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灾难
起来!起来!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田汉,《义勇军进行曲》,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
对于英军而言,“联合国军”席卷北朝鲜已经让战争变成了一场追歼战。他们攻占了平壤,朝鲜人民军的留守部队抵抗虚弱无力。在白善烨的率领下,韩国第1师已经突入到了平壤以北地区,这个在日本部队里服役过的老兵发现北朝鲜的乡村十室九空。朝鲜人民军的军事人员和北朝鲜的平民都不见了。朝鲜半岛的冬天到来,温度越来越低。与此同时,韩军第6师的前锋部队已经抵达了鸭绿江畔。这个先遣团装了一瓶子鸭绿江的冰水送给李承晚总统。1950年10月25日,轻率冒进的“联合国军部队”掉进了一个巨大的伏击圈。
当时数不清的中国军人的眼睛在一刻不停地盯着朝鲜和越南,这两个国家一个在她的东北边境,一个在西南边境。这两个国家曾都是中国的附属国——中华文明对这两个国家的影响源远流长——中华文明影响了这两个国家的社会文化、语言、饮食习惯、文学艺术和宗教信仰。1950年,一个重新站起来的中国摆脱了长达一个世纪被外国列强侵略的半殖民地的历史。在这一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外国列强一直干涉中国内政,强加中国很多外交上的屈辱。以独立自主的姿态出现的中国与美国的意识形态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在亚洲广袤的土地上有一个冲突带,位于中国这条巨龙周边的越南和朝鲜,都可能沦为中国和美国激烈冲突的战场。
新中国有理由害怕美国。在1945年8月日本投降之后,中国共产党和国民党的军队都在为最后的摊牌做准备,华盛顿方面支持蒋介石政权,美国派出飞机空运国民党军队,抢占了很多的战略要地,并给国民政府大量的物资援助。但是这些都没有用处。人民解放军最后还是战胜了国民党军,使得蒋介石在1949年9月撤退到了台湾。在1950年初,中国政府有理由支持北朝鲜:中国历来将朝鲜半岛看作是亚洲大陆和日本之间的缓冲地带。曾经有差不多9万名朝鲜人在中国部队中服役,为支持北朝鲜,毛泽东同意这批朝鲜族战士返回北朝鲜,最后一批朝鲜族战士在1949年之前回到了他们的祖国。1950年春天,北京方面向中国东北增加了巨大的兵力,他们想确保东北边境的安宁,如果金日成想向韩国方面开战的话,有这么多的部队驻扎在东北,也能保持东北的稳定。美军登陆韩国的时候,金日成的先遣部队已经开始在釜山周边作战,颇具战略眼光的毛泽东意识到:“朝鲜半岛的危机日甚一日。”
中国方面早就意识到,如果美国方面要攻击中国,他们是没有足够力量防守漫长的海岸线的,他们没有力量来对抗美国强大的海空军。如果中国军队要与美军交战,要取得战争的胜利,就必须采取诱敌深入的战术,把敌军引入腹地,在险峻的山脉地带使用近程武器与美军展开刺刀见红的贴身战斗。中国的军事家们确信,一旦美军的通信和撤退的路线被切断后,美军部队就会感到害怕,从而战斗力下降。要实现这一点,中国军队必须实施大胆的穿插作战,与美军进行近战和夜战。
北京方面作战计划的制定者是深思熟虑的,他们提出了很好的克敌制胜的方案。8月份,中国人民解放军已经总结了麦克阿瑟在二战期间的作战经验,他们断言,麦克阿瑟会实施一次大胆的两栖登陆作战行动。毛泽东将华盛顿方面比作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猛虎”,并将他的想法告知了金日成派驻北京的代表。但是正在釜山前线与韩国军队和美军激战正酣的朝鲜人民军对此竟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甚至在中国方面已经郑重地警告他们,麦克阿瑟最可能将登陆地点选在仁川的情况下,他们还是无动于衷。麦克阿瑟在9月份实施仁川登陆后,中国派出了5个高级将领到朝鲜担当观察员。由于朝鲜人民军的主力已经被美军消灭,金日成在10月1日写信给毛泽东,乞求中国方面介入这场战争。在同一天,毛泽东接到了韩国军队越过三八线的电报。10月2日,毛泽东通知斯大林,中国方面准备参战。周恩来通过印度驻华大使给美国带话:如果美国胆敢扩大战争规模,入侵北朝鲜,中国绝不会袖手旁观。
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部队战斗力强悍,与他们对垒,是对“联合国军”的一次严峻的考验。毛泽东首选的志愿军司令官是林彪,但是林彪正在生病。毛泽东的第二人选是彭德怀,一位从贫穷的中国内陆省份湖南走出来的久经沙场的战将,他在1928年就参加了中国共产党。这位身材高大、作风粗犷的将军统领麾下部队进行过29次战役,他打得最漂亮的仗是在与国民党进行内战的战场上。终其一生,他都是一个优秀的战士,他的作战风格非常大胆,曾经为了获得敌军囤积于城内的作战物资,而命令前线部队发动奇袭,一举缴获了这些作战物资。他勇猛顽强的作战精神闻名遐迩,但是他得到了毛泽东的任命后,却非常焦虑,以至于晚上睡不着觉——他把宾馆的被单挪到了地板上,还是睡不着觉,这个地方似乎更适合他这个曾经担任过游击队司令官的将军休息。
战争的车轮在向前滚动。10月8日,毛泽东主席命令在东北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部队更名为“中国人民志愿军”:改了这个名字之后,中国方面就不会与美国全面战争,也用不着正式宣战了。这种做法也表示了中国政府的意愿,他们并不想与美国进行全面战争。10月18日,中国志愿军战士们摘掉了帽子上的五角星(以贯彻毛泽东“中国军队以志愿者参战”的意愿),开始越过鸭绿江[1]。他们在夜间行军,几乎没有机械化的运输工具,也没有指示信号的车辆。白天,他们隐藏在灌木丛和树林中,掩盖他们已经进入北朝鲜山区的事实。10月底,中国的18个师,他们有13万人,都是伪装高手,已经秘密潜入了北朝鲜的崇山峻岭之中,他们静静地埋伏着,等待着“联合国军”先头部队的到达。美国的情报机构一点都没有发觉他们潜伏的迹象。
中国志愿军出兵朝鲜是一个军事冒险。中华人民共和国刚刚建立。中国经历了20年的战火蹂躏后,国内的经济形势非常严峻,农业出现危机;蒋介石政权撤退到台湾。而且中国人民志愿军装备非常糟糕,毛泽东告诉斯大林,美国的一个步兵军有1500门榴弹炮,而一个中国步兵军才有36门。可是总结出精辟的“枪杆子里出政权”的毛泽东对于动用部队却没有一丝疑虑。中国战士的战斗力真的很强大。他们自20世纪20年代就开始打仗,残留下来的都是战斗经验异常丰富的老兵,或者是从国民党部队中反正过来的“解放战士”——他们是国民党军队的精华,同样战斗经验丰富。这些战士绝大多数都是普通的农民,他们为了一个纯粹的目标奋战——让中国人民过上当家做主的好日子。这些战士以及随他们出国参战,为志愿军运送补给的民夫们的坚强的战斗意志很快就成为了传说——一个英国军官曾经见过这样的场景,一个中国民夫拉着一辆装满物资的吉普车,他像拉黄包车那样拉着这辆吉普车,在吉普车后面有一群中国民工在推车。他深深地震惊了。因为中国除了主要的城市以外,很多地方缺乏电力照明,所以中国志愿军在夜战中的视力强于西方国家的士兵。他们穿着薄薄的棉衣,穿着轻便的、类似于棒球鞋式样的单鞋。这些都不足以抵挡北朝鲜冬天的严寒。他们身上背着好像一根香肠一样的长袋子,里面是供他们吃5到7天的口粮,他们的后勤供给微乎其微。一个中国士兵一天需要的补给在10磅以下,而一个美国士兵则需要60磅的补给物资。他们的武器是个大杂烩:里面有从蒋介石军队手里缴获的美国武器,有在二战期间从日本人那边缴获的日式武器,还有斯大林提供的俄式武器。(万国牌的武器容易导致后勤补给方面的困难,这可以解释手雷为什么在中国志愿军中得到大规模使用。)和依仗交通线展开军事行动的“联合国军”不同,中国志愿军能像蝴蝶一样悄悄地穿越北朝鲜毫无现代化道路可言的农村地带。他们可以悄无声息地逼近你:在冬天,中国志愿军战士披着白布单进行伪装,这让他们在雪地中不易被发现;另外,他们把树枝插在身上进行移动,从远处看起来,好像每个人都是一棵圣诞树。因为他们伪装技巧极高,所以他们才能在树林中隐藏很长时间而不被发现。他们在山脊之间设立了对空观察哨,一旦有飞机来临,就发信号,整支部队就会立即就地隐蔽,停止前进。中国军队最大的优势是人数。不仅仅是因为中国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也不是因为到朝鲜参战的很多官兵是前国民党军的官兵,而是因为中国军队的火炮太缺乏了,中国方面要取得战役的胜利,必须利用人海战术取得火力优势,这种迫不得已的战术选择必定导致中国志愿军方面产生巨大的伤亡。
