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古鼎的来历
且说陈介祺从惠亲王府出来,吃了同乡老郑做的两个火烧,见到有人跟踪,遂在街边雇了一顶小轿,到琉璃厂“德宝斋”找李掌柜,刚要进门,就见里面冲出一个人,他以为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扯住那人就问。问完之后,才看清面前这人是“古缘斋”的夏立祥夏掌柜。
夏掌柜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望了陈介祺一眼,说道:“没事,没事,陈翰林,回见呐!”
说完后,只朝陈介祺拱了一下手,也不顾对方有没有回礼,就急匆匆的走了。
陈介祺走进“德宝斋”,见李振卿从里面走出来,于是问道:“李掌柜,夏掌柜这是怎么啦?”
李振卿低声道:“陈翰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来,里屋请!”
他要店伙计胡庆丰看着铺子,和陈介祺进了里面的屋子,两人刚一坐下,他就有些着急地问道:“陈兄,去惠亲王府赴宴的情况怎么样?”
陈介祺微笑着将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
李振卿松了一口气,说道:“我还替陈兄捏着一把汗呢,原来是多虑了。陈兄智勇双全,故意不显山露水,让惠亲王爷以为您名过其实,花5000两银子买一个鼎,只是一个生意场上的幌子。说不定他以为那只鼎还是赝品呢?这不,我为了帮您,把夏掌柜请了来,说您买了一只假鼎,好让王爷知道后不再惦记着您的鼎。”
一个伙计端了一壶茶和两个杯子上来,放下就走了。
陈介祺从王府过来,一直没有喝水,感觉有些口渴,当下也不客气,端起茶杯就喝。也许是长时间没有喝茶的缘故,他觉得这茶入口香甜,回味无穷。他一连倒了好几杯,一饮而尽,接着说道:“李兄,我就是担心怕你帮我,才来找你的!”
李振卿惊道:“怎么了?”
陈介祺说道:“惠亲王爷正是听了夏掌柜的话,才对我买的鼎产生兴趣,他虽和我并无交往,却早已经通过夏掌柜得知我的为人,买下的东西从不转手。他本可以王爷之尊逼我将鼎转手给他,却又不肯落下一个仗势欺人的名声。所以他约我赴宴,只是探探我的底。我知王爷生性多疑,今日那么做,也是一招险棋,没有办法的办法,但此法只可暂缓一时,要想让王爷彻底断了念头,还得尽快另想他法。若夏掌柜将你说的话转告给王爷,王爷必定起疑,认为我和你相互串通,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如此一来,更加确认此鼎不同凡物。若他要鼎,则将逼得我无路可退。”
李振卿扼腕道:“我原想帮您,没想到帮了一个倒忙,这可怎么办?”
陈介祺说道:“我让下人告诉你苏老板所在之处,你找到他没有?”
李振卿回答道:“我让伙计去找了,可伙计回来说,苏老板已经离开了陕西巷醉花楼,不知去了哪里!哦,我还有事要告诉您!”
接着,他见到那个独眼失去右手的驼背老头的事情给说了,但却没有说他也是黄木派弟子之事。
陈介祺听完之后沉思了片刻,说道:“不管他们是什么人,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们知道那个鼎的真正来历。他不是要你带他见我吗?干脆你带我去见他好了。”
李振卿点了点头,微笑着起身,走到左手边的壁橱前,用力推开壁橱,掀开壁橱后面的一块隔板,露出一个暗门来,低声说道:“陈兄,他在里面等您多时了,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看铺子,有事扯一下门框边上的那根绳子就行。”
陈介祺与李振卿交往那么多年,在这间屋子里也不知喝过多少次茶,却没想到墙边那个放着古董的壁橱后面,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去处。
那暗门很矮,只容得人弯腰进去。
陈介祺进去后,见里面并不大,没有窗,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子上点着一盏油灯,照着椅子上坐着的一个人。
陈介祺见到那人,忙拱手叫了一声“老前辈”。
这老头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低声道:“刚才你们在外间的谈话,老夫都听到了。你能够推脱掉惠亲王爷的美意,实在难人可贵。李掌柜说你买鼎的当晚去鬼市找我,为什么?”
