来。”

姚文文抬起慢慢垂下的头,再次露出的灿烂笑容中带着娇羞:“嗯嗯,我等你……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啊?”

“有吗?”

姚文文咬着下唇,低头看向脚尖,不时用眼角偷瞟他,没有继续说话。

街道两边的店铺陆陆续续关了门,行人和车流越来越少,渐渐苏醒又慢慢熄灭的灯火散射出金黄色的迷离光彩。一阵凉风掠过,吹动了姚文文单薄的裙摆,她不停打望着前方,好像下一秒路的那头就会出现那个身影。

现在是晚上十点零七分,离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迟迟不见向令川身影,打电话发消息也没有任何回应。

等到现在,姚文文已经不奢求和他一起吃饭了,她只是在担心,一直联系不上的向令川会不会出什么事了,他为什么还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