韩国第6步兵师先遣团的成功被过分夸大了。10月25日,中国志愿军在长达60英里的战线上向“联合国军部队”发动了一系列出其不意的突然袭击。韩国第6步兵师被一口吃掉了。在稍微远一些的南部战线,白善烨的第1师的先遣部队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白善烨的人甚至不能确定他们是在和什么人作战。白善烨下令撤退。美军的第1骑兵师受命掩护白善烨韩军第1师的撤退,并充当了掩护“联合国军”撤退的“人肉盾牌”,没过多久,美军第1骑兵师就在朝鲜战争的参战军队中变得大名鼎鼎。美军第1骑兵师的第3步兵营在云山附近被包围。他们无法突围,这个营的四分之三的兵力被志愿军消灭了。中国志愿军的制服看起来像是平民。一些韩国部队被惊慌失措的美军消灭,因为他们分不清是韩国军队还是中国军队。“联合国军”乱成一团。混乱还在继续,11月5日,正在攻击的志愿军部队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在重创了“联合国军”之后,大约13万中国军人人间蒸发了。
白善烨的部队逮到了一个俘虏。白善烨押着他去见美第1军军长弗兰克·米尔本。白善烨在日本部队服役期间,学过中国话,他把俘虏的话翻译给米尔本听。这个俘虏既不是中国的朝鲜族,也不是中国东北人,他来自中国南方的39军。这个消息立即被传达给“联合国军”的各位司令官们。但是“联合国军”的最高指挥官麦克阿瑟将军好像还没有从仁川登陆的兴奋中缓过气来,他似乎还做着一统朝鲜半岛实现全面的军事胜利的美梦。麦克阿瑟竟然对中国军队的介入视而不见。有这种想法的不止麦克阿瑟一个,美第8集团军司令官试图用美国逻辑解释中国人突然出现的理由:“很多墨西哥人生活在得克萨斯。”米尔本的言下之意,这些人迟早是要回国的,不能成气候。美国情报官员们被毛泽东制造的假象迷惑,他们认定发动攻击的中国军人都是志愿参战的志愿者,不是中国的正规军,而且要命的是,他们把发动攻击的中国军队的数量估计到只有实际数量的三分之一。麦克阿瑟宁可将中国发动的这次巨大的攻势看作是一次警告,因为中国军队火速停战,他得出了相反的结论:敌军败逃了。他认为中国军队是自寻死路,他们碰到了高速运转的齿轮的尖齿上,被切断了。麦克阿瑟执拗地认为:英国方面害怕与中国进行全面战争,为了羞辱英国,麦克阿瑟派遣79架B-29超级空中堡垒轰炸机轰炸了位于朝鲜西北边境的、临近中国东北的城市新义州。11月8日,他又派飞机轰炸了鸭绿江大桥。当日,战争史上的第一次喷气式战斗机的对决上演了,中国的米格-15战斗机群与美国空军的战斗机群大打出手。
麦克阿瑟要求立即发动“联合国军”方面的总攻,但是沃克要求暂缓两周,因为他的部队已经残破,需要加强军力,增加补给——“联合国军”的军事力量已经摇摇欲坠了。“联合国军”方面向北运输了大量的装备和弹药,他们通过各种手段补充军备:空运、海运,还有陆路运输(公路和铁路)。因为朝鲜的严冬已经张开了它的獠牙。一个精力旺盛的韩国企业家——他曾是北朝鲜的难民,他在南朝鲜为美军服务的时候积累了与美国人做生意的经验,他飞到平壤查看了一下,看看能不能帮着把平壤的机场拓宽一下。为了振作士气,沃克下令,在11月22日——美国人的感恩节的当天,美军士兵将享用庆祝节日的传统宴席。这是一个增加了后勤供给压力的愚蠢决定,为了让一些孤立的守备部队能够吃上火鸡腿,美军动用了很多飞机来运送火鸡腿,飞机飞临这些部队上空,将火鸡腿空投下去。这一点也让很多司令官产生了麻痹大意的思想,他们断定,战争很快就要打完了,他们开始将武器装备装箱,准备返回美国。乐观精神十足的麦克阿瑟告诉记者们,部队在圣诞节之前就可以回家。但是在前线,将士们意志消沉,你没有办法想象,在结满了寒霜的散兵坑里,在冷成冰窖的炮塔里,士兵们的情绪能是乐观的。甚至一些高级将领也感到非常恐惧。“中国人参战了,一场新的战争爆发了,战场形势也已经焕然一新了。”白善烨说道。11月24日,沃克下令发动总攻,因为“联合国军”司令官希望尽快统一朝鲜半岛结束战争。
英国第29旅的战斗部队用了3个星期从釜山出发到达了朝鲜的北部地区。他们主要是坐汽车和火车,他们主要的行军路线是通过主补给线路。一路上都是夏天进行惨烈战斗留下的废墟。前线部队已经在韩国的土地上走过了两个来回:第一次是朝鲜人民军发动闪电战之后,“联合国军”被压迫到釜山防线内,他们自北向南走了一遭;第二次是“联合国军”在仁川登陆后赢得了战略主动,消灭了朝鲜人民军的主力之后,一路北进,进入了北朝鲜境内。美国空军和野战炮兵进行了无差别地轰炸。迫击炮手鲍勃·尼科尔森发现,途径的每一幢建筑和每一棵大树上都有子弹和弹片的痕迹。在街道的角落和道路的两旁堆满了被击毁的坦克和火炮。在铁路线的两旁躺着车厢的残骸,布满了弹坑。绝大多数桥梁被炸毁了,美国工兵用舟桥暂时代替。“我们一路上见到的地方都是非常的贫穷,非常的肮脏,非常的落后。战争让朝鲜半岛退回了几十年前的发展水平,很多村庄被付之一炬。我知道这一点,但是没和任何人说起过。”第8轻骑兵团的上尉彼得·奥姆诺德说道,“难道这就是朝鲜内战的目的吗?”燧发枪团的罗伊·里兹这么形容他看到的韩国:“这是地球上的人间地狱,你见过的破坏得最严重的地方也不能和这里相比,我想你肯定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韩国的道路是非常原始的。公路——包括主补给通道,都是用碎石简单铺成的土路(在整个韩国只有70公里的硬质路面公路),在韩国唯一能见到的代表20世纪发展水平的是竖立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两旁的电线杆子。由于路况实在太糟糕,一些当地的司机改装了他们卡车的轮胎,在铁路线上开卡车。
由于韩国的冬天非常冷,一个军官将它形容为“一个相当漂亮,但是也相当艰苦的国家”。在明显的地方,浓雾弥漫,梯田和山脚变成了灰色和棕色,贫穷的乡村到处都是战争造成的残骸。在一般人不去的山地,蓝灰色的山脉笔直地刺向韩国寒冬的天空。绝大多数丘陵和山脉都是树木稀少。(韩国人的家庭喜欢木地板,他们煮饭也用木材,在19世纪晚期,韩国曾进行过大规模的森林砍伐;日本人统治朝鲜之后,又以工业化的方法开采了韩国剩余的原木。)韩国农村的房子有篱笆,都是茅草屋顶。只有少数的房子是用瓦片铺的屋顶,这是村子里有钱人的房子。村子里到处都是杂乱的灌木丛。和欧洲的村庄不一样,韩国的小村庄没有中心建筑,没有教堂,没有俱乐部,没有广场,也没有战争纪念场馆——韩国村庄往往是聚族而居,村民们种植水稻和蔬菜。稍微大一点儿的韩国村庄,可能会建有木结构的校舍,当时常常被当地驻军用作兵营。
韩国的很多稻田是梯田——稻田被步步升高的堤坝拦了起来,人类的粪便用作天然的肥料,所以稻田往往有一股臭味。韩国的房子里面弥漫着泡菜的味道——这是用卷心菜做成的调味品,大蒜和泡菜为以米饭为主食的朝鲜民族提供了最主要的维生素。泡菜是韩国人三餐中不可或缺的东西。它被装在巨大的棕色陶罐里面,埋在地下进行发酵。对于平常以淀粉为主食(配以番茄酱),以煮过的蔬菜和肉为菜肴的英国人来说,这样的食物结构是无法接受的,简直就像外星人吃的一样。韩国乡村里留下的绝大多数居民都是妇女、儿童和老人,因为年轻的男子都被强征入伍了,可能是被朝鲜人民军,也可能是被韩国军队——他们都穿着袋状的垂松的服装,所以韩国居民获得了一个昵称“白色的人民”。
