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弘历热河行宫观剧图”的史事
要说叙述清代宫廷的三层戏台,当今带有权威意味的著作,当数周华斌的《京都古戏楼》、廖奔的《中国古代剧场史》和丁汝芹的《清代内廷演剧史话》了。他们三家都谈到了五座戏楼的存废及年代问题,只是大同之中存有小异:
1.圆明园中同乐园清音阁戏台(周著、丁著说建于“雍正四年”,廖著说建于“乾隆后期”),已于咸丰十年毁于兵火。
2.紫禁城中寿安宫戏台(周著说建于“乾隆时期”,丁著说建于“乾隆二十五年”, “嘉庆四年”拆除)。
3.热河行宫中福寿园清音阁戏台(周著、丁著说建于“乾隆时期”,廖著说建于“乾隆前期”),抗日战争时期毁于兵火。
4.紫禁城中宁寿宫阅是楼畅音阁戏台(周著说建于“乾隆三十七至四十一年”,廖著说建于“乾隆三十六至四十一年”,丁著说建于“乾隆三十七年”,齐如山说是落成于乾隆五十一年),今存。
5.颐和园中德和园戏台(周著说“建于光绪十七年”,丁著说“改建于光绪十七年”,廖著说建于“乾隆时期”, “光绪十四年重修”),今存。
周华斌是老一代戏曲研究家周贻白的公子,自有家世渊源的优势;丁汝芹在档案馆坐过六年冷板凳,功夫可是非比寻常;廖奔看重田野调查,也已别是一家。在他们的说法中取个折中,或许去事实不远:
1.圆明园清音阁戏台,建于雍正四年,毁于咸丰十年。
2.寿安宫戏台,建于乾隆二十五年,嘉庆四年拆除。
3.热河清音阁戏台,建于乾隆时期,毁于抗日战争时期。
4.宁寿宫畅音阁戏台,建于乾隆后期,今存。
5.德和园戏台,改建于光绪十七年,今存。
圆明园和寿安宫戏台,没有留下写真,热河戏台据说有照片传至今日。但是,谈到热河戏台时,最容易被提到的,还是画于“乾隆己酉”的一帧热河乾隆观剧图。这张图在《中国古代剧场史》中,是所附图片的第117幅,题名为“弘历热河行宫观剧图”。民国二十一年《国剧画报》第十期的头版头条刊登的同一帧图片,题名为“清乾隆时代安南王阮惠遣侄光显入觐赐宴在热河行宫福寿园之清音楼观剧图”。廖奔自然是为了示意三层戏台的形制,选中了这幅画,使用了“观剧图”这样的题名。而齐如山于1932年牵头创立的《国剧画报》周刊,意在对于国剧进行研究和宣传,刊登这张图,也是为了展示宫廷戏台的规模,二人的意图大致相同。但是,实际上这张图原本的立意应当是为了记录一段安南国臣服清朝的历史,而不仅仅是记录乾隆“观剧”。这在《国剧画报》的题名中有所显示,只是由于缺少进一步的说明,才使看图的人不能明了。
《国剧画报》所刊登的这帧图上,题款为“乾隆己酉仲秋御笔”的御笔题诗云:
谁能不战屈人兵,战后畏威怀乃诚。黎氏可怜受天厌,阮家应与锡朝祯。今秋已自亲侄遣,明岁还称躬己行。似此输忱外邦鲜,嘉哉那忍靳恩荣。
图的右侧,画的是热河福寿园的清音阁三层大戏台,福台、禄台、寿台上,满台的伶人都面向左方跪着。图的左侧,画的是观剧正殿,乾隆皇帝端坐在正对戏楼的殿内。图的中间,画有两侧侧殿内被赏看戏的大臣,正殿和戏楼之间,许多内廷的侍卫和太监之类,他们都站着。在这些侍卫、太监的中间,有八个跪着的人,那就是入觐的安南王阮惠的侄子阮光显和他的随从了。那八个人分三排,第一排一个人,自然是阮光显,第二排两个人,第三排五个人,应该是按照入觐人员官职大小次序的排列。这张图画的,显然是开戏之前,乾隆接见阮光显的情景,伶人则是承应演出之前对乾隆的例行跪拜。
