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汉代的内朝、外朝与外戚
“内朝”的起源或由于军事的处置不是德业雍容的宰相所能胜任,因此将大计交给另外的人,但因内朝和外朝既有分别,渐渐地在非军事时期也常常有天子的近臣来夺宰相之权。汉代的政治以武帝为转折点,内朝、外朝的分别便在武帝时代形成。武帝以前,秦代宰相是掌握实权的。武帝时的丞相有卫绾、窦婴、许昌、田蚡、薛泽、公孙弘、李蔡、庄青翟、赵周、石庆、公孙贺、刘屈氂、田千秋,其中以田蚡最称信任。武帝时因为国家多事,天子除任用大臣之外,又添了不少的宾客。这般人在政府的组织上本来是没有地位的,但因为天子是法制的最后源泉,既然天子要这样做,政府组织自然也必须随着天子的意思改动。这便是汉代内朝与外朝分别的起源。
内朝与外朝的关系
综论内朝与外朝的关系而言,在丞相和御史大夫的时代,丞相是非常重要的,大体说来,京师之事有九卿直接天子,郡国之事由丞相统率。丞相五日一朝天子。若有政事,丞相具奏以闻亦得引见。所以外朝以丞相为主,而丞相实是天子与郡国的联系。汉代的郡守和国相,虽然对天子而言是被治者,但在施政方面,还有比较大的自由,所以天子要安心清静无为,丞相对天下事举其大纲,是不大困难的。因此,自高、惠、文、景以还,用不着内朝、外朝的分别。
到了武帝时代,丞相和郡守、国相之权虽然尚仍旧习,但天子方面对于丞相的压力增加了。天子方面的压力,便自然形成了一个集团,即是内朝;内朝结论的所在,便是尚书。在这种情况之下,尚书的组织便庞大起来。然而丞相府还是一个完整的机构,虽然内朝的成立使若干国家大计被内朝夺去了,但习惯上的用人行政总还保持一贯的成例。到司徒、司空、太尉三府成立,一个有力的丞相府再变成没有力量的三个府,尚书台承受了相府的事权,三府只成了一个承转机关。尚书和侍中官位隆重了,尚书和侍中关系疏远了,于是,新的内朝——中常侍和小黄门随着起来。
内朝、外朝与外戚
西汉初年,朝廷之三大系统,为宗室、功臣及外戚。当西周时,外则封建,内则世卿,王室之与贵族,相去只一间。秦分天下为郡县,全国由一君主统治,天子是世袭,而丞相御史大夫以下是不能相袭的,然而天子乃高高在上,因而其形势孤危易倒。汉代因鉴于秦国的速亡,因而变更秦法,稍为复古,以宗室、外戚、功臣三大系统与王室相夹持而统治。对外既大封同姓为王国,与郡县相杂,内则丞相、御史大夫诸要职虽不世袭,而普遍大例非列侯不能当,为一阶级所专有,体势近于世袭。历史进化是渐变的,古代贵族封建政体一变而为平民的统一政府,土广民众,孤危之势不足以持久,故外有封王、内有列侯,稍为分阶级以相扶护;然则仍嫌王室单微,因而援用外戚以为辅助。至吕后卒,宗室、功臣内外相结合,合力锄去诸吕,而迎立代王,其时外戚的势力极微。至文帝即位,潜移默运,对外则抚驯诸王,内则调狎功臣,卒使王室威尊渐安,汉室终于渐趋稳固。吴楚七国乱后,宗室的地位日渐削弱,而功臣传世渐久,亦不保其位,于是王室唯有依仗外戚。
