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月山房诗集》序

镜舫①前辈以英迈之姿，蕴瑰奇之略，壮年奋厉，昂首云霄，纵其所如，未可测其所至，顾乃一涉蓬莱，便为回风所引，不得大展其志。徒以宦迹栖迟，借高山大川以寄其上下纵横之概，一一形之于诗，此吾辈之所同声而共慨也。

初，君自庶常改官，出宰八闽，揽仙霞、武夷之胜，日增其壮怀。既而奉讳还籍服阙，再出山，需次春明，阅三寒暑，始铨授陕右边缺。于是逾大华、渡黄河、过潼关、出古长安，聆伊凉之音，则胸次益恢扩，骨力愈嶙峋，而其间往往以肮脏龃龉纡回其踪躅，以激而为抑塞磊落之奇，然则其诗固可想而知已。自余以选拔同出李芝龄②先生之门，惟君与喻君凤冈③最为相得。同官广文，同膺乡荐，每计偕北上，并楫联镳。君游览有得，辄拥被沉吟，间一篇出，同人莫不惊绝，而君固未尝以诗鸣也。及其远宦数千里外，关河迢递，亦不复以诗筒置邮，而不知君之造就如此其精能也。

君诗集七卷皆手订，似不欲轻与示人。及卒已数年，次君元骏始出而付梓，属绎为校而序之。君博闻强记，为文皆宏赡渊茂，其于诗不界唐宋，才大而思敏，笔力恣肆，议论随其驱使。古歌横空盘硬，得力于韩、苏为多；律诗则清新俊拔，虽锋芒时露，而托意自深，不失温厚之旨。集中多咏古感怀之作，波澜老成，瞻瞩高远，非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乌能如此？论者惜君不居玉堂，入承明，出其所学，以比良、迁、董④，兼丽卿、云⑤，而究之足以垂不朽者不在是。后之读君诗者悲其志，不必惜其遇可也。

嗟夫！人生得几知心，如绎与君、凤冈三人者，庶几穷达不异其迹，生死不隔其心者欤！犹记同舟富春江上，看山云起灭，君忽愀然谓：“吾辈身后不知可存者何如？后死者竟将谁属？”当时咸以为戏言，及今思之，乃益觉其言之痛也。呜呼！君与凤冈固有可传者矣，独不肖硕果仅存。桑榆已晚，自维叨列馆选后君二年，君出而绎留，顾忝侍从历清华，曾未有论思献纳，少可表见。遂以乞养退老山林，进不能效一职，退不能成一艺，后之知我者，更属何人？恐将置于不论不议之列，展诵此集，追忆前言，有愧故人多矣！

注释：

①镜舫：即胡嵩年，字尔芳，号镜舫，江西峽江人。道光十三年（1833）进士，历官福建长汀、福清县知县。著有《修月山房诗稿》。

②李芝龄：李宗昉（1779～1846），字芝龄，江苏山阳人。嘉庆七年（1802）一甲二名进士，授编修。道光初年，授礼部侍郎。次年，典会试，又典江西乡试，留学政。乾隆初，督贵州学政，累迁侍读学士，内阁学士。

③喻凤冈：喻增高，字凤冈，江西萍乡人。道光十五年（1835）进士，改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著有《澹香斋遗稿》。

④良、迁、董：张良、司马迁、董仲舒，均西汉著名人物。

⑤卿、云：司马相如，字长卿；扬雄，字子云，均西汉著名辞赋家。

⑥富春江：浙江在富阳县境内称富春江。

⑦愀（qiǎo）然：形容神色变得严肃或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