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枪杆子里面才能出政权
第一节
我在阳羡被许贡围攻,丢了面子,这件事令我郁闷了很多天。
这几日恰巧朱然也来到阳羡,他说他离开我太无聊了,便主动要求来阳羡找我。朱然见我数日来郁郁寡欢,就问我:“仲谋,什么事让你烦心?”
我就把前不久许贡围攻县衙的事情告诉了他。朱然闻听勃然大怒道:“哼,这个许贡也太猖狂了,不但仗势欺人,还冲撞仲谋,我一定要教训教训他。”
我看朱然疾恶如仇,也立刻热血沸腾起来,我走到朱然面前,说道:“你若能替我出这口气,我一定让我哥哥提拔你做将军。”
“仲谋,你就等着瞧好吧。”
“嗯,可是那许贡有门客数千,势力庞大,我手下只有几十名衙役,该怎么才能教训他呢?”
朱然一拍胸脯,高叫道:“俺亲率弟兄们,直冲过去,不由分说,将许贡绑来见你。”
我也是血气方刚,对许贡的愤怒让我丧失了理智,我竟然答应了朱然这个“荒唐”的决定。
那一日,霪雨霏霏,朱然点齐二十名衙役,他头裹青巾,全身收拾得干净利落,手持长剑,冒雨训话道:“弟兄们,男子汉就应该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江东豪族欺压良善,冲撞孙大人,我决定替天行道,去教训教训他们。”
随后他亲率众人从官衙出发,直奔许贡府杀去。
雷声隆隆,雨声阵阵,风雨如晦的阳羡县,杀机四伏。
足足两个时辰后,焦急地在府衙等待的我终于等来了朱然的消息。
只见朱然浑身湿透,就像是刚从水缸里捞出来一般,不知道他身上是汗水多点还是雨水多点。我焦急地上前询问:“义封,怎么样?许贡捉住了吗?”
朱然被我一问,满脸通红,我意识到,结果似乎并不理想。果然,朱然向我拜倒,愧疚地说道:“我有负仲谋厚望,这次我遇到了敌手,未能见到许贡。”
“哦……”,我不由得暗暗吃惊,我知道,朱然不是草包,这次他们突袭许贡家失利,多半是因为许贡家中戒备森严:“义封,莫急,你将这次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朱然愤然答道:“我带着我的兄弟们奉命捉拿许贡,到他家后,我率先破门而入,他的家丁上前阻拦,都被我等打退,本来一切顺利,我们直入内堂去捉许贡,我甚至亲眼看到了许贡。可结果……”
“结果怎样?”我上前一步,伸着脖子像只鸭子一样急切问他。
“结果,许贡的那些门客忽然冲了出来,足有几百人,他们保护许贡就像保护他们自己的亲爹,不,比亲爹还亲”,朱然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的场景:“门客们手持各种兵刃,他们不但人数众多,而且其中不乏好手,我自度武艺不算差,但却还是没能挡住许家门客的围攻,被迫退了出来,我手下的弟兄们也死了好几个,伤了十几名。许家门客直追我等十余里方回。”
朱然说着,眼中含泪,神情既愤怒又悲伤。我缓缓站起身,将胸中一口恶气狠狠嘘出:“呼,许贡,许贡……”
我不断重复着这个名字,现在对我而言,这个名字不单是代表江东豪族了,它简直成了我的一块心病,难以排遣。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孙家天下闻名,我的哥哥威震江东,我也不是草包饭桶,怎么就拿地方豪强束手无策呢?
这件事令我颇感失望,我数次向朱治提及整治许贡,却被朱治拒绝,理由很简单:时机不成熟。
这一日,我带着朱然登临阳羡城外的山上,望着远处的潺潺碧水,沐浴在江南温柔的阳光下,绿树成林,花红柳绿,蝴蝶飞舞,鸟儿啼鸣,人置身在这美景中多半会陶醉,然而,此刻的我看着这大好河山却惆怅满腹,我对朱然说道:“义封,我是不是不适合做官?”
