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波刚平定,一波又起
【支配的恐惧】
云见很头疼,对于邑清欢,她真的束手无策了。她到底哪点好,她改还不成吗?
看来只能等回京之后,向邑清尘好好告上一状,让他赶紧把这个小妖精给嫁出去了。
楼玉寒不放心别人给她换药,这些事全都是他自己亲自代劳,云见望着低头专注缠着绷带的他,忍不住关切道:“你的赌债还没还清吧,要不要本侯出钱帮你还了?”
她说完话之后的三秒,楼玉寒才抬起头来,神色有些激动:“侯爷是在关心我吗了?我不是在做梦吧?侯爷,您对我真好……”
他握住双手,虔诚地看着云见,这让云见十分不好意思。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越来越羞于跟他靠的太近,也在有意无意地躲避他的视线。
但云见给自己的定位一直都是高贵冷艳,所以她板起自己的脸,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
“差不多快要还清了,当然,侯爷要是愿意慷慨解囊,我也不介意……”
“嗯,等回到帝京城,本侯第一时间帮你把帐清了。身为侯爷府的人还在外边欠银子,传出去像什么话。”
楼玉寒低下头,也正因为低了头,才没教云见看清他的眼神:“侯爷是何时知道的?本想瞒住侯爷,没想到……还是让侯爷给知道了。”
“本侯一早便知道了,只是当时为了无涯弟弟忙前忙后,搞的焦头烂额,倒把这茬忘了。今后还清了,你放心就是,本侯会认真待你。”云见动了动手臂,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旁的不论,你救了本侯一命,这点赏还是该拿的。”
楼玉寒默默接过,脸上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只是云见并未看到,即便看到了,也不会去想太多。
“原来侯爷还派人追查过我的底细。”
他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么一句话,语气较之刚才也显得冷淡了些,这让云见忽然有点慌神。
这是不高兴了吗?她查他,不信任他,让他觉得恼火了吗?
云见有点怪罪自己说话不经大脑,明明不应该这么直白地讲出来。她咬了咬嘴唇,有些愧疚地道:“你出现得太巧了,本侯不得不怀疑,但好在你身份清白,加之本侯从未问过你,本侯也只是想对你有所了解。”
“侯爷不必解释,我都懂的。”楼玉寒与她对视着,原本有些严肃的脸在瞬间变得害羞,“就算侯爷不相信我也是应该的,只要侯爷在乎我,怎样我都开心。”
他伸出手,捋顺了云见鬓角细碎的发,那只手顺势向下,落到云见的耳根处,轻轻揉捏着她的耳垂。
云见的眼睛乱看,浑身好似有火在烧,谁也不说话的马车内,她几乎能听见自己那紊乱了的呼吸。
他眼眸深邃,有如不可见底的幽潭,当他专注地看着你时,就会让你有种你会被吸进去的错觉。
而此刻,这双眼睛里满满都是云见的脸,这张脸被逐渐放大,等云见看到的时候,她与楼玉寒之间的距离已然呼吸可闻。
“你、你干什么?”云见眼看着他们的距离越缩越短,她下意识地向后靠着,连呼吸都不敢太大。
楼玉寒紧盯着云见的眼睛,天知道云见已经臊得恨不得立即消失了,可他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侯爷查过我的底,又试探过我,我也想试探试探侯爷。”落在她耳根处的大掌轻轻摩挲,这让云见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栗着。
楼玉寒微微挑眉,语气轻而暧昧:“我很想知道,如果我靠近侯爷,与侯爷的距离这么近,侯爷会不会避开我?”