在一路向北挺进的过程中,有一次格洛斯特团的火车在一条岔道上停了几个小时。列兵大卫·格林和一个士兵下来在一个村庄里散了散步。他们听到一户老百姓家里有噪音从开的门那边传出来,这两个西方国家的男孩就走进去看了看,发现两个女孩在给稻子去壳。他们把两个韩国小姑娘吓了一大跳,并朝着她们走了过去。他们示意自己也想试一试这种农具,两个小姑娘就把位置让给了他们,可是他们每次都犯错,两个小姑娘笑得前俯后仰。不过他们把舂米工具的横杠放在自己肋骨处,一上一下地舂米,他俩觉得很高兴。当他们回到火车上去的时候,两个小姑娘“抬着头,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们,脸上挂着羞涩的、平和的笑容”。这是英军士兵难得的在韩国与普通老百姓交往的经历。
沿着主补给通道前进的英国步兵团开始和他们的盟军碰了面。“在火车上,我们看见美国大兵和穿着时髦的南朝鲜姑娘们在一起。”绰号“伯莱赛”的莫里斯·库姆斯说道,他是格洛斯特团的新兵,“我想知道,难道战争就是这么打的吗?”军纪的宽松与严格并不是唯一的美军和英军的区别。美国陆军拥有成建制的武器装备,而英国士兵们只有眼巴巴羡慕的份儿。但是英军有一样好东西,也是让他们的盟友羡慕不已:轻骑兵团的丹尼斯·怀布罗发现英军部队竟然配给朗姆酒——他们每天都能从巨大的广口瓶里分到一杯——朗姆酒是好东西,英军士兵们时常用它和“馋酒”的美军士兵交换东西,朗姆酒是抢手货。怀布罗和他的同伴经过了一列停在岔道上的运送补给品的火车时,他们轻松地用一瓶朗姆酒和看守补给火车的美国士兵换了两件软毛的皮大衣。这些“很有生意头脑”的士兵继续他们的市场调查,他们发现,看守一节冷藏车厢的美国士兵正在往外交换“柳条箱子”。这里面装的是为感恩节准备的火鸡腿。这两个轻骑兵团的家伙用一把廓尔喀人用的反曲刀换了一箱子火鸡腿,大吃了一顿。再往北去一点,在首尔附近,轻骑兵团和一个美国直升机团住在一起,他们加热了很多棕榈酒,举行了一场晚会。美国大兵们把一只好斗的小公鸡当做吉祥物。在晚会开始的时候,这只公鸡还只是一个列兵,等到晚会结束的时候,它已经晋升到少将军衔了。
29旅旅部穿过了首尔。整个市区都成了一片废墟。很多建筑中了多发炮弹,空空荡荡的,被硝烟熏得乌黑。渡过1公里宽的汉江时,英国官兵们发现很多桥梁正在维修过程中。有些桥已经无法修复,它们只剩下钢铁的桥墩扎在肮脏的灰色江水中。
中国人已经不见了。这个问题再次被人问起:战争是不是要结束了?“他们告诉我们,圣诞节前我们就可以回家了。但是他们没有告诉我,是哪个圣诞节前我们可以回家!”格洛斯特团的萨姆·默瑟说道。“我们想,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就要占领这块地方了。”燧发枪团的中尉马尔科姆·库比斯加了一句话,“事实证明,事情并不像美国人设想的那样发展。”
在首尔北部,地形更为崎岖,山势更为陡峭。所有的山好像是活的一样。朝鲜人民军——这支部队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他们仓皇北返,但是这支部队并没有被完全摧毁。很多朝鲜人民军的团队以迂回的方式躲过“联合国军”的锋芒,他们潜进深山,通过山中的小路北返。如果他们走错了路,就被大山吞没了——他们要么被冻死,要么被饿死。“联合国军”的补给线路已经从釜山扩展到鸭绿江边,这给朝鲜人民军的游击队提供了很好的目标。美第8集团军正准备发动最后的攻势,确保主补给通道的畅通是取得战役成功的关键性要素。11月25日,格洛斯特团被派到了北朝鲜的一个小村庄市边里执行任务——位于首尔以北大约55英里的一个十字路口的边上。据报,这个地方有北朝鲜的游击队出没。格洛斯特团在高地上挖掘了工事,但是他们一直等到夜里,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第二天,C连被命令向前搜索前进,因为根据情报,朝鲜人民军设了伏兵。
C连分散开来以战术队形穿过了浓霜覆盖的乡村,有两个民工跟着他们。在途经一个小村子的时候,列兵格林生平第一次看见了战争中伤亡的人:一个朝鲜人躺在手术室里面,他的大腿被子弹射穿了,血流如注,医生正在给他输血。他是早些时候被子弹射中的,当时他在一座桥边埋设地雷,桥下的河流水位不高。一个民工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求,他不想从桥上走到河那边去,他害怕地雷——因为在浅滩上的一枚地雷已经爆炸了。C连于是继续巡逻。格林所在的那个排被命令去清理公路左侧的一座小山丘。格林和他的中士,乔克·麦卡伊走在最前头。走到山坡上,他们吃惊地看到大概有30名游击队员围在20码开外的一个火堆旁取暖。他们的步枪有着长长的像剑一样的刺刀堆成了枪堆叉在了一旁。这两个队伍几乎同时发现对方。他们都被吓坏了。但是英国人的武器就抓在手里,他们首先做出了反应,而游击队员的枪支都堆在一边。麦卡伊扣动了斯登式冲锋枪的扳机;格林也开枪了,他还看了一眼被他打中的那个北朝鲜游击队员——他死瞪着格林,双手还放在衣袋里,束腰外衣上血流不止。格林开了一枪之后,就赶紧去找一个更好的射击位置。他赶紧向山坡跑去,并一口气跑到了一个长着杂树的矮树丛才停下来。在他上面的位置,全排的其他人与敌人也发生了火力接触。枪声在小山丘的各个角落响起来。与此同时,在大路上行军的另一个格洛斯特团的步兵排遭到了来自高地的火力攻击。格林听到有一个人在尖叫——他的大腿被打断了。在山顶上的游击队员拖着他们的伤员逃走了。格林的排得到命令支援山下的那个排。格林躲在掩护物的后面,他对自己年轻的排长镇定自若地下达射击命令印象深刻。对面高地零星的射击中断了,游击队员们逃走了。格洛斯特团有一个人在公路上受伤。他的裤子被血浸透,大腿被打成粉碎性骨折。医护兵派遣格林去找一根藤条当作夹板。在这场小冲突中,一个英军中士被击中头部当场阵亡。格洛斯特团从一个俘虏那边知道,他们的游击队有200人,并正在撤退过程中。格林对于他第一次战斗的经历还是比较满意的: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啦。格洛斯特团第2天继续执行清剿任务,但是一无所获。北朝鲜游击队对地形和当地居民都非常熟悉,他们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11月29日,格洛斯特团得到命令:继续北进。他们的位置在燧发枪团的侧翼,燧发枪团是29旅最后一个登陆釜山的团队。在出发之前,格洛斯特团的团长卡尔内给了燧发枪团的团长福斯特一个警告:“情报官员们总是将对手描述为游击队员或者土匪,但是我要告诉你,他们事实上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士兵。”
燧发枪团派出了两个步兵连,45野炮团派出了4门25磅炮作为火力支援,步炮联合部队出发了。他们清剿的地区的主要地形是一个马蹄型的山岭,大约有600码长,它俯瞰着十字路口,并可以封锁市边里整个村庄。燧发枪团的X和Y连要控制这个山丘。这个山岭的制高点被称作“直布罗陀山丘”,由X连的第4排占领。炮兵阵地设立在马蹄的凹口处。在马蹄的顶端有一个小山头可以掩护这个火炮阵地。太阳沉到这些小山头的下面去了。夜晚寒冷、没有月光。
卡尔内的判断——敌人不是游击队员,而是正规军,在凌晨3时15分获得了证实。敌人突然打出了一连串的迫击炮弹,迫击炮弹落到了燧发枪团的战壕里,爆炸、闪光。敌人的机枪打出的曳光弹也从战壕上方飞过。北朝鲜军队从东、南、西等三个方向发动了进攻。这是一个非常专业的协同攻击。燧发枪团X连的威克·维尔看到了北朝鲜军战士冲锋的身影,敌人似乎对于燧发枪团的部署非常熟悉。燧发枪团的火力也加强了。“每个人都在开火,”维尔说道,“只要你看到有一个影子闪过,你就要开枪,千万不要犹豫。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平时的训练还是很有用处。“你做很多事情会有本能的反应。对于我们军人而言,对于很多情况,就要进行条件反射,这样才能保存自己。”敌人的进攻非常凶猛,但是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敌人很快就撤走了,几个燧发枪团的士官被敌人击中了。
