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勇士之血（上）
开元二十二年九月十七，洛阳城南军营，大唐皇帝李隆基将在这里会见使节，检阅军队。
辰时未到，偌大的城南军营早已是旌旗遍立彩旗飘飘。
校场内早已布置完毕，正中主看台和左右次看台上，穿梭着宫女太监，上了一盆盆的瓜果一盏盏的糕点。
各个要点上已经站立着，穿着鲜艳斗牛服的千牛卫备身，和备身左右。
军营外岗哨密布，礼部郎中、员外郎会同羽林军军士核查入营者的身份，人数。
络绎不绝赶来的马车上，走下来了一位位皇室子弟，贵子贵女们，被一一的领进了军营内。
营门口也时不时的引起了阵阵的吵闹声：
“对不起小侯爷，由于人数太多，所以规定您只能带一人进入！”
“商贾之子，抱歉，你不能入内。”
”老贾，跟我进去。”
一名功勋之后拉着商贾之子的手，随即看到把守营门身穿豹纹服饰的万骑，连忙松开了手，悻悻然的说道：“对不住了老贾，兄弟也无能为力了。”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武惠妃的爱女出嫁，巴结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勋贵子弟富商巨贾多如牛毛，洛阳城已是人满为患。
要是夜晚，站在春风楼上丢下一块板砖的话，砸死的人不是世袭公侯，就是富甲一方。
城南军营虽大，却也容纳不下如此多人，进出审核甚严。
时间流逝，三省六部在洛阳的大佬们，除了公事外的人几乎都来了。
接着礼部侍郎引领的回纥、契丹、突厥、突骑施、大小勃律、渤海国、南诏和吐蕃等的使节也进入了军营。
皇子王爷们、公主郡主和公侯们也都先后到来。
压轴的，自然是大唐皇帝陛下李隆基了。
上千人的队伍拥簇着李隆基进入了军营，营门也就关闭了。
年近半百的李隆基已经有些微微发福，保养得当看上去只有三十许，俊朗的脸上飘逸着精心修剪的三寸长须，端的是一位美男子。
李隆基在坐北朝南的主看台上的主座上高高坐下，旁边就是其最宠爱的武惠妃了。
武惠妃不愧是能独占后宫十余年的人，三十余岁的年龄看上去如二十出头，靓丽中带着妩媚，一颦一笑风情万种。
武惠妃的右手边坐着一位十四五岁长得十分俊美的少年，这少年便是李隆基的十八子，武惠妃亲子，寿王李瑁。
李隆基的左手边坐的是李林甫，可见李林甫已是位极人臣，恩宠已极。
李林甫的身后站着数人，其中一位妙龄少女，正是李依依。
才两三天过去，李依依的小脸似乎有些清瘦，眉目间还有些忧愁。
主看台左侧上坐满了皇室成员功勋之后以及家眷。忠王李玙、光王李琚、寿光公主等就落座与此。
右侧坐着的则是六家使节代表和朝中文武重臣。
其余大小官员，勋贵子弟，富贾商人等便驻足于东西两侧。
随着万骑大将军陈玄礼手中的令旗挥下，号角声起，战鼓轰轰，军营西南角的内营门打开。
率先走出了一队军士，身穿鲜艳斗牛服，正是掌侍卫左右，供御兵仗的左右千牛卫的一团彪形大汉率先接受检阅。
随后依次而出的是: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和左右金吾卫等十二卫，牛魁的千牛卫虎贲中郎将府，殿后的是羽林军、神武军和万骑等北衙禁军。
每支队伍都是一团两百人，其中，左右金吾卫、牛魁的虎贲中郎将府、神武军和万骑都是骑兵部队。
十七支队伍分成十七个方阵，战甲鲜明精神抖擞、士气高昂整齐划一的站在李隆基的面前，数千将士齐刷刷的单膝跪下，齐声喝道：“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隆基豁然而立，高声道：“众将士平身！”
瞧着眼前的虎贲，李隆基心中志得意满，豪情万丈。
在这一刻，李隆基暗中立下誓言：“千古一帝，自此始！”
战鼓急促，又走出了三支队伍。这三支队伍都只有五十人，清一色的高头大马彪形大汉，披挂整齐手持重武器浑身下山满是煞气，一出场就震慑住了享受太平久矣，只顾斗鸡遛狗的纨绔子弟，贵子贵女们。
这三支队伍正是来自吐蕃、突厥和南诏。渤海国、回纥和契丹不动声色，而突骑施小勃律等已然臣服或交好于大唐，不想惹是生非。
三支队伍显然是百战余生的铁血战士，人数虽少但气势凌厉。
而三家使节提出的参与校检只是两天前，颇让大唐方面有些措手不及。
大唐的百战精兵又都在北庭、剑南、陇右、朔方、河西和安西等边防，好在场中有这精挑细选的数千禁军精锐，还能怕了这些胡人蛮子不成？
人多气势却弱，使得李隆基的面色有些不好看，却也高声道：“都是朕的铁血勇士，每人赏钱三千。”
数千将士再次跪下，齐声呼道：“臣等谢陛下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三支使节队伍：突厥队伍下马弯腰行礼，南诏队伍马上弯腰行礼，而吐蕃队伍依旧骑在马上毅然不动。
太仆少卿、凉州别驾、河西节度使牛仙客起身喝道：“吐蕃使节，这是何意？”
吐蕃使节是赞普的弟弟鸠摩可，鸠摩可笑道：“大唐陛下勿怪，我吐蕃战士只敬服真正的勇士，若是在场的一十七支大唐军队中，有一支能打败我吐蕃这一队勇士，那么自当跪下。”
牛仙客不渝道：“陛下面前，岂能动刀兵。”
鸠摩可淡淡笑道：“大唐之威震四方，不动刀枪难道是遛狗斗鸡遛出来的？”
