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沧海桑田
崇吾山上，银装素裹，大雪初霁。
将离君正跪坐在白雪苍茫之间，执一素琴弹奏，眉目之间尽显伤悲，他奏乐良久，才望着眼前的一株梅花愣神。就连辰慕走到了他身前他都未曾发觉。
辰慕微抿唇角，踌躇道：“将离君。”
千年前，那一场求不得的情劫，使将离稳重了不少。
他缓缓睁开眼睛，见是辰慕，这才露了一个笑出来，轻声道：“何事？”
“今日是望云山扶羽上神六万岁寿辰，师叔祖前去望云山祝寿了，临走前叫您前去如沐尘风阁照看卿潇郡主。”
“嗯。”
辰慕又道：“还有一事。”
“还有何事，你且说便是！”
辰慕颇为为难，“这，今日素雪仙子说要上崇吾山一趟。”
听闻此言，将离的神色有几丝变化，他笑了笑，略带感伤，“我还以为，她不愿再见我了。”
辰慕语顿，属实不知该如何宽慰他。
……
千年之前，将离下凡渡飞升上仙之天劫，当的是凡间萧朝刑部的一名小小的侍卫，名唤景墨。
景墨身世凄凉，父母早逝，幸得姨娘一家所助，才得以温饱无忧。姨娘家旁边有位陆氏的邻居，其小姐陆歌蘅与他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时光荏苒间，两人既都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两家父母都很看好这桩婚事，景墨迎娶陆歌蘅，显得很理所当然。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不想当朝相国之女谌素在某个温暖和煦的春日里，对景墨这一位俊朗清秀的少年郎一见倾心。
这事谁都没能料想，更加始料未及的是，谌素堂堂相府嫡女居然心甘情愿的更在景墨身后，为他洗衣做饭！
此谌素实为受司命之托前来棒打鸳鸯的素雪，正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素雪毁去了景墨的一段姻缘，心里有愧，于是待他无微不至。
景墨日夜与她相处，而她也并非是那种安安分分待在家中的闺门女子，在衙门里有案子时她就时常跟在他身后，也为他出了不少招数，想了不少法子。
两人因此来往密切，最终日久生情。
景墨逐渐明白过来自己心中所爱并非陆歌蘅，而是始终陪伴自己左右的谌素，可他一介小小侍卫，又如何与相府小姐相配？
同时又觉得自己与陆歌蘅关系甚好，他明白陆歌蘅的心思，可自己既舍不得同谌素一刀两断，又不愿意伤了陆歌蘅的心。
几番踌躇与纠结，他终于向陆歌蘅坦白了自己的内心。
他以为此事就此结束，却不曾料想，这只是开始。
景墨拜入大萧言国公卿言隐麾下，得卿言隐重用，竟连凌亲王卿安迟都待他青睐有加，仕途可谓是一片明亮。
建始八年时，景墨在军营中立了大功，随卿言隐班师回朝，于朝中封赏，赐了将军一衔，官拜五品。
当日退朝后，又见皇帝身边的陈公公前来传话，说是皇上新册封的陆皇贵妃有令，请景墨将军前去醉蘅殿一叙。
他虽不愿承认，但那一刻他确实见到了那位早无消息的竹马，陆歌蘅。
几年不见，她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目光中所流露出的阴狠与毒辣让他心生畏惧。
短短几年之中，她能从一个小小宫女变成如今的皇贵妃，这样的女子怎么能是自己所了解的陆歌蘅？
但那日，那个浓妆艳抹，惊艳绝伦的女子，就是昔日那个清淡出尘的陆歌蘅，他儿时唯一的玩伴，他的阿蘅。
只因挂着她嘴角的那一抹笑，依旧清浅，只是不再真心。
