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战争Ⅳ:艰难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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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退守巴丹

巴丹半岛东西宽24公里,南北长48公里,面积1373平方公里。岛中央有一南一北两座年代久远的死火山,茂密的丛林覆盖全境,这些都是麦克阿瑟最可依赖的地形。当年菲律宾独立运动领袖阿吉纳尔多曾指挥菲律宾游击队,在这里抵抗麦克阿瑟他爹带领的美军达3年之久。现在,反而轮到麦克阿瑟带领美菲军去对抗新的敌人了。

美军吆喝了很多年的“橙色”计划和“彩虹”计划,也不能不动一点儿真格。麦克阿瑟到菲律宾之前,美军就已利用巴丹多山的密林地形构建了两道防线。第一道是跨越沼泽地和纳蒂布山的阿布凯防线,位于巴丹北部,从西海岸的毛潘一直延伸到东海岸的阿布凯,中间依托是海拔1288米的纳蒂布山。美军认为世界上不可能有一支军队能够越过这座挺拔的山峰,因为它处处都是遍布密林的悬崖峭壁。在防线后边30公里,是以半岛最高点——海拔1432米巴丹山为依托构筑的第二道防线。

依据山脉自然走势,麦克阿瑟将巴丹部队进行了重编整合。第一军以北吕宋部队为主,经补充后总兵力22500人,由温赖特少将指挥,负责防守西海岸从毛潘到巴卡克一带。如此部署的原因在于,很明显下一步日军将会沿东部沿海公路南下,战斗将首先在那里打响,之前经历了激战的北吕宋部队急需休整。东海岸的第二军由帕克少将指挥,他们从南吕宋撤退时较为从容,适合马上投入作战。这部分兵力约25000人,负责防守阿布凯到奥利安东侧。在一线两个军背后13公里,总预备队美军菲律宾师将随时对前线提供增援。

由于自认为纳蒂布山无法逾越,温赖特第一军的右翼和帕克第二军的左翼,都是延伸到这座山峰的山麓戛然而止,实际上中间出现了约11公里的缝隙,这给日军后来的突破留下了漏洞。

哈特率海军主力南逃荷属东印度之后,亚洲舰队还遗留少许鱼雷艇及炮艇。如今这些舰艇连同少数海军陆战队、韦弗的坦克部队、4架P-40战斗机等皆置于麦克阿瑟直接指挥之下。工兵不分昼夜连续作业,为寥寥几架飞机建起了简易机场。大家清楚身后就是大海,今后的战斗完全是破釜沉舟的背水一战,因此官兵斗志格外高昂。麦克阿瑟据此认为,如果能够得到及时的增援,他完全可以在巴丹坚守6个月以上。

与此同时,在阿布凯防线对面不远处的圣费尔南多——日第十四军司令官部就设在这里——本间和前田虽为未能成功合围美菲军主力而让其撤至巴丹感到惋惜,但仍然感到十分乐观。在他们眼中,对面那些被打散了的溃兵成不了大气候,两人对巴丹美军修筑的大量防御工事几乎一无所知。

这种乐观基于情报部门的错误报告。中岛情报参谋认为,撤入巴丹的美菲军不会超过25000人,而且士气低落,健康不佳,多数士兵伺机逃走。据此本间简单认为,只要日军集中兵力发起进攻,巴丹守军很快就会举手投降。

第四十八师团提前调走后,进攻巴丹的重任落在了第六十五旅团头上。该旅团的任务本来是等两个主力师团占领菲律宾后接管占领区治安的,现在忽然变成了主攻部队,突如其来的变化使旅团长奈良晃有些措手不及。矮矮胖胖的奈良曾旅美多年,在阿默斯特学院读书时与柯立芝总统的儿子是同班同学,后来于1927年毕业于本宁堡步兵学校。颇具戏剧性的是,奈良和对面的温赖特曾经是美国炮术学校的同学和好友,现在马上要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了。在日本1945年投降前,在冲绳岛,斯普鲁恩斯同样要和好友伊藤整一展开殊死搏杀——这就是残酷的战争!

与彪悍威猛的第四十八师团相比,第六十五旅团唯一与之相同之处就是指挥官都是中将,其余均相差甚远。抛开前者16000人,而后者只有6300人不论,第四十八师团是日军三大机械化师团之一,属于绝对的精锐部队,而第六十五旅团原来只是台湾的守备队,被人戏称为“步枪部队”,根本算不上一支野战部队。他们战前在台湾只接受了一个多月作战训练,士兵大多是中年人,下属第一二二、第一四一、第一四二联队都只有两个大队,第一四二联队的两个大队还各欠两个中队,两支部队战斗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除却兵员数量、质量,两者装备也相差很多。奈良旅团只有少许炮兵中队,配备的大炮都是发射一发炮弹就要倒退2米,然后要依靠人力推回原地的老式大炮,根本无法在巴丹复杂的地形中使用。每个大队有6挺机枪,也是1905年日俄战争后开发出的老式机枪,本来就是为了吓唬老百姓用的。士兵中很少有人参加过实战,也没想到要参加战斗。旅团几乎没有机动车辆,那些老迈的士兵登陆之后是徒步跋涉200公里来到巴丹的,还没打仗就累得快散了架。现在精锐走了,这些缺乏作战经验的疲惫老兵必须在进攻巴丹数量占优的美菲军时打头阵。

本间也清楚仅凭第六十五旅团很难打开局面,因此从第四十八师团调拨了一批新式装备给他们,同时将第十六师团第九联队划归奈良指挥,还命令第七战车联队、第四十八山炮联队的第二、第三大队,第二十二野炮联队的两个大队,以及第十四军第十独立飞行队的36架轰炸机和11架战斗机配合奈良的第一次进攻。