而在武帝以后,便有所谓的内朝及外朝之分。于是宰相为外朝的领袖,而大司马、大将军为内朝辅政,其职则由外戚为之。宰相其先本为天子私臣,汉初宰相皆以列侯为之,在当时亦为皇帝之私人秘书。御史大夫为副丞相,而御史有中丞,得治皇宫之政令。及武帝以下,宰相始由士人特起,渐有其尊严之地位,而王室不得不仍有其私臣,于是遂有大司马、大将军辅政之制,于是内朝、外朝判而为二。内朝诸臣之领袖以大司马、大将军为号者,正见军人本为王室私属,而今已由军人政府转变而为士人政府,故军职不为外朝之丞相,而为内朝之辅政。以外戚为之者,因外戚有客观之尊严,而无世袭,随新天子为转移,故其弊处较少。又内外朝既分,内朝用私臣,非宗室则必属外戚了。
外戚执政的原因
封王及列侯渐次在政治上消失其地位,汉武以后的文治政府渐次形成,王室与政府渐次分开,而外戚却由此得到政治上的地位。所以外戚擅政西汉已起,而尤以武帝以后为甚。王莽篡汉是西汉外戚专权的表现,汉的灭亡也是西汉外戚专权的结果。
外戚执政既出于事理之必然。中国自周初以来,关于统治权之继承,有一个法则曰“父死子继”。此法本为补偏救弊,免除纠纷,但一法立,一弊生。父死子继之法既必须遵守,则凡为儿子的,无论是贤者或是糊涂虫,无论是小孩子或成年人,只要他父亲死了,他便必然要做皇帝。这等事实,遂酿成外戚执政之必然性。一个小孩子在法理上应做皇帝,而事实上没有能力,为顾到法理与事实起见,只好把法理上的皇帝抬出来,再由事实上的皇帝负实际责任。这事实上的皇帝最好莫如母亲,而母后临朝听政也几乎成了一个公例。中国历史上母后临朝摄政、委权予外戚的第一个先例,据说是秦昭王母宣太后。东汉采用此例。自孝章皇帝以后,母后临朝,外戚执政成了极寻常的事。母后未必晓得大体,未必能执行皇帝的任务,但她常有兄弟伯叔,可代为谋划。这样一来,外戚执政便成为不能避免的事实。同时因东汉诸帝多童年即位、夭折及绝嗣,遂多母后临朝,而外戚便借此用事。
西汉宣帝以后,历经元、成、哀、平,凡数十年,均为外戚专政。在这十几年中,汉政虽然渐衰,但大体说来,仍不失为一个安定康乐的时代。这个时期的政治有两个特点:一是儒家政治权位的提高,儒家出身的政客渐成为朝臣的主干;一是政权渐由外戚所把持,外戚渐成为实际政治的最高领袖。这两种现象演变的结果,便是外戚王莽利用儒生和儒家学说的推戴,篡取皇室的地位。及至东汉,外戚势力最显者,有和帝时窦太后之兄窦宪,弟窦笃、窦景等,均甚显贵。窦宪以侍中的资格,主持机密,出宣诏命,擅杀汉宗室都乡侯畅;而当安帝在位时,邓太后临朝听政,其兄邓骘及弟邓悝、邓弘皆为列侯;至顺帝时,外戚梁冀专横跋扈;鸩杀质帝后,梁冀更为所欲为,把持朝政,肆无忌惮。此皆为东汉外戚专权的事例。
但东汉外戚势力的消长,与京师兵柄有极大关系。因在东汉之世,京兵常为国家安全之所系,凡操持京师兵柄者,即可宰制中央政权。外戚存亡的关键,往往系乎北军的向背。因东汉中央政治的重心,本在南宫,而当时发布中央政令的人,是君主或太后,他们通常居住的地方实以南宫为主。所以干政外戚的军事力量,亦以护卫南宫为中心。久受威胁的君主,如果想要反制外戚,收捕后族,往往须移幸北宫以自保,又须借北宫建置的形势,沟通拱卫都城的北军。所以,在东汉政治史上,北宫位置的重要是不容忽视的。于是阉寺之徒,内窃宿卫之权,外通守城北军,更利用君主正名的声势来压制外戚。如此,可以了解到东汉外戚失败之主因,实由于北军的背向,直接影响外戚的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