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出渊
“阿照，我累了，寻你累了，等你累了，护着你的人间也护累了。”
北寒之地，冰川尖翘趔趄，明月高悬于空，明朗净白，却毫无光泽生气。
冰寒之气四起，汇聚飘散，掩月落尽成水。
四头神兽各自蜷缩在一旁，爪子拍打着身前的酒坛碎片，无力戏耍。
“师尊，你以身正道之时，定是不想小九悲伤难过的，怎会将小九欺成了这般模样？”烛阴独自躺在地上，以肘拂额，额间火云若隐若现，眉目泛霜，好不凄凉。
周遭尽是酒坛碎片，酒水随处洒着，却不见脏乱，唯觉生寒。
“阿照，我断你双翼，你便让令羽刺碎我的心神。”
“我成日迷醉不堪，你却让白荼在我耳边唠叨个不停。”
“我杀了你，你竟躲在我眼前，四万年不曾见我。”
“阿照，我活着，好累啊。”烛阴垂眸缓缓睁开，眉睫轻颤，微微张合。
促而微笑，心满意足，面色平静。
“也罢，马桑酒也被我喝干了，如今无酒度日，想你又心酸，正好心神都清醒着。”
“众神皆道我烛阴已死，称我一声往圣，呵呵，往日圣神。”烛阴轻谑，缓缓从地上爬起来，随意坐在地上，揉了揉眉头。
“我北寒月宫名头高挂，却冰川火海风雨在外，无神敢来让我揍两下解酒，好生没趣。”烛阴突然惆怅着，瘪嘴不满，“以往还有师兄们陪我打架，如今他们各个劈府避世，藏得老远，唯一敢来的玄冥师兄也被我气跑了。”
“要是有阿照陪我打一场，就好了。”烛阴忽而生笑，面色微暖，看了看四头神兽，竟走上前去一一摸了摸。
“我也不留你们了，以后想去哪，想看什么，想玩什么，尽随自己心意吧。”
四头神兽似有所触动，皆都跳叫着，转悠着。
“好了，我又不是死了。”烛阴不觉回暖，心神突然轻松起来，又各自摸了一下神兽，“我只是，以身正道去了。”
令羽难得清醒，感受到飞羽剑颤抖急切，赶紧将其取出查看。
飞羽剑身泛霜，竟涌气了灵气，包裹剑鞘，自外而内，不停的发出刺耳的响动。
出事了。
飞羽剑似颇不耐烦，索性挣扎出了令羽的手，瞬间飞了出去。
令羽急急去追。
天阴沉着，四下无风，桃花兀自飘落升天，竟显压抑。
白荼心神不宁，骤然出府查看，看着桃止山的异样，焦急的等着升梧算出结果。
“要变天了！”升梧停手惊骇，满是不可置信，急急抬手重算。
变天……烛阴为天。
“烛离！”白荼脱口而出，急急跑走，心思不宁。
“你去哪？回来！”升梧见白荼猝不及防的跑走，大声喊道，思索了一瞬，急忙追了上去。
要变天了，天要变了。
“师尊，天地万年，唯你不渡己身，以身正道，散于天地，至此不归。”烛阴抓着最后一个酒壶，仰天大喊，激动却又万分轻松，“今日，我也来尝尝鲜。”
烛阴将酒壶中最后一口酒尽数入口，随手一扔，笑得肆意妄为。
却突然笑容一转，面色冷漠，只身飞上天，轻狂之极，睥睨四野，低沉正声轻叹，“我烛阴，以身正道，不渡自己，不渡人。”
话音未落，却见天上女子，红衣飘散消殆，骤然变作烛龙遨天，自圈上升三转，一头栽下，猝然冲入了冰川。
“阿照，我最后一次，祸乱你的人间了。”
神兽齐齐嘶吼，风雨袭来，黑云漫天，却不见一方天地变形。
马桑神木肆意摇晃，所留灵气不多，依旧彰显着自己的不舍与急切。
飞羽剑划破长空，带领着令羽，重新回到了三生石旁，忘川水边。
飞羽剑急急颤动，剑鸣不止，令羽后来至上，将其紧紧握在手中，面色沉重，神色微白。
“烛照，你快出来！”令羽低声大喊，“烛阴她要以身正道。”