陈介祺坐在老头对面的椅子上,沉声道:“李掌柜派人告诉我关于古鼎的来历,我就猜到是江湖门派所为,古鼎既然是你们门派内的高人从古墓中弄出来的,你应该知道古鼎的神秘之处,至于我为什么那么急着去找你,想必你比我还清楚,早就知道答案了!”
老头呵呵笑道:“不愧为陈翰林,见识多广,聪明过人,佩服!老夫姓鲁,单名一个海字,江湖人称鲁一手。”
陈介祺暗暗吃惊,他虽不关心朝中大事,但是也知道一些,自南方太平天国闹腾之后,皖北一带的捻匪也开始猖獗,匪首张乐行和龚得树等人,几次聚集数千之众抗击清军,朝廷已命安徽河南督抚联合围剿。捻匪中还有另一个关键人物,江湖人称鲁一手。这鲁一手在江湖上的地位极高,正是在此人的帮助下,各路捻匪才尊从张乐行为首。若没有此人,捻匪就是一盘散沙,根本不足畏惧。无奈此人极为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朝廷虽多次派人暗中缉拿,却难觅其踪迹。
陈介祺微笑道:“前辈直言相告,不怕在下拿前辈的人头染红自己的顶子?”
鲁一手笑道:“以你的才能,若真要爬上高位,根本不需要老夫的人头。老夫既然告诉你真名,就不怕你取走老夫项上人头。”
陈介祺敬佩道:“果然好胆识。”
鲁一手问道:“对于鼎内铭文的意思,你知道多少?”
陈介祺说道:“因我之识得百十个字,只知此鼎是一个叫毛公的人所铸,献给西周宣王的,大体意思是以文王和武王的德行告诫宣王。但我奇怪的是,史书上所说的毛公,乃文王之子,成王时的司空,从成王至宣王,前后近两百年,某非毛公和彭祖一样,能活数百岁不成?”
鲁一手嘿嘿一笑,说道:“陈翰林通晓古今,难道不知得道之人洞彻玄机,参悟生死之理?”
陈介祺问道:“你的意思是此鼎非同凡物,鼎内铭文其实另有玄机?”
鲁一手微笑道:“陈翰林难道没有听明白老朽以前对你说过的话么?如果陈翰林不愿以实情相告,老朽也就无话可说了!”
陈介祺明白面前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老人,其实城府之深超出了他的想象,如果他不把所看到的的奇景说出来,只怕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略一思索,便把买鼎当晚看到的奇景全都说了。
鲁一手低声道:“世间万物莫不在阴阳五行之中,陈翰林,老夫相信凭你之才,定可参悟鼎内铭文的玄机。”
陈介祺说道:“鲁前辈既然知道此鼎的来历,为何不实情相告?或许对在下参悟鼎内铭文玄机,有一定的帮助!”
他猜测鲁一手也想知道鼎内铭文的玄机,所以大胆以此相逼,要鲁一手说出此鼎的来历。
鲁一手将身子往后一躺,斜靠在床上,低声道:“你熟读史书,可知文王八卦?”
陈介祺说道:“昔日伏羲依河图洛书所变而生出先天八卦,后文王被纣王囚禁于羑里时,依照伏羲先天八卦之术,推演出后天八卦,这便是《易经》的由来,故《易经》也称为文王八卦,其宗为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总数八八六十四卦,可知吉凶。”
鲁一手笑道:“世人只知文王八卦定吉凶,却不知其中除了暗藏天地乾坤山河命脉之理外,若能参悟,则可知晓过去未来之事,甚至改变生死。”
陈介祺暗暗吃惊,他虽知文王八卦对后世影响极大,却不知《易经》能够让人参悟生死知晓过去未来。他瞬间想起了四个人来,低声道:“鲁前辈,照你的意思,汉代的张良,三国的诸葛孔明,大唐的袁天罡,明朝的刘伯温,都是参悟了文王八卦的?”