朱然自从许贡事件后也一直闷闷不乐,天天在我耳边嘟囔,让我调集兵马围攻许贡府,但是,我又去哪调兵呢?我是没有兵权的。
现在朱然听我问他,他满腹牢骚地答道:“仲谋,我知道你是为许贡的事郁闷,其实,我觉得咱们太窝囊了,你应该向你哥哥借兵,带着人马踏平许家,这才解气,不然的话,这群孙子岂不要无法无天了。”
我看了看朱然,又将目光转向远处,我何尝不想借兵,我曾向朱治提及此事,但朱治告诉我,现在我哥哥正率领部队南征北讨,征伐不臣,又哪有多余的兵马给我呢?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这个阳羡长我不想干了。”
朱然一愣,说道:“仲谋,您不做官要做什么?”
我明确地答道:“我打算去军中效力。”
“军中?”
“对,去军中。”
“但是,这件事还是要禀报孙伯符将军啊。”
“我会的!没有军队什么事也做不成,我要去军中锻炼一番。”说着,我猛地举起马鞭,朝马背上抽了一下,我的坐骑一声长鸣,奔下山去。
第二节
当我向母亲禀明我打算去军中效力之事,母亲颇觉意外:“仲谋,你为什么不做地方官而要去军中呢?”
我答道:“母亲,父亲和哥哥都是在军中建功立业,我理应像他们那样,在军中锻炼自己。”
我没有道出自己辞去阳羡长的真实原因。
母亲盯着我看了半晌,她慈祥的双眼似乎已经将我所有的心事都看穿了,我显得有些局促。最后,母亲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行,我不同意你去军中。”
我顿时愣了,我上前一步急问道:“母亲,您为什么不让孩儿去呢?”
“兵凶战险,你父亲一世英雄,最后却惨死疆场,现在你哥哥每日统兵在外,我一直为他揪心,我又怎么能让你再去军中冒险?”原来母亲是担心我的安危。
但我既然决心要去军中,又岂会轻易放弃。我跪倒在母亲面前,说道:“母亲,孩儿此次去阳羡做官,深感江东豪族跋扈,但我却无能为力,孩儿虽不及父兄武勇,但也是堂堂孙家男儿,我岂能容忍这群败类横行乡里,欺压良善,我决心入军中效力,将来带着兵马剿灭这群江东败类。”
母亲听我说着,默然不语。半晌,她才开口说道:“仲谋,你像极了你的父亲年轻时,疾恶如仇,行侠仗义,这本是孙家本色,但是……”,母亲话锋一转,又说道:“你父亲也正是因此被奸贼害死,你哥哥如今扫荡江东,镇压豪强,却不知照顾自己的安全,依仗自己武勇,独来独往,我时常为他担心。仲谋,你父兄的性子是要改的,你现在要学他们的气度,却不能学他们逞匹夫之勇啊。”
“哦。”母亲这么说倒有些出乎我意料,但我又一想,母亲之所以这样说并不是没有理由的。父亲当年进攻荆州,荆州兵原本不敌父亲,但父亲却被敌人用诱敌之计诱入重围,惨死于疆场。而我哥哥既继承了父亲的武勇,同时也继承了父亲恃勇无备的秉性,哥哥好狩猎,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军中他总是一有时间就去,只要兴起,他就会撇开身边的亲兵,孤身追逐野兽,深入山林之中,针对这个情况,母亲无数次地告诫哥哥。母亲认为我们孙家入主江东本就有敌人,哥哥这几年对豪强采取高压政策,这群家伙时刻都想报仇,哥哥这样孤身行于旷野十分危险。但是,每次母亲对哥哥说起这些,哥哥总是满不在乎,还夸耀自己武勇,无惧于刺客,母亲为此着实没少犯愁。
现在我向母亲表明心迹,母亲当然担心我会走上父兄的老路,成为一个逞强好胜、不知防备的人。我看着母亲已经花白的头发,两鬓如霜,自从父亲死后,这些年来他为了照顾我们兄妹,为了这个家,简直操碎了心,我心中不忍,含泪说道:“母亲,孩儿记住您的教诲了。我一定克制自己的脾气,将锋芒收敛,万事会思虑周全。”
母亲看着我,大概是被我的孝心触动了,她又叹道:“你想去军中效力本是好事,你想建功立业,没有军功是不行的,这样吧,这件事我和你哥哥商议一下。”
我看母亲答应我从军,心中欢喜,忙谢道:“多谢母亲。”
母亲却道:“你先别高兴,这事成不成还不一定呢。”
建安二年,淮南袁术称帝,哥哥与其断交,并向天下宣告,要与大汉的乱臣贼子势不两立。哥哥的这一举动受到了世人的欢迎,北方的曹操表奏哥哥做了讨逆将军,封吴候,并命哥哥出兵进攻袁术。
哥哥临行前回到家中向母亲告别,我趁机溜到母亲和哥哥身边,向哥哥表明了我希望从军的愿望。
哥哥听罢,十分“爽快”地说道:“不行!绝对不行!”