以前奈良在担任陆军大学教官时曾教育学生说:“没有精确作战地图是不能发动进攻的。”现在他手里只有一张道路交通图和几张比例二十万分之一的大比例地图,说不定还是从地理课本上撕下来的。他没有详细的作战计划,本间的命令很简单,要他们“成纵队沿公路追击敌人”。司令部叫他们尽管放心,巴丹最多只有25000名组织涣散的敌军。炮声一响,那些人肯定会拔腿就跑,逃向半岛南端的小城马里韦莱斯,在那里稍作喘息后再逃往科雷希多。

实际上巴丹美菲军绝不是25000人,而足足有80000人之众。随同逃入半岛的难民有26000人,小小巴丹一下子涌进来十万之众。本间非常精明,他知道增加巴丹的人口只会相应增加美菲军的补给负担,所以对难民进入半岛不加约束。尽管已被日军围困,但几乎每天仍有难民逃入巴丹。人都是要吃饭的,这样就给麦克阿瑟带来一个异常严峻的问题,补给不足!

造成补给不足的主要原因有二。首先涌入半岛的人数太多,原计划这里最多部署40000人。其次麦克阿瑟撤退命令下得太晚,导致运入的补给严重不足,他必须为自己不切实际的滩头防御计划付出代价。当然老麦未能及时与奎松沟通,导致命令反复变更也是原因之一。

军需官报告说,虽然半岛弹药充足,但粮食极度匮乏。如果所有人都足量供应,大米可以吃20天,面粉够30天,鱼肉罐头够50天。各种医疗用品严重不足,从治疗疟疾的奎宁到外科手术用的纱布都很紧缺。空中和海上运输线几乎完全被日军封锁,巴丹已处于孤立无援的艰难境地,短时间内得到大批增援似乎不太现实。无奈之下,麦克阿瑟只好在1月5日颁布命令,非战斗人员食品供应减半。如此,那些人员每天吃下的食物还不够产生2000大卡热量,跟挨饿没有任何差别,而在热带丛林需要耗费比平时更多的体力。疟疾和热带疾病造成的人员损失比战斗导致的损失还多。从这个意义上说,如果日军对巴丹施行长期围困,困守孤地的美菲军必将不攻自破或自生自灭。

节流还须开源。麦克阿瑟向华盛顿频频求援,希望得到武器、军队和补给物资。海军作战部长斯塔克上将以及新任美国舰队司令官欧内斯特·金上将告诉总统,没有足够的战舰保护运输船队冲开日本的海上封锁前往菲律宾。罗斯福知道那是实情,但他还是在奎松就任总统的新年第一天向他发去了贺电:“我可以向您保证,每一艘可以利用的船只都具有最终打垮敌人、解放您的祖国的力量。”

1月5日,参谋长马歇尔亲自来电:“运抵布里斯班的一批轰炸机正在开箱组装,另外55架战斗机也在运送途中。”他特别强调,总统“看了您的全部来电,正指示海军尽可能向您提供各种支援”。得到承诺的麦克阿瑟信心大增。为稳定军心,第二天他从科雷希多跨海前往巴丹,视察了阿布凯防线上的美菲军部队。

麦克阿瑟信誓旦旦地告诉大家:“数不清的大批援助正在途中,我们必须坚持到援军到来。”他从一条战壕走到另一条战壕,不断挥着手势给官兵打气:“士兵们,辛苦了!坚持住,伙计们!”当温赖特建议他去参观155毫米重炮阵地时,老麦不屑一顾地说:“我不想去看它们,我只想听到它们怒吼的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视察巴丹前线。回到科雷希多后,麦克阿瑟非常乐观地告诉奎松,他“完全可以将巴丹和科雷希多守住几个月之久”。

坐在马林塔隧道里的麦克阿瑟想得很远很远。他再次向国内发出电报,建议华盛顿说服斯大林,从西伯利亚派轰炸机摧毁日本的石油储备。他甚至主张协调中国发起大规模反击,牵制日军的南方攻势。华盛顿对此保持沉默。之前英国外交大臣艾登已经向莫斯科提出过类似请求,被德国人折磨得狼狈不堪的斯大林婉言拒绝了这一战略动议。

华盛顿虽然开出了不少支票,但很可惜都是空头的。时间一天天过去,巴丹守军什么援助也未看到。倒是日军飞机频频光顾,扔下许多直接爆炸的炸弹。此外,他们偶尔还会投下劝降传单。传单肯定未经文采斐然、英语一级棒的本间过目,因为上边的语句用词粗野、文理不通。好在阿布凯防线上的士兵文化程度也不高,正好能领会上边的内容,如果太文雅了说不定看不懂呢。传单上说:“你们的后路已被切断,成了瓮中之鳖,尽快投降方为上策。”有些传单是针对菲律宾人的,上边写着:“为了菲律宾的幸福,应该让菲律宾人建设自己的菲律宾。”可能已经知道了美菲军补给不足,日本人就在传单上印上色彩鲜艳、丰富多样的美味佳肴,有些传单干脆就是马尼拉大饭店的丰盛菜谱,上边写着:“您要点些什么?”勾得那些腹中空空的士兵直流哈喇子。

天天让人在头顶上扔炸弹似乎并非什么好事,虽然并未造成大的伤亡,但对守军士气影响极大。麦克阿瑟为此致电华盛顿苦苦哀求,是否能够派一批飞机过来,哪怕仅仅飞越半岛上空也行,压一压“敌人宣传的嚣张气焰”。他告诉马歇尔,散兵坑里那些饥肠辘辘的官兵普遍存在一种担心,“华盛顿已经抛弃了他们”。

马歇尔回电说:“我们满怀希望,在马来屏障迅速部署占优势的空中力量,将会切断婆罗洲以南日军的交通线,并使盟军能够从菲律宾南部发动进攻。你所赢得的每一天时间,对于为达到我们的目标而集中必要的势不可当的力量都是至关重要的。”