鲁一手那只独眼中射出一抹异光,说道:“你说的这几个人,虽有所参悟,可参悟得还不够,故能知晓过去未来,却不能改变生死!”
陈介祺问道:“即便是文王,只怕也不能改变生死,鲁前辈所言,在下可不敢苟同。如依鲁前辈所说,只要真正的参透,便能成仙?”
鲁一手居然微微点了点头。
陈介祺问道:“莫非鲁前辈亲眼见过参悟了生死的仙人?”
鲁一手正色道:“老夫没有见过仙人,但老夫可以告诉你,如果那鼎的主人还活着,你会怎么想?”
陈介祺大惊,他想不到鲁一手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若不是见对方神智清楚,他还以为对方抽了鸦片,正在说胡话呢。一个三千年前的人还活着,说出去谁都不信!
鲁一手继续说道:“周文王共有十九子,除长子伯邑考遭纣王所害之外,其余十八子皆长大成人,武王伐纣建西周,其兄弟十七人皆有封地。叔郑为文王第七子,最初封地在岐山,后转封巨鹿,为毛国,这便是毛公叔郑的来历。毛公叔郑自幼聪慧,深得文王喜爱,文王生前将八卦演绎之法尽悉传给叔郑。叔郑助周公旦平定管叔、蔡叔、霍叔及纣王之子武庚,还有东方各国的叛乱之后,居司空之职辅助成王处理朝政。后来他年岁渐大,主动请辞回到封地,一心研究八卦推演之术,并将推演之术传于后人,文王后天八卦才得以流传。毛公叔郑参悟八卦精要,离开封地隐居于终南山仙境之中,因周宣王自坏章法,毛公叔郑命人铸鼎,将文王和武王的德行刻于鼎内,并在鼎内暗藏八卦精要,献与宣王。他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出于私心,希望宣王领会到他的苦心,扭转周朝的衰败之势。”
说到这里,鲁一手沉默起来,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陈介祺听到的这些,都是史书上所没有的,也不知道鲁一手从何处得知的,他不敢多问,只得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诸葛孔明火烧上方谷,可天降大雨助司马父子逃脱,后来孔明于五丈原用祈禳之法,想延寿一纪,可惜事与愿违,纵使他有回天之术,也无法逆天。鲁前辈,我说的对吧?”
鲁一手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其实历史是可以改变的,最起码有两个人改变了历史,一个是汉代的张良张子房,另一个明朝的刘基刘伯温。”
陈介祺说道:“愿闻其详!”
鲁一手说道:“其实在鸿门宴中,刘邦已经死于项羽之手,项羽一统天下,创立了西楚帝国。是张良以所悟之八卦精要之法扭转乾坤,提前告知项伯与樊哙,得这二人相助,才有了大汉天下。而朱元璋与陈友谅大战于鄱阳湖中,也死于乱军之中,是刘伯温偷天换日,命人替死,才有了大明王朝。后张良辞官不就,隐于黄袍山修道,而刘伯温也功成身退,潜心修道。”
陈介祺越听越心惊,没想到世上真有颠倒乾坤、偷天换日之术,若那二人没有成功的话,不知历史会怎么样。但是鲁一手所说的话,似乎漏洞百出,换了别人绝对不相信。他思索了一会,小心地说道:“在下有几处不明白!”
鲁一手说道:“说吧!”
陈介祺说道:“一、前辈告诉过我,说鼎的主人还活着,若毛公至今还活着,何人见到了?二、毛公叔郑既然在鼎内暗藏八卦精要,为何不亲自去见宣王?或是施展扭转乾坤之法,保佑大周万万年?三、在此之前,毛公鼎是否多次被人从古墓中盗出,却又放了回去?四……”
说到“四”的时候,他见鲁一手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便停住了,没有往下说。
鲁一手发出几声异样的笑声,接着说道:“当你弄明白鼎内铭文的真正含义,就不会再有这么多问题了!陈翰林,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若再迟些回去,只恐家中生变。”
他起身,用独手推开右边的一块木板墙,露出一扇门来,接着道:“李掌柜也忙,你就无须向他道别了!”
