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有关孔子生平的史料
考察孔子生平,本书主要依据两部古代文献:《论语》和司马迁的《孔子世家》。与圣人生平相关的其他三部文献,《左传》《国语》和《礼记》中的某些章节,本书采纳较少。显然,有关孔子生平最重要的古代文献是《论语》,在第三章将对之有详考。第二重要的文献是司马迁的《孔子世家》。本章以《论语》所记载的事件为基础;司马迁参考《左传》和《国语》,再加入他自己的揣测,赋予这些事件以历史语境。司马迁描绘了孔子平易近人的一面,就孔子可能的动机、真切的哀与乐进行了原创性的分析。最近,学者戴梅可和魏伟森贴切地转述了司马迁所塑造的孔子形象。然而司马迁的原作似乎采用的是传注家而非历史家的方式,他将孔子的生平当作一个文本来读。司马迁所采用的文体“记”,令人有理由视他为一名传注家,因为这类作品的功能常常像注释,解释某子的学说或者某部经书中的费解之处。这一认识启发我将《史记》翻译成“Records of the Historian”(史家之记)。作为传注家,司马迁把与孔子相关的事件和语录放置到确定的历史语境中,与其说是为了建立连贯的叙事,不如说是为了解释孔子的行为。传说孔子试图变革其时代,成为与其身份相称的“素王”,但他失败了;为了实现对孔子的认同,司马迁压抑了完全客观地书写历史这种史家的本能冲动。
孔子在《春秋》中运用过的传注形式和结构框架,被司马迁采用,成为《史记》最重要的结构之一。陆威仪(Mark Edward Lewis)就此解释说:
为了继承孔子保留下来的历史传统,司马迁以《春秋》为榜样。本纪的地位如同经(“纪”实际上是半神化的“经”的同义词);列传则如同附加的传注“传”,为编年体的梗概充实内容。
因此,传注型视角与其著作的这种内在结构,都不是后世附会上去的;相反,它们是司马迁诠释历史,创作优美历史散文的固有手段。
在微观层面,对这位传注型史家的叙事结构,王安国(Jeffrey Riegel)甚至研究得更深入。司马迁记述了孔子的流亡生涯,王安国认为这个小片段的结构乃受《诗经》中的某些颂歌启发,特别是《毛诗》第34、36和37首;叙事是精心设计的,以使孔子展现与《诗经》中所蕴含的规范和意象相符的得体行为,即使流放在外漂泊多年这也是必需的。孔子的“流放岁月”,阅读起来更像历史传奇,而非历史叙事,因为“这三首古诗和时代稍后的某些关于孔子流亡的轶事,在语言与结构上相似,甚至在某些地方相同。有关孔子流亡的轶事,现在主要见于《论语》和《孔子世家》,也零星见于其他讲述流亡的传说”。这里,司马迁视孔子为《诗经》身体力行的传注者,不但用文辞还用自己的行为注释《诗经》的文本。司马迁如何描绘孔子对本研究很关键,因为他的传记被后世经学家当作信史,从而与《论语》一起形成后世认识孔子的基础。
另外两部古书,《左传》和《国语》,据信与孔子同时或几乎同时,也是有关孔子生平的重要资料,但在本研究中采用较少。《左传》是为六经之一《春秋》所作的广博的传注。《春秋》按年代顺序简洁地罗列事件,《左传》则为它提供历史背景。《左传》有46处提及孔子,孔子被刻画成政治与礼的权威,提供历史与政治评价。很早以来,《国语》就被视作《左传》的姊妹篇,并被认为同出左丘明(约前556~约前451)之手;《论语》中提及过这位左丘明。《国语》是春秋时期各国统治者或政治家演讲词和其他形式的言语的汇编。它编于公元前5世纪至公元前4世纪,传统上亦被视作《春秋》的传注,但不如《左传》正式。《国语》中孔子共出现8次,其中三次阐释奇异现象,四次阐释鲁国某贵族母亲的行为;孔子的形象如同先知,能够解读自然现象,品鉴人物。
另外,《礼记》中的某些章节引用孔子言论甚多。《礼记》成书于汉代,选编了与孔子同时或时代更早的礼类文献。这些章节的许多内容也见于《孔子家语》中的类似章节。《孔子家语》为王肃(195~256)编辑,是一部言论、轶事集。既然保存于《礼记》中的文本语言形式更古老,我便视其为更古老的史料,没必要再引用《家语》中的相似段落,除非它们很独特。庄子、孟子、荀子等诸子对孔子的引述也有价值,已经有其他著作对它们进行搜集、归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