不,她很想避开的……
“这么近呢?”他与她额头抵额头,云见的目光已经转向了别处,她不敢再看他了。
他的嘴唇贴上她的嘴唇,不过他很规矩,并没有乱动。
“这样侯爷都不舍得推开我,侯爷果然爱惨了我。”他贴着她的唇同她说话,嘴唇开合之间难免会有所摩擦,可云见仍然装作镇定的样子。
“谢谢侯爷喜欢我,我也喜欢侯爷,很喜欢。”他在云见的唇上浅浅落下一吻,继而便抽身后退,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虽然舍不得侯爷,但实在不好打扰侯爷歇息,我先出去了。”
云见望着闭合的马车门,那抹红色一闪之间便不见了,她打开车窗,眼见着楼玉寒上了马车才收回目光。
她捂着怦怦跳的心口,当楼玉寒贴得她那样近她都没有避开,甚至连怪罪他的想法都没有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这是大事不好了。
更甚至,就连封笑离的去世之痛也没那么刻骨铭心,她几乎可以放下了。
云见的双手捧住脸颊,果不其然是烫手的,她忍不住傻笑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傻笑什么。
打开窗子,官道两旁绿树成荫,鸟鸣清脆,阳光在树木间掩映着,一切的一切,都那么让人心情愉快。
明明夏天已经快要过去,可云见就是觉得,是春天来了。
短短几天路程,云见终于再次回到了帝京。
当她被人抓走时,她甚至想过,自己这辈子是不是就算完了,她的侯爷府,她的忠心侍卫龙擎,是不是全都见不到了。
离开帝京并非第一次,但还是第一次在见到熟悉的街道时,会有热泪盈眶的感觉。
“我淮安侯回来了!”
云见坐在车夫边上,甚感喜悦,即便有百姓认出了她并对她的马车指指点点,她也觉得这些百姓亲切而可爱。
马车在侯爷府门口停下,龙擎一早便带着下人在门口等待,她下车时,龙擎扶着她的手臂,然而龙擎并不知晓她受伤的事情,所以当他看到云见捂着手臂龇牙咧嘴的模样时,他吓得赶紧低头察看自己的双手,是否用了太大的力气。
“侯爷,都怪属下不好,下手没轻没重,还请侯爷勿怪。”龙擎连忙抱拳。
“这不关你事,是本侯一早受伤了,你犯不着自责。”
她向府中走去,门口站成两排的下人们纷纷行礼:“侯爷。”
“嗯,乖了。”
龙擎跟在云见的身边,忙问道:“侯爷您怎么受的伤?临行前属下要跟着您,您偏不让,您要是出了事情,属下要如何向老侯爷交代?”
说着,他还向楼玉寒投去了不善的目光,颇有责备楼玉寒没有照顾好云见之意。
云见摆了摆手,说:“你不必担心,只是小伤罢了。从今天开始,楼玉寒便是自己人,你待本侯如何,也要待他如何,明白了吗?”
“是,侯爷。”龙擎看了楼玉寒一眼,后者笑眯眯地朝他招了招手,表情有些欠揍。
他板着脸,开始向云见汇报这些天的大事小情:“禀侯爷,你不在的这几天有很多人找您出去喝酒,属下将他们的名字都记在了纸上,待会儿给你送过去。后院的猪圈已经派人修好了,下人们的月钱都结算过,您爱吃的白扒四宝、芙蓉大虾、金丝烧麦、卷酥佛手也都备好了,侯爷您什么时候有胃口?”
“什么?芙蓉大虾?本宫最爱吃了!渭明你这么客气干嘛,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邑清欢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十分羞涩地站在了云见的身边,好像龙擎说过那些菜都是云见为她准备的一样。
糟糕,怎么把她给忘了!
云见深知这个妮子的可怕,难以忘记在二十岁的那年,邑清欢吵着宫中腻歪,非要来侯府中小住几天,谁能想到她这一个小住就是半个月,这半个月搞的侯府上下比伺候皇帝还要紧张,她更是首当其冲,每天都要收到邑清欢的精神攻击。
比如要防止她在睡觉时有人破窗而入,洗澡时有人砸门,上茅房她也要跟着,寸步不离,像长了个尾巴一样。
试问,谁能忘记被邑清欢支配的恐惧?
云见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她赶紧拉住邑清欢的手,带她上了马车。
毕竟普天之下,勉强能制得住邑清欢的只有一个人,也就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当今圣上——邑清尘。
她只好放弃回家睡一觉的机会,先送她回宫。
【错误的决定】
金色琉璃瓦,红墙青石路,宫廷楼阁巍峨连绵,有成队的宫女太监走过,在见到云见和邑清欢时,纷纷驻足问安:“见过侯爷,见过公主。”
“嗯。”
云见随便应了一声,她们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身后传来的那些宫女惊恐的讨论声:“大事不好啦!静安公主回宫了!”
