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岁月:华裔移民口述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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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徐蕾:我在美国学会了enjoy

履历:1974年出生于江苏省常熟市,1995年毕业于西安交通大学日语系,先后在江苏省常熟市纺织品外贸公司、上海毅石律师事务所工作。1999年陪读赴美,在DetriotWayne University取得计算机硕士。毕业后在Sybase, Federal Home Loan Bank工作。育有二女,现居住在新泽西州Glenridge。

采访时间:2015年2月13日,3月6日

采访地点:新泽西州Secaucus图书馆、哈蒙湾公寓

(一)两手空空来美国

◇“在我所处的那个年代,美国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个梦,它代表着物质的高度发达和精神的高度文明。我是个理想主义者,对未来满怀梦想,但到美国要做什么,真的还没有一个成熟的、具体的想法。”

来美国居然已经15年了,有时想起来觉得只是一瞬间。

我依然记得自己1999年来美国的情景。当时是3月,天气很冷,我是在底特律登陆的。从机场到校园的路上,只见路旁白雪皑皑,灰不溜秋的房子无声矗立着,街边有一两个黑人蒙头飘过,感觉挺恐怖的。到了Wayne University校园,见到和我年龄相当的学生,我的心才算踏实了一些。

当时我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25岁,no money, no skills, no friends,英语也不行。除了先我一年来的老公,手里的F2签证和两个行李箱,真的是两手空空。

站在冬季萧瑟的校园里,我一片茫然,不知所如。

在我所处的那个年代,美国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个梦,它代表着物质的高度发达和精神的高度文明。我是个理想主义者,对未来满怀梦想,但到美国要做什么,真的还没有一个成熟的、具体的想法。

出国之前,我在国内工作了四年。我本科是西安交通大学,专业是日语,1995年大学毕业时,轻而易举在老家找了一个外贸公司,当日语翻译。当时这家外贸公司效益非常好,在当地仅次于海关。在日语翻译少而又少的小城,临时翻译收入是一天一百元,一个月下来是三千多元。在常熟那个人均收入千把元的小城,日子过得还是很滋润的。

父母为了把我这个独生女留在身边,在单位附近为我买了一套房子。呼吸过大学新鲜空气的自以为是的我,背着双肩包,穿着溜冰鞋在城市穿梭而过,令人侧目。渴望自由、渴望飞翔的我和小城按部就班的气氛格格不入。我父亲当时是一家国营企业的领导,在当地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你知道我从小就是个乖乖女,听父母的话,几乎没有违背过他们的意愿。也是一个好学生,一路都是三好生、优秀班干部,可是,往往是好孩子容易压抑自己,心里也有叛逆的种子,只是没有机会发芽,于是那时有了隐隐的要逃离父母管教的念头(笑)。加之那时外贸公司拉业务要请人吃吃喝喝,迎来送往,我是个初入社会的女大学生,学生气十足,清高、单纯,很不习惯这样的社会习气,觉得自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心里觉得蛮别扭的。

工作一年多,我毅然决然,辞职去上海毅石律师事务所当日语翻译。这个律所不大,只有十几个人,但工作氛围很好,老板留过洋,比较开明,很器重我,待遇也不错,我干得挺开心的。干了一年多,我觉得应该挑战一下自己,就抱回一大摞律师考试的书,猛啃起来。我向来是个学习型的人,所以没费什么劲就通过了律师考试,而且还是律所第二名。老板知道后不相信,因为我不是学法律的,而且所里招的其他人都是华东政法学院的学生,我怎么可能考得比他们好?看了我的成绩单后,他才相信了。

可是,我拿了律师证,几乎还没开始执业,男友1998年出国了,第二年,我也跟着出国了。

人生就是这么奇妙,一段旅程还未展开,另一段旅程又开始了。如果我没有出国,可能会自己创业,做个体外贸或者独立执业律师。你知道我是一个比较喜欢挑战自我的人,而且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笑)。可是人生根本无法假设,你选择了这条路,就没办法走另一条路。其实在我看来,无论选哪一条路,都有不同的风景,right?