我差点哭出来:“为啥啊哥?为啥你就能领兵作战,而我就只能待在家里?”
哥哥严肃地说道:“仲谋,你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你不懂战争的残酷和凶险,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我立刻反驳道:“可是哥哥,你领兵作战时也不过十几岁,为啥你能做少年将军我就要天天宅在家里呢?”
哥哥张口想要继续训斥我,可他张着嘴竟然说不出话来了,看来我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令哥哥理屈词穷了。哥哥看了看我,将头转向母亲,问道:“母亲,我想您也不会同意让仲谋去前线吧。”
我眼巴巴地望着母亲,希望她能说服哥哥。
母亲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她轻抚着我的头,对哥哥说道:“伯符,你们兄弟当中,我对你和仲谋寄予厚望,现在仲谋长大了,你就让他去吧。”
“哈哈。”我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对母亲说道:“谢谢母亲。”
哥哥万没有料到母亲竟然会同意我的请求,他表情诧异,上前想要和母亲争辩。未待哥哥开口,母亲继续说道:“伯符,‘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虽然有公瑾等人辅佐,但日后用人的地方越来越多,你总需要帮手,我们孙家也应该有其他人帮你。”
母亲的话不多,也不严厉,但她平淡的话语对哥哥而言却有着无法抗拒的威严。哥哥无奈之下,只得答道:“既然如此,就让仲谋去军中效力吧。”
哈哈,终于可以从军了,一想到紧张刺激的军旅生活,我激动得不能自已,上前一把给哥哥一个熊抱,笑嘻嘻地说道:“哥,日后在战场上你可就不是那个冲在最前面的人了,因为我会冲在你的前面。”
哥哥面容凝重,他轻轻推开我,说道:“你不要战争当儿戏,军中之事非同小可,可不是小孩玩过家家。”
“哦”,我伸了伸舌头答应一声,心中却想:哥哥老是把我当成孩子,打仗不就是带着一群人把敌人打败嘛,多好玩的游戏,有什么难的。
第三节
建安二年秋,就在哥哥要率兵北进的时候,议郎王浦秘密联络原扬州官吏陈瑀、地方豪强严白虎图谋袭击江东,哥哥闻讯后,立即命朱治出兵突入徐州,进攻陈瑀。哥哥则亲率大军向严白虎发动进攻。严白虎得知哥哥即将发功进攻的消息之后,一面布置力量据险据守,一面派其弟严白舆前来求和。哥哥识破严白虎的策略,亲手用手戟将严白舆杀死,立即展开了进攻,严白虎自知不敌,向余杭方向逃窜,投奔余杭的地方豪强许绍。
我也跟随哥哥参加了战斗,我平生第一次经历了战争。
许绍、祖郎、严白虎等人率兵与我军对垒,我看到对面敌军兵马众多,面容可憎,两军旌旗蔽日,战鼓雷鸣,人嚷马嘶,震天动地,即便我胆子不小,但初次面对这种阵势,我还是难免心中突突直跳,两手手心冒汗。
哥哥瞅了我一眼,微微一笑,淡然说道:“仲谋,第一次打仗难免会紧张,你不要怕,看哥哥教你。”
刚说罢,只见哥哥纵马冲出军阵,我军大将程普、黄盖、韩当等人立即命令:“擂鼓助威。”
哥哥快捷无比地冲出阵时,我军数万将士一起高呼万岁,声势震天,那是在为哥哥助威。我担心哥哥匹马单枪会有危险,便对身边的周瑜说道:“公瑾,你快派人接应哥哥啊。”
周瑜在我身旁,对我说道:“仲谋,不用担心,好好看着吧,你哥哥可是打遍江东无敌手的英雄,他是咱们江东将士的军魂。”
