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火焰山總講
無名氏
【題記】清傳奇。清無名氏撰。乾嘉間春臺班演出本。內容取自小說《西遊記》第五十九至六十一回，講述唐僧師徒取途經中，路阻火焰山，向鐵扇公主（羅刹女）求借芭蕉扇。鐵扇公主因“陷子（紅孩兒）之仇”，斷然拒絕。孫悟空與牛魔王家族一場惡閗，在佛兵天將的幫助下，收伏牛魔王，借得寶扇，搧息火焰，繼續西行。戲曲與小說不同之處在於，將牛魔王與玉面公主部分加以發揮，加入“思春”、“說親”、“入贅”、“洞房”、“憶子”、“妖醋”等系列關目大加渲染，饒有情趣。另外，結尾處又加入了觀音菩薩攜善才童子（紅孩兒）探母的情節，為小說所無，似更合情理。今據傅惜華碧蕖館藏本校錄整理。該本目錄標明十八齣，實存十四齣。“思春”下題“另錄”，或作為單齣折子戲抽出，而後三齣“指別”、“取經”、“覆旨”文本不見，但劇情首尾完整。
昇座
（木吒頭陀紅襖褲，棍□上）（降龍、伏虎眾羅漢、四天王上）（文殊、普賢、大士、佛上）
【仙呂•水粉蝶兒】比月生奇，我可也，我可也，瞻沙門一杆說偈。三尺現，歸正菩提。結全趺烹法食，六方朝禮。般若波密，一乘同談經天地。
（吹打上臺，眾參介）（眾白）南無無量壽佛！（佛）未啟鴻蒙未劈開，未分清濁兩儀才。香花處散登雲岸，念唪誦咒修羅門遂開。吾乃西方教主如來佛是也。統正雷音，善存天行。金經傳世，懺悔眾生盡解無為之鄉；釋氏留蹤，願弟子同登極樂之界。一味善心度世，功登彼岸；恐其迷而不悟，意溺輪回。猶如狐猿叫落中山月，野客吟殘半夜燈。此境此時誰會意？白雲深處是禪林。普陀尊者！（旦）弟子有！（佛）吾想眾生忘卻本來，罪孽難愆，意將諸品名經傳留於世，捧誦消災。喜得金蟬尊者降凡為僧，大唐天子命他來西求取金經，但他四眾心猿意馬，疏放不羈，多遭磨難，必須大施法力，醒彼沉迷。尊者可估他劫數完滿，早到西天，取經覆旨，方成一段大因緣也！（旦）吾佛廣開方便之門，曇花常瑞於世。弟子願將楊枝甘露灑遍，普度眾生皈依，不負吾佛慈悲無量。（佛）南無阿彌陀佛！
【尾犯序】天繒蓋蓮溪，（合唱）九品三乘萬象玄機。看古今來總悟，聽晚鐘晨雞。癡迷，認本來思之可惜，了無生般般齊棄。須勸你常思行道，何不早皈依？（下）
上路
（孫拉上）（白）千丈標靈引氣功，三生佛境不臨凡。只曉含氣尊為祖，也知車運視於蓬。俺，孫悟空。自被如來佛爺五行鎮壓，遇着三藏師尊，救脫迷離，一路隨護往西，閱盡多少奇魔幻怪，無數峻嶺巔峰。恐道路崎嶇，因此先行探覷。呀，聽鳥聲喳喳，澗水泠泠，好個幽雅景況嗄！師弟們，請師父上道！（八、沙）請師父趲路！（小生上）（合唱）
