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学史·周代卷:孔子、《六经》与师承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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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有关孔子生平的史料

考察孔子生平,本书主要依据两部古代文献:《论语》和司马迁的《孔子世家》。参阅何四维(A. F. P. Hulsewé)所撰相关条目,见Michael Loewe(鲁惟一)主编Early Chinese Texts: A Bibliographical Guide(Berkeley: The Society for the Study of Early China and The Institute of East Asian Studi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1993),pp.405-414。与圣人生平相关的其他三部文献,《左传》《国语》和《礼记》中的某些章节,本书采纳较少。显然,有关孔子生平最重要的古代文献是《论语》,在第三章将对之有详考。第二重要的文献是司马迁的《孔子世家》。本章以《论语》所记载的事件为基础;司马迁参考《左传》和《国语》,再加入他自己的揣测,赋予这些事件以历史语境。司马迁描绘了孔子平易近人的一面,就孔子可能的动机、真切的哀与乐进行了原创性的分析。最近,学者戴梅可和魏伟森贴切地转述了司马迁所塑造的孔子形象。Michael Nylan & Thomas Wilson, Lives of Confucius, pp.1-28.然而司马迁的原作似乎采用的是传注家而非历史家的方式,他将孔子的生平当作一个文本来读。司马迁所采用的文体“记”,令人有理由视他为一名传注家,因为这类作品的功能常常像注释,解释某子的学说或者某部经书中的费解之处。参阅第三章,由传注家撰写的这类记在那里有许多例证。这一认识启发我将《史记》翻译成“Records of the Historian”(史家之记)。作为传注家,司马迁把与孔子相关的事件和语录放置到确定的历史语境中,与其说是为了建立连贯的叙事,不如说是为了解释孔子的行为。传说孔子试图变革其时代,成为与其身份相称的“素王”,但他失败了;为了实现对孔子的认同,司马迁压抑了完全客观地书写历史这种史家的本能冲动。

孔子在《春秋》中运用过的传注形式和结构框架,被司马迁采用,成为《史记》最重要的结构之一。陆威仪(Mark Edward Lewis)就此解释说:


为了继承孔子保留下来的历史传统,司马迁以《春秋》为榜样。本纪的地位如同经(“纪”实际上是半神化的“经”的同义词);列传则如同附加的传注“传”,为编年体的梗概充实内容。Mark Edward Lewis, “The Feng and Shan Sacrifices of Emperor Wu of the Han, ”State and Court Ritual in China, Joseph P. McDermott(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9),p.73.

因此,传注型视角与其著作的这种内在结构,都不是后世附会上去的;相反,它们是司马迁诠释历史,创作优美历史散文的固有手段。


在微观层面,对这位传注型史家的叙事结构,王安国(Jeffrey Riegel)甚至研究得更深入。Jeffrey K. Riegel, “Poetry and the Legend of Confucius' Exile,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106(1986),pp.13-22.司马迁记述了孔子的流亡生涯,王安国认为这个小片段的结构乃受《诗经》中的某些颂歌启发,特别是《毛诗》第34、36和37首;叙事是精心设计的,以使孔子展现与《诗经》中所蕴含的规范和意象相符的得体行为,即使流放在外漂泊多年这也是必需的。孔子的“流放岁月”,阅读起来更像历史传奇,而非历史叙事,因为“这三首古诗和时代稍后的某些关于孔子流亡的轶事,在语言与结构上相似,甚至在某些地方相同。有关孔子流亡的轶事,现在主要见于《论语》和《孔子世家》,也零星见于其他讲述流亡的传说”Jeffrey K. Riegel, “Poetry and the Legend of Confucius' Exile,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106(1986),p.14.。这里,司马迁视孔子为《诗经》身体力行的传注者,不但用文辞还用自己的行为注释《诗经》的文本。司马迁如何描绘孔子对本研究很关键,因为他的传记被后世经学家当作信史,从而与《论语》一起形成后世认识孔子的基础。