陈介祺分明记得他进来的门不是那一扇,心道:真不知李掌柜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在这密室中开了两扇门,可进可出。
他略一迟疑,起身走到门边,见里面黑咕隆咚的,只透出一线光,刚要转身问,只觉得背上一阵力道传来,身体顿时腾空飞进门内,惊骇中,他感觉自己迷糊起来。
当他清醒过来时,发觉坐在街边的一棵柳树下,浑身软软的无力,头还是有点晕乎乎的。他认得这棵柳树,就是他陈府胡同口的那棵,他朝胡同里面望去,看到家门口两边的大石狮。门似乎开了,从里面走出两个人来,走在前面的是陈忠,跟着陈忠的是府内的下人刘勇。
陈忠看到了他,快步跑上前,和刘勇一起搀着他,急道:“少爷,您去哪里了?两天都不见人,还以为您出了什么事,害得夫人担心呢!”
陈介祺打了个激灵,说道:“怎么,我两天都没回来了吗?”
陈忠说道:“两天前您去王府赴宴,天黑还没回来,夫人吩咐我去王府找,可王府的刘总管说您午时就离开王府了,他本想派人送您回来,可是您不答应,一个人走了!少爷,看您这样子,是不是在哪里喝了酒喝多了?”
陈介祺说道:“我没喝酒,就是觉得有些乏力,先扶回去!”
陈忠和刘勇扶着陈介祺回到府内,陈夫人得到消息,从内宅赶过来了,只见她眼圈有些红肿,似乎偷偷哭过。她低声道:“以后你出门,身边还是带个人吧,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一家人可怎么办呢?”
陈介祺安慰道:“你放心吧,我没事!”
陈夫人关心道:“去王府赴宴之后,都两天没见人了,还说没事?”
陈介祺明明记得去“德宝斋”找李掌柜,后来又在那间密室中与江湖奇人鲁一手交谈,前后不过一两个时辰,怎么可能是两天呢?他为了使夫人放心,只得说道:“我这两天去了一趟通州,因情况紧急,出发时没有来得及告诉家里,让您受惊了。”
陈夫人嗔道:“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陈介祺微笑着点头。他让陈忠端来一盆热水,洗漱之后,又喝了几杯茶,才感觉头脑清醒了不少,他见围在身旁的人群中没有小玉的身影,于是问道:“家里人都还好吧?”
陈忠说道:“几个小少爷都还好,在里面跟着先生读书呢!只是小玉姑娘……”
陈忠看了看陈夫人,并没有往下说。
陈夫人说道:“今天一早王府的刘总管又来了,说是王爷买了一件古董,想让你再去看看。你不在家,小玉自告奋勇说懂货,要去王府帮忙鉴宝,我怎么拦都拦不住,就让她去了,我约摸着快回来了!”
陈介祺思忖着,想必惠亲王爷听了夏掌柜的话,心中起了疑,才要他再次过府一趟。小玉之所以要去,是想认识惠亲王爷,想要惠亲王爷替她报仇呢。这孩子也是的,不知人心险恶,这一去,非但不能报仇,只怕连王府大门都出不来了。当下说道:“她不懂鉴宝,万一惹怒王爷就糟了,我这就去王府找她回来。”
他走到门口,想起一件事来,回身朝陈忠问道:“你没有去琉璃厂德宝斋找我?”
陈忠说道:“我去了,李掌柜说你前日午后去了他铺里,他还介绍了一个人和你认识,后来他出门办事,回来就不见你们两个了。”
陈介祺点了点,他无缘无故失踪了两天,李掌柜不可能不知道原因,既然没有如实告诉陈忠,一定有李掌柜的隐衷。他先去王府把小玉弄回来,再去找李掌柜。不管李掌柜究竟还有什么身份,他都必须要问清楚。他宁可明明白白地替朋友两肋插刀,也不愿糊里糊涂被人玩弄。
他和陈忠一前一后出了门,刚走到胡同口,就见前面来了一顶青衣小轿,那个洋教士大卫走在轿子的前面,步履有些匆忙,当看到他们后,走上前说道:“陈翰林,您这是要去哪里?”