更致命的战斗发生在“直布罗陀山丘”。在这里掘壕据守的是马尔科姆·库比斯中尉率领的排。如果他们的阵地失守,整个燧发枪团的阵地都在敌人的火力威慑之下。战斗打响的时候,库比斯,这位放弃了银行工作重返部队的老兵,感觉到自己的胃疼得受不了,但是战场形势需要他站着指挥。“我攥住手边能抓到的一切东西,如果我手里没有东西,我的问题就大了。我不能倒下去,全排需要我的指挥。”直到战斗结束的前夕,库比斯的士兵们才看到了敌人的阵容:因为他们占据的“直布罗陀山丘”是制高点,他们能够获得极佳的视野,战士们能够看到他们前面15到20码的范围之内的东西,他们发现对面有一座凸起的小山丘,北朝鲜士兵们都在山丘上面。一开始他们没有发觉北朝鲜的士兵,因为到处都是起伏的山丘,敌人只要躲在山脊的后面,很难被发觉。
因为敌人在黑暗中向他们开火,库比斯站在战壕里面,丢出了一颗白磷手雷标识战斗的范围。他们和敌人太近了,差不多5码的距离,所以他轻易地就将手雷丢在了一个朝鲜士兵的身上,手雷在碰到那个士兵的身体的时候爆炸了。那个士兵像一根蜡烛一样被点燃了。在可怕的爆炸之下,他的身体四分五裂,手雷爆炸的时候发出恐怖的火光。与此同时,有很多子弹打到了这个朝鲜士兵的身上,朝鲜士兵虽然被炸死了,但是他的残骸继续在燃烧,发出的光线,起到了标识敌方阵地的作用。“除了那个人身体火光范围之内的地方,你看不见任何其他的东西。”库比斯说道,不过夜晚的黑暗很快就被明亮的光线驱散了。“我丢的那颗手雷真是一举两得。”在这次战斗中,燧发枪团士兵们第一次见识了波波沙冲锋枪的威力,这种自动武器的射速很快,可以达到每分钟900发的速度。在黑暗中的环形阵地上,燧发枪团官兵凭借着敌人枪口喷出的橙色火焰,开枪还击。事实上北朝鲜士兵和燧发枪团的士兵们是在15码之内的近距离上相互射击:但是他们都是胡乱射击,因为夜色太浓重,看不见对方的人。敌人的第一次进攻被击退了,4排守住了阵地,但还是神经紧张地看着阵地前方。没过多会儿,敌人又发动了第二波攻势。他们再次在黑暗中胡乱地开火。当天晚上,敌军总共发动了5次攻击,都被库比斯的排打退了。
因为现代枪械射击在枪口的火焰不会持续很久的时间,也就是一两秒的时间。从枪口火焰不好判断敌人的具体数量。所以在拂晓时分,乔·汤普森下士往山下稍远的地方眺望了一下。他发现了几十个,可能是几百个敌人正在稻田里面爬行,他们头上都戴着稻草秸秆做成的武装。他立即通知了一只眼睛的45野炮团的上尉彼得·奥姆诺德,他当时带着4门25磅炮在做炮火支援。汤普森下士说道:“长官,他们从稻田里爬过来了。”奥姆诺德通知汤普森,要密切关注敌人动向,以便他调整炮击方位。奥姆诺德的火炮开火了,炮弹飞过了300码的距离,直接落到了在稻田里爬行的北朝鲜军人身上爆炸了——人的断肢残骸随着冻土一直飞上天空,稻田里黑色的硝烟弥漫。敌人撤退了,他们穿过冰冻的稻田的时候,又遭到了燧发枪团的3英寸口径的高爆的迫击炮弹的攻击。市边里之战结束了。
黎明到来,在微光中,库比斯高兴极了:“我们成功了。我们守住阵地了。”和很多参加过近战的军官一样,他一点都不感到害怕。“你有太多事情需要考虑——你不必担心你的情绪,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工作就行了。如果这个还不起作用怎么办?好办。如果你不想成为别人的笑柄的话,那就上去打呗。”燧发枪团的官兵们下到村子里去了,他们发现两个连加上一个炮兵分队,抗衡了一个北朝鲜军的整个步兵团(大约1200人)。从村民那边得到的情报是,这个北朝鲜步兵团阵亡的人数超过了100人,还有更多地被打伤了,该团拖走了他们阵亡的官兵的绝大多数的尸体,因为燧发枪团只发现了50具尸体。在直布罗陀山丘上,敌军留下了7具尸体,包括那个被白磷手雷击中的人。4排曾经数过,参与进攻的敌人差不多有50人。敌人的装备非常精良,4排在敌人的尸体上发现了当地的钱币,他们随身带着大米和禽肉。燧发枪团有5名官兵阵亡——两个是库比斯的4排的,3个失踪了,还有3个受伤的。汤普森去团部看过这些被白床单盖着的战友。在其中,他很震惊地看到了他最好的兄弟道格·舍科泰尔:他当时19岁,刚刚结婚。汤普森失去了一个老朋友。1948年,当时他还是达林顿的一个酒保,他曾经给金斯利·福斯特上过餐前酒。在市边里,福斯特还认出了这个下士:“你好!汤普森!密切注意敌人动向。”
撤退的北朝鲜军队相信他们村庄里的老百姓们会对英国人充满复仇情绪。福斯特认识到这是可能发生的事情后,命令Z连从开城出发来加强他的力量。在接下来的两天晚上都有敌人进攻,但是都没有敌人发动的第一次进攻的规模大。库比斯率部守住了直布罗陀山丘这让他获得了一枚军事十字勋章——在参加朝鲜战争的英国军人中,他还是第一人。福斯特打电话给他,让他到团部授勋,库比斯因此在团部和福斯特简单聊了几句:“他说,你好,小家伙。他叫我小家伙是因为我个子比较小。他又说,你刚获得了十字勋章,但这不是你一个人获得的,你们排里的兄弟都有份。别忘了这一点。”
12月2日,燧发枪团受命将他们的防地交给韩国的一个团,上头命令他们到平壤去。燧发枪团反游击战只不过是小打小闹。他们根本不知道,在北朝鲜“联合国军”正处于灾难的边缘。
麦克阿瑟在11月22日发动了总攻。朝鲜的北部与亚洲大陆接壤,是朝鲜半岛最宽阔的部分,这意味着“联合国军”将比任何时候更加分散兵力。情报官员们分析,在朝鲜北部,大约有4—8万中国部队,但事实上,这个数字可能超过30万。因为中国是以“志愿军”形式参战的,美国是不能轰炸中国本土的。
朝鲜的冬天十分寒冷,鸭绿江封冻了,中国志愿军的步兵和车辆都可以在夜间同行,而且不容易被空中侦察机发现。“联合国军”的先遣部队在公路上行军的时候,战力不断加强的志愿军在崇山峻岭之间秘密地监视着他们。麦克阿瑟分散兵力的“攻势”正是志愿军的决策者们梦寐以求的良机。他们的敌人已经深入到朝鲜的腹地,而且朝鲜北部的山区是志愿军特别喜欢的地形——这里特别适合打山地伏击战。
“联合国军”的先头部队一头扎进了敌人的口袋阵里。中国志愿军的战术很简单。他们用一支部队在正面进攻,派遣另外一支部队从侧翼迂回到敌后设置路障,截断敌人退路,并设立阻击阵地。如果阻击阵地设置好了,他们就从长长的公路沿线——也就是“联合国军”的两翼发动进攻,他们希望把包围圈里的敌军一口吃掉。他们的攻击通常在夜间进行,因为他们在夜间的视力要比“联合国军”好,而且他们也善于夜战,他们的夜战战术修养很高。在夜间他们获得了最大的优势,而“联合国军”的空中和炮火优势却发挥不出来。中国志愿军由于缺少电台,他们像拿破仑的军队一样,利用号角来发布信号,比如说某种号声表明要发动连级规模的攻击。如果他们要发动排级以下的攻击,他们会用哨子来传达命令。在夜间,英国士兵觉得这些号声好像是哀号——这种声音类似于风笛演奏出的尖利声音,号声对“联合国军”士兵的心理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们害怕听到这种声音,号声一响起来,他们就非常恐惧。美第8集团军的右翼,韩国第2军下属的3个师,一下子就被志愿军粉碎了,沃克的防线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原本作为先导部队的美第2、25步兵师夺路而逃。土耳其旅被用于反击。它也被志愿军打得大败而逃。英联邦第27旅的旅长巴塞尔·科德准将发现“联合国军”的高层弥漫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情绪:他在上级的办公室里看到一张军事地图,上面用红色箭头做了标记,并写了几个字“二百万”。三天之内,事态已经很清楚了,“联合国军”的攻势不可避免地遭到了失败。他们遭到的惨败,让麦克阿瑟这个极端乐观的人也产生了动摇。和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取得联系后,他要求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同意让台湾的国民党政权派兵参战,只要让他们在朝鲜作战两周即可。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发动所谓的“圣诞之前回家”的攻势了,而是要想方设法地让“联合国军”不被消灭。11月28日,沃克命令第8集团军后撤。美国军事史上距离最长的撤退行动由此开始。
