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稻子托管给东方岩父母
在老人看来,有了儿孙绕膝,每一天的时间就不再空虚难熬。东爸东妈忙里忙外,带着稻子去她爷爷奶奶家串门,回来又是做稻子爱吃的面条,又是陪孩子玩,忙得不亦乐乎。
忆良从上海出差回来,可算是满载而归。公司的项目总算顺利拿下了,老板说要给他和提娜开庆功会。
“这次真的多亏了提娜!要不是她提出的广告方案,东部影视城项目的刘总恐怕是很难跟我们合作的。他看中的就是我们的宣传方案。提娜不愧是广告界的女魔头啊!我提议敬提娜一杯!”在饭桌上,忆良激动地说道。提娜在下面笑而不语。
开完庆功宴,由于喝了酒,忆良没法开车,打了车到东爸东妈那里。已经有点晚了,稻子已经睡着了。东妈给忆良倒了一杯蜂蜜水,让他休息一会再走。
“这么晚了,还要抱着稻子回家吗?”东妈不安地问。
“麻烦您们这么久,我实在是很不好意思了。”忆良带了些上海的特产回来给他们。
“快别这么说。稻子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好多欢乐。我们天天开心得不得了。你也不必着急把稻子接回去的。我看我们这里带着她,挺好的。昨天我们还去你爸妈家串门来着。”东嫂其实是舍不得忆良就这么把孩子接走,他们其乐融融的生活这才刚刚开始,不想这么快就结束。
“啊?稻子肯去我爸家啦?”忆良满脸狐疑。
“可不?你爸你妈可喜欢这孩子了!也是!哪有爷爷奶奶不疼孙女儿的呢!何况稻子还这么惹人心疼。”
“阿姨,我今天一回来就去了公司,晚上又喝了一杯酒,实在是推脱不了不得不喝的。否则我平时也不会喝酒。车子也没开回来。今天太晚了,也不便多打扰。我先接稻子回去了。”
“欸?你这孩子!非急着今天这大半夜的接孩子干甚?你还住在常营那边,太远了,还得打车。孩子都睡着了,你非弄醒她不可。”
忆良也面露难色。
“我们家又太小了。我闺女和我们睡一个屋,儿子一个屋。”东嫂寻思着。“要不然你去你爸妈家睡吧。明天一早接稻子……”东嫂的话还没说完,看见忆良的脸色不好,就没有继续说下去。“那这样吧。你睡外面沙发,今天先在这凑合一晚上。太晚了,别折腾了。”说罢就把忆良往卫生间赶。“洗个澡,赶紧睡觉。有啥事明天再说不迟。”说罢回自己房间了。
忆良还站在洗脸镜前发愣,东嫂又送进来一条干净毛巾和东爸的大汗衫和大裤衩。“都是干净的,你凑合着穿一晚。”
在这样一个大家庭醒来,对于忆良来说还是平生头一回。东方鹤醒得最早,还不到五点钟,她揉着睡眼去洗手间时发现沙发上躺了个陌生人。出于谨慎她没敢打草惊蛇,踮着脚走近这个“陌生访客”,看见他还穿着她爸爸的衣服。正满腹狐疑地打量那身衣服,准备伸手去检查那条大裤衩上她妈亲自缝补的针脚时,忆良醒过来了。
“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你谁啊?怎么睡在我家?”东方鹤作自卫状,顺手抓起茶几上的一个水杯。那是东妈昨晚给忆良泡的蜂蜜水。
“你是小鹤吧?”忆良的理智终于恢复过来了。
“你是谁?妈!哥!”东方鹤提高嗓门,向家人求助。
东方岩打开房门,“你们黑灯瞎火的,干啥呢?”于是就去开灯。
“阿良,你回来了?我昨晚回来太累了,没看手机。”“欸?你怎么睡我家了?昨晚喝多了没回家啊?”