这张图的珍贵之处在于:第一,它是今存唯一的乾隆在热河清音阁观剧的实况绘写。第二,它是已经毁于抗日战争时期兵火(据说是驻扎其中的苏联红军兵士不慎点着的)的清音阁的形制图画。所以,今人在谈到清代宫廷大戏台时,一般不会忽略了这张图。
《国剧画报》对这张图没有任何说明文字,这在齐如山是一个特例。齐如山先生在他的《国剧画报》中,对他刊载的照片、图画,总是力求做到介绍详尽的,或许是当时他还没有把这段史事弄清吧?但是,画报极长的题名却把“观剧图”的历史内容做了尽量的交代。
在查阅过《明史》《越南历史》《清史稿》《乾隆实录》之后,这张图的历史价值就呈现出来:它记载了乾隆五十四年,发生在清朝和越南之间的一件史事,这史事的重要,无论是对中国,还是对越南,都远远超过了“观剧”。
《明史》列传第二百九,有“安南”传,说是:“安南,古交阯地。唐以前皆隶中国。五代时,始为土人曲承美窃据。”历经宋、元,到明代时,朱元璋正式下诏,封当时的首领陈日煃为“安南国王”,确立了明朝和安南之间的宗藩关系,安南对明朝年年纳贡、岁岁称臣,明朝也按例对安南颁赏,并有权过问、裁定安南的政权维护等重要事务。
清朝代替明朝以后,双方的宗藩关系没有中断,在乾隆五十三年之前,清廷一直延续明朝的事实,承认并册封黎氏为安南国王。乾隆后期,安南国内发生了以政权更替为实际内容的战争。对这一战事,后来的《光绪会典事例》称之为“内讧”。但是,在乾隆时代的当时,身为宗主国的清朝,应国王黎氏的请求,曾经出兵20万(这个数字是《越南历史》的说法)参与维护藩属政权的战事,结果,清朝军队损兵折将、大败而归,酿成一个丢尽大国脸面的大事件。之后,战胜者阮惠推翻黎氏,自行登基,安定了国内的局势之后,就开始对清朝恭进贡物、呈进表文,费尽周折与口舌,请求战败的宗主国清朝,接受战胜者阮惠的“投降”,目的在于请求清朝对他的政权予以承认。结果是阮惠的恭谨和至诚,终于使乾隆接受了阮惠的投诚,与安南国的新政权确立了新的宗藩关系。这一带有滑稽意味的过程,充满了戏剧性。对这段历史,中越双方的记载不同,立场和忌讳也不一样,看起来很有意思。
越南社会科学委员会编著、越南社会科学出版社1971年出版的《越南历史》对这段历史这样叙述:
1771年(乾隆三十六年)春,革命风暴在西山邑开始暴发。组织和领导这次重要起义的是阮岳、阮侣和阮惠……高举起“劫富济贫”的旗帜来号召和集合群众……
1787年(乾隆五十二年)末,阮惠派遣军队北上镇压各种反动势力……衰败的黎王朝至此被废除……失掉统治权的国内反动封建势力仍然猖狂活动……黎昭统……派人向清朝求救。
1788年(乾隆五十三年)末,清军的侵略成为我国的直接和主要的危机……清朝出动了包括二十万战斗部队、成十万运输队和伕伇,由两广总督孙士毅统率。清朝乾隆皇帝在给孙士毅的谕旨中直接提出了一项战略方针,要求充分利用我国内部矛盾,以实现其侵略野心。
1788年(乾隆五十三年)11月,清军分为四路进入我国……
1788年(乾隆五十三年)12月……阮惠登基即皇帝位,年号光中,随即统率大军北上。
1789年(乾隆五十四年)1月25日夜(即阴历年除夕),主力军越过间口河……打响了大破清军的战斗。