军魂?这么屌?我虽然一直都敬佩哥哥,但是,当我亲眼看到这令人鼓舞的场景,还是不禁热血沸腾。望着哥哥矫健冲锋的背影,我在想:数万人瞩目的大英雄,威震江东,啥时候我也能像哥哥这样,在万马军中耀武扬威,那便不枉活一世了。
说时迟那时快,哥哥匹马直冲敌阵,敌军被我哥哥势如奔雷的气势震慑,竟无人敢动,哥哥冲到敌阵前,劈手将敌军一员副将拽到了自己马鞍上,然后他将那人夹在腋下,调转马头回来。敌军被吓傻了,鸦雀无声,我军将士备受鼓舞,欢声雷动,士气暴涨。
我啧啧称赞道:“哥哥真是厉害,就这么一下子就把敌军震住了。”
然而,我还不知道,哥哥的表演才刚刚开始。就在他生擒敌将回转本阵的时候,敌军中有一名将军纵马杀出,挺矛直刺哥哥后背。那敌将来得迅猛,吓得我急忙高呼:“哥哥当心,背后有贼。”
哥哥却不紧不慢,待那敌将冲到自己背后,猛然间,哥哥转身暴喝:“呔!”
这一声吼叫如空谷惊雷,竟然将震耳欲聋的战场的声音都压住了,吓得我一哆嗦,差点伸手去捂自己的耳朵,但我意识到这样做恐怕不合适,这才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双手。
再看那敌将,竟然倒撞下马,在地上挣扎几下,不动了。哈哈,这家伙定是被哥哥的吼叫声吓死了!
哥哥轻蔑地瞅了瞅死在地上的家伙,然后悠闲地回到自己军阵中,他将腋下俘虏扔在地上,我凑过去一看,好家伙,这人竟被哥哥夹得七窍流血,早已没了气息。
哥哥夹死一将,喝死一将,如同天神下凡一般。我军将士看到这惊世骇俗的表演,一个个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嗷嗷直叫。周瑜将令旗一挥,我军将士如开闸猛虎,猛冲出去。
对面敌军早已被我哥哥的神勇吓破了胆,谁还敢迎战?顷刻之间四散奔逃。
我跟随大军冲锋,杀入敌阵,开始对溃败的敌军展开了屠杀。
我挥舞长剑,一通乱砍,好不痛快!
我边追杀敌军边想:都说打仗这玩意如何凶险,如何残酷,我咋觉得这么简单,不就是一冲一杀嘛,一点都不难。看来那些话都是吓唬人的。
第四节
依靠哥哥神勇的表现,我军一战击破祖郎、严白虎等人的联军,这场战斗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我哥哥,另一个人叫周泰。
我是在战场上发现周泰的,当时我军正在追杀敌军,眼看胜利在望,未曾想,对方军中有个叫太史慈的骁将,勇猛异常,箭术惊人,他带着几个人挡在大道上,箭无虚发,硬是挡住了我军的进攻。
就在这个时候周泰挺身而出,他不避矢石,猛冲到太史慈等人近前,挥刀猛砍死数名敌军,并与太史慈缠斗在一起。我军将士随后跟进,太史慈败走,我军因此取得了胜利。
这件事令我记住了周泰的名字。
哥哥打了大胜仗,但是敌军却并没有因此被消灭。祖郎、太史慈、严白虎等人是地方豪帅,与其勾结的盛宪、许贡等人都是江东大族,他们相互勾结,隐匿在深山树林之中,时常出没骚扰我军。哥哥为了彻底铲除他们,决定痛下杀手,他一面号召江东百姓清算豪强地主,一面亲率大军围剿叛军。
我军主力出征,每个城镇都需要留下兵马驻守,不然会遭到叛军偷袭。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被哥哥留在了宣城。
哥哥临走时告诉我:“宣城位于深山之侧,容易遭到攻击,你需时刻提高警惕,万不可掉以轻心。”
我满不在乎地答道:“放心吧哥哥,有我在,宣城万无一失。”
哥哥又问:“我给你留五百兵马,你需要谁协助你守城?”