“快去通知一下各个宫里,静安公主回宫了,让大家都躲着点!”
“对对,小命要紧!”
众人讨论完,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下步伐,仿佛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当然,邑清欢的确是宫里的洪水猛兽,这点毋庸置疑。
到了承乾宫与贵和宫的分岔路口,邑清欢顿时拉住了云见的胳膊,将信将疑道:“渭明,你不是说要送我回宫,与我在宫中玩儿吗?我看你的步伐,想往皇兄的宫殿去是怎么回事?”
云见一拍额头,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啊,公主,方才迈进宫门微臣才想起来,自己似乎有要事对陛下禀报,要不您自个儿先回去?”
“云渭明!”邑清欢双手叉腰,柳眉倒竖,她在看着云见时,鼻孔就差喷出火来,“就算糊弄本宫,也得找个像样的借口,你这样说,本宫会觉得你在侮辱我的智商!”
“……公公公主?”云见心中警铃大作,完蛋了,这妮子又要开始作妖了!
她抬起手来,纤纤玉指指着云见的鼻尖,凶神恶煞的样子似乎恨不得活吃了云见。
直到云见被她逼退到紧贴宫墙,邑清欢突然变了个脸色,无限娇媚道:“想对我皇兄提亲就直说嘛,我又不会拒绝你啊,这么拐弯抹角干什么。”
“……”
云见长舒一口气,她轻轻推开这个妮子,故作淡定道:“公主您先回宫等着,微臣去去就来。”
邑清欢玩弄着胸前的头发,听闻此言她的脸颊顿时飘上两朵红云:“那我等你,你一定要来喔。”
“一定!”
云见目送她远走,后者三步一回头,非要跟她摆摆手再走,再回头,再摆手。
这让云见忍不住想到了一句话:前生的五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一次擦肩而过。照邑清欢这个回头法,恐怕她下辈子会被邑清欢撞掉膀子也说不定。
撞便撞了,只希望她下辈子能光明正大地做个女孩子,毕竟像邑清欢这种性格,能与她做朋友也是实在不错。
既然到了邑清尘的地界,要是不过去看他两眼他定然是不悦的,加上皇宫各处都有他的眼线,想必他这个时候早就在等她上门了。
果不其然,到了承乾宫,还没告诉叶公公通传呢,就见叶公公拂尘一甩,告诉她:“侯爷您可算来了,皇上等候您多时了——”
虽然这话跟出入某些风流场所时听到的第一句话基本无异,但云见也不敢往那些歪门邪道上想。她对叶公公点了点头,继而走进殿里,邑清尘已然坐在桌边,桌上摆着各种她爱吃的糕点,看来是花了心思准备的。
“啊,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
“你够了啊。”
云见一撩衣摆,嘴里还念着敬词,装作要下跪叩首的样子,但是她和邑清尘都很清楚,她并没有真的打算下跪。
“嘿嘿,皇上老这么宠着臣,臣可要恃宠而骄了哦。”
云见甚是自来熟地走过去,捏起一块糕点就往嘴里塞。
可是她还没送到嘴边,就被邑清尘抓住手腕。她与他之间只隔着一条手臂,所以当她低头,不解地看向邑清尘的时候,她发现后者瞬也不瞬地望着他,并且耳根有诡异的红色。
“怎么了啊?”她很懵。
“你……洗手了吗?”他一本正经地问。
云见瞧了瞧自己的手,老脸一红:“微臣是没洗,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陛下您要是不放心,您喂臣臣也是不介意的。”
“吃死你才好。”邑清尘抬腿便是一脚。
云见装作很夸张的样子,捂着腿就要倒:“哎哟哟,皇上踹死臣了,大义灭臣,这算不算工伤?给钱吗?”
“你给朕正经点!”
