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话 忘月泉
——哪怕忘月泉,终究还望月
这种心灵升华之感不知持续了多久后,二人终于重回到大地怀抱。凌潇潇睁开双眼,只见眼前水汽朦胧,努力看去,眼前有一石碑,上面似乎刻有三字,凌潇潇开口念了出来:“忘月泉?”
话刚出口,有人声从旁边传来:“不错,是忘月泉。”随着话音落下,雾气中走出一位微胖的老翁,他浑身散着平静平凡,可却因是在这样的地方,反而让人无法觉得他真地平凡。
凌潇潇还未说话,吴痕先开口问道:“请问,这里是北月幻境吗?”
老翁笑道:“不错,你们既然能来到这,应该有所思、有所求,说来听听吧。”
凌潇潇道:“我这位朋友想见一位故人,不知北月幻境能否帮他如愿?”
老翁抚须沉吟道:“这么说,是他想要见思念的人了?”
凌潇潇看了一眼吴痕,向着老翁点了点头:“嗯。”
老翁摇头叹道:“可他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又如何有思念的人?”
听到这里,凌潇潇脑袋嗡的一下:“我怎么没想到这点!”这一路来,她经历了多少次的犹豫迟疑,此刻她才刚刚冲破自我的牢笼,坚定地想让吴痕和卫林月重逢,可竟在此时,却被告知当初的初衷就是错的,一时如何能够接受?
过了好一阵,凌潇潇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她试着对老翁解释道:“这位长者,我的朋友身负仇恨之血,如今只有一个在他心中占有极为重要地位的人才能让他重新找回自我,您有办法吗?”凌潇潇从没有用如此尊敬的语气说过任何话,此时说出,显然心中极其期待老翁可以帮助吴痕,也帮助她。
老翁回道:“你说的这个重要的人是你认为的吧?可是显然,此时的他并没有让人看到对她的思念,因此就算是北月幻境也无能为力。”
“求求您想想办法,这不仅关乎他自己,更关乎五元素平衡!”凌潇潇哀求道。
老翁轻轻摇了摇头:“你不该求我,那个能帮他的不是我。”
凌潇潇举目四望,见望月湖对面有一小屋,屋外正站着一个老妪,便道:“那是她?”
老翁继续摇头:“我说的是你,你既然能不远千里带他来,一定是想帮他的吧,或许你可以试试做那个重要的人。”
凌潇潇更感疑惑:“我做那个重要的人?”
老翁转身向小屋走去,同时道:“不错,可是这也只能你自己揣摩,别人帮不了你。”话音落时,已到了小屋外,老翁拽了拽门前的细线,风铃随之摆动,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而后扶着老妪一起走进屋中。
看着小屋的木门关上,凌潇潇思量片刻后,将目光投向了吴痕。
自来以后,吴痕只说过一句话,那就是确认这里是不是北月幻境,那句话后,就背过身扶着“忘月泉”的石碑。
凌潇潇看得出吴痕所思所想,顿时心中不忍,来到他身后道:“吴痕,对不起,我不该强迫你做你不愿做的事。”
吴痕轻轻抚了一遍石碑:“却不知这为何叫忘月泉。”
凌潇潇望向眼前的泉水,泉水浑浊,哪怕此时皓月当空,泉水中也没有月亮的倒影。凌潇潇叹息一声,走到泉边坐了下来。
正在二人无话之时,忽听朦胧水汽中传来一阵阵扑棱扑棱声。二人顿时被这忽然出现的声音吸引,同时凝目看去。扑棱声渐渐接近,一个白影很不平稳地从水面上飞了过来,等到了泉边,它收起翅膀,结果因为激动,竟然险些栽在地上。
凌潇潇定睛一看,眼前是一个一尺大小的银蓝怪物,身子若羊若鹿,可却长着一对翅膀,蹄下淡蓝寒光萦绕。若是光看样子,真是凛凛生威,可再看一双眼睛,就觉只剩下可爱了。时间过了太久,如今已经鲜有人认识这只名叫白泽的圣兽了,很久以前,它曾是寒若雪的同伴。
白泽努力站稳一些,然后先后抬起翅膀象征性地擦了擦另一边的水珠,这才抬头看了看凌潇潇,开口道:“我说,两位远方客人,你们好呀。”
怪物竟然会说人话,凌潇潇始料未及:“你,你……”
“本鸟可是有名字的。”白泽不高兴的开合着嘴,实际上,它自称“本兽”应该更合理一些,可是胖乎乎的它一直向往飞行,因此改了称呼。
这时,吴痕也走了过来,听了这句话,诧异道:“笨鸟?你干嘛说自己是笨鸟呀,你都会说人话,应该算不上笨呀。”
白泽顿时怒目圆睁:“你才是笨鸟,本鸟说的是本鸟!”