我想了想,答道:“把朱然和周泰留给我吧。”
哥哥大军开拔,我就做了宣城之主。我召见周泰,看着这个身材健壮、面貌坚忍的猛将,我满意地点点头,对他说道:“幼平(周泰字幼平),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吧。”
周泰朝我施礼道:“末将遵命。”
我登临宣城城头,五百士卒列在我身后,我望着远处,心中十分欢喜:“哈哈,老子现在要爽一把。”
离开了母亲和哥哥的看管,我终于又可以尽情撒欢了。我的第一个命令就是要去郊外狩猎。我全身贯束,披着大红披风,纵马驰骋,左右放箭,没出半天工夫,我射倒野兔十余只,麋鹿一头,豺、狼数只,甚至还有一头小熊。山间美景在我身旁飞逝,山风鼓荡在我耳畔,我幻想着自己就是哥哥,我也在万马军中往来如风,威风凛凛。
就连猛将周泰都称赞我:“孙大人不愧是孙氏后裔,天生就神勇无敌。”
朱然在一旁则咧着嘴笑道:“哈哈,今天晚上又有好吃的。”
当我带着无数战利品回到宣城郊外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我命手下人将猎物洗剥干净,就地生火烧烤炖煮,我今晚要品尝一下我亲手射杀的猎物。
夜晚,繁星点点,夜空下,江南的春风徐徐吹过,宣城郊外,升起了几处篝火,空旷的原野上,我和手下将士放声高歌:“力拔山兮气盖世。”
朱然看着烤在架子上的兔肉,焦黄焦黄,吱吱冒油,馋得这家伙直流口水。我心中暗笑,切下一块大腿肉扔给他,他嘻嘻一笑,一口吞了下去。我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不禁喉头颤动,口中生津,也立刻撕下一块大腿肉,大嚼起来。
啊,生活真美好!
就在我和将士们美餐的时候,忽然有一人从夜幕中缓缓走来,他边走边高声说道:“好香的烧烤味道,孙大人,让我品尝一下这野味吧。”
我一愣,看到在篝火映照下,一个身穿白衣男子缓缓走来,我身边的武士立刻警觉地站起身,护卫在我的身边。
那人走得近了,我依稀看到他的面庞,是一位白面少年,身上透着一股儒雅气质。我看着他面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那少年走到我身前,朱然想要上去拦住他,但我制止了朱然:“义封,让他过来。”
少年走到篝火旁,瞅了瞅烤野兔,咽了口唾沫,艳羡地说道:“都说江东孙仲谋是个大富大贵之人,今日一见果然福德不浅,能享受这美味。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让别人分享你的美味呢?”
这时,我忽然想到了这个人的名字——陆逊!就是那个沉默的同窗。
我心中盘算着:我上学时和他虽无仇恨但也并无交往,他是江东豪族,他的同族祖父陆康还曾被我哥哥逼死,按理说我们可是仇家,他来做什么?
我缓缓站起,上下打量了陆逊一番,然后冷冷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你就是江东陆家人,叫陆逊,你来做什么?”
