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言
列夫·托尔斯泰(1828—1910)是俄国伟大作家,出生于图拉省的亚斯纳亚波利亚纳,一八四四至一八四七年在喀山大学学习,一八五一年赴高加索从军,后来参加克里米亚战争中的塞瓦斯托波尔保卫战,一八五六年退伍,此后他大部分时间在家乡度过,主要从事创作。
托尔斯泰的经历并不复杂,但一生著作极为丰富,为纪念他诞生一百周年而出版的《托尔斯泰全集》就多达九十卷。当我们历数他的优秀名篇时,不能不首先提到《战争与和平》。这部小说究竟有些什么特点呢?
第一,它的体裁样式在俄国文学中是一种创新,也突破了欧洲长篇小说的传统规范。屠格涅夫当时就称它是“一部集叙事诗、历史小说和风习志之大成的、独树一帜的、多方面的作品”。在创作方法上它综合了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甚至古典主义诸传统的优点。它以一八一二年俄国的卫国战争为中心,反映了一八〇五至一八二〇年的重大事件,包括俄奥联军同法军在奥斯特利茨的会战、法军入侵俄国、波罗底诺会战、莫斯科大火、拿破仑军队溃退等,全书的线索既以对拿破仑的战事始,亦以对拿破仑的战事终。作者描写了历史上的真实人物拿破仑、库图佐夫以及沙皇亚历山大一世,也写出了人们的理想和鼓舞人心的目标,歌颂了俄国人同仇敌忾的抗敌精神和震惊世界的伟大胜利。但作品不是以帝王将相为主人公,而是以一批虚构的人物作主角,着重写了博尔孔斯基、别祖霍夫、罗斯托夫和库拉金四家大贵族在战争与和平环境中的思想和行动;小说以四个家族的主要成员安德烈、皮埃尔、娜塔莎的命运为贯穿始终的情节线索,描绘了社会风尚,展示了广阔的生活画面;从首都到外地,从城市到乡村,从贵族的客厅到血染的战场,作者都做了生动的描写。所以,它是一部现实主义的、英雄史诗式的长篇小说。
第二,它成功地描写了人民并歌颂了他们的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精神,这是作品的灵魂。一八六一年俄国“农奴制改革”以后,面对动荡不安的局势,托尔斯泰在思想上紧张地探索社会的出路。他既不赞成革命民主主义者,也不苟同于自由主义的西欧派,而是寄希望于曾有过“黄金时代”的贵族,尤其是其中的革命者——十二月党人。小说起初的构思就是写“十二月党人”。然而十二月党人都是当年参加一八一二年卫国战争的爱国的贵族志士,这样作者自然就把眼光转向了造就贵族阶级的一代先进人物的那场战争。后来他谈到创作意图时更明确表示要“努力写人民的历史”,因为那场战争是人民群众打赢的。于是他笔下出现了许多来自人民中间的英雄:英勇的普通士兵、行伍出身的下级军官、农民游击队。他笔下的贵族分为两类。一类在国难当头时能够和人民同呼吸共命运,这就是罗斯托夫家族、别祖霍夫家族、博尔孔斯基家族;另一类是腐败的醉生梦死的库拉金家族和其他宫廷显贵。总之,凡爱国、关心民族命运的,他就给予褒扬,对卖国、置民族命运于不顾的,他就加以贬斥。这种处理方法,使作品的主题思想得到高度的统一。
第三,在人物塑造上有许多独到之处。作品共写了五百五十九个人物,主要形象塑造得很成功。作者把人物放到广阔的历史背景上和各种生活领域里加以描写,通过战争与和平这两种强烈对比的生活加以刻画,这种写法在过去是不多见的。托尔斯泰笔下的战争,既有非常激烈的战斗场面,又有战斗间歇的情景,既有前沿阵地的军事行动,又有司令部里的运筹决断。他让主人公直接接触双方的将帅、司令,也接触战壕里的战士。这样既反映了战争的全貌,也使人物的性格更为完整。