忆良已经正襟危坐。“昨晚我们开庆功宴,我推脱不掉喝了一小杯酒,没法开车,来你家接稻子时已经快12点了,阿姨让我在你家睡一晚……”
“哦,原来你就是阿良哥啊!”东方鹤这才放下手中的水杯,不禁笑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遇到入室抢劫的坏人了呢!差点去报警。”“我哥经常跟我提起你。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见面,太好玩啦。”东方鹤笑得更厉害了。
“爸妈还没起来,你小点声。让他们再睡会吧。”东方岩没好气地说。
“我看我也起来了吧。”忆良说道。“稻子5点40会醒,我正好洗把脸,一会就带她先回家。”“对了,我们那个项目谈成了,石头,下半年可能会很忙,你考虑一下来我们公司帮忙吧。”
“小丫头,你都可以叫我叔叔了。”忆良伸手摸摸东方鹤的头。在他眼里,这就是个小姑娘。跟他的女儿差不多大。
“叔叔好!”东方鹤调皮地说完走了。
“爸爸!爸爸!”5点40分,稻子穿着睡衣出来了。东妈做了所有人的早餐。跟稻子道别的场景实在是太让东爸难过,他躲在自己屋子里,没有送他们下楼。东方岩抱着稻子下楼,打了车,他也跟着上了车,并让师傅把他放在地铁口。
“稻子一个人在家行吗?”东方岩问。
“稻子可厉害了,对不对?”忆良说着就把稻子抱过来坐在自己腿上。“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了么?很快就开学了。”
“阿良,我有个提议不知道行不行?”
“什么提议?”
“你看,这几天我爸妈带着稻子,稻子也喜欢他们,他们喜欢稻子就更不用说了。我本来就想让他们多住一阵。你看啊,暑假期间,你就让我爸妈带稻子好了。真的。我爸可喜欢孩子了。我妈也是。别让稻子一个人待在家里了。”
“我喜欢鹤姐姐。”稻子冷不丁冒出一句。
“哟!稻子不喜欢岩叔叔了吗?”东方岩故意逗稻子。
“喜欢!也喜欢鹤姐姐。”孩子一脸认真地说道。
“你看,”东方岩看着忆良的脸,“稻子喜欢我们一家人。阿良,你就让稻子住我们家吧。等到开学再说。”
“这不合适。你爸妈好不容易来一趟BJ,你特意为他们租的房子,让他们在BJ好好玩玩,看看,怎么还当其保姆来了呢?这太不合适了!”忆良为难地拒绝。
“哎哟!我的祖宗。没什么不合适的。等你们家阿姨回来以后再说行吧?你看,我们住的离你爸家多近,孩子还能时常见到爷爷奶奶了。”
“这不合适……”忆良还没说完,东方岩就喊住了司机,地铁站到了。
“没啥不合适的!”东方岩冲着车窗喊,“你今天回去收拾一下稻子的东西,换洗的衣服啊,她看的书,带过来。晚上联系啊!稻子,跟岩叔叔吻别!”东方岩朝稻子抛出一个飞吻。稻子也在车窗里以同样的动作回应他。
分别几天,稻子赖着爸爸不肯下来。
“我们到家啦!”稻子还是挂在忆良身上,忆良只好先放下她的小行李箱和自己的行李箱。“稻子,你想住岩叔叔家吗?”
“爸爸,我想你!”稻子紧紧抱着爸爸的脖子。
“乖!爸爸也想稻子啦!每天都想!你知道是哪里想吗?”
稻子松开手,用那只小手指着自己的心,又去指忆良心口那里。
“嗯,我们真是心心相印哦!”