(二)学会“enjoy”

◇“只要能找到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情,人就能达到最好的精神状态。美国是人类文明比较发达的国家,所以人们更容易找到属于自己的乐趣。”

到美国后,毫无例外,第一件事就是过语言关。

我大学学的是日语,英语停留在高中水平。虽然底子还不错,可是要在美国生活、学习,还是差得很远。我记得当时有人向我打招呼:How are you?我在心里盘恒半天,应该回答I am good还是I am fine?想了想,高中英语教科书上是后者,于是就翻着白眼,生硬地来了一句:I am fine, and you?后来才知道,美国人问How are you,其实是普通的问候,你可以不用具体回答,只要微笑或者简单来句“Good”就可以了。

还有一次去快餐店点餐,说到薯条和番茄酱时,我想当然来了一个“potato bar”和“tomato sauce”,服务员懵了,不知道我要什么。连比带划半天后,他才知道我要的是薯条和番茄酱。后来我才知道,“薯条”的英文是“French fries”,“番茄酱”是“ketchup”,不禁大乐。

凭着那样一口蹩脚的英语,我居然无知无畏地开始读研究生了。选专业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过程。拿着在国内准备好的申请材料,我去找先生学校负责招生工作的教授Silver Smith,他看到我本科专业是日语,就建议我学东方语言系。可是当时我想读的是计算机专业。虽然我之前在国内时从未想过读计算机,但到美国后发现计算机很吃香,工作非常好找,我认识的一些师兄,工作没几年就买车买房,每天谈着如何健身,如何提高网球技术等。出于现实考虑,我当时就想读这个专业。

我向Silver Smith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很纳闷,问我为什么要读计算机,我郑重其事地回答:“为了将来养家。”他乐了,但是很不解——一个年轻女孩子怎么家庭责任感这么强?(笑)很感谢Silver Smith,他给了我选择的机会。他看了我在国内的材料,觉得还不错,就建议我先学两门计算机课程,期末看成绩如何再做决定。

就这样,我瞎打误撞地读了计算机专业。记得当时那两门课是数据库和电路设计。说真的,一开始,上课根本听不懂,坐在那里就当练习听力。老师提问,我也不敢回答,有时甚至连问题都听不懂。但作业还凑合,毕竟我的学习能力还可以。一到考试,我就背背提纲,做做例题,成绩反正还过得去。因为成绩还不错,Silver Smith就同意我继续学计算机专业了。

一年下来,我拿了个硕士,算是在美国有了找工作的敲门砖。那时美国经济形势很好,工作很好找,我投了一些简历,最后面试的居然有四五家公司,他们都想要我。最后我选择的是Sybase Inc.,这是一家专门做数据库的公司,当时华尔街公司50%的数据库都是它做的,在业内挺有名气。记得面试那天,坐在我对面的有5个人,我紧张得都不太敢看他们。他们轮流问我各种问题,除了技术术语,其他的我都听不懂。他们在面试中夹杂着笑话,彼此会意地大笑,我只能跟着傻笑(笑)。

我后来的部门经理当时也是面试人员之一,他看我有的问题答不上来,就微笑着提示我。他是一个典型的美国人,对生活的态度真的是enjoy,对我影响挺大,稍后我再慢慢说。

就这样,2000年秋天,我上班了。当时我所在的部门已经有两个中国人了,一个是复旦大学生物系的,是温州的高考状元,另一个是中科院的计算机系硕士。他们都非常优秀,工作勤奋,可能正是他们的优秀表现让公司对中国人有了良好印象,由此惠及了我,我的运气真的很不错(笑)。