陆逊似乎明白我冷淡他的原因,他并未生气,从容答道:“我知道孙大人你担心我的出身,所以有点不待见我,呵呵,没关系,这是人之常情。但是,我想告诉孙大人,江东陆家是大家族,人丁兴旺,人一多,难免会政见不同,更何况,我的祖父是反抗袁术,当时讨逆将军进攻庐江也不过是奉命行事,各为其主罢了,而现在孙氏已经脱离袁术,并与其为敌,自然就是我们陆家的朋友,我这么说孙大人能听懂吧。”
陆逊的话虽然含蓄,但表达的意思很明白:陆家有人愿意顺从我们孙氏,他就是其中之一。
我对他有些好奇,问道:“哦?这么说你来找我不是与我为敌了?”
“当然,我是来向大人献策的,我想做您的朋友,怎么会与您为敌呢?”
“献策?”我越发对面前这个陆逊有兴趣了。
“对,我今天来是想向孙氏献上平定江东之策。”
“……”,我没有说话,心中暗想: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陆逊朝我施礼说道:“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孙氏自破虏将军以来,天下闻名,讨逆将军威震江表,深得江东民心,早晚必成大事。只是现在面对江东豪族和山越草寇却难以平定,我今天就是希望向孙将军您陈述平定江东的策略。”
我依旧没有说话,默默地听着他讲。
陆逊侃侃而谈:“讨逆将军骁勇无比,颇得百姓之心,但是,如今天下大势的关键在地方大族,孙讨逆依靠百姓一味强压,虽能砸碎旧秩序,却难以建立新秩序。在这乱世要想立足,必须获得各阶层的支持,否则,就难以安稳。”
陆逊的一番话令我耳目一新,仔细想想,他的话颇有见地,很多问题是我曾经有疑虑但却没有想通的,经他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我们孙家在江东算是外来户,那些世家大族视我们为洪水猛兽,哥哥又刚烈无比,做事不留余地,母亲就是因此训斥过哥哥数次。如果我们能对江东大族区别对待,下手轻一点,或许双方的矛盾会有所缓和,这对我们孙家是好事。
但是,我虽然觉得陆逊说的话不错,但我还是不敢贸然相信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我只得对他说道:“你的这些话我会转告哥哥,你先回去吧。”
陆逊看我仍旧不愿相信他,他轻轻咧了咧嘴,尴尬地笑道:“既然孙大人不愿相信我,但我还是走吧。”
说着,他转身要走,我却叫住了他:“等等。”
“怎么?”
“这个你拿着吧,我孙仲谋很愿意与朋友分享美味。”我将烤好的野兔整只递到他手中,对他微微一笑。
陆逊看了看兔肉,又瞅了瞅我,也报以微笑,然后啃着兔肉走了。
朱然指着陆逊的背影说道:“他是江东大族,就……就这么让他走了?”
我反问朱然:“不然呢?”
朱然低着头,嘟囔了一句:“多好的一只烤兔啊。”
周泰也说道:“是啊,这么好的野味便宜他了。”
我呵呵一笑,轻轻拍了拍朱然和周泰的肩膀:“跟着我好好干,还愁以后能少了烤兔肉吃吗?”
我在宣城闲来无事,每日就是打猎,好像我积攒的青春热情唯有这样才能挥发出来。
然而,当时我还不知道,危险正在一步步向我逼近。
第五节
这一日,天气阴霾,我又如往常那样带着将士们到郊外狩猎。
一只麋鹿忽然跃出,我玩得兴起,纵马追逐,那麋鹿听到声响,警觉地望来,它看到我,吓得一激灵,掉头就往丛林深处跑去,我在后面紧紧追赶。那麋鹿穿树过林,十分矫健,我竟然追不上它,朱然、周泰等人在后面看我深入丛林,怕我有闪失,急忙乘马追来。
我全神贯注追赶,眼看就要追上了,我抽弓搭箭,瞄准了那麋鹿,我心中暗喜:这回你可跑不了了。
我正要放箭,忽然,树林中猛地跃出许多人来,他们同时大喊:“孙权,我等在此等你多时了!”