1月30日拂晓……都督龙的军队已涌进升龙城(河内),像一把利刃直插进他的大本营。孙士毅惶恐已极,来不及披衣甲和上马鞍,慌忙地同一支后勤骑兵越过浮桥带头逃窜。清军瓦解,争相夺路而逃。孙士毅下令断桥以阻止西山军的追击。由于他的残忍行动,成万清军弃尸红河……孙士毅为了脱身被迫扔掉了全部文书和印信……
《越南历史》叙述的着重点,在于歌颂以阮惠为领导的,代表“人民”和“民族”利益的“革命”力量,“抵抗满清侵略军”的英勇和战绩,对于“满清侵略军”孙士毅的仓惶逃窜也写得绘声绘色。至于战胜之后,阮惠和他的侄子阮光显,卑词厚币、陈诉衷情,一定要乾隆接受他的投降,承认他们接替黎氏,继续作为清朝藩属的合法地位的复杂过程,则避而不谈。
中国的史书和典籍,有着看起来立场显然不同的另一种记载。《清史稿》列传三一四,对乾隆出兵安南、帮黎氏讨伐阮惠,取胜后下诏班师的考量,孙士毅贪功轻敌、自取败北的叙述如下:
五十三年……帝以黎氏守藩奉贡百有余年,宜出师问罪,以兴灭继绝……命孙士毅移檄安南诸路,示以顺逆……
十月末,粤师出镇南关。诏以安南乱后劳瘠不堪,供亿运饷由内地滇、粤两路,设台站七十余所,所过秋毫无犯。孙士毅、许世享由谅山分路进,总兵尚维升、副将庆成率广西兵,总兵张朝龙、李化龙率广东兵。时土兵义勇皆随行,声言大兵数十万……捷闻。
……帝以安南残破空虚,且黎氏累世孱弱,其兴废未必非运数也。既道远饷艰,无旷日老师代其搜捕之理,诏即班师入关。而孙士毅贪俘阮为功,师不即班,又轻敌,不设备……五十四年,正月朔,军中置酒张乐,夜忽报阮兵大至,始仓皇御敌……黎维祁挈家先遁……孙士毅夺渡富良江,即斩浮桥断后,由是在岸之军,提督许世享、总兵张朝龙、官兵夫役万余,皆挤溺死。时士毅走回镇南,尽焚弃关外粮械数十万,士马还者不及半……
阮惠自知贾祸……于是叩关谢罪乞降,改名阮光平,遣其兄子光显赍表入贡,恳赐封号……
帝以维祁再弃其国,并册印不能守,是天厌黎氏,不能自存……即封阮光平为安南国王。
《清史稿》的记录中,清朝对越南并无“野心”(当时的清朝若是果真有“野心”,想要灭了安南,可能也并非难事),乾隆出兵帮助黎氏平定对手阮惠,是出于对安南黎氏政权履行宗主国的职责。在黎氏二次弃国逃命之后,乾隆开始有了顺乎“天命”的考虑。劳师袭远、兴灭继绝,只能是帮助黎氏一把,到底不能长期代替孱弱的黎氏守住君位。下令班师,也就是想要退步抽身了。至于闹到损兵折将、大败而归,全是孙士毅的自作主张。这就是中国史书对这一事件的阐释。在今天看来,这种阐释也还是看起来比较合理的说法。
当然,中国典籍最愿意津津乐道的,还是阮光平卑词乞降、乾隆对他宽容大度的经过,这些在《安南纪略》中都有详尽的记录。《安南纪略》卷十九载:
阮光显闻言长跪口称:“我系阮惠嫡长侄……总因黎维祁不道,以至劳动天兵。我叔光平时运乖舛,遭此事会,致有抗拒(天)兵之迹,万啄难辩。自本年正月以来,在黎城寝食不宁,而一腔心事又无从表白。是以每逢天朝迷路落后兵丁,即资其口粮盘费,导送进关,希冀藉其口中转达悃忱……我们小国人都知敬天,大皇帝即天也,若得罪于天,则祸及其身,灾及其国。尔见督抚后,即求进京瞻觐大皇帝天颜,所有赍进金银方物,不敢云贡,不过聊表此时悔罪之忱。若蒙大皇(帝)准其投降,恩同再造。
乾隆被孙士毅败北丢掉的面子,又被阮惠叔侄拱手送了回来,可以维持“大国之尊”“不咎既往”的姿态,体面地下台,乾隆自然很高兴,于是“传谕福康安”:
朕览阮惠呈进表文,极为恭谨,自系出于感激至诚,而于瞻觏(觐?)祝厘之处,尤属肫恳殷切。该国镇抚民人,全仗天朝封爵,况造帮伊始,请(诸?)事未定,尤赖正名定分,明示宠荣,以为绥辑久远之计。已明降谕旨,将阮惠封为安南国王。并另降敕谕,先为详晰晓示。所有封爵敕印,俟阮光显入觐返国时,即令赍回。其呈进贡物,亦应收纳送京,候朕另加恩赏。
阮光平在受到乾隆的册封,正式成为清朝的属国,从此可以名正言顺的坐稳“安南国王”的宝座之后,也是兴奋异常,上奏说:
安南国小臣阮光平谨奏,为仰于天听事。臣钦奉敕书,宣谕不咎既往,嘉与维新,并谕以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圣寿八旬祝厘大典,赐臣进京瞻觐,以遂云就日之私。臣庄诵纶音……无任感激。钦惟大皇帝陛下,德迈羲炎,道隆轩昊,五十余年太平天子,盛治备福,旷古所无。
《清实录》“乾隆五十五年七月上”有关于阮光平进京谢恩的记载:
乙丑安南国王阮光平,陪臣吴文楚等,金川木坪宣慰司甲勒参纳木卡等三十人,哈萨克汗杭和卓之弟卓勒齐等五人入觐……
这阮光平七月在热河入觐,赏赐、赐宴、看戏,之后跟着回到北京,也是赏赐、赐宴、看戏,看尽了上国的风光。直到十一月末,才回安南。乾隆还特地御笔亲书,赐给他御制诗一首,诗云:
瀛藩入祝值时巡,初见浑如旧识亲。伊古未闻来象国,胜朝往事鄙金人。九经柔远祗重译,嘉会于今勉体仁。武偃文修顺天道,大清祚永万千春。
阮光平对乾隆感恩戴德,回国以后岁岁纳贡、常常问安,两国间贡使不断,倒是真像一个应天命而生的新国君。
在阮惠(阮光平)进京之前,他的侄子阮光显被允许于乾隆五十四年(己酉)秋,到承德避暑山庄瞻觐,《清实录》“乾隆五十四年七月下”记录:
本日阮光显等来至行在,适值开宴行贺之期。瞻觐行礼后,即令其随同蒙古王公文武大臣后,入座观剧。
清乾隆五十五年安南王阮惠遣侄光显入觐赐宴在热河行宫福寿园之清音楼观剧图
《中国古代剧场史》和《国剧画报》刊登的图画就是这日的情景。
看来,“弘历热河行宫观剧图”这个题名,完全隐去了这段历史造成的欠缺是:对看图的人来说,乾隆题诗和图中的跪拜者,都会是一个疑问。相比之下,“清乾隆时代安南王阮惠遣侄光显入觐赐宴在热河行宫福寿园之清音楼观剧图”这个题名,虽然不胜繁杂,但内容则比较确切、丰厚。“弘历热河行宫观剧图”虽然意义简洁、明确,与戏曲和舞台更加贴近,但是,如果我们从史家的角度来看这张图,也许它的历史意义更不应该被忽略。注1:
注1:有关乾隆观剧图的这段文字,曾寄往河南郑州的《寻根》杂志。杂志社编辑石海燕先生来信称:“读过稿件,忽然想起前不久花十元钱买的一本旧书,即《国朝宫史续编》。一查,里面果然有关于您文章提到的那幅图的记载。那幅图实际上是‘御制平定安南战图’的第六幅。先生可能没有见这个资料,今寄去,或可作以补充。”随信还有复印件两页。从石海燕先生寄来的复印件上,我了解到:原来,乾隆有绘图纪史的爱好,凡属亲历的“定伊犁、平回部、剿金川、定台湾”诸战役,都命画院绘图以记录战功,自己还会在图上配写一首近体诗。或许是要传之万世、教诲子孙吧!“御制平定安南战图”共计六幅,原图为“铜版纸印本,纵一尺六寸,横二尺八寸”。图名分别是:“嘉观诃战图”“三异柱右战图”“寿昌江战图”“市球江战图”“富良江战图”“阮惠遣侄阮光显入觐赐宴之图”,前五幅记载了平定安南的重要战役。