那不过是马歇尔安抚军心的大话而已,就在他做出上述保证不久,暂时负责远东战场的艾森豪威尔——他现在已晋升为陆军少将——终于打消了向远东派遣增援运输舰队的各种设想。在写给史汀生和马歇尔的报告中,他说,那样做是“完全不合理的”。一直对麦克阿瑟不甚感冒的史汀生说了句经典的话:“人总有死的时候。”这等于宣判了麦克阿瑟及巴丹守军的死刑。“先欧后亚”的全球战略被再次重申。就在麦克阿瑟不断求援的同时,大批大批军事力量和物资被运往远离巴丹的另一个半球。菲律宾已经成为盟军牵制日军的一枚弃子。

对面的本间也不轻松。尽管占领马尼拉的时间比第二十五军占领吉隆坡早了5天,抢去了首先占领敌国首都的风头,但山下奉文在马来半岛摧枯拉朽的攻势还是给了本间巨大的心理压力,促使他必须尽快重新发起业已停顿的攻势。

奈良要求再给他一些时间进行侦察,可是本间命令攻击必须立即发起。奈良匆忙制订了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作战计划。他命令第一四一联队沿海岸公路南下。这个联队的联队长今井武夫大佐可谓与中国“有缘”,他曾是日本成功策反汪精卫的“大功臣”,1945年投降前曾作为日中国派遣军的副参谋长负责联络在华日军的投降事宜。另一路是他老同学武智渐指挥的第九联队。上岛良雄战亡之后,武智接替了联队长位置。武智联队的任务是朝纳蒂布山麓挺进,跨越这座被认为不可逾越的山岭直奔海岸公路,从后边包抄阿布凯防线上的美军。

1月9日15时,巴丹右翼第二军正面,日第六十五旅团的炮兵开始向美军阵地实施密集的炮火准备。憋了一肚子火的帕克少将立即下令还击,双方炮火迅速将周围的丛林打成一片火海。居高临下的美军占有地理优势,沿海岸公路南下的日军遭到了美军炮火的密集打击,伤亡惨重。菲律宾人并未如日军预料中的那样仓皇败逃,他们反而化悲痛为力量,向已被大炮轰散的日军猛扑过去。战况异常惨烈,双方来往冲锋使得战局陷入僵持。日军虽然在局部取得突破,但美军很快出动预备队堵上缺口。麦克阿瑟也派出了主力菲律宾师前出一线增援。仅两天时间,今井投入的进攻部队伤亡超过了三分之二,奈良无奈派出一支预备队,将几乎打残的今井联队替换下来。

复杂的地形使旅团司令部与前线的联络异常困难,奈良为此慨叹道:“现在连一小时顺利的通信都成了奢望。”但这些麻烦还只是开始,向着莽莽丛林进发的武智联队一去就杳无音信。按时间推算,他们早应越过纳蒂布山迂回到了敌人背后,武智联队的踪影全无预示着奈良的作战计划已完全失败。现在他只能把力量集中在重新建立战线上。他令筋疲力尽的今井联队火速开往西线,填补武智部队留下的空缺,并下令寻找阿布凯防线的薄弱点。

武智联队在茂密丛林中迷了路,对那里的情况,之前他们一无所知。补给很快断绝,即使用飞机空投也无济于事,因为粮食只会落在茂密的树冠上成为鸟类的美餐。武智派出了几批通信兵,还真有一名士兵钻出丛林找到了旅团长。在向奈良汇报完联队的窘境之后,这位士兵小心翼翼地问旅团长:“长官,我们联队已经6天没有吃东西了。您能不能给点儿吃的?一点点儿就行。”

这点要求奈良也满足不了,他颇为尴尬地告诉那名士兵:“我今天早上也是只啃了半个干面包。对了,目前我只能给你这个了。”奈良说完,从皱巴巴的军衣口袋里摸出来一包烟,里边只有6支。奈良哆哆嗦嗦地抽出3支递给对方,士兵恭恭敬敬接过后,敬礼转身,再次走进了丛林。

啃树皮,吃草根,转悠了一个星期之后,武智联队戏剧性地重新回到了原地,队伍出现了大量非战斗减员。当疲惫不堪、满脸菜色、衣衫褴褛的武智出现在奈良面前,向他报告自己是如何在纳蒂布丛林里迷路的情况后,奈良对自己的老同学未加责备,而是温言安慰了一番,命令他们暂时归入预备队。

武智笔挺地向奈良行了军礼。他没有等到领给养,也没有休息,便带着自己的部队重新出发——不是往北面充当预备队,而是重新回到南面的前线。武智认为奈良让他退入预备队是因他走失而不信任他,下定决心用实际行动去洗刷耻辱,带着部队重登纳蒂布山,不成功就死在那里。

对巴丹的进攻以失败告终,这是日军第一轮进攻威克岛以来遭受的第一次挫折,也是日本陆军开战以来首次被挫败。奈良从前线发回的战况报告让本间意识到,原来的估计大大错误,那里的美菲军力量很强,以日军现有军力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攻克巴丹。

美军炮弹似乎永远用之不竭,哪怕只发现一条人影或者一缕炊烟,他们就会发射出暴风雨般的炮弹。一个躲在丛林中的日军士兵仔细数了数,美军一天内发射的炮弹竟然超过了2000发。尽管如此,奈良还是下令士兵不许后退,依然一寸一寸向前攻击前进。

第一次巴丹防卫战胜利的消息再次给华盛顿那段黑暗的日子带来了一丝亮光,一直被珍珠港阴云笼罩的国民精神为之一振。麦克阿瑟和巴丹守军胜利的新闻充斥了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广播开始连篇累牍地报道:“尽管香港、关岛、威克岛失守,但巴丹和科雷希多固若金汤,美军在那里大获全胜!”连罗斯福都给麦克阿瑟发去了热情洋溢的电报:“对于你组织的顽强抵抗,我从公、私两方面都表示庆贺。关于各位的光辉业绩我将念念不忘。谨向你表示由衷的敬意,并预祝你们今后取得更大的成功。”