刚上班的时候,我真的什么都不会,连最基本的DLL文件是什么都不清楚,更何况编程了。记得有一次,我写了几个小时的程序,结果还是出错了,闷头找了半天原因,还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后来一个美国同事帮我检查了一下,发现是一个英语单词拼写错误。你看,多低级的错误!这就是当年的我!(笑)那时遇到不懂的地方,就猛问周围的同事,包括中国大拿,他们用中文术语解释,我要翻译成英文,颠来倒去,虽然比较痛苦,但倒也没什么太大压力,觉得编程挺好玩的。记得有一阵子,早上开车上班,脑子里还想着编程,挺兴奋的,有时甚至做梦都在编程。

可以说,当时还是中国式的“学海无涯苦做舟”的感觉,完全达到一种高境界的乐——忘我。记得有一次周末加班,做一个关于accounting的编程,把同事已经编好的程序搬过来重新调试,还是不行。正在抓耳挠腮时,我的经理走过来,轻轻说了句:Have fun!当时觉得,怎么可能fun呢,大周末的,别人去娱乐,我还在这里苦哈哈地加班!

在美国待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have fun、enjoy是美国人最基本、最普遍的生活态度。比如我的经理,他周末也加班,但不为名利,而是因为自己真的喜欢工作的感觉,乐在其中。这是美国教育的一个结果。根据美国心理学家Mihály Csíkszentmihályi的理论,人最好的精神状态就是忘我。也就是说,人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事物,愿意为之投入自己的感情、精力,就可以把个人特质释放到极限。每个人的激情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喜欢养狗,有的人喜欢画画,有的人喜欢奉献社会。只要能找到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情,人就能达到最好的精神状态。美国是人类文明比较发达的国家,所以人们更容易找到属于自己的乐趣。

(三)美国的价值观很多元化

◇“在美国生活,你要有一颗坚韧、宽阔的心,一种随时迎接变化的心态,既可以享受人生巅峰,也可以承受人生低谷。无论人生有什么起伏,你都要怀着一种enjoy的心态,这样就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在公司度过一年比较平静的时光后,从2001年开始,随着美国整体经济形势下滑,公司也开始裁员了。在美国待的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裁员、失业、再就业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当时上班没几年,而且是从国内来的,觉得失业是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心里特别有负担。

我所在的部门花了好几百万美元投资开发产品,但连续几年都没卖出去,公司承受不了巨额成本,开始裁员了。每天早上上班时,每个人都悄无声息地溜到自己的格子间,闷头工作,没有人开灯。下班时分,大家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办公室弥漫着一股压抑、沉重的气氛。

我当时心理压力也很大,作为在国内过关斩将的天之骄子,到美国来,饭碗都保不住,多丢人哪!

当时,我们夫妻俩在美国还没立稳脚跟,我先生还在读书,经济状况不算太好,如果我失业了,家里情况就会比较糟糕。而且,我在国内的工作还算不错,如果在美国失业了,心理落差该有多大呀!

幸运的是,我被留下来了。而我们部门三分之一的人员都被裁了。一个女同事生完孩子,刚回来上班就被裁了。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我技术水平低,拿的薪水低,公司觉得裁我也没太大意义,所以就把我留下了(笑)。

裁员这种事情,在国内很少见,只要你工作还过得去,饭碗一般都能保得住,相对稳定,所以一般人都不会有被解雇的顾虑。但在美国就不一样了,裁员和失业是一种常态,你随时都要做好思想准备,特别是经济形势不好的时候。所以在美国生活,你要有一颗坚韧、宽阔的心,一种随时迎接变化的心态,既可以享受人生巅峰,也可以承受人生低谷。无论人生有什么起伏,你都要怀着一种enjoy的心态,这样就会有不一样的收获。对于孩子的教育也是如此,应该培养他们面对挫折时的良好心态,可以承受失败。有一颗学习、开放的心,不要背负别人的期待,为别人活,而应该为自己活。