裴耀卿厉声道：“使节慎言，我大唐天威乃是万千将士一刀刀砍出来的，岂容亵渎！”
“既然如此，那么吐蕃跟大唐就来一场勇士之血，可敢？”
“何谓勇士之血？”
鸠摩可郑重的说道：“勇士之血，就是流尽勇士的血。我吐蕃五十人对战大唐一团两百人，直到对方流尽最后一滴血。”
来了，虽然大家都知道吐蕃使节，联合突厥南诏等使节前来，是不怀好意。
预先料想也只是比试一番骑射，再派出三五人打上一场，输赢之间，顶多就是大家相互冷嘲热讽一番，也就哈哈了。
哪成想，吐蕃提出的居然会是这等的血战？
大唐上下脸色难堪，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二百打五十，赢了也不光彩，输了更不用说了，那么大唐声望和圣人的脸面都将丢得干干净净。
此情此景，谁敢出声？
鸠摩可瞧着大唐的皇帝陛下面色有些不好看，满场的文武官员以及数千将士，皆默不作声脸色难看。
鸠摩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鄙夷，大唐的确是外强中干不过如此，他日交战，只要破了唐国的精锐边军，那么长安洛阳就等于是敞开了怀抱了。
南诏使节和鸠摩可对视一眼，两人一笑，心照不宣。
李林甫喝道：“此地都是我大唐最尊贵的人，数百将士厮杀，难免会有所误伤，使节此言不妥。若是使节一定要赌的话，不如咱们两方各自出兵一万战上一场，那么岂不是更能体现勇士之血？安西、陇右还是剑南，地点随你们挑选。”
李林甫虽然小肚鸡肠口蜜腹剑，却也不愧是个身怀急智、目光如炬的人，立即发动反击，引起了众多大臣的附和：李相公这招妙啊！大唐精兵强将百战百胜，对付尔等蛮夷，何惧之有。
李隆基的脸上露出笑意，说道：“李相公此议，吐蕃使节觉得如何？若是嫌弃人数少打的不过瘾，那么十万二十万的，朕也是派得出的。”
南诏使节站了起来说道：“陛下此言差矣，如今天下太平，各方交好，莫非大唐想挑起四方战火不成？”
契丹使节闻言泣道：“如果陛下就此掀起战火，则天下生灵涂炭也！”
小勃律被大唐和吐蕃轮番欺负甚是悲催，使节更是伏地大哭：“请陛下以天下苍生为重，勿要轻起战火，则天下幸甚。”
李隆基的一口老血差点喷出，你们这些王八羔子耍的把戏当老子不知道？不就是想联合起来把老子的大唐当块肥肉啃么，门都没有。
老子现在就是想动手一一的收拾你们，可这话不能明说啊！时机不对，一打七八，还是很吃力的。
侍中裴耀卿道：“二位使节此言差矣，陛下只是赞同了鸠摩可使节提议的来一场勇士之血，只不过换了地点，人多了一些而已，怎么能扯到挑起战争，这是两回事嘛！”
渤海国使节是国主大武艺的儿子大钦茂，大钦茂眼珠一转道：“以小王之言，双方不如各退一步，各出十人以示勇士之血，如何？”
大钦茂也是想看热闹的，最好是大唐跟吐蕃南诏之间能打起来，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那是最好，那才能出了跟大唐大战一场疲惫不堪的郁气。
渤海国国主大武艺是支持朝中亲突厥派，与其弟大门艺为首的亲唐派产生矛盾。
开元十五年，大武艺因讨伐黑水部一事与大门艺决裂并引发兵变。之后大门艺兵败奔唐，大唐庇护大门艺，渤海遂与大唐交恶。
开元二十年渤海应突厥之约攻唐，两国爆发军事冲突。打了一年多双方不分胜负，都觉得没意思白白的便宜了突厥人，就罢兵修好不计前嫌。
回纥使节也道：“大钦茂王子所言甚是，那就各出十人一战，以彰显勇士之血。”
大唐设立安西都护府也就罢了，可设立的北庭都护府对回纥来说如鲠在喉，做梦都想将大唐的军队赶出西域，因此巴不得大唐跟吐蕃大打出手。
要是吐蕃能占了河西走廊，那样就切断了大唐与西域的联系，这样的话对回纥可是大喜事。
“各出十人血战，这是好主意，要是大唐不敢应战，突骑施愿意效劳。”
突骑施在苏禄可汗的率领下南征北战，实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早就不想再内附大唐，不管是大唐还是吐蕃，突骑施都想一战。
都被逼到这个份上了，大唐再不战那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李隆基看向李林甫，李林甫道：“那就各出十人，马战还是步战？”
鸠摩可大笑：“自然是马战！”
牛仙客道：“既然是马战，不得使用弓箭，免得误伤！”
鸠摩可道：“可！”
鸠摩可起身厉喝道：“出十人，去弓，死战！”
话音刚落，吐蕃队伍中走出十骑，卸下弓箭交由同伴。十骑排成一列，手持长武器腰悬弯刀，杀气腾腾！
鸠摩可大笑道：“这十人只是我吐蕃军中的小卒，不值一提，让大家见笑了！”
瞧着吐蕃十骑，场中人脸色都不好看，这一看就是百战余生杀人无数的铁血战士，能打得赢吗？没有人敢确定能赢！
李林甫喝道：“大唐勇士们，为陛下尽忠的时刻到了，出十人，死战！”
这可是死战！
场中数千大唐将士，为陛下死，为大唐死，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可这不是死就能了结的事，要的是赢。
只要是赢了，哪怕是死了，那也能得到无上荣誉，可要是输了呢？
一时间无人敢跨出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