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史论衡:一部评论版的中国通史(套装共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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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霸政的意义与各国的称霸

霸政的意义

东周王室本身的堕落,客观上便引起了春秋时代霸政的产生。何谓“霸”?《孟子》曾批评霸的内容说:“搂诸侯以伐诸侯者也。”《白虎通义》亦说:“迫胁诸侯,把持其政也。”两者对“霸”的批评颇嫌过偏,果然如此,定会招致当时诸侯的反感,霸业当无成功可言。其实从历史观点而言,当封建制度已动摇,集权帝国尚未出现之际,霸政实成为一种因应时代的政治产物。而当时称霸的真正作用大抵如下。

第一,假“尊王攘夷”之名,而行天下共主之实。如齐、晋同是封建时代的重要角色,与周天子关系亦较密切,故常保留周天子之名义,倡尊王之政。但尊王未必是真,攘夷则颇近事实。

第二,成为会盟之主,如齐桓公九合诸侯之壮举。当时国与国之间的许多大事多在霸者所主持的会盟中决定,无须听命于周天子。

当时霸者的真正价值,具体表现于公元前632年诸夏诸侯由晋文公领导抵抗楚国并取得胜利的城濮之战,及公元前627年由晋襄公领导阻遏秦国东侵的崤地一役。此两次保卫诸夏民族生存的战争,粉碎了秦、楚侵略中原的野心,使华夏文化得以继续发扬光大。孔子曾称道管仲助桓公的霸业说:“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

但分析当时所谓五霸之名,实始于《荀子》,《王霸篇》以齐桓、晋文、楚庄、吴王阖闾、越王勾践为五霸。其次为《孟子》赵岐注,以齐桓、晋文、秦穆、宋襄、楚庄为五霸。后世史家以五霸之来源多本于此,其实颇与历史事实大有出入。若如前述,霸政本以抵抗外族侵略为目的,而秦、楚正是外来的侵略者,秦、楚所代表者,大抵为夷蛮的文化,楚国更不讳言,自比于蛮夷,故秦穆公与楚庄王正是当时行霸政的对象,岂可混入五霸之列?至其二人对于其国家的贡献,则又当别论,而与中原霸业殊欠关系。至于宋襄公,虽有称霸的野心,却无行霸之力,故所谓五霸者,实得齐桓、晋文而已。

若不以霸政的真义与目的而论,而仅以《白虎通义》所指的“胁迫诸侯把持其政”的观点看春秋各强霸的先后兴起,实与各国具备的经济条件有关。表面上,掌握黄河流域的霸权自东向西转移,长江流域的霸权则自西而东,黄河、长江两流域的霸权则自北向南不断兴起。黄河流域的霸者,自齐而晋,自晋而秦,其后则留晋霸与楚霸相持,结果霸权落到楚国手上。长江流域的霸权,则自楚而吴,自吴而越,结果,越成为长江最后的霸者,反过来号令齐、晋、秦、楚。这种事实的表现,实颇与国家的经济条件有关。凡经济先发达的地方,其文化必较他国发达,反过来说,若其经济衰退,文化必随之而委靡退缩。黄河流域经济先发达的地方是山东的齐,文化落后的地区为秦国所在的西戎诸夏;长江流域较先发达为湖北的楚,文化落后的地区为吴、越所在的沿海诸地,其后各地由于经济条件的倒转,霸权亦随之改变。因此,当时各地经济发展的先后,决定了春秋时代的霸权。

齐桓的霸业

一、齐能称霸原因

西周王室分封的诸侯王国,经过多年的兼并战争与经济发展,已剩下寥寥可数。此时的政治局面是诸侯势力压倒天子,王室已不再被人重视,比较强大的国家有齐、晋、秦、楚与东南的吴、越等。戎狄纵横诸夏,由于小国受到威胁,造成大国间的争霸有所凭借,在“尊王攘夷”口号下,先后起来争霸或主持“霸业”。而较先称霸的是齐国,这是颇有客观条件的。

齐先世与周天子的关系较他国为密切,对周的建国有大功。据《史记·齐太公世家》记载,周文王、武王的创业,多得力于太公,太公既因功而受封于齐,其后周室与齐的关系遂更密切。因而周室给予齐国之权力,除鲁国以外,较他国为大,如《史记》言:“周成王少时,管蔡作乱,淮夷畔周,乃使召康公命太公曰:‘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五侯九伯,实得征之。'”齐得此凭借,遂成大国,都营邱。其后齐桓公伐楚时,管仲对楚成王的责难便以周室所给予的特权为借口。