陈忠往前一步挡在陈介祺和大卫中间,朝大卫吼道:“我们去哪里关你什么事?你别再无理取闹!我们少爷不会帮你鉴宝的,你也别来纠缠小玉姑娘!”
陈介祺听出陈忠的话里有话,忙问道:“忠叔,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忠说道:“少爷您不在家的这两天里,这洋人天天上门,说是求你去帮忙他的什么大人鉴宝,又说要见小玉姑娘。这洋人不是好东西,八成见小玉姑娘美貌,看上人家了!”
大卫说道:“我找陈翰林的目的,是想求他去帮驻大清国公使梅德公爵鉴宝,而我想见小玉姑娘,那是我的私事!”
陈介祺说道:“大卫先生,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去帮你们洋人鉴宝的,至于小玉愿不愿意见你,那得问她!我想她如果在家里,一定不愿意见你!”
轿帘被坐在里面的掀开,陈介祺微微一惊,想不到里面的人居然就是他要去王府寻找的小玉。小玉的脸色不太好,轻轻的叫了一声“姐夫”。
小玉明明去了王府,怎么会被大卫送回来呢?陈介祺看了看小玉,又看了看大卫,问道:“怎么回事?”
大卫说道:“还是把小玉姑娘送回去再说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一行人回到陈府,小玉下了轿子,并没有跟着陈介祺和大卫去客厅,而是直接进到内宅里面去了。
陈介祺要陈忠通知夫人去陪小玉,自己则陪着大卫来到客厅,分主客坐下之后,要下人端上茶来。
待大卫喝了几口茶,陈介祺才说道:“我听家里人说,小玉是代替我去了王府,帮忙王爷鉴宝的,怎么是你送她回来的呢?是不是她在王府出了什么事?”
大卫说道:“我不知道她去王府的事,我是在街上遇见她的,她的脚好像崴了,我带她到街边一家医馆找人做了按摩,还贴了一副黑皮膏药,我见她走不得路,才雇了轿子送她回来的!”
陈介祺记起小玉下轿的时候,走路确实有些异样,只是他当时没有别处想。听大卫这么说,小玉在王府肯定遇到了什么事情,说不定是跑出来的,在跑的过程中不小心崴了脚。可是以王府的森严戒备,怎么会轻易让一个弱女子逃脱呢?他微微笑了一下,说道:“京城有的是古董鉴赏名家,你为什么不去找别人,却又坚持找我呢?”
大卫说道:“因为我不认识他们!”
陈介祺说道:“你不认识没关系,夏掌柜认识就行,你可以找夏掌柜帮忙,大不了给他几两茶水钱!”
大卫说道:“我不会去找他的!”
陈介祺问道:“为什么?你不是和他挺熟的吗?你就是在他的铺子里认识我的呢!”
大卫微微一笑,说道:“你们大清国的生意人实在太奸诈,只知眼前利益,却不是会带来什么后果!一个月前,我帮梅德公爵在他那里买了一件古董,他信誓旦旦地保证是真品。公使大人为了向大清国皇帝示好,将所买的古董赠给大清国皇帝,可是后来大清国皇帝将公使大人所赠的古董退了回来,还附上一封信,说公爵以假古董蒙骗大清国皇帝,欺大清国无人识货。那封信的措辞很激烈,公使大人看了之后,他让我去找夏掌柜,可夏掌柜说当场从铺子里买走的古董,百分之百是真的,因为当场还找了两个人来鉴定。夏掌柜怀疑公使大人买走的古董,事后被人掉了包。在法国,接受了别人的礼物之后,无论贵贱都不得退回,否则视为一种侮辱,所以公使大人很生气,决定将此事扩大,上升为两国之间的外交事件。陈翰林,您应该知道,一旦此事上升到两国之间的外交事件,轻则影响两国之间的正常邦交,重则引发战争。几年前的战争,您都看到了,大清国不是英国的对手,同样也不是我们法国的对手,一旦开战,吃亏的还是你们……”
听到这里,陈介祺生气道:“够了,你们法国人不是好东西,见英国人在我们大清国得了好处,便也想来占便宜,你们是不是真以为我们大清国好欺负?”
