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姤卦《彖传》

《彖》曰：姤，遇也，柔遇刚也。勿用取女，不可与长也。天地相遇，品物咸章也。刚遇中正，天下大行也。姤之时义大矣哉！

姤卦《彖传》很了不起，它完全抛弃成见，不会固执成见，认定姤卦是十恶不赦的坏事，而把它一竿子打死；它甚至歌颂姤卦，提醒人生要好好运用难得的机缘，在破坏中建设，把危机变转机。因为人生的因缘常有非常之意义，虽然一时之间被烦恼、痛苦所蒙蔽，体会不到真义，但时间拉长了，才能了解它其实蕴藏着开展新格局的机会。姤卦的《彖传》就有如此全面的观点，甚至把地球上所有的生命演化和宇宙生成都归功于姤的因缘。这就好比贲卦《彖传》，把贲卦提升到人文化成的境界，而不仅仅是虚伪的文饰包装。将来的归妹卦也是如此。《彖传》的写法，绝对受到孔子的影响，想法开明，把很多事都参透了，才有这种胸襟、视野。就像作者说归妹卦是天经地义的事，“归妹”的冲动人人生而有之，何必说谎遮掩呢？善用这个力量，反而可以旋乾转坤、化腐朽为神奇。睽卦也是如此，“睽之时义大矣哉”，作者认为“睽”的用处太大了，不仅男女睽、而且天地睽。这些都是《彖传》了不起的地方，如果没有这些提醒，人生就会很狭隘，背很多包袱、习惯做伪君子。作者用健康的态度看待宇宙之间生生化化、阴阳互动的原理，没有分别心，这就是《彖传》了不起的地方。我特别点出这四个卦，并不代表只有这四个卦的《彖传》是革经文的命、补充卦辞的不足。其实，几乎六十四卦的《彖传》都是“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以创新的观点，不做经文的奴隶。所以，任何一卦都不能用固定的有色眼光定位吉、凶，要有突破的胆量。

好，我们看姤卦的《彖传》。“姤，遇也，柔遇刚也。”“姤”就是“遇”，这和《杂卦传》、《序卦传》的说法是一致的，所有的“遇”都是姤卦的概念。所以我们对姤卦一定要有全方位的深入理解，不然人生万一有不可测的“遇”，就会处理不好。“柔遇刚也”指的是阴柔的爻主导一切，在微妙的“遇”之前，主词是“柔”，表示这个局是“阴”主控一切，而不是高高在上、只能被动防范的五个阳。所以姤卦的主爻、卦主就是初爻的“柔遇刚”。何况初爻也是两个卦中卦所形成的姤卦初爻。不像夬卦的“刚决柔”，因为五个刚掌握了决柔的优势，所以夬卦是五个阳决定阴爻的命运。可是姤卦二爻到上爻的五阳再强悍，只要初爻根基一动，就兵败如山倒，也就是说，上面五个阳爻的前途完全取决于“初六”的民心向背，这就是“柔遇刚”：柔主控一切，可以遇五个刚，还可以各个击破。各个击破就是利用承乘应与的关系，一个是挡在前面的“九二”，阴承阳、柔承刚，关系不错，可以诱惑“九二”，说不定能让它投身过来，然后突破它的防线。姤卦“初六”如果不能突破“九二”防线，就无法往上发展，所以它当然要设法“遇”。搞革命的就希望“姤”，维持既有秩序的，就希望是“夬”。

“勿用取女，不可与长也”，“长”就是生长，“元者，善之长也”，不断地成长。就因为“长”，一个阴就会壮大到无法控制。它是怎么成长起来的呢？因为你没有跟它划清界限，它借着阴阳互动，将你的资源变成它的养料；最后乞丐赶庙公，谁也管制不住。卦辞的观点“勿用取女”，从阳爻来讲并没有错；可是要理解姤，不能只有这个思考方向，还要“不可与长”。如果阳爻提供资源给阴爻，跟它一起成长，到最后就无法制住它，反被它取而代之。这种主客易位的例子很多，像中东地区很多跟美国势不两立的势力，原先都是接受美国供养的。养老虎也是如此。小时候你们还可以一起玩，等老虎长大，只要有一餐没喂好它，它就可能一口把你咬死，因为你已经制不住它了。这正是司马迁在《史记•项羽本纪》中所说的养虎遗患。一个火花就可能引发大爆炸，所以“不可与长”。