巴丹前线陷入僵持让日第十四军司令部感到了不安。按照目前每天仅仅推进数十米的速度,猴年马月才能打到科雷希多?有人提出,奈良是个不中用的老家伙,是不是第六十五旅团的参谋水平不行?于是,前田参谋长派出了军部一名作战参谋到巴丹前线,准备协助奈良指挥作战。

辗转近半个月,这名参谋终于找到了奈良的司令部——设在密林中的一个简陋窝棚。新参谋到来明显意味着原参谋水平不行。旅团参谋鹫见一男和都渡正义对此义愤填膺,哭喊着要到前线加入作战部队,“化成厉鬼”也要去教训那些可恶的“巴丹杂种”。如果军部参谋继续留下,这两位参谋很可能切腹,军部的参谋无奈离开。他也看出,以目前奈良的兵力,别说自己,就是本间司令官和前田参谋长亲自来了也照样没戏。

本间与山下奉文一样使出了劝降计,麦克阿瑟很快收到日军空投的劝降信:“你很清楚地意识到你的命运已定,末日将临,问题是你还能抵抗多长时间。你已经只有一半给养了。我钦佩你本人和你军队的斗志,你们一直在英勇战斗。你的声望和荣誉已经保住了。可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血和挽救你的部队,我们奉劝你投降。同时我们将继续我们的攻势,因为我们不愿意给你抵御的时间。”

麦克阿瑟自然不会理睬。但他不得不面对日益严峻的形势,给养在一天天减少。在北面,来自接壤地区的平民——他们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小孩儿——成群结队被日军驱赶进入巴丹半岛,美军不得不分出人力去安置这些难民。来的人要吃饭,这导致半岛的补给更加困难。最后军需官将配给减少到正常量的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仍难以为继。军马没有饲料可喂,骑兵出身的温赖特少将含泪下令宰杀了所有战马,包括他自己那匹叫“约瑟夫·康拉德”的良驹。此举不但节省了饲料,马肉还可以给饥饿的人们充饥。

麦克阿瑟再次向华盛顿求援,希望海空军能够来一次突然袭击,在日军尚未完全占领的棉兰老岛登陆。然后空军从那里出发攻击吕宋岛的日军,海军则护送增援部队登上巴丹。建议自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劝降未果,地面艰难推进的日军同时也加强了宣传攻势。“东京玫瑰”日复一日地广播说,美国的援助正大量被运往欧洲的英国和苏联,你们已经被完全抛弃:“亲爱的士兵们,你们的国家已经把注意力放到遥远的欧洲去了,你们这样老是等着,最后只有死亡而已。”马尼拉广播电台不停播放歌曲“任凭你如何去等,船儿也不会来”,女播音员用充满魅力的声音唱出美国民谣,使得美国大兵无端地害起思乡病来。麦克阿瑟对华盛顿的做法无比愤慨,连奎松听到那些消息也目瞪口呆。

为鼓舞士气,麦克阿瑟在1月15日再次发布声明:“来自美国的援助正在途中,数以万计的兵员和数以百计的飞机正在调运。不可能再后撤了,我们巴丹的部队比进攻我们的日军要多得多。我们给养充足,只要坚决防守,必能挫败敌人的进攻。我号召巴丹的每一名将士各就各位,奋勇抵抗每一次袭击,这是自救的唯一道路。我们战斗就会胜利,我们撤退就会毁灭。”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用谎言去稳定军心,就像华盛顿以此来安慰他那样。他为这种明显的谎言感到了不安,甚至不敢再见手下的那些官兵,以免处于一种非常尴尬的境地。

时间久了,那些饥肠辘辘的士兵似乎也看破了,他们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已被彻底抛弃,于是纷纷用粉笔在钢盔上画上V字,不是代表“胜利”(victory),而是代表“炮灰”(victim)。食物和药品短缺造成的非战斗减员直线上升,绝望的情绪在战壕里迅速滋生蔓延。阵地上不时传出记者弗兰克·休利特写的一首诗:

我们是巴丹的弃儿郎,没有爹,没有娘,

山姆大叔也不知去向。

无亲朋,无依靠,

没有枪来没有炮,

无人过问无人要!

郁闷的不仅仅是麦克阿瑟,对面的本间也处在无穷的烦恼之中。当初大本营给他的任务是50天内结束菲律宾作战。马尼拉倒是如期拿下来了,但美菲军主力成功逃到了巴丹和科雷希多,那里的战斗陷入了僵局。处处都在向东京报捷,只有这里例外。参谋本部发来电报说:“收到巴丹战况汇报之后,天皇陛下非常担忧。”让天皇他“小人家”——本间比裕仁大14岁——担忧,是一个帝国军人最大的耻辱。闻此,他潸然泪下,脸上露出痛苦万分的表情,突然一头栽倒在桌子上。一群参谋慌不迭地冲上前,把不省人事的司令官抬到了隔壁的房间。

巴丹那边很快传出一条新闻,对面的日军司令官本间因承受不了败北的耻辱,羞愤切腹自尽了。传来传去的新闻又加上了不少噱头。有人说本间在自杀前对美军的英勇大加赞赏,然后在马尼拉饭店麦克阿瑟住过的房间内悲愤自尽。对此,麦克阿瑟笑着说:“我猜他肯定把我的浴室弄得一团糟。”

掐人中,擦凉水,好不容易把司令官弄醒过来。司令部的作战会议马上召开。本间立即给第十六师团师团长森冈皋下令,抽调精锐兵力,配合第六十五旅团对巴丹发起第二次进攻!