【二犯傍妝臺】轉幽林，鴉鳴依集似梵音。見隴頭梅吐玉，看陌上柳舒金。（小生白）求經脫障向西遊，無數名山歷不休。兔走烏飛催晝夜，鳥啼花落復春秋。貧僧奉大唐天子之命，往西天大雷音寺，拜佛求經。自出關以來，約有數載。行過的所在，無非水廓山村；路遇人物，卻是妖魔祟怪。幸虧徒弟們神通擁護，不至殞命。嗄！但得早到西天取經覆命，是我之願。暑往寒來，不覺又是早春時候了。嗄！悟空，可知前面是什麽所在了？（孫）此處山幽路僻，人煙絕少，徒弟又沒處問個信兒，知他是何地方！那道路倒也平坦，師父且趲行，前去問信便了！（小生）如此，快行！（八）咦，你聽，那簇群鳥叫得有趣嗄！（小生）妙嗄！（合唱）寒禽兩三聲弄巧。（八）沙兄弟，看這頭山生得古怪！（沙）便是。（生）嵐峰似畫。（八）啊喲，好水嗄！下去洗他一個澡才爽快哩！（生）澗深沉，（合）對斯情景，寧不賞心？（八）啊喲，好風嗄！（合唱）微風一陣徹羅襟。
（八）啊喲！（沙）爲什麽？（八）肚子裡有些微微的疼。（沙）敢是烏紗脹嗄？（八）呸，說好話者！（沙）如此爲什麽嗄？（八）我的喂蟲老爹在裡頭，把我那個心肝五臟，着答答在裡頭咬，你說疼不疼？（沙）嗄，腹中饑了！（孫）師父也餓了！前面有一帶松林，定有人家。到那裡去化齋罷。（生）有理！（八）啊喲，好頭暈！（內煙火介）（八）什麽什麽？（孫）阿呀！前面一陣妖氣，必有邪魔！師弟們須要小心！（生）又來慌張聲勢了！這道路山林幽雅，風景融和，有什麽妖怪！（孫）師父小心些的好！（八）啊喲！猴老大，老猪被你一唬，唬得我肚子裡蛇蟲多不見了！（沙）且到前面，覌彼動靜，再作道理！（生）言得是嗄！（合）
【尾】向前村，都勞頓。罷釣魚翁筐滿鱵，幻泡浮影纏古今。
說親
（二小妖引淨扮牛魔王上）
【普賢歌】（唱上）謫降凡塵離天庭，占住翠雲深穴經。夫妻多和順，子孝晨昏定。神威遠布山魈遠遁。
（白）大力神通顯四方，無邊幻法腹中藏。吾兒聖嬰鎗尖利，羅刹山妻道行強。某牛魔王。生在世間，職司天上，列位辛辰。偶因一念癡迷，墮落紅塵。佔據火焰山中，與妻鐵扇公主恩情如漆，歡愛非常。生一孩兒，名喚聖嬰，孝順無比，鎮壓火雲洞。不想被觀音菩薩收去。俺忙時不過修身養性，閒來飲酒看花。今當青陽時候，且往各山閒耍片時。小妖們，我往洞外散步一回，你每不必隨去，只在洞中伺候！（眾應，與淨換衣、執扇）（眾下）
【一封書】和風麗，好景踏，芬芳嫩草青。看那紫燕啣泥雙雙競，鶯語爭喧似溜笙。【犯】穿花粉蝶，誰來助情？蜂狂堆剌，誰知恁能？這是地靈天秀育蕃生。（下）
（老旦扮獾婆，月白妖汗巾、扇子上白）好天氣嗄！
【前腔】紅光溜，水萍悄，臨凡步履輕。（白）老身獾婆。只因我家玉面姑姑終日眉黛添攢，容顏漸減。看看瘦得不耐煩了。為此老身對他說：只要招一位俊俏郎君，那病兒就去了。他就千歡萬喜，問誰是我的配偶？我把牛魔王英雄度量對他一說，阿喲！他聽見了一刻也掙挫不定，推着老身前來做個月老。若成了這段亲事，我獾婆的功勞却也不小！因此不憚勞頓，一徑行來。（唱）只見乘綠條枝擺弄影，片片殘紅風飄零。【犯】韶華初動，誰人耐寧？纏柳鎖候，誰不動情？（淨唱上）再閒行，鶴唳鹿啣並。