在这点上,中国和美国有很大的差异。中国社会是一个他信社会,大家很在乎他人的评价,经常会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评价上。而且幸福观有一个定式,比如要挣很多钱,当很大的官,要光宗耀祖,这样在人前才有面子。但美国不是这样的,它也不乏用物质来衡量幸福的人,但这不是唯一,大家的价值观很多元化。比如代表主流社会的比尔盖茨、“股神”巴菲特、Facebook总裁马克·扎克伯格,他们挣了钱喜欢做慈善事业,回报社会,而不是追求生活的奢侈。而且他们做慈善不是为了追求名利,是人生到了一定境界,觉得金钱不能带来真正的幸福,应该反哺社会。我印象最深的是苹果公司的乔布斯,苹果改变了这个世界,但出现在公众面前的他,从来就穿着一件黑色套头T恤,非常朴素。他把更多的精力用在推动和改变这个世界方面,而非个人享乐。

这些美国社会的leader(领袖)带领大家往前走,相信到了我们孩子这一代,社会会有更大改变。我一个朋友的女儿,今年17岁,已经开始思考生命的价值。她说,收入5万元与几千元给人带来的幸福感是不一样的,但5万元与5万元以上就没有太大区别了。她觉得金钱并不能给人带来真正的幸福,人应该追求更根本的幸福。她上学时,休学半年在北京一家孤儿院做志愿者。多了不起!这样的新生代让我很振奋,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希望。

但是你要承认,目前国内很多成年人对生命的领悟还没达到这个层次,还在物质层面打转和循环。上个世纪80年代,大家追求冰箱彩电,觉得家里摆上这些东西很有面子。现在水涨船高,追求别墅豪车,表现形式不一样,但本质没改变,都是物质。

但美国人不一样,不管是leader(领袖),还是普通老百姓,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精神。给你举个例子吧,今年2月某天早上7点多,我准备去上班,发现车没电了,于是敲开邻居的门。他是一个小型物业主。见了我,问:Can I help you?我说明了来意,他迅速找出连接电缆,出门帮我把车充上电。事后我问他:你帮了我大忙,我要如何感谢你?他微笑着说:我不需要你感谢我什么,你去帮助别人就好了!当时我特别感动,觉得心里被净化了。

在美国,人与人的关系比较放松,不紧张,你不需要有太多的戒备心,大多数时候是可以彼此信任的。这可能缘于大多数人有宗教信仰。

美国是个自由、独立、民主的国家,这种精神不是大而无当的,而是一种生活方式,在普通美国人身上都能看到。比如我工作的第一个公司,当时才成立20多年,非常年轻,有生气,代表了美国的先进文化。我的经理是个美国人,他冬天就两件衣服,一件羽绒服,一件公司搞活动时发的免费T恤。每天,他光着脚丫子,把桌子推到角落,埋头编程。但门一天都敞开着,我们随时可以进去找他。他因为埋头技术,对行政管理不太上心,后来被降职了,他也不以为然,照样enjoy自己的编程工作。他还收养了一个中国女孩,经常带她回中国感受中国文化。从他身上,我看到了一个人应该如何追求自己作为个体的存在价值,活出自己的特质。

在他身上,我还知道了什么是民主、平等。我先生麻省理工学院博士毕业后,有一段时间没有找到工作。我经理知道后,开玩笑说我老公是“Captive man”。我当时不知道是啥意思,回去查了字典才晓得,金屋藏娇!当时我又生气,又伤心,就给经理写了一封信,说,我很尊重你,你平时对我的工作支持也很大,但你的笑话伤害了我。他看到信以后,敲敲我的Cube的门,真诚地说:这只是一句玩笑,如果伤害了你,真的很抱歉,我现在向你道歉!他手下管着二十多号人,按照我们传统的观念,是个“官”,完全不需要对下属这么做,但他却做了。这就是平等!