我定睛一看,来的人都披头散发,半裸上身,手持刀斧利刃,一个个面目狰狞,杀气腾腾。我暗叫一声:哎呀,大事不好,有敌人,我中埋伏了!
紧接着,又有几十号人从密林中杀出,他们嗷嗷怪叫着冲我过来。
情况突然,猝不及防,我看着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的“野人”,手足无措。我想要调转马头逃跑,但我的手脚竟然不听使唤了,僵在了那里。
形势越发严峻,敌人越来越多,他们从树林中一个接一个地冲出来,喊杀声越来越大,听起来足有数千人之众。
我害怕了,要知道,我身边的人总共才几百人。
我身后的士卒离我并不远,但他们也都被这情形吓住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处置,有几个胆小的竟不断向后退,想要逃跑的样子。
敌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猛扑过来,离我不足一丈了!
这一刻,我呆立在原地,大脑飞速地运转,我想:打仗不是这样的,我应该是像哥哥那样,一个冲锋敌人就垮了,然后痛宰敌军。我知道怎么击毙眼前的敌人,但是我的手脚怎么就不听使唤动不了了呢?现在我该怎么办?我该逃跑。逃跑?不行,我孙权怎么能临阵脱逃呢?可不是逃跑,敌人足有几千人马,我又该怎么办呢?
就在我发愣的时候,我忽然听到背后金风响起。我暗叫:不好,我要中招了!
我想要躲闪,但身体依旧僵硬,我勉强地扭头望去,只见一道寒光闪过,罡风迎面吹来,我知道这是敌人的兵刃向我砍来。
那一刻,时间都凝固了,我平生第一次面对死亡。我的心思依旧清明:啊,我要死了,母亲,哥哥,妹妹,再见了,我的雄心壮志,我的远大理想,再见了,我真是个笨蛋,就这么死了?!
我动弹不得,只得闭目待死。那一刻,我想哭。
然而,我似乎并没有死,我听到身边有人大喝道:“大胆蟊贼,竟敢偷袭孙大人,周泰在此,快快受死!”
啊!是周泰!我有救了!
我睁开眼,看到一个高大的敌人站在我的马前,他的大刀砍在了我的马鞍上——他砍偏了。这时周泰赶到了,他挥舞大刀,一刀劈死了那敌人,敌人那柄砍刀兀自留在我的马鞍上。周泰一把拽出砍刀,朝我叫道:“孙大人快走,我来断后!”
周泰这一喊,就像是有人给我打了一针强心剂,令我瞬间回神了。我身躯一震,答应了一声,身体恢复了知觉。我调转马头,拼命地逃跑。
这时,朱然带着败兵数十名也聚到了我的身边,他们保护着我,落荒而逃。
我边跑边回头看,我看到周泰且战且走,他周围的敌人越聚越多,他就像头猛虎,被成群结队的狼围住了。
我眼中含泪,暗暗祈祷:“但愿周泰能平安脱险。”
同时,我深深地自责:我好懦弱,好无能啊,我本以为打仗很简单,很好玩,原来并非如此,哥哥能够每战必胜是因为他天赋异禀,而我,不过是江东一个小青年罢了,战争其实并不好玩。
我一路狂奔,背后周泰的怒吼声喊杀声渐渐远去,我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夺眶而出,我悔恨交集。
我匹马逃走,一路狂奔十里,我想逃回宣城。当我望见宣城城门时,忽然被一彪人马拦住去路。我当时心中拔凉拔凉的,心想这回我是插翅难逃了。
可是,当我看清楚了来人,我心中复又欢喜,来的人不是敌人,而是我军大将——潘璋。
潘璋字文珪,东郡发干人,他骁勇善战,胆气豪壮,动乱以来,他纠合亡命之徒流亡江东,行侠仗义,听说我在阳羡敢于触犯豪族,因为对我产生敬慕,便带着他的几十号兄弟来投奔我。我身边正缺少帮手,便让他留在我身边。
潘璋这个人喜欢喝酒,但他没有多少钱,因此常常借别人的钱喝酒,时间久了,欠的钱越来越多,就有人上门找他讨债,他没钱还,就对别人说:“等我富贵了一定加倍奉还。”我听说后觉得潘璋这人很有意思,就命人赐给他好酒,把他高兴坏了,对我连连称谢。
后来我将他推荐给哥哥,哥哥也很器重他。这次潘璋随哥哥出征了,他怎么会来?不管了,先让他救周泰要紧。我招呼潘璋道:“文珪,快,快去后面救周幼平!”