她宫装上绣的金丝雀格外刺眼，嘴角噙笑，雍容华贵。“既是你将我抛下，你不仁便也休怪我不义，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听到这里，景墨觉得自己如同被人沉到了海底，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之后北疆之国派阿宁公主前来和亲，陆皇贵妃极力向皇帝举荐景墨，言他文韬武略，容貌俊美，是和亲的不二之选，这个消息通过卿言隐传到了景墨耳中，他气愤非常，连夜进宫去寻陆歌蘅。
在他悲愤不已的嚷着贵妃娘娘为何变得如此不通情理时，陆歌蘅却只风轻云淡地道：“听说相国之女谌素，年芳十八，尚未婚嫁，赶巧了这偌大个后宫也是到了需要选取秀女之时了。”
她点到为止，但足够令景墨乖乖应下迎娶阿宁公主之事。
可陆歌蘅却食言了，景墨迎娶了阿宁，她依旧将谌素召进了宫中，赐了她一个尚衣局女官的名号。
就留在自己身边伺候。
谌素虽是素雪假扮之人，她明白自己下凡只是为了拆散景墨与陆歌蘅，替上清境蘅芜仙子造个求不得的劫数。
但仍然在与景墨的相处之中，真心实意的爱上了他。景墨迎娶他国公主的那一刻，她心如死灰，再也不愿见到景墨。
谁料前来和亲的阿宁公主忽然身死皇城，一切证据都指向了宫中女官谌素，相国全府上下几十号人，皆数打入天牢，谌素也被皇帝下旨，择日问斩。
这场明目张胆的陷害，成为了景墨避无可避的选择……谌素与陆歌蘅，他究竟选谁？
那一刻他心里忽然清明如洗，三日不眠不休的审查阿宁公主身亡一事，终于在最后一刻查到，碰过阿宁公主所食用的毒鸡汤的人里，还有一个是皇贵妃的贴身宫女婉儿。
继而查清了阿宁公主身死一事，是陆妃授意婉儿，在鸡汤中下毒，将阿宁公主毒害的同时又嫁祸谌女官。
谌素无罪释放，陆歌蘅则被打入了冷宫，说是皇帝念及旧情，并未赐她白绫自尽，留她余生安好。但只有谌素明白，那是景墨求卿言隐出面求情，皇帝才答应留陆歌蘅一命。
最终陆歌蘅还是在冷宫中自尽而亡，而谌素也并未嫁给景墨，陆歌蘅始终拥有一个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位置，无论陆歌蘅变得如何心存城府，阴险狡诈，在景墨心中，她依旧不可替代。
她清楚景墨只是景墨，她所爱的人也只是景墨，并非将离。
终有一日，景墨是会成为将离的。
于是，她离开了安城，回到了天界，得宣尘上神所助拜入了九华山冉素上神门下，成为了如今的素雪仙子。
辰慕当年在司命那里听到了这个故事后，惊叹不已，既是惊叹司命这出戏实在写的太好了，又是惊叹这三人之间的情情爱爱实在是太……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戏折子写的，实在是太荡气回肠了。”
司命义愤填膺，“注意你的措词！这并非是戏折子！”
千年间，素雪只上崇吾山探望了昏睡的卿潇郡主七八次，每一次都挑在将离不在的时候上山，其余时候都是在九华山上待着，两人自历劫以后尚未见过面。
此番却是在将离君在的时候前来，这令将离觉得，莫不是素雪愿意见自己了？
他不觉牵出一抹微笑出来，在辰慕的注视下欣然前去如沐尘风阁。辰慕依然在他那道微笑中恍惚，遥想上次见将离君这样笑，还是在千年之前。
时光却不知不觉过了千年，千年里，辰慕从当年的那个野兔精飞升为仙，成为如今崇吾山的辰慕仙君。
离那次峡下之战也已过了千年，人间已然几度轮回，大萧王朝也已不复存在，可那一位沉睡的卿潇郡主，却还未醒来。
辰慕看向崇吾山上这一片梅花林，目光中带了些不可言喻的悲意，他忽然想起，千年之前宣尘上神埋下的两坛玉琼醉，该是挖出来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