从经济与地理环境而论,齐亦颇有称霸的条件,齐国地居黄河下游,东北面滨大海,蚕桑鱼盐之利甲天下。司马迁撰《史记》,对齐国具备地大物博的天然条件颇赞叹,他说:“吾适齐,自泰山属之琅琊,北被于海,膏壤二千里,其民阔达多匿知,其天性也。以太公之圣,建国本,桓公之盛,修善政,以为诸侯会盟,称伯,不亦宜乎?洋洋哉,固大国之风也!”所以,就当时各国经济环境与进步速度而论,一般都不及齐国。

就国势而论,齐在桓公以前,已把附近各族的小国(如莱夷、根牟等)逐渐吞并,到桓公当国时(公元前685年至公元前643年),齐国已成为海岱间的唯一强国,又重用管仲整顿齐国政治、经济、军事等。他先从整理赋税入手,在某些地区废除井田,改为“相地衰征”;通货积财,设“轻重九府”之制以平衡物资供应;又把内政寄于军令里,造成寓兵于农,使武备不为独立的扩张,兵属于国等措施。开源节流,促进国内经济,缓和贫富悬殊,加强军备等,为首先起来主持霸业的齐国,具备了优厚条件。(详本章第四节“管仲相齐的改革”)

二、齐桓霸业的表现

桓公霸业最盛的时代约在自公元前679年开始的数十年间,据《史记·齐太公世家》分析当时的形势说:“是时周室微,唯齐、楚、秦、晋为强。晋初与会,献公死,国内乱。秦穆公辟远,不与中国会盟。楚成王初收荆蛮有之,夷狄自置。唯独齐为中国会盟,而桓公能宣其德,故诸侯宾会。于是桓公称曰:‘寡人南伐至召陵,望熊山;北伐山戎、离枝、孤竹;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马悬车登太行,至卑耳山而还。诸侯莫违寡人。寡人兵车之会三,乘车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齐桓所谓三次兵车之会究何所指?据《左传》的解释:鲁庄公十三年,会北杏以平宋乱;僖公四年侵蔡,遂伐楚;僖公六年伐郑,围新城。

何谓“乘车之会六”?据《左传》解释说:鲁庄公十四年会于鄄,十五年又会鄄,十六年同盟于幽;僖公五年会首止,八年盟于洮,九年会葵丘。

上述会盟的用意,大略言之,又可概括为四类。

一为平他国之内乱。如北杏之会,由于宋南宫万弑其君捷(闵公)而起,于是齐会诸侯讨平宋之内乱。

二为主持国际间公道。时郑侵宋,齐会诸侯为宋伐郑。

三为安定周室。如首止之会,在谋安定周室,定太子郑的地位。

四为敦睦友邦。如葵丘之会,是修诸国间友好的会盟。

就大体而论,桓公霸业又可分为三期。首期应从鲁庄公十五年(公元前679年)起至二十八年止,此时任务在联结中原诸侯。第二期约从鲁庄公二十八年起,至鲁僖公四年(公元前656年)止,这时大致上是安内攘外时期。第三期约从鲁僖公五年起至十七年止,这时期算是尊王与霸业鼎盛的时代。然而齐桓的霸业,其势力大体限于东方一带而已,并未能征服黄河上游的秦、晋和南方的楚、北方的狄,故其实力仍是相当单薄,仅是依赖诸侯的团结,才勉强做出霸政的成绩。所以说,桓公在安内方面算是有相当成就,对于攘外却未能有所表现。然而中原之所以不致沦亡,周天子之所以仍能保持虚位数百年之久,可以说是桓公的政绩,使其时无桓公创霸,而晋国势力未丰,中原无大国支撑,周室固难免于灭亡,中原地区亦必为蛮夷所统治无疑。《论语·宪问》引述孔子语:“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齐自桓公死后,霸业骤衰,未几,楚国势力北上,侵入中原,压迫黄河流域诸夏国家。此时,殷人之后的宋襄公想继承齐桓的霸业,图击退楚师,在周襄王十四年(公元前638年)与楚军战于泓水(故道在今河南柘城县一带),结果大败。宋襄公负伤而死,宋的霸业就此告终。