（老）那來的就是牛魔王，真正機緣湊巧了！嗄，大王！（淨）你是那個？（老）嗄！大王竟不認得老身了？（淨）有些面善，記不起了！（老）老身是摩云洞的獾婆嗄！（淨）是嗄，你是獾婆！往那裡去？（老）有一喜事特到洞府來叩稟！（淨）有甚喜事來見我？如此就在這裡山坡上談談罷。（老）如此極好！（淨）坐了，坐了！（老）大王在此，怎敢坐！（淨）曠野之處，何妨！（老）這等，不拘禮了！（淨）好說！且問你，有何喜事？（老）嗄！我家摩云洞內有個玉面姑姑，大王只怕也是曉得的耶！（淨）唔唔，聞說有個玉面姑姑，他便怎麼樣？（老）大王，我家姑姑是，
【刮鼓令】親亡後淚零棄，家園田萬頃，並沒有親人相傍，鎮日裡愁悶縈。（淨白介）他愁悶與我什麽相干嗄？（老）老身看他懨懨成病，不能寬解，因此勸他招一個郎君，管理家務。（唱）免受此伶仃。（淨）唔，這主見不差！你家姑姑卻怎麼說？（老）我家姑姑聽了此話，喜得個不耐煩！（淨白）自然歡喜了！（老唱）欣然催妾覓締盟。
（淨）訪的是誰？（老）訪得麼？——是大王！（淨）就是我？哈哈，不要來作耍了！（老）怎敢作耍！（淨）我聞玉面姑娘，天姿國色、窈窕無雙，怕沒有俊俏郎君為配？要招我這蠢子？哈哈！（老）大王聽老身說呢！如今世人，憑他丰韻，有了美貌，無了內才，怎及大王神通又妙，勇力又強？（淨）這倒不差！（老）因此，我家姑娘說了大王，茶不思飯不想，恨不得即刻就要見面。（淨）這是緣法了！（老）嗄，大王！這是三生石上已評論，懇求恩命允應成。（淨）獾婆婆！
【又】承蒙你愛，怎慮夫妻間阻騰？
（老白）這個不妨！若是大王娶到家裡，夫人淘氣起來，其實難受。如今我家姑娘坐產招夫，就有醋也酸不出來了！（淨）這倒講的是！幾時贅我過去？（老）那裡等得幾時！老身去回覆姑娘，明日停停當當，那些儐相、樂人、花燭酒筵，多是我們那邊端正。只要後日大王過去做親！（淨）只怕後日太促迫了！（老）大王你說促迫，我家姑姑是巴不得今日就要見面才歡喜哩！（淨）然雖如此，我心上到底不安。（老）有什麽不安？（淨）一錢不費，光光一個身子，便來做親，旁人知道也覺不雅。（老）大王，這是他來尋你的耶！五百年結下良緣，豈今生撮合成？（淨）嗄，哈哈！我牛魔王何幸，遇此美人羨我！嗄！獾婆，但你如此一番情意，我大王怎生酬謝你？（老）喲！何言酬謝？只要大王到我家來，凡事在我姑娘跟前幫襯幫襯，就是了！（淨）哈哈，倒也有趣！嗄！你家姑姑到底生〔1〕得如何？（老）嗄！我家姑娘的容貌麼？賽西子、勝黎瓊。大王，他被底情濃不慣經。（淨）這個要欠些！哈哈！（老）我看起來大王進了洞房是——饒伊力大恁猙獰，只怕要戰敗不能贏。（淨）哈哈，這老人家越講越有趣了！（老）嗄！大王，獾婆本會作牽頭，（淨）月下紅絲仗你綢。（老）有緣自請來相會，（淨）無緣對面不和柔。（老）是嗄！老身去了！（淨）來來，到我洞府去燒燒媒根嗄！（老）媒根不消燒得，大王回去，夫人那裡到要安安穩穩！（淨）這個自然。（老）我去了！喲喲，這樣事情如何瞞得過嗄！（淨）有慢你！（老）好說！（淨）嗄！獾婆婆！（老）怎麼？（淨）你回去麼，在姑娘跟前說我大王——（老）便怎麼樣？（淨）這個——（老）嗄！（淨）哈哈，你是明白的，不消說得！（老）嗄！哈哈！這媒做着了，回覆姑娘去！（下）（淨）有慢你！哈哈！偶然閒步，步出這樣大快活的事來！阿呀，倘然娘娘真個喫起醋來，如何招架他？不妨！常言：天字出頭，夫做主。怕他什麽，怕他什麽？阿呀，只是拜堂成親禮數多忘了，怎麼處呢？嗄！有了，我家有個童兒最乖巧伶俐，教他把那些俏麗景況教導教導，到那裡去博得個美人歡喜歡喜。哈哈，也不枉了他一番思慕，有理嗄！正是：春遊芳草地，驀遇好良緣。咳，只是今晚老牛怎生睡得去嗄！