这一晚稻子在爸爸床上直赖到睡着。忆良抱着熟睡的稻子回到她自己的房间。
东方岩早上的提议一直在他脑中,他久久无法入睡。他决定给东方岩打个电话,其实他也很想有个稻子喜欢的人照顾她,但同时他也很害怕东爸东妈回老家后,稻子会伤心。可是眼下,张阿姨一时也回不来,家政公司新换的三个阿姨,稻子都不喜欢。他真是头疼。张阿姨跟着在他们家做了三年保姆,稻子已经习惯了她的陪伴。这一下子他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加上昨晚东嫂提及他们还带着孩子去了自己爸妈家串门,这件事在以前他从来没想过。很小的时候他一带稻子去爷爷家,稻子就哭个不停。这几年,他父母也一直介意朱颜的事,几乎没有来过儿子的家。爷孙见面总是在外面,母子的芥蒂越来越深。忆良简直不相信稻子在父亲家的样子,也无法想象母亲与稻子同处一室的反应。如果稻子整个暑假都住在东方岩家,给二位老人带来的是多大的拖累他是知道的。但是今天早上,他感受到了这一家人善良温暖的气氛,那种温暖是稻子从来没感受过的,是正在成长的孩子所缺乏的。他一直担心稻子的心理健康问题。如果让稻子感知家的气味,是不是对孩子残缺的心灵有帮助?忆良跟自己打了整晚的架。
第二天早上,稻子拖着她的小行李箱,敲响了东方岩家的门。东爸开的门。
“老伴,你快来看,是谁来了!”东爸激动地冲着在厨房忙活的东嫂喊道。
“稻子!忆良!你们来了!哎哟!稻子!昨天你不在,我们俩都没睡好。”最后这句是对忆良说的。
“叔叔阿姨,实在是太感谢你们了!我心里一千个犹豫,主要是怕累着你们,对不起你们。这样,白天你们要是想去外边玩,可以把稻子放到我爸家,晚上我过来接她回家睡觉。这个月,稻子白天就拜托你们了!”忆良说着要去鞠躬。
“看你说的!我们高兴!稻子太乖了,你呀就别担心了,安心工作吧。”东嫂热情地喊道。
“吃完早饭再走!”东爸已经端上了馒头,盛好了小米粥。“我们老家最好的小米南瓜粥,快来尝尝,对胃最好了!”
“叔叔阿姨,我感觉我把这当作自己家了都。”忆良被东爸按住在饭桌前。
“当家好!当家好!”东嫂拉着稻子去洗手。
“我们老两口啊,这辈子第一次来BJ,一开始还真不习惯。有了稻子以后啊,也感觉这儿就是家了。虽然我们只是在这住一阵子,其实老家还有好多活,心里也是放不下。你知道,我们家小岩,也老大不小了,我们俩这次来啊,就是想看着他把这婚姻大事给定下来,那样我们走得也才放心啊!”东嫂唠叨到。
东方鹤从房间出来,“妈,你觉得我哥这终身大事能这么快就解决了?我看未必。”说罢冲着东方岩做了个鬼脸。
“鹤姐姐,你今天能跟我玩么?”稻子热情地跑向东方鹤。
“稻子来啦!小乖乖!今天姐姐陪你玩。”
稻子高兴得直拍手。“太好啦!”
“你今天终于不用去那个伟大的导师家里学琴了?”东方岩接过话茬。
“总不能天天去吧,殷老师也要休息的嘛。今天我在家,陪稻子玩。爸妈,你们自己可以出去转转。”
“鹤姐姐,今天我们画画吧。我最喜欢画画了。”稻子发出了真诚的邀请。
“好呀,稻子!不过姐姐画得不好,你不要嫌弃哟!”东方鹤故意逗稻子,孩子咯咯笑了。
“我可以教你呀!”忆良看得出来,稻子很喜欢东方鹤。他隐约感觉到东方鹤对于稻子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但他现在还说不清那是什么。
“稻子,跟姐姐玩,要乖哦。爸爸晚上下班了来接你回家,明天早上再来爷爷家,好不好?”
“放心吧,这孩子跟我们都熟了。”东嫂忍不住去摸了摸稻子的小脸蛋。那小脸蛋正埋在一个大馒头里。
“自己蒸的馒头,就是香。”东方岩嚷道。
“就是香!”稻子也附和道。
忆良开车送东方岩去地铁站。“石头,这个月算我请叔叔阿姨帮我照看孩子,工资我得照市价付给你们。孩子吃喝拉撒的开销,我一会到公司立即转给你。”
“哎呀,你说这个干甚!孩子喜欢我爸妈就是缘分。花不了几个钱。”
“你别跟我争。之前每个月付给张妈的工资是6000,我也不多给,按这个价给你。”忆良坚持道。
“我爸妈要知道了,估计要打我了吧。”东方岩垂头丧气地说。
“这是应该的!我比你还是好点。也没有房租的负担,你还要攒钱娶老婆呢。别跟我比啊!”
“娶老婆娶老婆!哎,你也快成我妈了!”
“吴桐跟你还联系吗?”
“联系?还是那样,有一天没一天的,就发一句晚安早安,或者一个太阳月亮什么的。”东方岩没好气地回答。
“这个吴桐!”忆良笑了。“她可不是那种人啊!”
“哪种人?”