晋文的霸业

一、晋能称霸原因

自桓公死后,宋襄公谋霸不成,中原没有霸主,诸侯互相争战,又成了一混乱局面。各族又急遽内侵,周襄王为狄人所迫而出国,南方的楚国大有进据中原之势,中国在此危急存亡之秋,晋文公起来继承齐桓的霸业。晋能继承桓公之霸业,亦颇有其背景与条件。其一,晋地处山西汾河流域,向为膏腴之地,但因与戎、狄杂处,常受侵扰,国力发展较慢。唯自晋献公以来,开始兼并邻近弱小邦邑,如霍、耿、魏、虞、虢等国。及晋武公以来,铲除公族专权,沿为定例,国家大权虽渐掌于异姓卿大夫之手,成为后来“六卿专权”、“三家分晋”的伏线,但晋国的力量却从分散的公族而集中到公室。其二,晋文富国时(公元前636年至公元前628年),先后任用狐偃、赵衰、郤縠、先轸等人才,一方面与狄人联络关系,一方面对内实行经济建设,不久便达到政平民阜、财用不匮的争霸条件。

二、霸业的表现

公元前633年,周襄王被王子带所攻,向晋告急,晋文公遂出兵勤王,进兵围子带于温邑,并护送周襄王复位,表现了尊王的行动。公元前632年,晋文公为了救宋国之难,曾领导晋、齐、宋、秦四国军队与楚军在城濮展开决战,击败楚军,于是晋文公在践土(今河南原阳县)大会诸侯,自为盟主。这是春秋前期的首次大会战,关系到其后整个中原大局不少,因其时正是夷、狄交侵的时代,楚国势力已进入中原,北方的狄人也曾进攻王畿,晋文虽然为了本身利益而争夺霸权,但毕竟使诸夏的经济文化在无外力干扰下得以顺利继续发展,故其功绩是肯定的。大体来说,齐桓尊王之功过于攘夷,晋文则攘夷之功过于尊王。晋自文公创霸,襄公继业,终春秋之世,盟主之地位始终保持。但襄公与悼公时,国势略为逊色,尤其在灵公到景公的时代,由于楚国势大,晋国实力不及楚国在中原的地位,开始受到楚国的困扰,可以说是晋国中衰的时期。晋国中衰原因颇多,尤以卿族的骄横开晋国卿族专权之始,潜伏三家分晋的暗流。

晋、楚的争霸是春秋的历史中坚,而两者的争霸,又可分五期。第一期是晋文、襄主霸时代。第二期为晋灵公即位到景公灭狄为止,此期内晋势弱而楚势强,上已言之,毋待赘述。第三期是从晋景公伐齐到厉公败楚为止,在此时间内,晋楚双方势均力敌,实行争霸。第四期则从晋厉公伐郑到栾氏作乱止,此时晋势强而楚势弱,造成晋霸复兴的局面。第五期从晋栾氏出奔到晋、楚第二次盟于宋止,此时晋国因内部分化,而楚国也受吴国的牵制,于是酝酿成国际和平的局面。此时,由晋国扶持起来的吴国和由楚国扶持兴起的越国突然强盛,南方展开争霸局面,而北方政局的内部也在急剧变化,及勾践称霸、三家分晋、陈氏篡齐,春秋时代亦告终结。

秦、楚的霸业

一、秦的霸业

秦地处关中,膏壤沃野千里,并且又是过去周人文化的发祥地,自周室东迁以后,秦人便占有此地。西周末年,秦虽曾遭受旱灾、地震的影响,但在春秋初期,此地农畜生产相继恢复。到穆公即位后(公元前659年至公元前621年),任用百里奚,修明内政,奖励生产,国势日强,但毕竟由于经济发展较迟,终难与东方国家并驾齐驱。当晋文公死、襄公即位时,秦穆公欲乘晋的国丧越晋而出兵击郑,以争霸中原。公元前627年,秦、晋在崤山(位于今河南陕县)发生大战,结果秦兵大败。此后,晋、秦两国不时互相攻伐,而晋兵多占上风。秦穆公在东方既未能得志,乃改变方针专心从事征伐西戎,开地千余里,毕竟在西戎成为霸主。