《彖传》到这里已经把卦辞“女壮，勿用取女”解释完毕，讲得合情合理，但真正了不起的是后面赞易的部分，要开始做翻案文章了。这就是传的见识。易学发展到《彖传》而集大成，用宏观、多维观点看待每一个情境，而姤卦的情境是：“天地相遇，品物咸章也。”讲得这么高！“刚遇中正，天下大行也。”也是正面的歌颂。“姤之时义大矣哉”，因为太复杂了，干脆来一个结论，说明时机特别重要，可为善可为恶、可成可败、可生可灭；机缘来的时候、危机爆发的时候，如何恰当处理的智慧太重要了。如果它是一个好机会，而你无法敏感察觉、有效掌握，一旦失之交臂，这辈子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因为在“姤之时”，你的“义”不对。如果它是危机，你却麻木不仁，没有解读出“履霜坚冰至”的警告，结果解决问题的方案不对，不但没有防堵危机，反而让它坐大，就只好准备崩溃吧！这就是“姤之时义大矣哉”，反应时间很短，但人生胜负决战点就在这里。金融风暴最大的爆发点就是2008年9月15日，事前虑事不明，事后防范不周，就造成连锁的骨牌效应。“姤之时义大矣哉”，这句话就包括了一切成败之机。《易经》常提醒要当机立断、见机而作，其实都不是废话，但偏偏很多人就是不信邪，错过了机会，就永远没有第二次。

“天地相遇，品物咸章”，为什么会突然提到那么高的规格？姤卦居然也讲“品物”，拉到像乾、坤那样的规格；过去把复、姤当成乾、坤之后的小父母卦，有一定的道理。乾卦《彖传》说“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坤卦《彖传》说“含弘光大，品物咸亨”；姤卦居然在“天地相遇”那一刹那，也带来不同物种欣欣向荣的“品物咸章”。

“姤之时义大矣哉”，这样的观念其实已经深入人心了。时运很重要，时来运转，时去运就没了，任何人一生中多多少少有一段风光时期；走运时怎么做都对，好像“自天佑之”，可是时间不会太长，这时候要是没能好好掌握，就会失之交臂、一去不复返。唐代诗人罗隐有诗云：“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这正是“天地相遇，品物咸章”，时运一到，天地都站在你这边，力量当然大得不得了；但是，“运去英雄不自由”，时运一去，任何事都由不得你。换句话说，时势造英雄，时去了变狗熊；运去了，英雄也不自由。英雄造时势的例子很少，绝大部分是时势造英雄，所以大环境特别重要。这诗句可谓千古同声一叹！但运也是随时转变的，太阳不可一家红，哪有一天到晚都照你家呢？

“刚遇中正，天下大行也”，这句话说的是姤卦第五爻。“九五”刚遇中正，不管是时运或危机到来，姤卦君位领导人是麻木不仁，还是反应灵敏、出手快速？刚的“九五”“遇中正”，就是遇到千载难逢的时机，若善加利用，就有可能“天下大行”，所向披靡，全天下都会随之转变。所以领导人要特别重视这个机会，因为这正是成功立业的好机会，即使危机重重，也有无限可能性。作为姤卦君位、阳爻的领导人，要怎么响应、运用？运用得恰到好处就不得了，掉以轻心就会一塌糊涂。“九五”的布局就是“天地相遇”。下卦巽为风，是天命的象征，又跟运势有关。像巽卦《大象传》就叫“随风，巽。君子以申命行事”。做事如果能顺着天命趋势，“随风，巽”，乘风使帆，“天地相遇”，天时地利人和，那就是“品物咸章”；大环境的“天地相遇”，将使万事万物从最粗糙到最精致的、从最低级到最高级的，统统都像开了花一样，将内涵光辉全部彰显出来。

另外，“天地相遇”也可以说是陨石撞地球，带来外层空间的生命。生命的种子掉到大海，就变成屯卦，生命就是这样来的，“刚自外来而为主于内”。根据最新的科学理论印证，地球上生命的来源据说缘自外层空间，外层空间的生命种子则借由陨石撞击带来。陨石就是“天地相遇”。从外层空间飞来陨石，一个毁灭性的灾难反而带来无穷生机，启动了生物的演化。等到形成生态，陨石又来了，把地球上的霸主——恐龙等摧毁，这个生物就被淘汰了，新的生物便开始萌芽；金融风暴一来，很多百年老店一倒，反而催生了新兴产业，“品物咸章”，又是一片欣欣向荣。就在“天地相遇”的刹那间，毁灭与新生同时存在。无法适应环境的生命，已经成为生命的障碍，自然会被消灭，让适应力更强、更有智慧的生命崭露头角。这种灭灭生生，就是“品物咸章”。如果没有经过重大撞击的考验，就无法激发一个生命体、一个组织、一个国家的应变能力；而且，若是经过撞击而变得更强大，肯定也可以顺便毁掉一些旧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