“好嘞。”
她连忙端坐在邑清尘的对面,一口一口地吃着糕点。
这是她从小到大最好的玩伴,也是最熟悉她、最知道她德行的人,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能真正地放松自己,成为自己本来的样子。
因为她知道,他会包容她。
“朕听说你在沂安受了伤,看你活蹦乱跳的样子,伤的应该不重?”邑清尘倒了一杯茶,放到云见的跟前,“吃那么多干什么,朝廷饿着你了?噎死你。”
她呈报上来的奏折对于自己受伤一事,她可以用封笑离发誓,她只字未提。连这样都能被邑清尘知道,可见这人到处都有眼线,她做了什么,隐瞒了什么,果然都逃不过他的“龙眼”。
虽然感动于邑清尘的关怀,可是拿这种事来聊天就未免有点矫情,或者说,有讹人钱的嫌疑,所以她避重就轻道:“这不是陛下您宫里的东西太好吃,不吃可惜啊!”
“好吃就打包,让你回家吃——小叶子,将芙蓉酥、椰蓉包还有马蹄糕每样多装点,等侯爷走时给她带上。”
他向来如此。只要她说好,她说想要,他便全都满足她。
云见是一个很容易幸福很容易满足的人,有的时候在旁人看来很小的一件事都能让她觉得幸福感十足,所以此时,她的内心已然感动得一塌糊涂。
“陛下,大绥能有您这么英明神武的皇帝,是万民之福啊!”她由衷感叹。
“哼,你口中的万民,就是你自己的小名吧?”
“嘿嘿,又被你发现了。”
云见咬了一口马蹄糕,又喝了口茶,决定开口说出此行目的:“话说皇上,您连我受伤的事都知道了,自然知道您的好妹妹一直跟着我吧?”
“不是跟你一起回的宫么?怎么,你想跟朕提亲?”
“……”
这兄妹俩都是什么脑回路啊这是!这岔让他打的!
云见都要被气笑了:“不,臣是觉得,对于您妹妹的终身大事,陛下您考虑得怎么样了?有合适的人选没有?”
邑清尘道:“朕觉着你就挺合适,欢儿又心悦你,朕也对你知根知底,朕不求欢儿能嫁给什么国之栋梁,只要是个好人,能幸福一生便好。”
“……”云见挠了挠头,“微臣听着这话,怎么觉得陛下您在拐弯抹角埋汰臣呢……”
邑清尘瞥了她一眼,仿佛在说她不识好歹:“朕这是由衷地褒奖你是个好人。”
“谢谢噢。”
“所以你还是要提亲?”
“……”
云见连忙摆手:“不不,陛下放心,您就算是借微臣八个胆子,再给微臣九条命,臣也不敢对公主有什么歪心思。只是微臣以为,公主已经到了二九年华,总在宫中留着也不像样,朝中适龄的良家子也不少,是时候为公主挑选一个合适的夫婿了。”
她说得十分诚恳,诚恳到连她自己都差点信了。
邑清尘摸着下巴沉吟了下,接着啧了一声,问:“爱卿何出此言?”
“微臣知道陛下您喜爱公主,舍不得她出嫁,但公主毕竟到了年龄,加上公主心性难收,难以管教,恐怕只有觅得如意郎君才能让她有女儿家的样子。陛下您也不舍得她成天在外抛头露面,在凡间四处玩吧?公主金枝玉叶,一旦出了任何事……”
“是,朕非常看不过去。”邑清尘咬着牙,握着拳头在桌面狠狠敲了一下,“太自由太散漫,太让人嫉妒了!”
“……”
她忽然觉得,可能来皇宫找邑清尘制住那个小妖精,可能是个不太靠谱的决定?
【云见的尴尬】
云见痛心疾首,她上辈子究竟做错了什么,这辈子才能摊上这对兄妹。
被邑清尘一打岔,她连自己组织了一路的语言都忘了。她打着哈哈:“陛下说笑了,您也很自由啊,这大绥江山都是你的,还有谁能限制你呢?”
“你认为做皇帝很舒服?”
“当然啦!天下间所有人的命都掌握在你手里,你说东别人不敢说西,多自在啊!”云见一脸美好,“所以说这个皇帝由你来当再合适不过啦,臣呢,就背靠大树好乘凉,做个一世庸臣。”
邑清尘的眼睛眯了眯,说道:“你要喜欢,我们两个也可以对调一下,让你来体验一把做皇帝的乐趣。”
“呃……不了吧。”云见自知失言,连忙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堵住自己的嘴,“这天下落我手里,一天就完,还是你来。”
伴君如伴虎,她当面表达皇位的好实在有垂涎之疑,就算是她多想了也罢,总之还是要管好自己这张嘴。
“所以你是来进宫跟朕讨论当皇帝有多舒服的?”