随后木村直树率领的木村支队5000余人来到了巴丹前线,兵锋直指西海岸温赖特少将的第一军。

1月18日,木村支队对第一军防线发起猛烈进攻。第二十联队第三大队大队长中西宽带领的部队突入到了纳蒂布山山麓。经过详细勘查之后,中西发现了阿布凯防线的致命缺陷,就是在第一军和第二军防线中间有一道狭窄的缝隙,中西决心打破人所不能,带领两个中队700余名士兵从缝隙钻了进去。经过三天四夜丛林跋涉,700名日军突然出现在美军背后,彻底打乱了美军的防御阵线。

从22日到24日,温赖特少将先后抽调5个步兵营、1个榴弹炮连和1个骑兵连,对突入背后的中西部队实施围攻,愣是在区区两个中队的日军身上讨不到半分便宜,作为甲种师团的第十六师团,战斗力果真不同凡响。不仅如此,中西还通过扩音器对美军进行谩骂,派出小股部队大放鞭炮吓唬美国人。同时正面日军也利用夜色的掩护,端起刺刀向美军阵地发起了敢死冲锋。前后夹击导致美军防线摇摇欲坠,阿布凯防线的左翼很快被冲垮了。

半岛东部第二军防线同时出现险情。破釜沉舟的今井联队成功穿插到了第二军后方,东线美军的退路随时可能被掐断。作为先锋的一个中队已经越过了纳蒂布山主峰,逼近了美军第二道防线。麦克阿瑟紧急调派预备队增援,但显然来不及了,阿布凯防线的全线崩溃已近在眼前。

1月22日,麦克阿瑟派参谋长萨瑟兰前往巴丹视察战场情况。面对第一道防线已出现多处缺口且背后已出现敌军的不利局面,在征求了帕克少将的意见之后,萨瑟兰向麦克阿瑟说明了前线随时面临崩溃的危险,并建议全军退守第二道防线。麦克阿瑟无奈同意了萨瑟兰的建议。

1月24日19时命令下达,无数卡车和兵员开始从阿布凯防线向后撤退。午夜时分,通往后方的道路上挤满了卡车、小汽车以及徒步的士兵,没有宪兵指挥交通,一支支部队在混乱中挤得七零八落。军官们束手无策,只是吆喝着让士兵和车辆加快南撤,同时祷告老天保佑日本人不要来扔炸弹。那些士兵已经多天未洗脸刮胡子,黄瘦的脸上毫无表情,看上去简直与行尸走肉无异。

所幸精疲力竭的日军并未组织起有效的追击。由于日机毫无顾忌地轰炸和扫射各条道路,美军的撤退速度倒是加快了。此时,之前再次走入丛林的武智联队突然杀出,他们的出现使美军的撤退很快变成了大溃退。那些无法带走的重装备全被销毁,其中包括25门大炮。炮兵指挥官福勒上校痛心疾首地说:“当时,我和我的士兵们含泪炸毁了我们的大炮。”

到1月26日,溃退的美菲军依托第二道防线总算站稳了脚跟。防线仍然分成两段,温赖特指挥西段,帕克把守东段。士兵躲在掩体和壕沟里休息,感谢上帝保佑他们从阿布凯防线逃出来了。躺在壕沟里的亨利·李中尉吟出一首诗描绘当时的悲惨场景:

巴丹又守住了一天,

这一天守来的是饥饿、创伤与酷热,

守来的是筋疲力尽和黯然撤退,

守来的是缥缈的希望和难逃的失败……

但是麦克阿瑟并不这样认为,“我亲自选择和准备了这个阵地,它是固若金汤的”。他发电报向马歇尔保证,“我打算血战到底,与阵地共存亡”。同时提议如果自己不幸阵亡的话,由萨瑟兰接替自己的职务。

尽管突破了美军的阿布凯防线,但伤亡惨重的日军各部早已成了强弩之末。截至1月24日,奈良的第六十五旅团总计6651名兵员中,伤亡已达1472人,根本无力再战,双方再次形成对峙。

为打破僵局,本间命令木村利用巴丹半岛凹陷的西部海岸,在美第一军后方实施登陆,试图从海上实施大范围迂回包抄。

1月22日深夜,由第二十联队第二大队恒广成良中佐率领的600名日军在巴丹半岛西海岸的基纳湾角登陆。1月27日,由木村三雄少佐率领第二十联队第一大队的日军也在基纳湾角以北2.5公里处登陆,配合恒广支队的作战。两支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日军,给美菲军带来极大恐慌。美军已经在第二道防线站稳脚跟,能够集中精力对付从海岸登陆的两股日军小部队。仅剩的4架P-40战斗机也参加了对登陆日军的围剿。日军战斗力的确惊人,美军几乎动用了所有预备队才将局面稳定下来。其间已晋升准将的韦弗也派出了坦克部队。补给完全断绝的日军啃着树皮作战,2月9日,第一批登陆的恒广支队全军覆没,第二批木村支队除34名伤兵被潜艇接走,其余全部死亡。两股部队的近乎全军覆没标志着日军在巴丹西海岸登陆迂回作战的企图完全落空。巨大伤亡使日军此后再也不能组织类似的登陆作战。

美军同样付出了500人阵亡的巨大代价。麦克阿瑟参加了阵亡将士的葬礼,他说:“你们每个人都很脏,爬满虱子的身体散发着臭味,但是我爱你们!”