大卫说道:“陈翰林,请您理智地想一想,大清国不思进取积弱成贫已是不争的事实,再这么下去,别说是法国,就是其他国家也会来欺负你们。我只是站在我个人的立场上,不想因为一件小事而闹成不可收拾的大事,道时候遭殃的,可是你们大清国的国民啊!”
陈介祺冷冷地说道:“那我可要替大清国上下臣民谢谢你的好意了!”
大卫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知道那晚我为什么会在夜市上碰到你吗?”
陈介祺说道:“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大卫说道:“我因为不想把这件小事闹大,进宫去见了你们大清国皇帝,你们大清国皇帝和你一样,不相信我说的话,还说在大清国内,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做古董生意的,物品卖出之后,不论真假一律不管,也不得退换。公使大人买到假古董,那是公使大人自己的问题,而公爵将假古董送给大清国皇帝,则是嘲讽大清国的皇宫中没有宝物,看在两国邦交的份上,大清国皇帝不予追究公使大人的嘲讽之罪,只将原物退还,这就很不错了。我没有办法让大清国皇帝向公使大人致歉,只好从皇宫中出来,送我出来的一个宫廷侍卫说,京城琉璃厂有卖古董的鬼市,鬼市也有一些稀世珍品,我想自己掏钱买一件礼物送给公使大人,就说是大清国皇帝送给他的,是对退回那件古董表示歉意,那样一来,公使大人也许不会那么生气。我没有想到,在那里居然遇上您!我知道您经常帮人看古董,所以想求您帮我在鬼市上买一件比较好的东西,毕竟是代表你们大清国皇帝回赠的,不能太差,是吧?”
说到后来,大卫微微露出笑意。
陈介祺这才听懂了大卫的意思,兴许是恨洋人的缘故,此前他也有些仇视大卫,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黄头发高鼻梁的洋人,还真是一个好人,不禁对大卫产生了几分好感。他问道:“你买了东西送给公使大人了?”
大卫说道:“那天晚上没有买到,第二天上午我去夏掌柜那里,说是想买一件好古董,这次必须保证是真品,我告诉他我会请您陈翰林去帮忙看货。他说他的店里没有上等的货色,介绍我去了另外别家铺子里,花了6000两银子买了一尊唐代的羊脂玉观音。”
陈介祺经常在琉璃厂一带转悠,对一些铺子里的上等藏货,也都大体知道,可他还没听说哪一家有一尊唐代的羊脂玉观音。他虽然和洋人教士没有什么交往,但是他知道,洋人教士和中国的和尚道士一样,都是穷的多,于是问道:“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大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没有告诉您,其实梅德公爵是我的舅舅。在法国,我家是个大家族,所以我和别的传教士不一样。”
一般的传教士是不可能见到大清朝皇帝的,大卫是梅德公爵的外甥,拿着公爵的名帖,自然可以入宫。陈介祺开始对这个年轻的传教士有了兴趣,他说道:“据我所知,法国驻大清国公使大人并不会说中国话,为什么你却说得那么好?”
大卫说道:“我爷爷年轻的时候来过中国,还受到你们大清国皇帝的接见,他回到法国的时候,带去了几个中国女人,我的乳母就是中国人,她姓冯,是天津卫的,我的中国话就是她教给我的。”
有钱的洋教士在回国的时候,花钱买几个中国女人回去当佣人使唤,这也是很正常的。陈介祺问道:“你那唐代的羊脂玉观音,是在哪家铺子里买的?”
大卫说道:“那家铺子是百年老字号,名叫德宝斋,掌柜的姓李!”