民主、平等已经成为公司的核心精神了。我公司的大老板隔一段时间就到餐厅和大家聊天,问大家对公司有什么意见和建议。我那时英文不好,不敢提问,只有听别人说的份。记得有一次,一个印度女同事很冲地问老板:我在旧金山一家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说你一年拿了很多分红,可公司的业绩并不好,这个你怎么解释?老板喝了一口水,定了定神,然后有理有据地解释他的收入由哪些构成。我们离去时,经理把那个提问的印度同事拉到一边,笑着说:“你选择公开的场合问这个问题,很聪明!”按照中国人的传统思维,作为公司大老板,一个下属当众给他难堪,他完全可以找个理由给他穿小鞋,或者干脆解雇他,但他没有也不敢。这件事给了我很大触动。

我现在这个公司是印度公司,从老板到中层,很多都是印度人。同事之间的关系比较透明、直接,很少有“办公室政治”。当然,也有一些人,为了得到空出的位置,压制手下人,突出自己。我也能理解,比如他有好几个孩子,要养家糊口。我们经理是个印度人,他把人生看得比较透彻,说,大家互相竞争没啥意思,不就是为了生存吗?他的这种思想反映到平时工作中,就是对我们很民主。有什么事情,总要先问我们:你怎么想?我们平时开会都是翘着二郎腿,一边吃东西,一边讨论问题,气氛很宽松(笑)。

(四)对女儿的美式教育

◇“世界日新月异,她们(孩子)本身又很有个性,技术的发展使个性的发挥更具有可能性,她们可以选择更丰富的生活,我们根本无法安排她们的生活,所能做的就是让她们尽早独立生活,独立思想,自信地面对这个世界。”

可以说,在大女儿出生前,我都在忙着工作,拼命学技术,拼命想办法提高英文,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思考、感悟。真正的思考应该始自女儿四五岁时。那时她个性初显,非常倔强,嘴巴不饶人,我看她很不顺眼,心里挺纠结的。记得她当时迷上了百老汇音乐剧《狮子王》,天天像个女王似地哼唱:No one saying,“Do this”,No one saying,“Stop that”,Free to run around all day, Free to do it all my way。

在她心里,她就是她,根本不在乎别人的评价。她跟我的冲突也频频发生,我开始通过看书寻找答案,慢慢才知道,每个孩子来到世上,上天就给她设好了密码,每个孩子都不一样,有的在乎别人评价,有的活得很自我,这只是个性差异,而不好说有好坏之分,只能顺势引导。你想想,女儿出生在美国,和我有着文化、时代的双重差异,她不可能活在我的价值观里。她有自己的个性,这不是什么坏事。

由此反观我自己。我小时候生活在镇上,成绩非常好。班上有个来自农村的同学,衣服破破烂烂的,成绩也不好,但他经常会向大家显示父母如何如何爱他,一脸幸福。每次一看到他那个样子,我就质疑:你成绩那么不好,父母怎么可能爱你?当时的我,无形中就觉得,只有成绩好父母才爱你,爱是有条件的。所以小时候的我,一心扑在学习上,什么早恋呀逃课呀,想都没想过。回头想想,生活在中国那个时代和环境里,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都太在乎别人的评价了,习惯通过别人的评价来获得自我认知。我们这一代人也有梦想,但被现实绑架了,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比如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一个老师,但因为成绩太好了,觉得考师大太亏了,因为当时老师社会地位不算太高,于是我就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如果在美国,孩子会坚持自己的梦想,家长也会鼓励他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我有两个女儿,我对她们的教育是比较美式的,如尊重她们个性的发展,注重品格教育等。我不是特别在乎她们掌握多少“技能”,比如钢琴过几级、会唱几首歌,而是关注她们性格和品格的发展,比如是否有勇气和毅力去选择并坚持自己喜欢的事情,是否有一颗爱别人的心,是否有勇气在别人都说“yes”的时候说“no”,是否对这个世界有好奇心,是否善于跟和你性格不同的人交流……我觉得,这些远比你会弹几个曲子、获过几次奖有意义得多,它决定了你将来能走多远。