在位于圣费尔南多糖业中心的第十四军司令部,本间再次召开了作战会议。天气闷热,气温高达36℃。前线传来的坏消息让本间心急如焚,他的部队在巴丹伤亡近7000人,其中2700人死亡,4000多人受伤。和美国人一样,很多日军士兵患上了疟疾、脚气和痢疾等疾病。第一四一联队今井联队长回忆,疾病“宛如败兵们的复仇,重症患者接连不断”。面对窘境,本间先后两次向大本营和南方军请求增援,求援信中,前田甚至用上了“噙泪咽血,重整旗鼓,以图再战”的悲壮语言,但两次请求均遭到拒绝。

此时日军分散在巴丹的兵力已非常虚弱。前田提醒,如果麦克阿瑟发现了这一缺陷,发起反攻,美军有可能成功突围。前田主张暂时停止进攻,只是对巴丹进行长期封锁,“到那时,麦克阿瑟的人马就会饿得受不了,只好投降”。

从战场形势而言,前田的建议无疑是正确的。但在本间看来,除了努力求得速胜,不可能作其他想法。东京绝不会同意采取那样丢面子的战略,容许在“大东亚共荣圈”里存在一支依然顽强抵抗的美国军队,这将影响到帝国的声誉。作战参谋中山源夫仍然坚持全力进攻,“主要力量应该放在东岸而不是西岸”。谁都清楚那样根本行不通,死命猛攻的结果很可能让日本人遭遇更惨重的失败。

本间也清楚前田的意见正确,但他必须站出来支持中山。本间提出,必须再发动一次更加猛烈的攻势以迫使美军屈服。可大家都知道强弩之末的日军无力再战,仅靠目前兵力发起大规模攻势是不现实的。归根结底,本间必须忍气吞声再次向大本营和南方军求援。看到司令官左右为难,前田提出在得到有力增援之前,不宜再采取大规模攻势,本间无奈接受了前田的建议。2月8日,巴丹前线的奈良和木村接到了“暂停进攻,就地休整”的命令。

消息传到东京,首相东条对巴丹战局大为不满。杉山参谋总长本就对本间颇有微词,第十四军裹足不前更令他怒不可遏。杉山立即添油加醋上奏天皇,请求对本间进行谴责,撤去他军司令官职务。裕仁考虑,战时撤去像本间那样的高级将领不太恰当,临阵换将对战事不利,杉山才勉强保留了本间的职务。再说,那样做参谋本部也难逃干系。

参谋次长田中新一和陆军省人事局长富永恭次很快就到了巴丹前线,督战的同时宣布一系列人事变动。前田被解除参谋长职务以示惩戒,回到东京的前田很快被打入预备役——就这一个明白人还被赶走了。此举也属“杀鸡骇猴”,故意做给本间看的。接替参谋长职务的是和知鹰二。

不过,对本间多次提出的增兵请求,大本营也不得不加以考虑。此时荷属东印度和缅甸战役已经打响,大本营实在抽不出多余的兵力增援菲律宾。这样,在巴丹前线戏剧性地出现了长达两个月休战,双方的行动仅限于巡逻和警戒,偶尔发生的冲突和炮击也是浅尝辄止。

如果美军抓住时机实施反攻,战局很可能有所改观。但那些可怜的巴丹大兵蹲守在散兵坑里,连举起步枪都感吃力,哪里还有力气去反攻呢?忍饥挨饿的士兵连走路都摇摇晃晃,他们的食物配给已降到正常量的四分之一,获得的食物只能延缓死亡而已。不少人因营养不良、缺乏维生素患上了夜盲症。巴丹是世界上疟疾最猖獗的地区之一,治疗该病的特效药奎宁几乎断了来源。2月中旬,疾病造成的非战斗减员急剧上升,只有一半人被认为还有战斗力。3月,每周有1000名军人因病离开前线。3月底,设在巴丹南部的野战医院收容了12500名病员。

巴丹的危机不断恶化。在半岛南部的临时屠宰场,所有能找到的动物一只接一只被杀掉,绝大多数是菲律宾农民的水牛。有限的水牛杀光后,饥饿的士兵开始打猎及钓鱼。美国人原本不屑一顾的食物现在都成了香饽饽,他们甚至吃起了狗肉和猴子肉。正如一个士兵所言:“只要不是人,什么动物都可以吃。”菲律宾人充分发挥善于利用自然的天性,在丛林里面捉到了野鸡、野猪,还采竹笋、杧果、香蕉等果腹,连蜥蜴、蜗牛、蟒蛇和蛇蛋都成了人们口中的美食。

两军接壤处只剩下断断续续的炮战。日军每发射一发炮弹,就会招致美军至少20发炮弹的还击。那些美国大兵非常清楚,一旦阵地出现破绽,日本人就会不要命地冲上来,与自己展开他们擅长的近身肉搏,那是最最可怕的事情!

说华盛顿未做任何增援努力也委实冤枉。日本人拥有制空权和制海权,所有增援行动都凶险异常。美国国内要求增援菲律宾的呼声很高,在2月初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记者的追问终于惹怒了罗斯福。当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质问“为什么不给麦克阿瑟提供更多的物资、兵员和飞机”时,罗斯福冲着记者大叫:“如果你们告诉我,如何才能把轰炸机弄到那儿去,他们就可以得到更多的轰炸机。”

尽管战略上已放弃菲律宾,但陆军部从未放弃援助菲律宾的各种尝试。麦克阿瑟的好友、前陆军部长帕特里克·赫尔利被任命为准将并派往澳大利亚,任务是找愿意冲破日军封锁线的船和船员,尽可能为麦克阿瑟运送武器、食物和药品。艾森豪威尔一下子给了赫尔利1000万美元现钞。l月25日,他还向老领导发去一封热情洋溢的电报,祝贺他62岁生日,“以最热烈的方式祝贺您的生日,我们骄傲地向您和您创下的鼓舞人心的纪录敬礼,我衷心祝福琼、小阿瑟和您永远安全健康”。

尽管开价不菲,赫尔利只找到6组船员愿意冒险,其中3组最终获得成功。3艘小船把2500吨物资和2000发81毫米炮弹送上了棉兰老岛,700吨食品送到科雷希多。第二次再也没人愿意去了,比发财更重要的是性命。赫尔利发现日本人的“船只、飞机和大炮比自己多很多”,增援行动困难重重且险象环生。