“不,不敢,臣是想说,公主到了嫁人之龄,是时候为她挑选夫婿了。”云见顿了顿,“微臣以为,公主总跟臣混在一起,会对公主的声誉有所影响。”
“那你就索性娶了她,这不正好?”邑清尘挑眉。
云见赶忙道:“不可以的,臣不行的!”
没想到邑清尘突然笑了起来,温文疏朗的样子实在是养眼极了。
“你是指某个部位不行,还是另有其他原因的不行?你可要说清楚,不然这宫中人多口杂,传出去还是挺麻烦的。”
不,她错了,他养眼个屁,简直可恶极了。还好此刻的承乾宫内只有他们两个在,要是让旁人听了去,指不定怎么编排她呢!
不过她真的很想说,她确实哪方面都不行啊!
云见诚恳道:“陛下,微臣这么多年的口味你是知道的,您把公主嫁给臣,那不是把公主往火坑上推吗?”
邑清尘闻言,表情十分惊奇,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样:“看不出你对自己的定位还挺精准,罢了,你也知道,欢儿她很喜欢你,估摸这一段日子把你缠得太紧了,让你受不住了,才来找朕把她嫁出去吧?可朕就一个妹妹,只盼她能幸福,她想嫁给什么人,朕都尊重她的意思,更不能乱点鸳鸯谱。”
“真的?哪怕是贫民布衣,市井杀猪卖肉的你也不介意?”
“妄想!”
“……哦。”
云见忍不住翻白眼,那你装什么深明大义,尽说这没用的场面话!
“既然陛下全都明白,那臣也不用拐弯抹角了——希望陛下看好公主,让她收收性子,好好待在宫中,饶臣一条小命。”
“朕记下了。”邑清尘将那几碟糕点全都挪到了云见伸手够不到的地方,认真道,“此次沂安捉贼,淮安侯立下大功,想要什么封赏?”
没想到话题变得这么快,不过既然又给赏赐,这个脸皮该厚还是得厚一些的:“封赏嘛……金银珠宝臣也腻了,芝麻大点小事也够不上加官进爵,那么微臣就请教皇上两件事吧。”
邑清尘明显来了兴趣,他勾唇笑了,挑着眉道:“难得你这么给朕省钱,你且说说看。”
云见想了想,问:“陛下听说过金株草么?”
“金株草?”他摸着下巴沉思了下,思索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来,“这是何物?朕并非太医,对这些奇珍异草不甚了解。怎么,有什么问题?”
云见道:“啊,臣也是此次去沂安才听说过这东西的,据说此药有奇效,研成粉末后喂给虫子,虫子便可凭借独特的感应找到被洒下金株草的人,微臣以为,陛下若能得到此物,可以给公主试试,免得陛下您抓不到她,也算微臣为陛下分忧了吧?”
她避重就轻,并未将真相托出。相信邑清尘的眼线再厉害,这等小事也不能查得出来。她身上有金株草香这种事,对邑清尘讲并没有什么意义。既然有人在暗中盯着她,便是冲她来的,邑清尘知道又有何用呢?
听闻此言,邑清尘的兴趣更重了:“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草药?用在欢儿身上确实更好,但朕怎么觉得大材小用了?总之这是个好东西,朕会派人多寻找的。”
这话倒是在无形中提醒了云见,她眼睛一亮,邑清尘这种心机男眼线多了去,总之肯定比她的渠道强,故而她赶紧道:“陛下英明神武,陛下机智无双,陛下要是得知大绥何处有金株草,一定要知会臣一声,臣也想弄两根草养着玩。”
“合着你又坐享其成,白占朕的便宜?”邑清尘有些失笑,他摇了摇头,“朕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说吧,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第二个问题……”云见做了个深呼吸,努力平定自己的情绪,强装作淡定如常的样子,伸出手,强行让自己的嘴角扬起微笑,“陛下,您知道我爹的事情么?”