陈介祺微微一惊,他知道李掌柜的店子里确实有一尊玉观音,是明代的青海玉。昆仑羊脂玉质地细润、淡雅清爽、油性好,透明度高,以晶莹圆润、纯洁无瑕、无裂纹、无杂质者为上品。而青海玉呈半透明状,比羊脂玉透明度要好,质地也比羊脂玉稍粗,拿在手里感觉没有羊脂玉那么沉,质感不如羊脂玉细腻,缺乏羊脂玉般凝重的感觉,经常可见有透明水线。青海白玉与和田羊脂玉极为相似,同属于软玉,不是内行的人很难分辨得出来。李掌柜手里的那尊玉观音,如果换做懂行的人买,不过上千两银子,即便是什么都不懂的中国人去买,也不过多花上一两千冤枉钱。可能李掌柜觉得大卫是洋人,才狠狠敲一笔。可问题是,夏掌柜的铺子里也有好货,价值数万两的东西都有,他为什么偏偏要介绍大卫去李掌柜那里买玉观音呢?
想到这里,他问道:“公使大人觉得那尊玉观音如何?”
大卫说道:“我舅舅非常喜欢你们中国的古董,也喜欢收藏。去年有个大清国的王爷送给他一件羊脂玉的兔子,他喜欢得不得了。他看了那尊玉观音,觉得玉质和那只玉兔有些不太一样,所以要我找人帮忙看。我知道您在这方面是行家,所以想请您去!”
古董就是这样,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王爷送给公使大人的玉兔,肯定是正宗的新疆和田羊脂玉,而大卫在李掌柜那里买的,只不过是青海玉,两者一比较,从玉色和玉质上,就能分辨出来了。
陈介祺说道:“我实话告诉你,你从李掌柜那里买走的玉观音,并不是新疆和田羊脂玉,而是青海玉。年限也不是唐代的,而是明代的,只不过雕工是仿的唐代风格。”
大卫惊道:“这可怎么办呢?”
陈介祺说道:“你入宫见大清国皇帝的事情,公使大人知道详情吧?”
大卫点了点头,有些狡黠地笑了一下,说道:“我并没有告诉他详情。我告诉他去向大清国皇帝传教,并求皇帝赏赐给我一块地,让我建座教堂。交谈的时候,大清皇帝提起我舅舅送他假古董的事,我告诉皇帝,在法国,无论别人送的东西是贵是贱,如果原物送还,是对别人的一种侮辱,皇帝也觉得此事做得有些欠妥,便要我转送一尊玉观音,以示两国和好。”
陈介祺问道:“你把玉观音送给公使大人的时候,有别人在场吗!”
大卫说道:“没有!”
陈介祺继续问道:“公使大人只是喜欢中国古董,并不懂鉴赏,是吧?”
大卫说道:“是的!但是我舅舅喜欢在酒会上,向各国公使和参赞炫耀他的藏品。玉观音既是大清国皇帝为赔礼道歉所赠,那是大清国的宫廷藏品,他肯定会拿出去炫耀的,一旦有懂货人看出来,就麻烦了!”
陈介祺也感到问题的严重,他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这么说,如果让别人看出来,公使大人失了颜面,一定以为大清国皇帝也用一尊假货回敬他,后果不堪设想!”
大卫说道:“是的!当初我只想帮两国化解矛盾,没想到我这么一搞,问题反倒越来越严重。用你们的话说,这叫好心办坏事。”
陈介祺说道:“那尊玉观音虽不是新疆和田羊脂玉,但也其价不菲。如果你不告诉公使大人,那是一尊唐代的羊脂玉观音,就什么事都没了!”
“可是我早已经把话说出去了,现在来说这些,有用么?”大卫说道:“陈翰林,我是求您帮忙想办法,而不是要您安慰我!我舅舅后天就要开酒会,除了你们大清国的几个内阁亲王和大臣外,还特别邀请了日本和葡萄牙等八九个国家的公使和参赞。我听说日本公使藤野太郎是个中国通,也同样爱好收藏中国古董。我舅舅半个月前参加日本公使藤野太郎开办的酒会时,藤野太郎当众炫耀他的藏品,是明代宣德皇帝生前深爱的一对景泰蓝雌雄双瓶。所以我舅舅会在后头的酒会上向大家展示那尊玉观音,把藤野太郎的景泰蓝雌雄双瓶比下去。”
陈介祺听完大卫的话之后想了一下,问道:“被邀请的客人,是不是可以带随从进去?”