二、楚的霸业

自晋襄公败秦师于崤山,从此两国报复无已,统计秦伐晋十二次,晋伐秦七次。过去晋之所以能胜楚,借助秦力颇多,晋国每次会盟或对外战争,秦无役不从,故晋能以全力制楚。及秦、晋构难,晋国无暇南顾,而使楚国乘机坐大。楚在春秋时,地处长江与汉水流域,占地辽阔。较早时,其社会经济落后,自周人文化传到楚国后,社会经济便急遽发展,故在齐桓、晋文相继称霸时,楚已开始向北侵略,并吞了汉阳诸姬姓的政权。楚庄王在位时(公元前622年至公元前591年),楚国日见势大,发兵北伐,直逼洛水,问周九鼎之轻重,颇欲取周天子地位而取代之。时郑国是晋楚争霸对象,常依违两大国之间,晋兵胜则从晋,楚兵来则改事楚。公元前597年,楚兵围郑,晋遣兵救郑,楚大败晋军于邲(位于今河南郑州)。楚陷郑后,继而围攻宋国,宋虽作顽强挣扎,仍难免于亡国,终于归附了楚。一时鲁、宋、郑、陈等中原国家都依附了楚国,楚庄王从此成为中原的新霸主。

弭兵运动与吴、越争霸

一、弭兵运动的展开

自晋、楚争霸,战争延续了百多年之久,中原国家人民由于经年战争而受到国破家亡、流离失所的痛苦,晋、楚两国亦因多年的内争外斗而筋疲力尽。当时,一般的反战思想应运而生。宋国执政大臣华元,颇与晋、楚两国交好,在他努力斡旋下,于公元前579年的夏天,晋、楚两国在宋都西门之外结盟,其盟辞见于《左传·成公十二年》的记载:“凡晋、楚无相加戎,好恶同之,同恤灾危,备救凶患,若有害楚,则晋伐之;在晋,楚亦如之。交贽往来,道路无壅,谋其不协,而讨不庭。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坠其师,无克胙国。”但是条约仅保持了三年,楚国首先破约,从此以晋、楚为主的中原诸国又卷进了三十多年的混战。诸侯厌战的心理更殷切,于是复有宋二次弭兵运动的产生。这次的穿针引线者是宋国大夫向戌。他看到晋国内部权臣(赵、范、知、荀、韩)之间暗斗而无心向外,楚国亦因屡受东南的吴国所困扰,有后顾之忧,一时无力北上,其征诸国为了减轻战争的消耗与痛苦,彼此都有意媾和。因此,当向戌向晋、楚建议弭兵修好时,得到很好的反应。公元前546年,在宋都召集了包括十四国的弭兵大会,会议决定附从晋、楚的国家亦即共认晋、楚两国同霸天下。二次弭兵大会后之十四年内,战争是减少了,但其他小国仍需向楚进贡品,换来一时之和平。

二、吴、越争霸

到春秋末期,长江下游的吴、越两国相继强大起来,成为东南的支配势力。吴、越地处滨海,具渔盐之利,更宜于农业的发展;自中原文化渐进入东南地区后,加以天气良好,经济也迅速繁荣起来。公元前584年,晋国为了制楚,曾派遣楚亡臣申公巫臣将车战技术传到吴国,教吴人射御和车战之术,使楚国在东南方增一劲敌。楚国连年抵抗吴国的入侵,以致疲于奔命。吴王阖闾当政时(公元前514年至公元前496年),任用楚国亡臣伍员改革政治和军事。公元前506年,首与蔡、唐两国联军伐楚于柏举(位于今湖北麻城)。楚军大败,吴五战而入郢都(位于今湖北荆州),楚昭王逃亡,几致亡国,其后楚臣申包胥到秦国乞师,昭王始得复国。

当吴国大军在楚都得意时,地处吴国南邻的越国却乘虚攻入吴都,使吴军急急回师。公元前496年,吴、越大战于槜李(今浙江嘉兴),吴兵大败,阖闾伤指而死,子夫差继位。三年后,吴王夫差败越军于夫椒,越王勾践卑辞求和,愿称臣降服,暗中重用范蠡、文种,君臣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计划复仇。

吴王夫差败越后,乃一意经营江淮,北上中原,伐陈,服鲁、宋,败齐于艾陵(今山东泰安东南),邀晋定公为黄池之会(今河南封丘县南),成为中原的新霸主。越王勾践乃乘吴王全力经营中原时,乘虚向吴进迫,终于在公元前473年一举灭吴。从此,勾践掌握长江下游的霸权,继而北进与齐、晋等国会于徐州,号令齐、楚、秦、晋共辅王室。秦不如命,越欲西渡河攻击,秦谢罪而止。其时越国势力已横霸江淮,东方诸侯皆低首称贺,号称霸王。越之称霸到此极盛,及勾践卒,霸业始衰,而历史上的春秋时代亦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