这最后一幅“阮惠遣侄阮光显入觐赐宴之图”,便是阮光显去承德被乾隆接见的情景。这幅图与《中国古代剧场史》中的“弘历热河行宫观剧图”, 《国剧画报》中的“清乾隆时代安南王阮惠遣侄光显入觐在热河行宫福寿园之清音楼观剧图”应当是同一幅图画,看来,这副图画的最初题名应当就是“阮惠遣侄阮光显入觐赐宴观剧图”了。乾隆为这六幅图配写了六首诗,还有一个将近千字的序言。在这篇序言里,乾隆详细地写下了他对清军参加安南战役过程和得失的思考、对战役发展的各种可能性和可能出现的不同后果也进行了估计和逻辑推理,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孙士毅的没有遵旨立即班兵,因而导致清军损兵折将、三位大将捐躯沙场,看起来是不利和不幸。但是,由于事情后来出现了意料之外的转变,其结果就更加意外,从国家总的得失来衡量,这应当是各种结果中最好的一种。这个结果的取得,完全不是“人力所谋”,而是“昊运旋转”、上天的“天恩”。
为了将这段史实完整地呈现出来,现将原序照录于下:
“询孙士毅安南战事,缕晰以陈。因命画院各为之图,补咏近体而序之曰:安南战图,非如伊犁回部、金川、台湾之始以战而终以成功也。非以战成功,则可弗图,而图之者,实缘我将帅之臣,军旅之士,涉远冒险,攻坚破锐,更有抱忠捐躯者,不为之图以纪其绩,则予何忍!且阮惠之悔罪乞降,原因有征,斯亦未尝非始终一事耳。夫有征无战,尚矣。战而有成功次之。(予自定伊犁、平回部、剿金川以至近日勘定台湾之役,皆经指授机要,战无不克,攻无不取,以成此数大功。盖戡乱伐暴,难言偃武,则虽不能有征无战,而俱获成功,要皆天心佑顺,乃克臻此。)成而复变,又终于不战而成功,其事当较于战而成功者为胜焉。(阮惠复至黎城,黎维祁仍弃其国,可谓变出不意。然予调福康安为两广总督,仍将集兵声讨,迨阮惠再四吁恳,又遣亲侄阮光显诣福康安处赍表求降,福康安察其情形实出至诚,然后据情入告。予因思黎维祁不能立国,既徵天心厌弃,而中朝又不利其土地,即使集兵声讨,亦不过归于降伏,而究未必即服其心,则何如此之不战而屈者,发于中,诚蒇功宁众转为大顺之机,是更足以见天心之佑予躬实为至厚耳。)是岂人力所谋乎?天也。藐躬临莅五十四载,受天之祜,不一而足。而于安南之事,复不战而成功,则予之所感激鸿贶,益深敬畏者当何如!间尝论之,使孙士毅收黎城之后,即能锐师至广南获阮惠乎?又如孙士毅遵旨早班师,虽无许世享等三将之捐躯,将未至我境而黎城复失,其能不旋师以救之乎?又如孙士毅亦同三武臣之捐躯沙场,则士毅乃督戎重臣,伤国体为大,不得不兴师问罪,是诚佳兵无已时矣。且许世享委曲护令孙士毅振旅而还,使己亦同归,则更有说,乃仍捐躯疆场,其知方有勇,为常人所不能。每一道及,为之落泪嘉尚。至孙士毅非不知朕之奖励功臣,赏延后世,设亦捐躯,则其公爵必世袭罔替。人谁不死,且本欲冲锋致命,迨听许世享之言,以国事为重,宁归而受朕之罚,而朕岂肯不谅其心加以罚哉?是二臣者,其事不同而心则同。兹事机之会,总戎振旅以归,三将令藩国立祠酬忠,且阮惠因有此过而畏罪求降,不劳一旅以定海邦,是皆昊运旋转,默为呵护,岂予一人思虑所能及哉!自兹以后,益深敬勤,静待天恩,六年归政,夫何敢更生别念乎?此补咏安南战图之什所由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