大卫说道:“来的都是很尊贵的客人,从安全着想,我舅舅会加强大使馆的保卫工作,各国大使与参赞肯定也会带一些亲信和随从,但是那些亲信和随从是不允许进入酒会现场的,他们被安排在另一处地方休息!你问这干什么?”
陈介祺说道:“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
大卫说道:“如果您想去的话,我可以让舅舅给您发请帖,没有我舅舅亲笔签名的请帖,是不允许进入大使馆的。”
陈介祺说道:“那就麻烦你帮忙,我要三张请帖!”
大卫惊道:“您要三张干什么?你和你夫人,还有小玉姑娘,只要一张就够了!”
陈介祺说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预防万一。那尊玉观音在没有放到酒会上之前,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
大卫说道:“您说!”
陈介祺说道:“如果我确定那尊玉观音有假,我就给你使眼色,你趁公使大人不注意的时候,故意失手将玉观音打碎!”
大卫愣了一下说道:“这个办法行吗?”
陈介祺说道:“行不行,那也是个办法呀!没有了玉观音,他就无法在酒会上炫耀了,只怕公使大人为此怪罪你!”
大卫说道:“为了两国之间的和平,不管舅舅怎么怪我,我都认了!”
陈介祺正要亲自送大卫出去,就见陈忠急匆匆地赶来说道:“少爷,不好了,小玉姑娘上吊了!”
陈介祺大惊,顾不上大卫在身边,跟着陈忠出了客厅,沿着走廊朝内宅走去。他见大卫跟在他的身后,忙说道:“大卫先生,按中国的规矩,内宅是绝对不让外人进去的,你要是关心小玉,就请耐心在客厅等候,要不然我要下人送你出去,如何?”
大卫说道:“那我还是在客厅等消息吧!”
小玉的闺房就在陈介祺与夫人房屋的旁边,是一栋上下两层的小楼,门上方挂有一匾额,上书“迎风阁”三个大字,字体苍劲,颇有秦晋之风,乃是陈介祺的父亲陈官俊亲笔所书。迎风阁原是陈官俊的藏书楼,陈官俊去世后,陈介祺依父亲的遗愿,在扶灵柩回潍县老家时,顺便带走了藏书楼内绝大部分藏书,所以此楼便空了出来。
小玉进陈府之后,被安置在迎风阁的楼上,从此这迎风阁就成了小玉的闺房。
陈介祺和陈忠来到迎风阁的楼下,自小玉住上去后,他还没有进过这扇门呢!由于关心小玉的情况,顾不得男女有别,正要推门上楼,就见夫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低声对他道:“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让她安静一下吧!我已经命春香陪着她了!”
以小玉这样的情形,就是傻子都知道她一定受到了伤害。陈介祺朝夫人拱手道:“那就有劳夫人多多费心开导她才是。”
陈夫人低声道:“您就放心吧!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去一趟王府,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王爷虽是朝廷重臣,但也不能目无王法,若侮辱了小玉的清白之身,我们也应该替她讨一个公道。”
陈介祺知道惠亲王爷除了福晋之外,还有四个侧福晋,在大清诸王中,并不是一个好色之徒,但是以小玉的清纯美丽,难保惠亲王爷不起色心。他所担心的,就是惠亲王爷已经侮辱了小玉的清白,他一个七品翰林编修,如何去向堂堂的大清王爷讨公道呢?一旦此事传扬出去,小玉今后还怎么做人?他微微一思索,低声道:“我这就去!”
他别了夫人,来到前面客厅,见大卫还坐在那里,看到他走进来,忙起身问道:“小玉姑娘没事吧?”
他微笑道:“没事!”
大卫问道:“那她为什么要上吊自杀呢?”
陈介祺说道:“如果你在大庭广众之下遭人羞辱,你会怎么样?”
大卫说道:“主会宽恕有罪的人,我也会原谅他。”
陈介祺说道:“可是我们中国女人的脸皮薄!”
大卫问道:“那是谁羞辱她呢?”
陈介祺从牙缝中崩出四个字:“惠亲王爷!”
为了给小玉讨一个公道,他下定决心,就是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与王爷斗一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