作者在刻画人物时极为重视人物的多面性和复杂性。托尔斯泰有一段名言:“人同河一样。天下的水都是一样的,可是每条河有时窄,流得急;有时宽,流得平稳;有时混浊,有时澄清;有时凉,有时暖。人也是一样,人人身上都有人类品性的根苗。不过,有时这种品性流露出来,有时那种品性流露出来罢了。人往往变得不像他自己了,其实,他仍然是他原来的那个人。”以主人公之一安德烈·博尔孔斯基为例,他的性格既复杂又不断发展。开头他显得矜持高傲,不同凡俗。他参军出征的隐秘动机是追求功名,在战斗中他确实英勇,敢于献身。奥斯特利茨一役,使他觉察到自己有虚荣心,他受了重伤,躺在战场上仰望宏伟的天空,省悟到个人功名的渺小;然而在他抛弃了虚荣心之后却产生了厌世思想。回到家时,妻子已在分娩中死去,望着新出世的婴儿,他万念俱灰。但他性格刚强,皮埃尔的友谊和规劝,加上娜塔莎的爱情,使他的心情出现了转机。一八一二年战争爆发时,他为爱国热情所驱使,再度奋起去建立功勋。不过,这次不是为了个人的荣耀,而是为祖国献身,特别是在波罗底诺战场上亲眼看到士兵的英勇,受他们崇高精神的感染,终于接近了人民。他虽然受重伤死了,却领悟了“人生的真谛”。这个人物尽管有着贵族出身和上流社会影响所形成的弱点,仍然是十九世纪初叶俄国贵族青年的一个先进典型。
另一位主人公皮埃尔也鄙弃上流社会。他一方面聪明热情,善良老实,有时甚至带点傻气,另一方面又懒散、软弱,甚至放荡,但追求理想生活的努力却始终不懈。
第四,作品具有浓郁的民族风格。这部作品可以说是俄罗斯民族的绚丽的历史画卷,它不仅写出俄罗斯民族的性格和气质,也展现了当时俄国社会的风貌。他的笔下有彼得堡贵族优雅的客厅、莫斯科嘈杂的市井、博古恰罗沃宁静的庄园,还有春天泥泞的童山村,粗大的老橡树,穿着漂亮印花布衫的俄国少女。农民出身的俄国士兵纯朴、憨厚、诙谐乐天,游击队员有如古俄罗斯歌谣里的勇士。至于农村里围猎、跳舞的场面,更洋溢着古老民族风俗的浓厚气息。
托尔斯泰的世界观是矛盾的,这种矛盾不可能不反映在作品里。他理解战争的胜利是靠人民群众的力量,却认为群众是盲目的、“蜂群式”的力量,库图佐夫指挥战争的本领也是在于顺乎自然,合乎天意。作者让安德烈在临终前接受了《福音书》的教导,寄希望于宗教救世的威力;又让皮埃尔接受一位俄国士兵普拉东·卡拉达耶夫的宿命论思想的影响,相信顺从天命、净化道德、爱一切人和积极行善是改革社会的良策。作者甚至把普拉东的听天由命、逆来顺受、“勿抗恶”作为美德来欣赏。这些,无疑都是作品中的消极因素。
《战争与和平》是托尔斯泰中年时期的作品,这部长达一百二十万言的煌煌巨制写于一八六三至一八六九年。它一发表就受到普遍的赞誉。屠格涅夫肯定地说:“托尔斯泰伯爵的近作《战争与和平》……发表以后,他在公众的心目中便断然占据了首屈一指的地位。”法国作家福楼拜折服于作者的神笔,惊呼“这是莎士比亚,是莎士比亚!”小说的出现,正值俄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空前繁荣时期,它像一颗璀璨的明星为俄国文学增添了光彩,也为托尔斯泰赢得了世界文豪的声誉。
李明滨
一九九一年八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