邑清尘嘴角的笑意顿时僵了起来,这表情在脸上停顿了好久才缓缓收起,他缓缓转过脸,避开了云见的视线,缄默不言。
云见低头看着茶碗,在心中描绘着那茶叶的形状,颇有些忐忑:“我这次去沂安,不小心……嗯,知道了一些我爹的事情,也听到了一些关于我的传言,我……我不清楚这些是不是真的。但如果那些都是真的,我相信你一定不会一无所知的,对么?”
她特地将那些敬词都换成了“你我”这种拉近距离的词汇,就是为了让邑清尘在心理上有所亲近,念及他们曾经的感情将一切全盘托出。
这些事,她背负了六年,她觉得很累,她需要一个真相,一个就算事情真的很糟糕她真的很活该,但她仍然要弄个明白的真相。
她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不放过他的每一个表情,打从她从姜玉宁的口中听到了那些事开始,她就一直在想,邑清尘到底知不知道这些。
但是他既然是皇帝,不可能半点也不清楚。
果不其然,邑清尘微微点了点头,神情僵硬而难看:“朕,的确知道一些。”
云见的心里一松,仿佛坠了一块石头,突然被人剪短了绳子那样松,仿佛呼吸都较之方才轻松不少。
“真是令人难过,连你都知道,我身为我爹的孩子,却半点风声都不晓得,多年以来更从未有人对我提过这件事,搞得我一直觉得自己头上的帽子都是别人扣的,我还很委屈。”她自嘲地笑了起来,“怎么办,好尴尬啊。”
所以这么多年,满朝文武都晓得,难怪她有时觉得,那些老头子叫她“小侯爷”的时候,都有些戏谑。本以为那只是轻视,现在想来,大概是觉得很可笑吧。
连皇帝都知道她爹曾经意图造反,家中有过这种黑历史,即便她能放下爵位去过平民生活,只要她一天活着,想必邑清尘的心里便一天不安生。
谋朝篡位,株连九族,她能活着,根本就不应该。
邑清尘这么多年对她的宠溺和纵容,已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尤其还是在她……不够清白的情况下。
她突然有些想哭,又觉得很悲哀。怎么会这么委屈呢?明明一切都很好,可她就是感觉委屈,想哭,想在别人的肩膀上尽情地发泄一下自己。
“有朕在。”
【意外的消息】
他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带着心疼和怜惜。云见抬起头,他正看着她,安慰一笑。
“所以我爹他,当真谋反了?”云见继续追问。
“……是。”邑清尘收回目光,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去逗那笼中金雀。平日里他被政务忙得烦了,便总爱过来逗弄那小东西一会儿,如今也是一样,他必须做些什么,让自己的情绪放松下来。
“我当时比你大不了几岁,具体如何并不清楚,只是听说老侯爷意图谋反,在家中服毒自尽了。”
不知是话题致使气氛沉重,还是此刻空气中凝结着的情绪太悲恸,邑清尘没由来地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些闷,压抑得喘不过气。
“我不肯相信,因为老侯爷他……从小便待我不错,我猜你一定很难过,想去看你,但那段时间,母妃一直让我参与夺嫡,我抽不开身,是后来才有机会过去瞧你。”邑清尘回忆着,“我也想弄清事情真相,可没多久父皇便仙逝了,母妃也说不清楚,具体如何,也这么不了了之了。”
“这样吗……”云见怅然若失,本以为他也会清楚的,没想到,没想到最后的线索也断了。
也就是说,她的父亲,当真是谋反过的。
她造反的骂名,并非空穴来风。
“微臣知道了,多谢陛下。”她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对他行礼,是这么多年来,少有的认真。
邑清尘看在眼中,终究有些不忍:“渭明,你不必思虑太多,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永远是朕的好兄弟,真相如何没有人比朕更清楚,你只要好好地活,每日过得快乐,想必这定是老侯爷最大的心愿。”
真好啊,这世上还能有人毫无保留地信任着她。
“多谢陛下,微臣先行告退。”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这里,小叶子命人跟着她,给她把装好的糕点送回府,她也拒绝了:“当差不易,你自己拿去吃吧,正好趁这个机会偷个懒,年纪轻轻别太累。”
云见朝那个年轻的小太监摆了摆手,没想到后者还跟着他,寸步不离。
“让你偷懒你不偷,你傻呀你?”
