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论下

凡将兵不可治以太烦，亦不可治以太易。太烦则多扰，扰则足以苦兵而生怨；太易则多疏，疏则足以纵兵而流毒。夫太烦尚不失为严饬，太易则取败之道也。若又行伍不修，赏罚不明，尤速败者也。怯于胜败生死之交，特幸名利权势之独拥，则不成其为将矣。

夫兵者欲其足用，不可使自为用。置兵于无用，此弃兵者也；兵得自为用，则不戢兵者也。不戢之兵，初亦主将，稍为宽假，谓将用其死力，不宜以寸尺相绳，后乃渐放于不可复制。将之严饬，其兵尚或敢为掳掠，欺主将于不能知，况明纵之哉！鲁初风气尚淳，人知礼义，费誓犹谆谆于臣妾马牛，况在后世哉！故将兵之道，不难于攻战，而难于统驭。统驭有方，攻战自易。昔陈文子将齐师违谷七里，谷人不知。祭遵为将，所在吏民不知有军。吕蒙同郡人取民间一笠覆铠，蒙犹以犯军令，垂泪斩之，以故卒救郑，有功于汉而成事于吴。

盖兵者，戡乱者也，行之无律，则乱以滋大，故古人皆慎之。将兵者期于戡乱，而何忍滋乱也。兵所偶经官足供给，尚波害于乡民。兵所营屯，民何有不尝之毒，且不徒民苦而已。自来用兵，惟不以兵病民者有功，其以兵病民者无之，何以知其然也？攻战者，致死以争者也。彼其兵方于所在之财帛子女，求甘心焉，且屡蹈其事而不吾过，而奚其致力以死？情欲既溺，则忠义立忘，夫安得而不败也？平时不与为整齐临阵而欲其无乱，虽孙吴不能，然则将兵之道可知矣。肃其局度，正其功罪，不挫其气，不启其欲，不轻陷之于死，不私示之以恩，君子观于其统驭，而知将之有能也！

或曰：饷偶不给兵，借食于民，主将亦无辞。曰：是更纵之以有名者。夫师行粮具，其始不滥，其后必不诎，先寡而后多不见恩，先多而后寡则见刻。即使不给，而主将与卒伍同其有无，断不思及乡民，而以枵腹操戈怨其将。然则何以治之也？皇甫嵩①每军行顿止，须营幕修立，然后就舍，军士皆食，乃尝饭。韦睿②亦营幕未立，终不肯舍，井灶未成，亦不先食，不逸身而劳士，不丰己而俭人，则兵已深感其恩，纵轶者寡而兵足用矣。

注释：

①皇甫嵩：安定郡人，东汉末名将，任左中郎将时率军镇压黄巾军，官拜太尉。

②韦睿：襄阳人，梁武帝时名将，官至右卫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