还好,“联合国军”得到了美国空军的支援。战斗是非常冷血的。对地攻击的飞行员罗伯特·莫克斯利曾经飞到一群正在渡过鸭绿江的志愿军上方。“我用机枪扫射那些正在过江的士兵,很多人都受伤了。但是我有没有对他们产生怜悯之心?我告诉你,没有!我知道,他们抓到我之后会怎样对待我,所以我并不自责。我干的本来就是刀头舔血的工作。”气候条件不是很好,加上志愿军使用烟幕作为掩护,使得飞行条件很糟糕。空军军官卡尔·斯奇内德曾经执行过一次任务——解救一个被困在峡谷里面的美军步兵团。低矮的云层极大地限制了视野,但是他知道峡谷之间的飞行路线。他把飞机的飞行高度放低到距离地面几米,他穿过了山体的缝隙。飞机的高度也就是一座小旅馆那么高,飞进了峡谷。他率领的喷气式战斗机袭击了中国志愿军,然后在黑暗中爬升到高空。但是中国志愿军创造性地发明了击落飞机的方法,他们用手上的步枪把飞机打下来。有些峡谷里面竖着电线,有些时候飞机不得不从这些电线下面穿过去。志愿军的整团人马就在这个时候用自动武器对着空中射击,他们往飞机的前方射击,设立了一道火力的屏障。很多次在峡谷执行低空火力支援或者轰炸任务的美军飞机是被中国志愿军用这种办法打了下来。
空袭只能让敌人暂时低头。在军隅里走廊,美第2步兵师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长达7英里的峡谷的底部,两个志愿军的团在山头上用迫击炮和差不多40挺的机枪攻击他们。美军将卡车上的东西全都丢掉了。坦克将堵路的东西都推到了两边。因为空袭的距离很近,所以一些第2步兵师的车辆就被空军投掷的从山上滚下来的凝固汽油弹给烧掉了。一些美国陆军士兵开火还击,更多的是被志愿军打蒙了。第2步兵师师长从自己的车上下来,拿了支步枪在手里,边打边退,步行突围。两个防守峡谷的南大门的米德尔塞克斯郡团的英军士兵,被恐慌的美军士兵开枪打死。这场仗,美第2步兵师伤亡4500人,丢了64门榴弹炮和几百辆各种类型的车辆。它的司令官被截肢,全师从战线上溃退。在朝鲜半岛的东部,美国和英国的海军陆战队员们,在朝鲜冬天的极端气候里战斗,他们从长津水库一直撤退到海边。彭德怀将军高兴极了。“敌人之前根本没有打过这样的仗,”他写道,“出其不意的战术效果是我们胜利的保障。”因为“联合国军”全线后撤,英军29旅受命防守撤退道路中的关键要点。
在灰蒙蒙的天幕下,沿着峡谷,踏着冰雪,走在陡峭的山路上,数万名韩国军人和美国军人绝望地溃逃。坦克、半履带车、卡车和吉普车排成向南行军的长龙,交通堵塞,混乱不堪。很多车辆坏了或者没有汽油了,就被丢弃了,或者被简单地掀翻在路边,或者被推进深沟,或者被扔到悬崖底下。中国志愿军并不只是打败了“联合国军”,他们正在扩大战果,追歼敌军。11月30日,格洛斯特团和来复枪团在轻骑兵团的坦克支援下,抢占了平壤以北的几个制高点。在向北行军的过程中,大卫·格林看到垂头丧气的土耳其旅在埋头向南行军,他路过一辆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卡车的时候,那些受伤的卡车乘客正在试图让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苏醒过来。美国人坐着各种车辆经过这里,他们对着英国兵们大叫,因为他们觉得英国兵们走错路了,英国人应该往南走才对,往南才能撤退,才能安全。格林顶风行军,他感受到了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这让他回想起描述俄国前线的新闻纪录片。
格洛斯特团被命令在公路的另一侧掘壕布防。待在他们的阵地上,他们见识了美军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撤退。布伦式机枪手法兰克·卡特将这种景象形容为夜晚的皮卡迪利广场,“坦克、步兵、车辆‘摩肩接踵’——他们都在拼命后撤。”他们整整撤了两天,这支队伍才在格洛斯特团的防守阵地前面完全通过。格洛斯特团在冰封的山丘上构筑了单薄的防线,他们对自己的任务充满了疑虑:“如果对面开来的是这么多敌军,我们怎么可能挡得住他们!”后来的队伍就显得单薄多了。一辆停在卡特防守位置的美军吉普车上的美国士兵对格洛斯特团的士兵们说:“那里简直是地狱。”然后他往自己的吉普车上扔了一个手雷把车炸毁了,跳上一辆路过的卡车走了。
12月1日,下雪了。在山谷上的格洛斯特团士兵们看不到公路上的情况了。在漫天的大雪中,他们得到命令,让他们撤退到城里。平壤已经是世界末日的景象。沃克已经下令实行焦土政策:数千吨准备用于“圣诞节前回家”攻势的食物、衣物、装备和弹药被付之一炬,以免资敌。平壤城里爆炸声不断,军火爆炸的硝烟弥漫在整个城市上空。胜利女神和“联合国军”开了个玩笑,给了他们一个笑脸,又转身离他们而去,也算是对“联合国军”的惩罚吧,他们的军事行动让北朝鲜的很多城市和乡村化为灰烬。在铁路和飞机的仓库区燃起冲天大火,火焰高达40英尺。一辆满载着第8轻骑兵团配备的“百夫长”坦克的军火的火车被炸毁。18辆停在平板火车上的美军坦克被放火烧毁——这些坦克不远万里、穿越了太平洋来到朝鲜,一炮未放就被毁坏了。很多平民冒着生命危险来到了销毁物资的地方,他们希望能够抢出一些衣物和补给品给自己的家人使用。绝望的难民们没有资格使用桥梁过河过江,他们全部被“联合国军”管制起来了,只能够让军事车辆通行,这些平民不得不徒步涉水穿过大同江,他们几百个人被淹死了。平壤附近的天空都被火光映红了。大同江的水变成了红色,这是真正的成了“血流成河”了,格洛斯特团的中尉迈克·哈维这么描述当时的情景。
29旅处于美第1军编制序列,在任何一次撤退行动中都承担了最为艰巨的任务:担任后卫或者为撤退的部队承担掩护任务。来复枪团在平壤外围的山丘上挖掘战壕防守,格洛斯特团防守大同江的桥梁,他们把守桥梁北边的“入口”和南端的“出口”。他们自己开玩笑地将自己定义为“桥梁卫戍部队”。卡尔内得到命令,一旦所有的“联合国军”的部队都通过了,他们就要炸毁桥梁。
来复枪团在防御阵地距离平壤市区非常近。他们不能阻止“联合国军”方面销毁物资的行动,但是他们希望能从这些被销毁的物资中搞点好东西出来。罗宾·查理上尉跳进了一辆吉普车,开着它到达了一个美军的补给站,“借了”一辆拖车,车上装满了可供100人使用的补给品。一个美国军需官让他签个字,他就签上了“米老鼠”,然后赶紧跑了。格洛斯特团的大兵们在平壤酿酒厂狂饮,狠狠地解了一下酒馋。格洛斯特团的少尉盖伊·坦普尔给他的下属们弄来了颜料和画笔,这样他们就可以把他们的徽章画在美军的军车上。(这样就方便他们去搞东西了。)燧发枪团的情报官托尼·佩林斯得到命令,让他写一个关于市边里战斗的报告送给在平壤的布罗迪准将。他送完报告后,在一个巨大的货栈前面停了下来。“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打折商店,而且折扣是零折!”他的人把沙袋从货栈的台阶上弄走,从货栈里搬出了很多糖、熏肉、香烟和饼干。他们把吉普车装得满满的,一溜烟地向南扬长而去。