吴痕更疑惑:“怎么又说了……”
白泽前腿一瞪,在地上跳了一跳:“本鸟!!是本鸟!不是笨鸟!”
凌潇潇见吴痕手摸脑袋,显然还是没能理解,急忙拦住一人一兽:“知道了知道了,这位兽先生,你可不要和他过意不去,他失去自我,我也不知道他会忽然飚处什么话来。”
白泽很人性化的翻了翻白眼,可它却只是邯郸学步,因为它的眼睛一溜黑,根本就没有白眼。白泽生了一会会闷气,接着道:“我叫小白白,你可以叫我小白白公子。”
听了这句,吴痕差点又笑出来,凌潇潇急忙瞪了他一眼,介绍道:“我叫凌潇潇,他叫吴痕。”
“嗯,知道了,大贤者让我带你们去休息。”
凌潇潇猜测小白白口中的大贤者是刚才的老翁,便点了点头:“小白白公子请代路吧。”
小白白扑棱了一下翅膀,辨了辨方向,向着忘月泉的另一侧走去。
凌潇潇跟上后,见吴痕还是没动,回头问道:“吴痕,走啊。”
吴痕笑了笑道:“嘿嘿,它走得那么慢,我怕踩到它。”
听了这话,小白白又不高兴了:“你这个吴痕,会不会说点好听的。”说完,眼珠一转,笑嘻嘻道:“过来。”
吴痕指了指自己:“你叫我?”
“当然!快过来。”小白白正经道。
见吴痕迟迟不动,凌潇潇又瞪了一眼吴痕,吴痕只好听话地向前走去,等来到小白白身侧,他故意饶了一个大圈,似乎真的害怕踩到这个小家伙。
等吴痕走到自己前边,小白白扑棱一下,跳到了吴痕的背上:“嗯,这样你就不用担心踩到我了。”
被一只动物踩到脚下,吴痕岂能甘心:“你下去,快下去。”
凌潇潇没好气道:“好了,你就让着它点。”吴痕这才作罢。
小白白在吴痕背上指挥着吴痕,二人一兽一会就来到了一个村庄,可村庄了只有房屋,却听不到任何的人声。
凌潇潇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小白白回道:“当然是北月幻境。”
凌潇潇问的不是这个,便再细问道:“我是说这里有房屋却怎么没人?”
小白白四顾一番,似乎有些感慨:“他们就是北月幻境的第一代居民,这群人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建立了北月幻境,希望可以让君上重新见到雪姐姐,可是他们直到死去,也没能等到君上回来的那一天,所以,这里就空下来了。”说起这个话题,小白白罕见的不再顽皮。
凌潇潇问道:“雪姐姐是不是就是冰雪女神?”