那小太监道:“陛下赏给侯爷的,奴才们不敢偷吃,何况侯爷现在心情不好,奴才必须跟着侯爷。”
“嘴挺甜啊。”云见瞥了他一眼,故意吓唬他,“本侯的名头你应该听说过,漂亮姑娘不爱,专门好男人那口,你再跟着本侯,就不怕本侯把你领家去?”
“怕……不,本来怕,但奴才相信侯爷,侯爷一定是一个好人,奴才原本以为侯爷一定同外面传的那样可怕,但……侯爷如此体贴下人,奴才不便不怕了。”他微微低着头,面颊微红。
她没再言声,如果这世上的人都能像这个宦官一样便好了,可惜不会。
“谢谢。”
除此之外,她并不知道该说什么其他。
她走到宫门外,忽然有人在后面叫了她一声。她转回身来,但见楼玉寒双手环抱靠在城墙处,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他穿着那样艳红的颜色,又离朱色的宫墙那样近,要是眼神不济的,根本不会发现这里还站着一个人。
“你怎么过来了?”
“一秒钟看不到侯爷,度秒如年。”
她身后的宦官望见楼玉寒,低头行礼道:“见过楼公子。”
“嗯,客气了。”楼玉寒朝他摆了摆手,接过他手中的食盒,“皇上赏的?”
“是,这都是侯爷爱吃的点心,陛下说都给侯爷装上。”小太监认真道。
楼玉寒点了点头:“既然我来了,那你就回去吧。”
“多谢楼公子。”
他们这有问有答的对话让云见满脑的问号,她看了看楼玉寒,又看了看那小太监,问道:“你们……很熟吗?”
楼玉寒道:“不熟。”
“我看你们的样子,怎么好像见过似的?”
“见过,刚见过。”楼玉寒打开食盒,从里面捏了块糕点塞进云见的嘴里,“走吧,不要再疑神疑鬼的。”
云见拉住楼玉寒的手臂,赶紧把嘴里的马蹄糕咽到肚子里,说:“那他怎么知道你姓楼?”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云见智商的嘲笑,又从里面拿了一块塞到她嘴里,继而揽住她的肩膀,强行把她带走:“帝京谁不知道淮安侯的身边有个男宠叫楼玉寒?他知道很奇怪吗?还是你觉得我背叛了你,跟一个小太监搞到了一起?”
“哦。”
云见一想也是,是她太神经质了,最近的事情实在太多,她想安生都不成。她打了个嗝,拍着胸口道:“对不起噢,是本侯的错。”
“以后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楼玉寒侧过头来,伸出大拇指抹掉了她嘴角的残渣,“侯爷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要对不起,也只能是我对不起侯爷。”
被他抹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云见怔了一下,也侧头去回望他。
耀眼阳光被他挡住,四目相对,她的眼中已经看不到旁人。
倘若一早遇见楼玉寒时,便知道他对她如此重要,那么她一定不会那样苛待他。好在,为时不晚。
回到侯爷府,云见第一时间找到龙擎,对他道:“你去查一下封无涯,看他有没有回帝京。”
说她控制欲太强也好,可她必须要知道他的动向,保护他的周全。
然而几天查下来,他都杳无音讯,龙擎甚至查到了周边的其他城郡,也都没有他的消息。
云见有些心灰意冷,看来封无涯果然是骗她的,她根本不会回帝京。
不过这样也好,就让他永远都找不到吧,她可以给自己一个安慰,是他自己不见了,并非她不想看顾他。
他真的太让人疲惫了,纵使云见哄人技术一流,对上他也是束手无策。
她想了又想,或许应该去封笑离的坟前看看。倘若他真的不愿回来,那么也应该告诉封笑离一声,他泉下有知,不能让他担心什么。
龙擎领命,派下人去准备祭拜所需要的东西,然而无法放心的他,还是让人去看了一下封笑离的坟。
翌日一早,当云见起床没多久,就见龙擎站在她的房门口,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
“怎么了龙擎?”她打了个哈欠,“你这是什么鬼表情,背着本侯偷偷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了?”
龙擎的嘴唇微动,欲言又止的样子勾起了她十足的好奇心。她拍了拍龙擎的肩膀,有些失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事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侯爷……”
“嗯?”
“侯爷。”龙擎顿了又顿,沉重地道,“封公子的坟……被人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