潘璋这时也看到了我,他听到我的命令,留下一队兵马保护我,然后亲自带领人马冲去救周泰。
我在朱然和潘璋士卒的保护下回到了宣城。我询问士卒才知道,哥哥已经扫平叛逆,生擒太史慈,收降祖郎,他担心我的安全,命潘璋先行前来,恰巧遇到了我。若没有潘璋,宣城可能就要是失守了。
我虽然脱险,但心中惦记周泰安危,提心吊胆,如果他死了,我将抱憾终生。
一个时辰后,潘璋等人回到宣城,他告诉我敌军已经被击退。
而我却更关心周泰的情况。潘璋面色凝重,命人将周泰抬来,我看到,周泰健壮的身躯躺在担架上,他全身血污,双目紧闭。
我以为他死了,痛哭在他身旁。潘璋提醒我:“孙大人,周幼平未死,还是快快抢救吧。”
“啊?没死?”我这才反应过来,周泰还有微弱的气息。
我急忙找来了最好的医生为他疗伤。
我手下有个“神医”,叫李泉。这个李泉和著名的医生华佗齐名,只不过,他不像华佗那样到处游荡,他只在江东,如果说华佗是全国病患的福音,那么李泉就是我们孙家的“御用”医生。
李泉带着一个大医药箱来周泰面前,他先查看了一下周泰的伤势,然后从医药箱中取出一排针,只见他在周泰身上插入了几十根针。我看着纳闷:周泰已经被砍成这样了,李泉还往他身上插针,难道嫌周泰死得不透吗?但是,我知道李泉医术高明,于是不敢多说话,只得耐心地看着。
然后,李泉取出一包药面洒在周泰的伤口上,说来奇怪,李泉令周泰汩汩冒血的伤口止住了流血。最后,李泉又取出两颗药丸,送入周泰口中。周泰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了,沉沉睡去。
李泉告诉我:周泰身受十二处重伤,虽然暂时稳定了,但一定要精心调养才能好,千万不能动怒,这种伤一旦动怒就会金创崩裂而死。
李泉走后,我派专人守在周泰身边,我甚至亲自为他上药。
周泰昏迷一天方才苏醒,我亲自来到他的病榻前,喂他汤药,我俩相对无言,眼眶都湿润了。周泰的生命力惊人,他身受十二处重伤,皆致命,但他竟然未死,固然是因为李泉医术高超,但是,周泰本身的超人素质和毅力也是很重要的。我暗想:这是上天赐给我的猛将,我以后一定要让哥哥重用他。
周泰生命无忧,我这才放下心。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询问偷袭我的事情。潘璋已经打探明白,偷袭我的人既不是江东豪族,也不是叛军,而是山越。
“山越,山越。”我皱着眉头,心中笼罩上了一层不降的乌云:“这个问题很棘手。”
山越,秦汉时代百越的后代,他们散居在江东,多在深山密林,荒蛮之地,山越人吃苦耐劳,骁勇善战,来去自如,难以遏制。我们孙氏渡江以来,山越便时常与我们为敌,哥哥数次派人征讨,结果都不理想。袁术称帝后,命人授予山越首领印绶,命他们联合江东豪强对付我们。山越俨然成为了我们孙氏的大患。
我眉头紧锁,一时没有主意。我发现自己面对错综复杂的局面,处理起来有些力不从心。
就在我心烦意乱、全无头绪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仲谋,你还好吗?”
我一听到这声音,顿时感到心中有了底,我快步奔到屋外,高兴地叫道:“哥哥,你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