“你快出来，杀了我，去找她！”令羽就在忘川水畔焦急大喊，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忘川水骤然急滚，翻腾，却不见烛照踪迹。
白荼随后赶来，却受忘川水隔绝阻拦，只得在对岸焦急探望。
“我出不来，令羽，你去找她，她就在北寒冰川中。”忘川水翻滚着，不见烛照，却自水下传来一阵低沉痛心的声音。
阿阴，他的阿阴，竟然想以身正道，与他同困于深渊。
她怎么可以……
“月宫寒冰炙火熔岩，我根本就无法靠近。”令羽焦急大呼，揪心不已。
忘川之水翻滚，沉默了一瞬间。
烛照的声音再次传来，语气却更为平静。
“令羽，你可愿重为我双翼，与我同正天道？”
令羽闻言，疑惑了一瞬，瞬间明了，低声说道，“我带你一起去见她……”
“好。”烛照的声音平静了，似乎放下了什么心结。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令羽沉声问道，却丝毫不带疑虑。
烛照似乎有些不忍，言语有些微颤抖，“用仙羽剑刺穿你的心，将血滴上三生石。”
闻言，令羽丝毫不带犹豫，抽出飞羽剑，奋力刺中自己的心，跪地靠在了三生石上。
飞羽剑不忍，剑身轻颤着以示反抗，却不知自己会让令羽更疼。
令羽一手抵在三生石上，生怕自己还留尽一口气，硬是握着飞羽剑重重的刺穿了自己。
“我们一起去见她。”令羽微笑着，看着手中的飞羽剑，似带安抚着它，又似在对深渊的烛照所讲。
忘川水气四起，灵气骤然汇聚，白雾朦胧，竟将令羽连人带剑瞬间吞噬，消失不见。
马桑神木骤然刮起狂风，卷起巨浪，将自己的枝丫叶果散尽，甘愿送烛照最后一程。
它马桑以后，再也不想长高了。
冥府地底大动，忘川水巨浪腾起，三途河倒翻席人，惊天动地骇人。
冥府天地，却无动于衷。
白荼心知不妙，急急随着水势寻找。
水浪滔天，狂风怒号，电闪雷鸣，天地似摇摇欲坠。
“阿阴。”
“阿照，我来寻你了。”烛阴笑得分外开心，轻松又恣意之极。
烛照仿佛看见了多年以前，洪水突至，他化身蛟龙困于渊底，而烛阴却得瑟的挂在马桑树梢，化作了烛龙翱翔于天。
他也多羡慕他的阿阴，生来就是烛龙，恣意翱翔于天。
所以他才挣扎出了双翼，连阿阴都羡慕的双翼。
良久，地似平，天似稳，重地之下突然颤动翻滚，两条巨龙交缠着，瞬间自地而出，腾空而起。
“阿照，我真羡慕你的双翼，送我可好。”烛阴眸中尽是艳羡喜爱之意，看得烛照心头一暖，奋力振翼高飞。
“阿阴，我的双翼，本就因你而生。”
蛟龙紧绕着烛龙，张开双翼，肆意的在五方天地之中翱翔，不惧风雨，不惧惊雷，不惧日月，不惧光阴，缓缓的化作了星光点点，消散于天。
“我本就是你的，阿离。”
“阿阴，你我同生于马桑，天道不渡你我，无妨，我们正好同正天道，化作日月光阴，只渡你我，不渡人。”
天地，万物，生灵，苍茫，全都看得真切，黑暗不在，月上枝头，日出三竿，风雨狂暴渐渐平息。
白荼绝望的看着，那天地之中遨游的双龙消失不再，地上山川变换已平，风暴洪水正好自新江河流进，将曾经过往冲刷个干净。
地上两条江河，一条如烛龙狂傲，一条似蛟龙振翼，彼此缠绕交替。
“烛离，再见。”白荼仰天微笑，天上白空点点，似正冲着他眨眼睛。
“回去吧。”升梧立于白荼一侧，身后亦有不少神人驻足观望奇景美幻，各自惊叹。
“大哥，我要去守初阳宫了。”白荼摇头笑着，心中虽有酸涩，却故作轻松。
升梧微微惊讶，轻叹。“烛离已不在。”
不料白荼轻声说道，笑得分外轻松。
“不为烛离，只为自己。”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