最后一批“联合国军”部队穿过平壤撤退了。一个轻骑兵团的军官骑在了马背上——像很多听话的武器装备一样,这匹马很听指挥,这位军官骑着它穿过了大同江上的一座桥梁。经过浴血奋战才逃出生天的英联邦第27旅12月4日在来复枪团的防御阵地前面走过。一个军官仔细听着在他身体周围飞来飞去的苍蝇的翅膀扇动的声音,想到:“利文斯敦博士这下被打残了。”来复枪团的士兵亨利·奥康纳很高兴看到英联邦的部队。他们士气很高昂,他佩服他们的精神,在美军和韩国军队溃逃的时候,他们还坚守阵地。为了表示对这支奋战的部队的由衷敬意,很多来复枪团的官兵们在27旅的兄弟们经过他们阵地的时候,向27旅的兄弟们扔他们从美军仓库里获得的“战利品”。
在12月4日晚间12时45分,来复枪团官兵们也从桥梁撤退了。平壤上空弥漫着烟尘,有什么东西在逼近。考虑到“联合国军”的空中优势,中国志愿军采取了空中游击战术:他们的飞行员开着古老的双翼飞机,当他们飞到“联合国军”部队上空的时候,就关闭飞机的引擎,让飞机在空中滑翔,等滑翔到“联合国军”阵地上空的时候,他们从飞行员的座舱里面往外丢炸弹。有一架志愿军的飞机就悄无声息地飞到了大同江上空,飞行员从空中往大同江桥上扔炸弹,当时挤满了“联合国军”的军车。一个来复枪团的士兵被敌人的手榴弹炸伤了。这是来复枪团在朝鲜的第1例伤亡。既然敌人的炸弹已经丢到了头上,来复枪团抓紧时间撤退。他们在凌晨2时40分就全部过江了。美国联络官在确认了所有的美军部队都已经过江了之后,就脚底抹油跑了。因为找不见他人,卡尔内只好命令美国工兵炸毁了这些桥梁。爆破的命令下达后,大同江上的桥梁都被炸毁了,桥梁的碎片掉到了大同江里面。但是硝烟散尽后,卡尔内发现大同江北岸还有美国士兵——一辆卡车的车厢上站着两个美国宪兵,他们当时在执勤,他们被阻隔在江北了。这两个宪兵抛弃了他们交通工具,涉水而来,好在江里面有不少桥梁的残骸可以让他们攀援。“联合国军”留了一座燃烧的城市给中国志愿军。苏联阵营发动了一次宣传攻势,他们拍了很多平壤遭到毁坏的照片,并把这些照片提供给了很多国际性的媒体。
大同江是天堑,但是“联合国军”也没有守得住。他们继续往南撤退。又是英国军队担任后卫。12月5日,在平壤失守之后,轻骑兵团损失了他们第1辆坦克。这辆“百夫长”坦克不是被敌军击毁的,它的履带坏了,又没有备用的履带可以替换。因为“百夫长”坦克是头等机密,布罗迪下令炸毁它。沃尔特·科德在它的炮塔和发动机上绑上了高爆炮弹,然后切断了输油管,又往它身上浇了几百加仑的汽油。他往坦克身上披了一张浸透汽油的伪装网,坦克又被往前拖曳了50码的距离。科德点燃了一根火柴,往伪装网上一扔,价值38000英镑的装甲怪兽就变成了一堆火球。
撤退继续进行。格洛斯特团的中尉迈克·哈维的第12排正在一座山头上挖掘战壕的时候,从侧翼传来了波波沙冲锋枪的声音。全排赶紧站起来准备战斗,他们装备的2英寸的迫击炮发射了照明弹。让他们感到很受伤的是,照明弹有一半都打不出去(英军在照明弹上做上红色标记,意味着这些照明弹已经被军需官确定为哑弹,将永远不再被使用)。哈维得到信息,说是敌人正在包围他的阵地,他的排只有15分钟可以突围出去,否则志愿军就把他们包饺子了。他们的炮兵联络官米歇尔·纽康贝刚到阵地的时候,哈维他们就准备撤退了。他们突围的行动要越过一处长达700码的封锁线:中国志愿军建立的迫击炮阵地封锁着这一段道路。这是格洛斯特团的士兵们第一次见识这些令人闻风丧胆的敌人,他们曾经将整个“联合国军”打得落花流水。
哈维手底下的一个神经紧张的中士为炮兵联络官,为什么他不指挥炮兵开火呢?纽康贝告诉他,他正在等待敌人把整个迫击炮阵地布置完毕。所以在这段时间里,格洛斯特团的大兵们就眼睁睁地等着己方的炮火支援。几秒钟以后,英军野战炮兵进行了弹幕射击,校准了射击的方位,随后猛烈的炮火就落到了敌人的迫击炮阵地上。英军的炮弹引爆了中国军人堆在阵地上的迫击炮弹,导致了连环爆炸。敌人的整个迫击炮阵地都被消灭了,他们自己的炮弹爆炸,加剧了志愿军的伤亡。此时无线电里传来了“急促”的“现在赶紧撤退”的命令。全排冲下了小山丘,等待着运输车辆的到来。他们身后的爆炸声仍在继续。哈维等人离开之前给敌人留了一份礼物,他们在铺盖卷里放了拔掉插销的手雷。只要敌人把他们的毯子打开,手雷就爆炸了。这种方法让急于缴获战利品的敌人吃了苦头,是一种有效的布置陷阱的方法。
这只是“联合国军”撤退过程中的一次小小的火力接触,现在“联合国军”摆开了一字长蛇阵,浩荡的大军一直向南撤退,部队延绵200英里。哈维讽刺“联合国军”实施的是“真空战术”:尽量让自己的部队之间拉长距离,让自己的后卫部队与敌人之间缩短距离。但是在他们身后的志愿军部队到底离他们有多远呢?这是所有格洛斯特团的官兵们都想知道的事情。距离他们有几天路程,还是只有几小时路程?“如果你身后有带有车棚的卡车急速地开来,这就是敌人逼近的信号,你就会说‘他们就在我们后面’,而你是用双脚走路的。”燧发枪团的中尉萨姆·菲利普说道。因为在朝鲜半岛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交通工具。佩林斯看到美军的团长们总是在道路的分叉口加速通过。“你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英国军官会这么做,道路的岔口应该放一个军事警察指挥交通。”佩林斯这么想。库比斯说道:“美国人这么干,加剧了交通堵塞。”库比斯觉得数百英里长的公路线上可能都存在着严重的交通堵塞,因为每个司机都想开得快一点,早点跑掉。约翰·普雷斯顿—贝尔觉得很好玩。他说:“一个美国司机说了,我们不能待在这个鬼地方,我们会被杀掉的。我多么想说,你该死的职责需要你这样做。”交通规则在撤退的大军中早已荡然无存。中校盖伊·卢瑟爵士将他的坦克停到了路中间,把路挡了,他需要询问经过的司机,从他那边获得情报。一辆卡车结结实实地撞到了“百夫长”坦克的正面,停了下来,卢瑟在他的炮塔中询问了卡车司机的番号和指挥官的名字,可是这个美国陆军士兵告诉他,他是一个“难民”。
很少有英国士兵见识过“开小差”的人。和20世纪40年代的法国军队差不多,或者和1942年在马来亚的英国军队一样,美第8集团军看起来已经分崩离析了。面对缺少运输工具的中国志愿军,只要他们逼近了美军的防线,美军就会夺路而逃,撤退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本能。《曼彻斯特观察家报》的一个报道说:“英国的参谋军官们普遍地承认,他们感到困惑,为什么‘联合国军’已经将撤退当成了家常便饭。他们原来认为,一支训练有素的、作战意志坚强的部队是可以在平壤周边建立一个坚固的防线的。”(可是“联合国军”已经被中国志愿军打怕了,他们只能跑路。)29旅的官兵当中滋生了一种情绪,他们觉得机动性远胜英军的美军,对中国志愿军反应过度了。库比斯说道:“这就是美国军队,他们带着火炮抢先跑了,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守住阵地的想法。”29旅官兵最为担心的就是“联合国军”各个部队之间没有很好的衔接,也没有相互在侧翼掩护。“不管什么时候我们团如果停下来,我们的侧翼都是空虚的,友邻部队早就跑光光了。”轻骑兵团的上尉彼得·奥姆诺德说道,“我们和美国人之间的通信联系也不是很好。”持续不断的行军,接到一个又一个掩护撤退的命令,让29旅的官兵非常愤怒。“我们到了一个地方,一下卡车,我们的炊事兵就开始做饭,然后士官们就说啦,‘快点吃,快点吃,把东西吃完,我们就上车走了。’”格洛斯特团的列兵萨姆·默瑟回忆说。12月14日,“联合国军”方面想要与志愿军停火。15日,第8集团军的最后一个团退到了三八线以南,这是原来南北朝鲜的分界线。差不多只装备迫击炮的中国志愿军只用了20天左右的时间,就把全部的敌人赶出了北朝鲜。12月16日,美国总统杜鲁门宣布美国处于紧急状态。
