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家族资本、社会资本与代际创业

通过对唐氏家族发展的案例材料的整理分析，我们不难看到两种因素对代际创业产生的重要影响：一种是家族资本，即家族成员之间的网络连带所带来的资源及各种信息渠道、家族主义价值观，即以家庭（家族）为首的价值观念，处理家庭（家族）内部关系的伦理观念和处理家庭（家族）与社会关系的报效家乡和国家的思想；另一种是社会金融、人力、网络及文化等资本。另外，家族领导是家族资本和社会资本发挥作用的关键人物，对代际创业的成败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一）家族资本与代际创业

杨中芳（2001）认为，传统的中国家族主要依赖结构维度和关系维度内含的义务、感情和信任来治理成员之间的关系。从关系网络上看，中国传统文化就十分注重“关系”。中国既不是社会本位，也不是个人本位，而是关系本位。在一个关系本位的社会中，人们彼此交往的重点是放在关系网络。不同于华人学者的视角，西方学者则是从信息不对称性修正和交易成本降低的角度来谈论关系网络的作用（Williamson, 1985）。Rauch（2000）则指出海外华人家族企业的网络能够帮助他们克服非正式障碍，帮助他们识别商业机会，获取信息。而且，同一社区性的支持可以避免机会主义行为。

创业是创业机会和创业能力的结合。代际创业的第一步就是感知创业机会并依靠自身的创业能力把握机会，从而为市场提供新产品或服务获得成功，最终实现企业的生存和发展。创业初期，开创者除了自身的资源与创业机会之外没有其他有竞争力的条件。但一个创业者拥有的家族社会资本及其所附带的关系网络有助于创业者识别创业机会、抓住市场机遇。从唐氏家族发展的案例背景可以清楚地看到家族资本及拓展关系网络贯穿于唐氏领导人的创业历程。

唐氏第三代领导人唐骧廷（唐翔千的祖父）18岁到无锡城内独自创业，并成功将家族生意由商业转向了工业，成为唐氏家族纺织世家的奠基人。唐骧廷创业之初，其父唐福培的雄厚资金支持是其开办九余绸布庄乃至后来收购冠华手工织布厂必不可少的。1919年，唐骧廷更是在家族亲朋好友支持下，筹集各方资金扩大规模，建立了丽华第二织布厂。另外，唐骧廷父辈们经营布庄的家族经验也为其开办绸布庄、创立织布厂提供了很好的借鉴。唐骧廷在事业兴旺发达之际，为使事业更好发展，后继有人，及时在众子弟中选择了第二子唐君远来接替他。唐君远奉父命协助父亲管理工厂。唐骧廷要求他从基层工作做起，经受锻炼，从考工员起，一直到1925年担任工厂厂长，负责全盘工作。父亲的辛苦栽培为唐君远日后的几番创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唐君远在经营协新毛纺厂时，其堂弟唐熊源（美国罗宛尔大学纺织专业毕业）任助理兼厂长，唐熊源力主购进国外先进设备，1934年购置英国精梳毛纺机1800锭，粗梳毛纺机400锭，织呢机40台及全套染整设备，1935年底即投入生产。可以说，家族成员唐熊源在国外学习的先进理念及纺织专业知识对协新厂的发展壮大起了很大作用。唐翔千在改革开放之后，向内地投资办实业的巨大成功也离不开父亲的鼓励与各方面的支持。即便是唐翔千日后在上海的再创业，其家族成员的影响也不容忽略。唐翔千的二子唐庆年，16岁赴美留学，毕业后一直留在美国工作，并在IBM工作了8年，由最初从事研发到后期参与管理工作。唐翔千晚年才开辟电子业，唐庆年的相关工作经验正好大派用场，遂于1991年回港协助父亲打理家族生意。由此可见家族资本对唐氏家族领导人的创业及家族企业发展的重要影响。

另一方面，对唐氏家族代际创业有着重要影响的家族文化资本也是不可忽视的部分。黄光国（1988）指出，对中国人（华人）的社会行为影响最为深远的文化因素是儒家思想。而在儒家思想中，对家族文化的强调又是其他文化所不能比拟的。家族文化主要包括调整家族成员之间相互关系的伦理道德规范，家族成员的行为规范，家族成员的家族观念，以及对自身、社会与家族关系的认识。家族文化是一个国家或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人的作用、影响和约束最直接，也最具体。华人社会中的家文化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不只是给家庭或家族提供一套规则，而且把它泛化到社会经济生活的方方面面（杨国枢，1998）。本文探讨的家族主义价值观本质上就归属于家族文化的一种，对家族成员的思想及行为有着重要影响。