另外两部古书,《左传》和《国语》,据信与孔子同时或几乎同时,也是有关孔子生平的重要资料,但在本研究中采用较少。《左传》是为六经之一《春秋》所作的广博的传注。参阅Anne Cheng(程艾蓝)所撰相关条目,见Michael Loewe(鲁惟一)主编Early Chinese Texts, pp.67-76。《春秋》按年代顺序简洁地罗列事件,《左传》则为它提供历史背景。《左传》有46处提及孔子,孔子被刻画成政治与礼的权威,提供历史与政治评价。很早以来,《国语》就被视作《左传》的姊妹篇,并被认为同出左丘明(约前556~约前451)之手;《论语》中提及过这位左丘明。请参考Chang I-jen(张以仁)等人所撰相关条目,见Michael Loewe(鲁惟一)主编Early Chinese Texts, pp.263-268。《国语》是春秋时期各国统治者或政治家演讲词和其他形式的言语的汇编。它编于公元前5世纪至公元前4世纪,传统上亦被视作《春秋》的传注,但不如《左传》正式。《国语》中孔子共出现8次,其中三次阐释奇异现象,四次阐释鲁国某贵族母亲的行为;孔子的形象如同先知,能够解读自然现象,品鉴人物。《左传》和《国语》中这些与孔子相关的部分,被注释并翻译成了现代汉语,参阅吴龙辉《孔子言行录》(广东教育出版社,2006),第173~205页为《左传》部分,第206~213页为《国语》部分。也可参阅David Schaberg, “Platitude and Persona:Junzi Comments in Zuozhuan and Beyond, ”见Helwig Schmidt-Glintz, Achim Mittag和Jörn Rösen主编Historical Truth, Historical Criticism, and Ideology: Chinese Historiography and Historical Culture from a New Comparative Perspective(Leiden: Brill,2005),pp.177-196;180。与此类似,《公羊传》中有六段言论记在孔子名下,其分析可参考Göran Malmqvist, “What Did the Master Say? ”见David T. Roy和Tsuen-hsuin Tsien主编Ancient China: Studies in Early Civilization(Hong Kong: The Chinese University Press, 1978),pp.137-155。

另外,《礼记》中的某些章节引用孔子言论甚多。参阅Jeffrey K. Riegel(王安国)所撰相关条目,见Loewe(鲁惟一)主编Early Chinese Texts, pp.293-297。《礼记》成书于汉代,选编了与孔子同时或时代更早的礼类文献。这些章节的许多内容也见于《孔子家语》中的类似章节。《孔子家语》为王肃(195~256)编辑,是一部言论、轶事集。参阅R. P. Kramers(贾保罗)所撰相关条目,见Loewe(鲁惟一)主编Early Chinese Texts, pp.258-262。很早以前,贾保罗已经论证,王肃只是根据从前的文献编写了《孔子家语》,见K'ung Tzu Chia Yu: The School Sayings of Confucius(Leiden: E. J. Brill, 1949),pp.193-198。而Yoav Ariel(欧永福)则声称该书完全是伪造的,见K'ung-Ts'ung-Tzu: The K'ung Family Master's Anthology: A Study and Translation of Chapters 1-10,12-14(Kington: Kington University Press,1989)导言第三部分。然而,后者的观点笔者不敢苟同,因为《孔子家语》与更古老的《礼记》等书中的记录很多地方相似。既然保存于《礼记》中的文本语言形式更古老,我便视其为更古老的史料,没必要再引用《家语》中的相似段落,除非它们很独特。庄子、孟子、荀子等诸子对孔子的引述也有价值,已经有其他著作对它们进行搜集、归类。吴龙辉:《孔子言行录》,第215~650页。也可参阅杨树达(1885~1956)的《论语疏证》,见《论语》(《四部要籍注疏丛刊》本),第2册,第2483~2850页。孙星衍(1753~1818)把孔子的言语分类成不同范畴,见《孔子集语》(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第482~55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