朝鲜半岛恶劣的气候加剧了撤退的困难。朝鲜的寒冬已经完全张开了它的利齿,这年的寒冬还特别的寒冷,是几年中最冷的。靠近黄海的西海岸尤其寒冷。到了夜间更是气温骤降,燧发枪团的情报军官佩林斯有一次发现气温竟然是零下38.9℃,“联合国军”士兵忍受的温度竟然比拿破仑1812年入侵俄国在莫斯科遭遇的传奇般的严寒——零下30℃还要低,正是莫斯科的严寒导致了拿破仑军的大撤退。朝鲜战争是自克里米亚战争以来英军参与的温度最低的战争。朝鲜半岛的天气经常在雨夹雪、雪和晴天之间转换,可能是一开始是雨夹雪的天气,后来变成下雪天,然后天一下子就放晴了,但是放晴的天气可能更加寒冷。冷风刺进衣服,钻进鼻腔,冷空气被吸入肺部,战场上时常扬起黄灰色的尘土,这些也被吸进肺里。在醒着的时候,战士们发现他们眨眼睛就像冰扎一样,鼻子和胡子被冻得硬邦邦的。燧发枪团的下士乔·汤普森发现,在他醒来之后,不过20分钟,他就无法开口讲话。不管任何人,当他们不小心把自己的热饮弄洒了的时候,掉到地上的热饮的表面立即会形成一层薄薄的冰,如果一个人端着一杯茶,不赶紧喝的话,没等到他回到战壕里,热茶就冻成冰块了。嘴唇根本不能碰到金属的饭盒和水壶,碰到了就感到冷得要把嘴唇也冻僵了。
如何在严寒下生存成为大家最关心的问题。“所有在这种严酷的环境下驻扎过的人,绝大多数时间花费在让自己活下去这件事情上面。”佩林斯说道,“你起床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你要学会如何让你的靴子解冻,你要学会如何生火……我的上帝啊!这不是人过的日子。”如果战士们在夜间脱掉靴子睡觉,靴子的皮革会被冻得结结实实的。冻伤比以往的任何战场更致命。最极端的两个例子是:两个燧发枪团的士兵他们在一个破损的卡车车厢里睡觉,一个人失去了全部的脚趾,另一个失去了他的双脚。在一次强行军后,一个格洛斯特团的士兵昏迷了:他身上的汗结成了冰,覆盖在他的身上。他因为冻伤被送到后方接受治疗,没有人看到他重返团队。
武器装备在严寒之下也让士兵们抓狂。冬天的衣服包括条纹背心、长内衣裤、战斗服、绒衫、袜子和冬靴,还有一件迷彩的带有帽子的防风服。幸运的人还会有大外套。防风服被证明不防水,冬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1940年,芬兰在与苏联作战的过程中,芬兰制作的冬靴对芬兰帮助很大。但是它对英军来说从来没有帮助。自从苏芬战争结束之后,这些芬兰冬靴都待在了货栈里。“芬兰的雪和韩国的雪不一样,芬兰的雪并不粘鞋底,而朝鲜的雪粘鞋底,所以克里米亚战争中的某些场景在韩国重演了。”轻骑兵团的中尉泰德·保罗写道。“如果你穿着一双湿了的靴子,靴子上的线会开裂,鞋底子会掉下来。”库比斯说道,在朝鲜战争期间,他有一个脚趾被严重冻伤。有些士兵为了活下去不得不从死人身上扒衣服:燧发枪团的大卫·斯塔科翰和他的同伴从死去了的波多黎各士兵身上扒下衣服,穿在他们自己身上。“这是国防部给我们的标配,”普雷斯顿—贝尔说道,“我想如果你回到了拿破仑战争的年代,当时的士兵们也会感兴趣地问问你,请告诉我韩国到底有多冷。”抵御严寒只有一个办法。“我们穿上能够找到的一切衣服,”普雷斯顿—贝尔又说道,“在我这辈子里,我从来没有那么冷过。”轻骑兵团的上尉彼得·奥姆诺德号称自己4个半月,没有脱掉过自己的条纹背心和袜子。
幸运的是,美国人非常慷慨大方。奥姆诺德开着他的敞篷吉普车冒雨前行的时候,没有外套,一个经过的美国上校把他身上的防水服脱下来,递给了这个英国军官。“我在一个五角形的档案上面签了字,我就领到了防水的靴子和带有取暖功能的帐篷。”保罗写道。英军的热水供应还是糟糕透顶。斯科塔奇从55野炮营的少校托尼·杨格那里换来了360条价格高昂的美式丝绵睡袋。这样,他的中队的兄弟们每个人就有一条了。更厉害的是盖伊·坦普,他用威士忌酒从美国人那边换来了一辆通信车。
作战行动变得异常困难。车辆的发动机每20分钟就要运转一次。指南针和炮队镜也不准确了——因为冻住了。武器也无一幸免。那时候,士兵们学会了不给小型武器上油。“我们将它们晾干。”燧发枪团的维奇·威尔说道,“什么也不往枪上涂,让枪打得更好。”一些格洛斯特团的士兵睡觉的时候把他们的枪挂在身上,用体温使枪械在需要紧急开火的时候保持正常。野战炮团的25磅炮冻在地面上。“炮在夜里会冻在地上,冻得硬邦邦的。”乔治·特鲁尔中尉说道。炮兵们不得不用汽油炉子让这些冻土融化。在第8轻骑兵团的一次夜间讨论会上,大卫·包亚尔中尉和嘉文·穆瑞上尉讨论中国志愿军发动攻击的可能性。穆瑞说道,他曾看到一个拿着布伦式轻机枪的哨兵。这个哨兵手上的轻机枪上的油脂冻住了,哨兵想了个招儿,他觉得把尿撒到枪上可能会让轻机枪能够打响。(从理论上来说,热的液体的确可以暂时性地给枪械解冻。)大个子穆瑞举起了一个镐头,告诉哨兵:“如果他们晚上赶来,我们就用这个把他们打死。”他把这个故事告诉了包亚尔。
战士们的“家”通常是雪里或者地上的一个洞。“你最好不要斜靠在你的散兵坑里,因为散兵坑的土可能会冻住你,你想动都动不了。”170迫击炮连的炮手鲍勃·尼科尔森说道。战士们学会了在战壕里面铺上稻草,他们睡在稻草上,再在身上盖上毯子和防潮布,有些时候他们还在战壕上方扎个帐篷或者盖上防水油布。在他们的散兵坑里,战士们蜷曲在一起取暖。有一天晚上,汤普森在半睡半醒间,把手伸到了散兵坑外面,他摸到了一个刮过胡子的脸。他想这肯定是一个中国人的脸,举拳便打。他的同伴疼醒了,他当天刚刚剪过头发,他大叫道:“汤普森,是我。”汤普森过于敏感了,把同伴当成了敌人。战士们想尽办法让散兵坑尽量舒服一些。哈维在战壕的一侧挖了一个生火的洞,他把一枚迫击炮弹的弹壳当作烟囱。把他的刺刀捅进了一盒黄油罐子里去,用一块擦枪布当作捻子,他的“蜡烛”整整烧了一个星期。
散兵坑越深,越暖和,但是存在危险。格洛斯特团的迫击炮排挖了一个很深的散兵坑,但是他们发现,他们挖到了一个蛇窝,里面全是正在冬眠的毒蛇。毒蛇们看到有人在挖他们的窝,很愤怒,张口就向挖坑的那个炮兵咬过去,炮兵赶紧逃出了深坑,避开了这些绝望的长虫的攻击。这些蛇没有在严寒中坚持多久,就全被冻死了。这也许是一个意外,但是这种意外时常发生,来复枪团的一个通信兵就被毒蛇咬了。团部的上尉罗宾·查理听到通信兵呼救的时候,通信兵已经被咬伤了。电台的电池用电缆连在一起,有一段像电缆一样的东西缠在通信兵的小腿上。通信兵当时吓得在黑暗中狂奔,他觉得那条蛇已经缠上了他的大腿。
严寒给轻骑兵团造成的问题更大:他们的皮肤能被严寒冻在坦克的钢铁内壁上。即使他们给坦克内部采取解冻措施还是不行,于是他们的团长想到了一项革新措施,他觉得如果让引擎处于运转状态,那么乘员们就像骑在了奔跑的马背上,这些车辆是不会被冻住的。在从平壤到斯马克的一段15小时的行军中——这段路程有80英里,百夫长坦克必须把它们的舱口打开。在最初的三个小时里面,坦克的引擎甚至达不到运转的温度。乘员们坐在坦克里面,裹得严严实实的,甚至钻到了睡袋里面。在接受了一次失败的教训后,坦克兵们意识到,在寒冷的夜间,如果坦克停在松软的地面上,钢铁的履带会在3个小时内失去运转的可能,坦克兵们学会了将干草、茅草和树枝放在履带下面。在停止前进的时候,坦克兵们会挖掘散兵坑,住到散兵坑里去,并在散兵坑上方盖上露营的帐篷。他们将百夫长坦克的主炮伸到坑里面来。炮弹的填装口会被打开,无线电将被放在装填口内,这样散兵坑的官兵们就可以在他们的临时帐篷里听到无线电的讯息或者音乐。轻骑兵团们也发明了取暖的用具,他们在20磅炮的弹壳里灌上浸满汽油的沙子,他们能烧几个小时。步兵们会在战壕里面挖一个防风沟,在里面灌满汽油,然后他们用火柴点燃汽油取暖。很多团队得到了一个取暖的器具——一个又一个烟囱的桶。里面有一部柴油机,柴油机运转的时候往外散热。对于住在简易帐篷和散兵坑里的英军士兵们来说,这些美国人的机器都对他们的士气有提升作用。
在零度以下的环境中排泄需要飞快的速度。轻骑兵团的上尉嘉文·穆瑞取笑他的同伴有一次不幸的遭遇。当时他正在穿一件右下摆、带帽子的坦克服,这个时候他感觉要上厕所。他拿出了一个铁铲,蹲在雪地里面去上大号。等拉完屎,站起来的时候,他准备戴帽子,却发现帽子不见了。他伸手把帽子拾起来戴好,就在这时他的屎浇了他一头,原来他的帽子掉在地上,他把屎拉到帽子里去了。