必须承认的是，任何一种文化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华人社会传统的家族文化也一样，其对家族企业的影响，不可能一成不变。随着社会多元化的发展趋势，人们的价值观念和行为规范也随之变得多元化，传统家族主义的价值取向和伦理规范化对华人社会的影响也在变化当中。但正如余英时（1987）所言：“以整个中华民族而言，我深觉中国文化的基本价值并没有完全离我们而去，只不过是存在于一种模糊笼统的状态当中。中国人一般对人、对事、处事、接物的方式，暗中依然有中国价值系统在操纵主持。”雷丁亦相信，“儒家思想，尤其是以家族主义为核心的儒家信念至今还深深地扎根在绝大部分海外华人的心中”。从唐氏家族的案例可看到家族主义价值观对家族企业领导以及对代际创业的影响。

家族主义价值观强调以家为先的理念，对家族延续、家族富强及家族名誉极为重视。首先，从家族延续上看，唐氏家族几代领导人都是早早在众多子弟中选好德才兼备的接班人，延续家族企业的经营。其次，从家族富强上看，唐氏五代皆为纺织业巨子，强调实业兴国，即便是企业经营被迫中断后的再创业依旧是以办实业为己任。再次，从家族名誉上看，唐氏几代领导人危难时刻所体现的精神，以及几代人对慈善事业的不遗余力的支持则是体现了其对家族名誉的重视。唐君远更是将其“财富取之有道，财富为社会所用”作为其处世之道。由此可见家族主义价值观取向对唐氏子孙言行举止乃至于创业的深远影响。

（二）社会资本与代际创业

市场的作用在于配置资源，而企业则是有效地利用各种资源（包括有形和无形资源），并创造新的财富的经济组织。新创企业的成长实质上就是不断地有效融合社会资本的过程，企业创始人所传承的各种形式的家族资本是代际创业与传承的一个基轴，在此基础上，后代优秀的企业家还应当善于以家族资本和信誉去融合各种社会资本，这样才能获取创业成功并将企业不断做大做强。储小平和李怀祖（2003）认为，企业成长的标志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资本规模的扩大、组织结构的扩展和市场盈利能力的提高。对家族企业而言，资本规模的扩大，表明家族企业要突破家族资本的封闭性，不断吸纳外部的社会资本；组织结构的扩展表明企业的委托—代理链条要不断拉长，为此要逐步突破家族管理资源的封闭性，要吸纳外部职业经理进人企业，并有效地对人力资本进行整合；市场盈利能力的提高表明家族企业要在有效融合外部金融资本和人力资本的基础上，建立广泛的商业网络或企业联盟，并能塑造具有核心竞争力的特色企业文化。总之，家族企业要在上述互有内在联系的三个方面获得成长，就必须不断地吸纳和有效整合各种社会资本。

唐氏家族几代创业的成功离不开各种形式社会资本作用的发挥。例如唐君远的儿子唐翔千的几次成功创业历程正是不断融合各种社会资本的结果。首先，唐翔千在香港的第一次创业即合伙租赁香港五洲布厂，不仅吸收了家族的部分金融资本，更为关键的是得到了众多友人的资金支持以及银行的支持，正是融合社会金融资本的体现。其次，唐翔千是学经济出身，在银行又任职多年，对金融比较熟悉，但对亲自办纺织厂却是缺乏经验。五洲布厂启动之初，唐翔千则是依靠了唐君远以往在上海无锡等地经营纺织厂的技术人员与管理人员，这正是不断融合社会人力资本的体现。再次，唐翔千所经办的企业在有效融合外部金融资本和人力资本的同时，更是建立广泛的商业网络和企业联盟。例如，唐君远与友人在香港合资创办中南纱厂、香港中南针织有限公司，在大陆则是合资创办了天山纺织、广东联发毛纺织有限公司等公司，从而构建了庞大的商业网络与纺织王国。

而在社会金融资本、社会人力资本和社会网络资本发挥作用之余，社会文化资本在家族企业发展过程中也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文化资本对华人家族企业的影响相对间接，它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主要表现在对企业主和员工心理、行为的型塑作用，特别体现在管理者的认知模式和领导行为、员工与企业及企业主之间的心理契约的契合度和互动关系类型等方面。不仅如此，文化资本对企业间的网络建构和联结也起着重要的作用。总之，文化资本是通过对交往与交易中的共识规则的达成和互动行为的预期来影响企业成长效率的（储小平和李怀祖，2003）。在经营企业的过程中，唐翔千也注重把家族主义的价值观与共利分享、理性职业化管理的价值观不断融合。他经常讲的理念是“三共享”，即企业创造的财富要在股东、管理者和员工三方面共享。不仅如此，唐翔千及其家族成员更是热心投身慈善事业，将企业创造的财富造福社会，可见社会文化资本所起的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