“她不是那种……当断则断、杀伐果敢、绝不含糊的女人吗?怎么?是不是还是忘不掉你啊?”
“拉倒吧!忘不掉我能跟我分手?欸,提出分手的可是她好吗?”
“我怎么有点不相信你们就这么结束了?”
“呵!这位大仙,您还会看相啊?!”说着就到地铁站了。东方岩的公司在西边,忆良的公司在东边,他把他送到地铁站还得绕回来。
被忆良那么一说,东方岩的心情有点不佳。地铁里一个戴着口罩的老爷爷凑近他,问:“小伙子,这是不是崇文门站啊?”
“这就是,大爷。”
“到西直门可以换4号线吧?”大爷凑得更近了。
“可以的。”
“好的,谢谢啊!年纪大了,眼睛看不清楚字了。谢谢你啊!”
“大爷,您要去哪啊?”
“去趟医院。眼睛看不清了。”
东方岩心里咯噔一下。人老了太可怜了。他不由得去想自己的父母。他们很快也会老成这个样子吧。他们老了,他要是不在身边,可怎么办呢?他们家的那片果园离县医院开车要走三个多小时才能到。万一有个什么万一,他们能依靠谁呢?村里的老人们不都说“养儿防老”吗?可是农村都空了,只剩下老人和小孩了。养儿真的能防老吗?有多少老人病了痛了,孩子并不在身边,他们甚至都不知道。
每当这种担忧浮现上心头,东方岩的眉头就皱起来了。有两股力量在撕扯着他。小时候他以为长大了就一切都好了。在奋斗的头几年时间里,他信心满满,认为自己只要守住自己做人的底线和原则,老实本分地挣着辛勤换来的工资,养活了妹妹,自己也没有受冻挨饿,有时候还有些微的结余,就很满足了。每年过年挤漫长的过夜绿皮火车从BJ到兰州,再从兰州坐几个小时大巴回到他们县城,再换乘一次小面包,到家了父母总在家等他,他觉得一路疲乏,哪怕只是在家待短短几天,也很满足了。
他粗略算了一下,原来自己自从上大学那年开始后,每年陪父母的时间就越来越少。工作以后,每年陪父母的时间好像只有5天。东方岩感到眼里有什么东西洇上来。5天!他算了一下,这8年来他一共只陪了父母40天!两个月都不到!整整8年他都在干什么?赚钱吗?他记得他有三张银行卡,到现在为止,所有卡的存款总共只有30万。在BJ,30万跟0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他已经30岁了,一事无成。父母一年一年老去,他是家里的长子,家里的果园,如果他不回老家继承,只好由父母做到实在动不了的时候,然后卖给其他人。他记得那个山头。冬天苹果熟的时候,全家人都出动,红彤彤的苹果在他们的框子里滚动,他站在山头,目之所及是一个个的梯田样式的果园。冬天的静宁真冷啊。妹妹的手都冻红了。妹妹的脸更红。山岚笼罩的静宁,像极了一幅水墨画。东方岩确信故乡留给他的最强烈印象就是这个场景。他一直想把这个印象画下来,可每当想动手的时候,又似乎无从下手。那种淡淡晕染的艺术手法,他怎么也学不会。
幼年的东方岩站在这幅水墨画中,并不会预料到多年后的自己会对幼年的自己满怀妒忌。当年的他似乎与那个山头、与那个果园、与那些纯净的苹果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而现在,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属于哪一个整体。他在BJ来来回回搬了好几次家,他都记不清到底有多少次了。东南西北都住过了。可是他对BJ依然十分陌生,除了地铁路线。工作也换了两次。不算频繁。认识的人算上同事,一共也超不过100个,这里面又有几个是他能一起喝杯闷酒的,他心里清楚。交过大概5个女友,最后都极其平静而自然的分手了。也许除了吴桐。因为吴桐跟他分手,平静得比之前更可怕。
他30岁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要漂泊多少年。不知道自己还要搬几次家才能有属于自己的家。不知道他是否还会结识一两个好友至交,在半夜也可以打电话的那种。
他30岁了。父母就快60岁了。60岁的他们还能种几年苹果呢?他们如果能活到100岁,40年,每年5天,他还能与他们共同生活200天,连一年都不到!
他打了个大大的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