小白白嗯了一声:“小白白好想雪姐姐呢。”说完,用翅膀抹了抹眼泪,接着道:“可是雪姐姐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我不哭。”说到这里,小白白道:“好了,你们就在这休息吧,我要走了。”说罢,从吴痕背上飞起,扑棱着消失在山谷中。
凌潇潇替吴痕铺好床铺,对他道:“你休息吧。”说完,回到自己的住处。
凌潇潇正要休息时,窗外扑棱扑棱作响,小白白又飞了回来。“你怎么回来了?”凌潇潇问道。
小白白道:“你跟我来。”说罢,扑棱扑棱在前面带路,凌潇潇也急忙跟上。
走了一会,小白白停了下来,举起翅膀指着前面的小树林。
凌潇潇走近一看,无一例外,这些树都在枯死。
小白白伤心道:“我这才知道你没有骗大贤者,潇潇姐姐,小白白喜欢住在水泽之林,以后小白白会不会无家可归了。”要是在很久前,小白白绝不会叫人类姐姐,何况这个比它小了好多辈的小姑娘,可因为寒若雪之故,它有礼有节了许多。
凌潇潇将小白白抱起,道:“不会的,姐姐来这里就是要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无论用什么方法。”
小白白道:“真的吗?可是,可是……”凌潇潇打断了它,回道:“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的,你去歇着吧。”说罢,抚了抚小白白的脊背,将它轻轻抛到空中。小白白绕着凌潇潇飞了几圈,放心不下却只能无可奈何的向林中飞去。
看着小白白远去,凌潇潇一时睡意全无。她放眼望去,只见夜色中,月光清辉流转,雪山连绵有致,二者共彰清冷旷远;目光由远及近,若水波光澹然,白草闪烁不定,又增朦胧迷离。眼前之景无不杳渺、皓净,不觉让人心叹:“北月幻境果真不负其名。”
这时,身后脚步声响起,凌潇潇知道,是同样难以入眠的吴痕。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此默声不语。吴痕慢慢走近,将一件衣服披在了凌潇潇身上。
凌潇潇看了一眼,这是件雪白的衣裳,也不知吴痕是从哪里拿来。凌潇潇本想拒绝,可这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她早恋上了这种被人关怀的感觉。
或许是此情此景给了吴痕什么灵感,他忽然开口道:“我们就住在这里吧,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若得闲暇,或林涧漫步,或倚门望雪……”
听着听着,凌潇潇不觉身临其境,心中的无限愁绪与这缥缈却又美好的未来激烈的缠斗起来,她不自觉地走到了枯木旁。
吴痕跟上几步,在看到枯木之后,不觉自语起来:“现在不是春天吗,怎么这些树木反倒枯了?”
凌潇潇心中又是一痛,她深吸一口气,回头对吴痕道:“你说要我和你并肩面对,若是我嫁给你,你会当我是最重要的人吗?”
吴痕愣了一愣,闪身到凌潇潇面前,郑重问道:“你说什么?”
“我嫁给你,你会不会就不会再忘了我。”凌潇潇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会记得你的,相信我。”吴痕有些欣喜若狂。
“可是,你只有一天的记忆,我害怕,我害怕第二天醒来,你连你的妻子都记不起来。”凌潇潇真地有些害怕,害怕这一幕发生,她的趁虚而入、横刀夺爱还是不能唤回吴痕。
“我会把你刻在心上,就像这张画一样。”说着,吴痕从袖口拿出一张纸展开在凌潇潇面前。纸上画着一位姑娘,轻柔姣媚,堪比皓月。这幅画画得极为细心、极为用心,若不是画中人的头发并非棕色,而画旁少了两行字,凌潇潇险些以为这张画是她包袱中的那副。
凌潇潇接过画,再度细细看了一遍,心中的爱再也压制不住:“从现在起,让我做你的妻子,好不好?”
吴痕有些不敢置信,浅浅问道:“可是,我记得娶亲还有很多繁文缛节的呀。”
凌潇潇微微摇了摇头:“我们都一样,想要这些繁文缛节也不能的。”
吴痕问道:“这样吗?”见凌潇潇郑重地点头,他上前几步,将凌潇潇抱起在月色下的忘月泉边舞动起来。
次日清晨,凌潇潇早梳洗完毕,正坐在床前等吴痕醒来,她眼睁睁看着吴痕睁开眼睛。昨夜,她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她多想他能够记得自己。
吴痕摁了摁额头,看了屋内一圈,见一位姑娘正坐在梳妆台前目不转睛地看向自己,心中隐隐觉得眼前人不能、不该忘却,可敛眉沉吟许久,仍然一无所得。
凌潇潇失落地低下头去,与此同时,吴痕却猛地抬起头来,二人异口同声道:“你(我)姓林(凌)。”
听罢此言,凌潇潇顿时泪满,心道:“他总算没有忘了我。”凌潇潇好高兴激动,可没等笑容完全舒展,表情又重重僵住,因为吴痕又接着开口了:“你叫林月,对不对?”说罢,吴痕终于眉展笑舒。
凌潇潇的泪水终于涌出,她心中好苦:“他只有一天的记忆,他的世界里只有一天,可是哪怕忘记了自己,他也没有忘记一个人。”想到这里,凌潇潇心中好生悲怆,一阵哽咽,热泪更是止不住地流溢,她默默拿起一柄檀木梳看了起来,檀木梳上依稀留着她永远不能企及的余香。
见凌潇潇肩头耸动,吴痕下床来到身后:“你、你怎么了?”