美军试图利用潜艇增援,但潜艇的狭小空间只能带去少量物资。即使如此,也使科雷希多的补给情况要比巴丹好很多。此前麦克阿瑟也曾下令将巴丹贮备的部分物资运往岛上,这样在巴丹的食物配给减到四分之一时,科雷希多的司令部人员以及菲律宾政府高级官员等“上等人”,仍旧能得到全额的食物定量。

在巴丹半岛,不知道谁弄到了一张科雷希多一个高射炮中队的食品配给单,上边写着:“香肠和熏肉各一箱,大豆、西红柿、玉米、桃罐头24个,番茄酱24瓶,香烟50箱,大米600磅。”这对于饥肠辘辘的巴丹守军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巴丹和科雷希多的对立情绪慢慢滋生。

1月6日视察巴丹之后,麦克阿瑟再未露面,这更激起官兵不满。巴丹前线谣传麦克阿瑟在科雷希多过着皇帝般的生活,并为此创作了一首泄愤的歌谣:

麦克阿瑟狗,躲在地下面;不怕遭空袭,不怕挨炸弹。麦克阿瑟狗,吃喝在巴丹;且看他部下,饿死无人管。

士兵为麦克阿瑟起了一个好听的绰号叫“防空洞里的道格”。不免冤枉了麦克阿瑟,他和家人及司令部成员虽不像巴丹的士兵那样忍饥挨饿,但也仅仅是吃饱饭而已。麦克阿瑟起初把家安在地面上,时常有遭遇空袭的危险。每次警报一响,琼便带着阿瑟奔向一公里外的隧道,麦克阿瑟则会跑到外面看个究竟。有一次,他正在办公,日军飞机又来空袭,子弹穿过窗户打在麦克阿瑟身边的墙壁上。副官赫夫急忙冲进来,发现他仍镇定自若地工作。看到赫夫惊慌失措的样子,麦克阿瑟抬头问:“什么事?”赫夫惊魂未定地说:“谢天谢地,将军,我以为您已被打死了。”麦克阿瑟若无其事地回答道:“还没有,谢谢你进来,中校。”

在另一次空袭中,麦克阿瑟从隧道里走出来,毫不畏惧地在露天观察日军飞机的空中编队,数着敌机的数量。见此情景的值班中士艾德沃萨略飞奔过来,摘下头上的钢盔迅速给他戴上。此时一块弹片打中了中士的右手,后来他因此获得了紫心勋章和银星勋章。

同样躲在隧道里的奎松得知此事后,严肃地给麦克阿瑟写了一封信,提醒他要对两国政府、人民和军队负责,不要冒不必要的危险,以免遭遇不测。但麦克阿瑟把这种举动看作自己的职责,认为在危难关头让士兵看到自己同他们一样面临生死威胁,就一定能振奋精神。有人责备他很久未到部队看望手下士兵主要是因为心理障碍,之前他曾夸口许下的“华盛顿大批援助”一直没有影子,他拿什么去面对部下呢?

听说前线的麦克阿瑟和家人时刻面临生命危险,马歇尔不止一次发电报,催促麦克阿瑟尽快转移到澳大利亚去。麦克阿瑟回电表示要“血战到底,与阵地共存亡”。马歇尔退而求其次,提出先把琼和小阿瑟撤出来,但是琼说“我们同饮一杯水,三人永不分”,毅然决定带儿子陪伴在丈夫身边,与麦克阿瑟同生共死。

士气一天天低落,这种情绪严重影响了正遭受肺病折磨的奎松,他在写给麦克阿瑟的信中流露出一种绝望情绪,更多是对华盛顿的不满。1月13日,奎松通过麦克阿瑟向华盛顿发出了一封电报,埋怨罗斯福未履行向菲律宾派出援兵的诺言。他还附了一封信给麦克阿瑟,愤懑之情跃然纸上:“我们已经尽我们的可能去做了,我们仍然尽量在做目前情况下我们所能做的任何事情。但是,我们继续被置之不理还要多久呢?华盛顿是不是已经决定,菲律宾战场对于战争的最后结果无关紧要?作为总统,我把同胞带到一次完全的战争行动中去是负有责任的。难道我的政府成员和整个家庭正在这里做出的牺牲就毫无价值吗?”

奎松之言正合麦克阿瑟之意,不过他自己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他迅速将这封措辞严厉的信发往华盛顿,罗斯福赶紧回信给奎松打气:“我以完全同情之感,读了您给麦克阿瑟将军的信。就您对自己的人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言,我理解您深厚和真挚的思想感情。我向您保证,我绝不会要求您和他们做出任何我认为在促进我们为之全力奋斗的事业中毫无希望的牺牲。但是我要特别强调,巴丹保卫者气壮山河的抵抗对于保证我们在远东获得完全的最后胜利肯定是有贡献的。尽管我现在不能指明救援能够到达的时间,但我确实知道,我们所能调拨的每一艘船都在向西南太平洋运送部队,这些部队将最终粉碎侵略者并使您的国家恢复自由。为集结兵力赢得的每一天都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空头许诺和华而不实的赞美之词丝毫无法抹平奎松的心灵创伤,当从广播中听到成百上千架美国飞机运往欧洲时,轮椅上的奎松显得异常激动,他义愤填膺地对身边的情报官贝洛上校说:“我为人民工作了30年,也希望了30年,现在他们正在为一面不能保护他们的旗帜而家破人亡。对着上帝和一切神灵起誓,我不能忍受美国张口欧洲闭口欧洲。我和我的人民挣扎在占领者的铁蹄之下,他们吹嘘的飞机上哪里去啦?美国在为远亲欧洲表兄的命运操劳和苦恼,而无视自己的女儿菲律宾在后院里被人强奸!”