去年夏天,我把7岁的女儿送到一个野外寄宿夏令营,那里远离市区,环境比较艰苦。在那里,她要学会和周围的小朋友相处,要学会处理很多问题,要学会独立生活,对她来说是个很大的考验和锻炼。回家后,她瘦了一圈,也黑了很多,我妈妈心疼得不行,怨我太狠心,瞎折腾孩子。我们这代人,特别又是在美国,和父母那一辈教育孩子的理念完全不一样。他们喜欢安排我们的生活,觉得这样才妥帖,才是可以看见的幸福。但是到我们孩子这一代就不一样了,世界日新月异,她们本身又很有个性,技术的发展使个性的发挥更具有可能性,她们可以选择更丰富的生活,我们根本无法安排,所能做的就是让她们尽早独立生活,独立思想,自信地面对这个世界。

如果留在国内,我挣的钱可能比现在多,有可比较、可看见的幸福,比如房子、车子,但是生活经历绝对没有现在丰富。在国内,一个中国人或者一百个中国人,生活方式、人生追求、思维方式基本是雷同的,但美国就不一样了,它是多元化的移民国家,一百个人来自不同的国家,他们的生活、文化、思维方式都不一样,和他们相处,可以开阔我的视野,丰富我的阅历,启迪我的思维。

就这点来说,我真的特别喜欢美国。

访谈手记:

徐蕾是我在美国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2013年夏天,我和女儿刚到美国不久,女儿去参加了一个夏令营。某天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张小纸条,说今天认识了一个中国小朋友,这是她妈妈留下的电话。出于好奇,我拨通了她的电话。电话里的她,声音柔和,但又干脆利索。

不久,她约我们到家里坐坐。到了她家里,只见个子娇小、容貌清秀的她举着硕大的网在捞游泳池里的飘浮物。她一边麻利地干活,一边和我聊天。也许是同龄的缘故,我们虽是初次见面,却一见如故。教育理念、人生信条、生活经历……两人聊得不亦乐乎。

期间,她的大女儿因为和别的孩子产生矛盾,哭着从游泳池里爬上来。徐蕾搂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她。其耐心,其爱意,让我自愧不如。

后来知道,为了当好母亲,她在百忙之中还参加了新泽西父母子女教育俱乐部,还当过副主席,和很多高素质的华裔母亲探讨儿女教育之道。在她的邀请下,我参加过几次活动。每次活动,都见她忙前忙后,脸上放光,不亦乐乎。

她的两个女儿,没有上过一天中文学校,却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还能阅读《熊贝贝》等难度不小的中文书,这在我所见的华裔孩子中是罕见的。我曾经惊奇无比,问她是怎么教的。她告诉我,自己有空就教她们《中华字经》,陪她们阅读。在她的车上,放着“三国演义”等故事碟片,只要孩子在车上,她就打开中文故事,两个孩子听得津津有味。

我曾经问她:你的孩子出生在美国,以后也不太可能回中国工作了。为什么还要下这么大气力教她们中文。她认真回答:“她们出生在美国,但根还在中国,学中文是想让她们知道,她们从哪里来。只有知道从哪里来,将来才知道到哪里去。”

前段日子,徐蕾的父母回国了,她和先生工作、家务、孩子一肩挑。每天早上,她七点一刻出门,开车送孩子上学,然后去上班,傍晚接了孩子就往回赶,做简单的晚餐。饭罢督促孩子练琴、睡觉,等孩子睡了,自己看书、收拾家里。周六,带孩子去学琴、跳舞、去各类博物馆、科技馆。周日,她还在镇上的中文学校当志愿者,教中文。天气好时,她还领着孩子们在户外踢足球。在草地上奔跑的她,似乎又回到当年穿着溜冰鞋在故乡小城穿梭的年轻岁月。

这样的生活节奏,我听着都累。她却笑呵呵地说:在美国生活都这样,你必须坚强独立,变成一个“女汉子”,否则怎么待下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