好半晌后,凌潇潇轻靠在吴痕胸前:“我激动、高兴……”她或许真地如此,起码,她知道了,在吴痕心中真的有那么一个极其重要的人。说完,凌潇潇双手将吴痕死死环住。
这个看似平静的一天又到了晚上。坐在忘月泉边的凌潇潇仰头看向夜空,而一旁的吴痕正盯着盛开的蔷薇花。闻到花香,吴痕忍不住细心去嗅,过了一会,发觉凌潇潇正静静看着自己,一时也有些不自在,便坐来她身边。
好一会后,凌潇潇才道:“吴痕,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天上的星星都是一个生命。”
“我当然知道!”
听吴痕还是一样利索的回答,凌潇潇转过头默默看着,静静等着吴痕的下句话。
“不然它们怎么会朝着我眨眼睛呢?”吴痕眨了眨眼这样说到。
凌潇潇苦笑一声,继续抬头看向星空:“在我小的时候,爷爷经常会一个人站在落星楼仰望,无惧晚来风急。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便趁着爹娘睡着后,偷偷跑到楼上去,我问他:‘爷爷,爷爷,你在看什么呢?’
他说:‘我在看星星。’
听爷爷这么说,我好奇地抬起头看了看:‘它们有什么好看的呢?’
‘静静地、静静地仰望,浩瀚的星空会使人忘却嘈杂,得到宁静,而那点点星光,可以让人重觅方向。’
爷爷这样说,我当然更好奇了,便试着这样做,果然感到异常的宁静。
爷爷继续说着:‘从前有一个传说,据说,每一个人生下来都是带着使命的,如果能完成这份使命,便可以化身为天上的星辰,得到真正的解脱与自由。可是,每一个使命都是艰难沉重的,慢慢地,不知从何时起,天上的星辰就再也没有增加过,这个传说也被当做传说遗忘在过往。爷爷认为自己也有使命,那就是为迷雾里的人们照亮前路,可是尘世纷杂,爷爷只有不时仰望星空,才不至于和他们一同迷失。’
‘那也不用每天都望呀。’我再问。
‘只有每天如此,爷爷才不会再不知不觉间迷失。’
这些话我一直没能理解,直到今天,我想大概每一个人真的都有自己的使命,无论看起来渺小或伟大。”
凌潇潇自顾自地说着,她早知道吴痕已经沉沉睡去,整个一天,二人都在漫步林涧,岂能不累?况于吴痕?可是凌潇潇仍然将话说完。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忽然划过一颗流星,注视着夜空的凌潇潇,在心中默默许下了一个愿望,接着拿出已经断成两截的金法剑,心中问道:“爹,娘,如果你们觉得女儿的决定没错,就请帮帮女儿吧!”说罢,两行热泪缓缓滑落。
这晶莹泪珠带着无限的希冀滴在了断剑之上,忽然之间,忘月泉上光影浮动,两个熟悉的面孔出现面前。“爹?娘?”凌潇潇呼喊一声。
凌煌夫妇双双露出笑意,向着凌潇潇点了点头,与此同时,法剑断处银光闪耀,这份闪耀强烈却不刺眼,在持续几息后迅速向法剑两端流溢,等光芒逝去,本断裂的法剑竟已合并为一,纹路严合而不着痕迹,似乎从未断裂过。这时,落日城主的身影也显现出来,他手臂微抬,凌潇潇袖口的两幅画像飞了出来,看着画像中的两人,凌潇潇犹如看尽过往,一时如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