奎松当晚就派人叫来了麦克阿瑟,并告诉他:“也许我在科雷希多毫无用处,我到马尼拉去当战俘有何不可呢?”麦克阿瑟认为这种行为会被其他国家误解,可是奎松激动地反驳道:“局外人怎么想,我根本不在乎!”

日本恰如其分地利用了奎松的情绪,开始采取分化瓦解的策略。1月21日,东条首相在一次演说中对大东亚战争的目标做了概括性的论述,他向菲律宾保证:“如果这个岛国的人民今后能了解日本的真正意图,愿意作为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一个伙伴与我们合作,那么日本将会乐意让他们享受独立的荣誉。”

东条描绘的美好前景果然让奎松动了心。恰在此时,一名年轻菲律宾少尉身上捆满了用乒乓球做成的救生圈,趁黑夜从巴丹泅海到了科雷希多。爬上岩石成堆的海岸后,他很快被带到了奎松那里。这名少尉是菲律宾“甘蔗大王”、议长阿基诺的长子安东尼奥·阿基诺。年轻人告诉总统,前线的菲律宾军人与美国军人之间的敌对情绪正在上升。“我们认为,我们的食物配给应该跟美国人一样”,阿基诺说美国人“给我们吃的只有蛙鱼和沙丁鱼,每天一罐30个人吃,还得分两餐”。奎松除了气得拼命咳嗽,说不出一句话。

2月8日,在阴暗潮湿的马林塔隧道里,怒气冲冲的奎松召开了新政府的内阁会议。已对援助不抱任何希望的奎松政府通过了一个异乎寻常的文件,要求美国立即承认菲律宾独立,美、日两国军队都从菲律宾撤走,实现菲律宾完全中立化。副总统奥斯梅纳指出,这种行动会在华盛顿造成不良后果,但奎松依然怒不可遏,一阵剧烈的咳嗽使他动弹不得,奥斯梅纳勉强同意给罗斯福写信。

在写给罗斯福的信中,奎松说:“据我们看来,似乎我们的目标只是尽可能长地进行没有希望的战斗,去帮助保卫其他地区。然而我们没有必要以牺牲菲律宾人去获得最后的胜利。”实际上,奎松此举是想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美国人允许其独立和中立化固然最好,若达不到这一目标,也可借此给华盛顿施加压力,唤起罗斯福对菲律宾的重视。

麦克阿瑟就奎松的提议同美国高级专员塞耶进行了磋商。塞耶认为,如果美国的援助不能及时到达,奎松的建议不失为“正确的解决途径”。2月9日,麦克阿瑟向罗斯福电告了奎松的信件、塞耶的意见以及他本人的报告。他对奎松的信件没有表态,只要求总统“必须确定怎样才能更好地完成阻滞敌人的任务,是迎合奎松的权宜计划,还是让我继续战斗”。

老麦一直怀疑马歇尔故意拆他的台,因此附上了自己对局势的悲观估计,“不可否认,我们已经临近失败,奎松的计划也许为避免即将到来的灾难性大溃退提供了一个最好的解决办法”。

两人的联合呼吁“像一颗重磅炸弹”落在了陆军部长史汀生的案头。突如其来的电报让华盛顿大吃一惊。轮椅上的罗斯福立即对那边同样在轮椅上的奎松和麦克阿瑟做出答复,重申了在1946年给予菲律宾独立的保证。罗斯福说,日本的保证毫无价值,日本人提出的所谓“独立”,已由伪满洲国和其他被占领国的命运做了说明,“美国政府完全没有可能同意奎松总统建议中的政治内容”。他授权麦克阿瑟在必要时可以安排菲律宾部队向日本人投降。

罗斯福的果断、干练给坐在一边的马歇尔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之前他一直认为,总统只是因为坐在那个位置上才变得显赫,从这一时刻起,他真正意识到罗斯福确实是那个时代最杰出的人。

罗斯福告诉奎松,不论他做什么,美国绝不会抛弃菲律宾:“只要美国的星条旗仍在菲律宾土地上飘扬,我们的将士必将誓死保卫它。不论目前美国驻军遇到何种变故,我们将继续努力,决不懈怠,直到把入侵者最后的一兵一卒从你的国土上驱赶出去。”

奎松信件中的话不过是恫吓而已,他时常听部属说,看到许多遭日军拷打至死的美国和菲律宾人的尸体,很多断手断足、惨不忍睹。相比远隔万里的罗斯福,他更明白日军对被占领国国民的态度。罗斯福的话也确实打动了他,他向自己和上帝发誓,在有生之年,“不管对他的人民和他自己会带来什么后果,都要义无反顾地站在美国一边”。他通过广播发出呼吁,要求“菲律宾全体人民振作起来,相信战场上我们士兵勇敢的爱国精神,相信美国,我们一定能打赢这场战争”。

对麦克阿瑟来说,只有拼死到底一条路了。其实麦克阿瑟从未有过投降的念头,他立即向华盛顿复电表示:“我丝毫没有要我指挥下的美国和菲律宾部队投降的念头,我打算在巴丹和科雷希多战斗到底,直至最终毁灭!”

不过华盛顿采取的一些措施也的确让那些依然坚守在阵地上的人寒心。2月4日夜晚,美国海军“海龙”号潜艇徐徐靠上了科雷希多码头。根据金上将的命令,在队长鲁道克·费比恩上尉的带领下,一直部署在科雷希多的“卡斯特”密码破译分队奉命撤走。在将已拆卸装好的一箱箱机器装入潜艇后,费比恩小分队前往澳大利亚。这些特殊人员的撤出究竟意味着什么,包括麦克阿瑟在内的所有人心里都明明白白。

这是最早也是唯一整建制撤出的美军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