战士们的食物是自己用小炉子煮熟的,小炉子使用固体燃料,大家吃的东西包括英国和美国的补给品。英国的补给品是装在一个大盒子里面的,可以供10个人吃一天。主要有牛肉罐头、牛肉和牛肝布丁、李子布丁,还有即食的坚硬的压缩饼干。饮食非常单调。轻骑兵团的亨利·胡斯少校经常用咖喱粉调味,他把咖喱粉装在一个香烟盒子里面。美国人的C型口粮丰富得多。一份C型口粮可以让一个人吃一天,里面有8盒罐头,比如碎牛肉罐头、猪肉和豆子罐头、桃子罐头和果酱罐头,还有装成小袋的咖啡和糖。他们的补给品中时不时地还能发现奖品,比如说Zippo打火机。燧发枪团的中尉萨姆·菲利普有一次发现了这样一件事:福斯特接受补给品的时候,他想听听大家对于口粮的意见,他向与他关系最亲近的士兵们征求意见。他在士兵中踱着方步,让大家畅所欲言。有一个燧发枪团的士兵开口说,他觉得食物有所改善。但是在团长后面站着这个士兵的排长,排长给他发信号,他把大拇指向下指着,意思是让他往坏了说,这样食物才能变得更好。福斯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部下的手势,在当天晚上晚些时候,一罐上面写着“不是很好”的豆子罐头就送到了团部,一个下士把这张纸条读给福斯特听。“他是在向我提意见。”福斯特说自己永远记住了这件事。
不可避免的,食物补给有一部分来自韩国。约翰·贝里斯和三个燧发枪团迫击炮排的士兵开着一辆牛津半履带车到韩国的村子里去想弄点鲜肉吃吃。他们把车开进村里,听到了一头猪的叫声。他们停下车,抓住了这头猪,把它捆在车上。一个老妇人求他们不要把自己的猪抢走,他们给了她一把韩国的纸币,然后扬长而去。因为有了这头猪,迫击炮排的指挥官决定让大家打打牙祭,他掏出了左轮手枪想把这头猪打死。他没成功了,虽然他把猪嘴都打穿了。另外一个军官加入了进来,射中了猪的头部。于是这头猪被剥皮、掏出内脏、烤熟,迫击炮排的官兵们狠吃了一顿。贝里斯说:“全团都闻到了我们烤猪的味道。”
关于吃肉,贝里斯有一次难忘的“误会”。美国卡车装着很多麻袋,停在了他们的阵地,麻袋里装的似乎是从屠宰场运来的新鲜猪肉。一个饥饿的燧发枪团士兵说道:“看着这些麻袋我都流口水。”其中一个麻袋破了,血液还在往下滴。英国士兵们吃惊地发现,麻袋里装的都是美军的尸体——这些美军在睡袋里被中国志愿军用刺刀杀死了。这些卡车把他们的尸体装车,送到墓地登记处去。
饮水的补给也是个大问题,因为战场上到处都是尸体,很多水源被认为不适合饮用。在冰天雪地里,大家总怀着恐惧,时不时地来点小幽默。酒比往常更受欢迎。一个燧发枪团的小部队住在首尔南部的永登浦酿酒厂附近,他们用自己的罐头罐子装满了啤酒。可是第二天,他们发现啤酒桶里竟然有尸体漂浮在上面。
中国志愿军发起的第二次战役明显地让每个“联合国军”的战士感到担心,他们知道自己在圣诞节前肯定回不了家了,但是他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住命。12月底,英国第29步兵旅在首尔北部作战。在这些阵地上,29旅下属各团正在各显神通,准备他们过节的用品。有一个来复枪团的士兵自己“撤退”了,他擅离职守了。当他回到团里的时候,这个在二战期间曾经当过日军战俘的士兵这么跟他的长官解释:他在首尔看到了一个曾经当过他战俘营看守的韩国人,所以他在首尔逗留了一会儿,向这个韩国人“表示了敬意”。
默文·麦克科德在外出行动的时候遇到了好运气。来复枪团的士兵们觉得,既然敌人的装甲部队已经被消灭了,那么他们就没必要守着17磅的反坦克炮了,所以他们就把手里的家伙送到了阵地的后面。但是这些火炮的牵引车——牛津半履带车是很有用处的。牛津半履带车可以运送人员,它的装甲不是很厚,用它的车厢装罐头那是再好不过了。而且它的动力强劲,它的引擎是90马力的卡迪拉克发动机,那原本可以搭载10名士兵。麦克科德的反坦克排和团部的突击队混编,他们是战场上的“匕首”,这支混编部队大约有80人,在杰夫·考克瑟迪基上尉的领导之下。他们全部搭载牛津半履带车。来复枪团的士兵们“要求”美国人给他们的半履带车上装上勃朗宁机枪。这支新的混编部队现在开始承担全团的远途巡逻任务,并变成了全团的机动部队。12月份,全团的任务是清剿首尔周边的游击队。来复枪团的士兵们惊奇地发现,首尔最好的宾馆“朝鲜宾馆”竟然还在一片废墟中挺立着——现在已经被征用为“联合国军”军官俱乐部。而且它的坐标在地图上也被标注出来了。“我们将侦察的顶点终止于那里。”麦克科德说道,“这真是个大发现。”
一些团队从红十字会和妇女联合会那边得到了食物。在战役开始的时候,哈维和他的排得到了一批补给,这批补给品还是二战时期生产的,上面落满了灰。当他们看到了在一块敦提蛋糕上印的字的时候,格洛斯特团放声大笑,蛋糕包装上写着:“请冷藏保存。”一些士兵还得到了日本人的旭川啤酒,但是这些啤酒瓶子已经全冻上了。战士们想把它靠近火源解冻,酒瓶子破裂了,这让战士们有些心疼,虽然他们正遭受攻击。
燧发枪团的团长得到了一份特别的圣诞节礼物。为了表示对福斯特的敬意,突击队员们改装了他们在市里缴获的一辆俄制卡车,把它变成了福斯特的指挥车。
12月23日,英国第27旅准备接受美第8集团军司令官沃克的检阅,27旅作为英国军队的代表接受了韩国总统李承晚的表彰。大家早早地列队等候,可是号称“斗牛犬”的沃克并没有现身。一辆卡车撞上了沃克的吉普车,沃克死在了医院里。
沃克的死亡让“联合国军”群龙无首。战争的不确定因素又增加了。对于美国和韩国军队而言,中国志愿军看来是不可战胜的。他们把“联合国军”从北朝鲜打回了三八线。“联合国军”的各个部队的司令官们都在起草撤退的命令,从首尔继续往南撤退。东京的麦克阿瑟要求每一个美国战斗兵员都要誓死抵抗,稳固“联合国军”的战线,打败敌人,瓦解敌人。
李奇微接任第8集团军司令官。55岁的马修·李奇微中将出生在一个军事世家。在二战期间,他曾经统帅过著名的第82空降师,在西西里岛战役和诺曼底登陆战役中都有上佳表现。1944年晚期,他担任了美国第18空降军司令,并统帅该军赢得阿登战役的胜利,这让他成为了美国最杰出的战将之一。在圣诞节夜间,李奇微到达了东京,并于26日凌晨会见了麦克阿瑟。麦克阿瑟授意李奇微,既然让你统领第8集团军,那么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大胆地干吧。李奇微在27日来到了韩国,李奇微表现得非常精力充沛。他对美国军队的现状非常担忧。“每一个我见过的指挥官都变现得缺乏自信,没有精气神,”他写道,“这些领头的人,从中士往上军衔的官兵,看起来反应迟钝……他们的士气还比不上一个年轻的英国中尉——我知道英国的步兵旅作战坚决,他们在中国志愿军发动的攻势中防守一个宽大正面,并撑了将近1个小时。我问他,他是怎样做到的。这个英国中尉说道,‘你说得很对,将军’,他语速很快,脸上带着愉快的微笑,他又说,‘我们的阵地上通风很好’。”通风很好的意思,是说他们防守的峡谷很宽阔,宽阔到可以让一个步兵军通过。
李奇微对29旅印象深刻。他下令,不准不经抵抗就撤退。“联合国军”必须守住首尔。他征求官兵们的意见,并向他们承诺,将向他们提供更好的食物,更好的装备,更好的医疗条件。他接见军官们的时候,要求美国部队要开始好好地利用韩国的地形,克服严重依赖公路的思想。他的领袖气质重新启动了“联合国军”的战斗机器。燧发枪团的士兵发现“联合国军”的士气大振,恐慌的情绪正在消除,即使到军衔最低的列兵也鼓起战斗的勇气,这是李奇微在一个星期内就做到的事情。
在釜山的“联合国军”墓地,号手托尼·伊格斯,一个年轻的格洛斯特团的志愿兵,被派去吹奏送葬的曲子。葬礼上配备的都是铜管乐手。绝大多数参加葬礼的高级将领都是盛装出席,他们穿上了他们最好的制服前来为沃克送葬。李奇微还是保持着惯常的憔悴,他随身携带爆炸物。和以往的诸多名将一样,李奇微穿衣打扮也自成一格。纳尔逊喜欢穿着式样复杂的外套,卡斯特喜欢穿着鹿皮衣服,巴顿喜欢带着他手把上装饰着珍珠手枪。李奇微也是深谙此道,他知道司令官的穿着对士兵会产生有益的影响。他的个人着装标志是在他的胸前挂上一颗手雷。这颗手雷一直跟着他,他走到哪,这个手雷就跟到哪。他的尚武精神让英军部队很是敬佩。在彭德怀将军发动下一次攻击之前,这位新任的第8集团军司令官即将经受考验。
注释
[1]根据军事科学院的审稿意见,志愿军越过鸭绿江的准确时间为1950年10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