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楚搜神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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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冥府行

我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抬眼往那个关口望去,看那守关司命麻利地在报关简上批示盖印,令黑白鬼差卸鬼魂锁骨处的去拘魂链,打发他们进了关。

黑白鬼差都哭丧着脸,无处吐苦水,便直直地望那病死相书生面上泼。

“你说你这臭小子没事儿取的啥破名。”白鬼差骂道。

“就是,连字都起得像个病死鬼,害苦了俺哥俩,晦气的腌臜。”黑鬼也呵斥道。

书生抬头看着这俩鬼差,不愠也不惧,纵是惨白病容,也难掩其死而复活的那般艳阳普照的心情,嘿嘿地赔笑道:“二位鬼爷责骂得是,都怪小可耽误了二位鬼爷,万分抱歉,万分抱歉。奈何小可孤魂一只,无以赔罪,给二位磕头了。”说着便忙不迭拱手下拜。

都说出手不打笑脸人,这句俗话在冥界也通用。黑白鬼差看这年轻人虚心恳切地赔着不是,再则也心知是自己粗心大意,拉着人家下来走了这么一遭,路上没少驱赶殴踢,理是亏的,也便不再言语。

这仨鬼魂在拥挤的鬼群中经过我们身边时,年轻书生与我们打了个照面,他略带好奇地打量了下着装各异的我们这一行鬼,正好与我目光相遇,便向我礼节性地点了一下头,我也微微本能地颔给他一首。待他们匆匆走远了后,我问于吉道:“先生,我适才听到那个书生模样的鬼魂是鬼差带错了的,这个冥府若弄死错了人,那岂不是很麻烦?”

于吉看了一眼那行鬼,点头道:“是麻烦,故府君对此等错案惩戒甚重。话说人间停尸七日之俗,便是起于先民护死者之遗躯以时日,请巫咸行牺牲以通冥,祈望冥府再查生死册,以期死者得以勘误还阳。惟万里有成一者,则颂其灵效,民间乃盛传之。”

嗯?原来停尸待殓还有这么一层门道,可见古人不仅求长生不老,对死后复生也有些许巴望。只是这种事情的成功率大概实在是微乎其微,乃至殡葬之礼传到后来,也便无人再知其缘了。从唯物的角度来说,古时的人们无法确定脑死亡,若是胡乱埋葬亡者,万一他只是假死状态,待缓过来却已在土里,就硬给埋死了。这样的惨剧也不是没有,所以把亡者在家里放几天,唱念坐打一通,能吵醒最好,吵不醒再埋,也不妨事。

鬼魂鬼差过关后,便踏上一条碎石官道,官道由各个关口延伸而出,尽数汇至通往泰山的主道,那条主道,谓之泰山大道。碎石官道宽约一丈,而泰山大道则宽十来丈,由长条青石一根根竖直着铺就,用于跑马滚车,万年不坏。道旁种植着参天大树,枝叶繁茂,荫蔽遮天,树荫后面林立着判官衙门十二间,其上有号,与报关简上司命赋予的地支号一一对应。由于道路甚宽,中间大部分都笼罩在泰山顶上晕照下来的炽白光芒下,这光芒撒在身上,温暖入心,感觉神定魂安。和平时期,亡魂们的入山之途或许是孤寞的,但在这个战乱年代,猿鹤虫沙充斥于道,如同赶集却是无声。

那对领着年轻书生的鬼差匆匆赶路,直接略过了判官衙门,不一会儿就隐没在车水马龙和鬼头攒动之后。他们行至大道上一处建有白色牌楼的路口,白鬼差上前出示通关简以获得进路许可。在牌楼后面,是一条林中小径,小径一路延绵,走出二里余地,便出了树林,小径两旁现出水泊来,水泊岸边芦苇丛丛、蒲草簇簇,水泊内铺满荷花。过了水泊来到一处荒野,荒野里低矮的蔓草和杂树间相丛生,一间素雅的小衙门孤零零座落于小径一侧,衙门上悬一块匾额,用篆书写着“还阳道”三个金字,也有司命、主簿、门吏等等的一干鬼员开门执岗。黑白鬼差将报关简与书生鬼魂一块儿递于门吏,由门吏引给司命复验,便回转出林径,结伴自往刺史衙门报到去了。

再看我们一行魂,好不容易挤过判官衙门的区域,随着我们离泰山山脚越来越近,泰山大道上的鬼魂数量开始渐渐变得稀少了些,显得十来丈宽的大道特别宽敞。绝大部分死者亡魂被判官衙门分流至泰山府的各个区域,生前做了不同的业,死后走向不同的道,有资格能拾阶登山的,大都是当世名流、仁主望侯以及福德深厚之辈,除此之外,便是一些奔忙于公事官务的鬼员。

比如左后方离我们百来步远的一行鬼,隆重的阵仗引得我不得不注意。但见九名冥府差员,簇拥着一辆青牛乌盖红漆四轮高车。牛车队伍的最首处是一礼仪引者,捧一挂铭旌,上书篆字,我看了看,倒是认不得。有四名护送鬼差持仪仗分居牛车前后,车左右则陪侍鬼差各有二,皆捧一块长方形黑漆托盘,盘上覆红色云纹锦,其一者锦上摆置白玉九枚,见有白润无瑕之玉蝉一枚,他者皆管塞状,除九窍玉无他,彰显该死者之身份不俗;其二者锦上置谷纹白玉璧一轮;其三者锦上托白玉装、鎏金鞘三尺长剑一锋;其四者锦上置帛画一卷。乌盖下的牛车座位上,坐着一位亡者与一名陪同的冥府官员,且看那车中亡魂是何模样:通体罩绛红色袍衫,腰围玉扣鞶带,头戴一顶黑色双羽鶡冠,面部中间紧紧裹缠着白丝绷带,绷带其上只堪堪露出一双俊朗星眼、一对飞龙剑眉,绷带其下则是一道春烟淡抹的小绰胡子,卧在唇线起伏分明的饱满双唇之上。可以看出亡者生前是一名青年武官,脸上大概是有什么抱恙之处,所以下殓的时候额外绑了丝带。再观其身段与眉宇,精壮有余,神采未残,非病死之貌,大概是战死的武将之类。青年亡者眼色平静如水,一动不动地坐在盖下,兀自任身旁的那名冥府官员逢迎攀谈。

我拍拍于吉的肩膀,冲他们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道:“先生,您看那伙鬼的阵仗,这冥府收人……也有地位尊卑之别么?”

于吉回过身,定睛望了会儿,待那牛车走近,眉头微微凝了凝,面上丝微愕然之色一闪而过,转过头对我说道:“然也。只是,这冥府所定之尊卑,与人间弗同,乃以在世之功德福祉提论。”说着,又侧过来贴身站于我们几人跟前,道,“那座中之人,乃平靖一方之俊杰,冥府接遇以侯礼,也是该然。”于吉说完低着头缓缓地走着,心中只是不解:咝……那小将军竟然死了,实乃可惜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