【校記】
〔1〕“生”字原無，據文意補。
入贅
（丑扮童子與生上）（白）
嗄！哈哈！你道好笑不好笑？妖魔也要花星照。牛王也要做新郎，粗坌身軀裝俊俏。身穿大紅花直裰，半月唐巾頭上套。這樣一個蠢牛精，占盡人間風流調。自家牛魔王身邊一個童兒便是。我這積雲山摩云洞，有個玉面姑姑賠了妝奩，招我家大王為婿。聽得獾婆婆說，那姑姑的容貌，比花花無色，比月月無光。我家裡這個老牛一聞此言，心癢難撓，恨不得一時就要見面。只因我家羅刹女娘娘有些醋意，故此大王私自與我商議說：童兒，我這般一個局促形容，怎麼樣裝扮裝扮，像個風流人物纔好？我說容易！頭上戴一頂飄飄巾，身上穿一件紅梅青，就風流了！又教了他多少俏麗身段，朝晨頭演起直到晚頭，一陣演到癱拉丟哉！嗄！等我再教渠起來，演演介，勿要當場癱王噲。牛新郎，起來練練個身段！（哈哈介上）阿喲，有趣！（丑）停個歇，大有趣來！（淨上）（唱）
【鎖南枝】花星照，牛魔王忽忽喜色眉尖上。（白）阿喲，好睡！（丑）教唔個多哈身段一忽一閒，只怕纔忘記哉！（淨）這是切切在心，再不有忘！（丑）勿相干倒要演一個我看看介！（淨）還要演？勿曾演透來，正要演丟來！（淨）如此，待我演與你看！（走介）（丑）勿差好丟！阿喲，走得俏麗嗄！（淨）哈哈，可好？（丑笑）直頭好丟！（淨）你看我可像個風流人物？（丑）那說到底可像個風流人物嗄！直頭像個《西廂記》個張生！（淨）什麽，竟像個張生？哈哈，快活！噲，你不要奉承我嗄！（丑）孫子沒奉承個，是有出點個！（淨）什麽出點呢？（丑）哪！（唱）豈不聞瘋魔了張解元？今倫到牛身上。（淨）唔唔，這倒不差！（丑）阿是無差，對吾說還像兩個人來呢！（淨）還像那兩個？（丑）還像個衛玠搭個潘安。（淨）衛玠與潘安？哈哈，妙嗄！人有喜事，相貌多標緻起來了！（丑）等我拏個鏡子拉吵照照看！（淨）好嗄！（淨照介）（丑）哪哪，紅光滿面，兩耳招風，一個大鼻頭，一雙俏眼睛，阿是標緻丟！（淨）哈哈，其實標緻！（唱）好個風流樣，不覺心性狂。這個面光兒細端詳。
（接吹打）勿要細端詳哉！外頭吹鼓打喇叭娶親個來哉！里響去伴個掀介！（推淨下）（眾上）（丑）六局丟纔到哉！（眾）多到了！（丑）掌禮師父拏個清詩，清拉哈，好讓新郎官人打扮打扮。（付）是哉！伏以積雷一片紫雲高，玉面今宵把婿招。繫足赤繩今繫鼻，穩如馬背學吹簫。請新郎更衣，緩步請行！（淨上，看自身）哈哈！（穿圓領）
【鎖南枝】金冠整，穿蟒裳，玲瓏玉帶金嵌鑲。金花插，一雙雙，紅披肩上。人生樂，惟有此夕強。這篇大文章，用工夫細摹想。（坐中介）
（付）伏以玉鏡臺前已整裝，新郎火速赴高唐。絲鞭接着休遲滯，遲滯鞭稍趕得慌。請新郎〔1〕發駕！（眾行吹打介）（付白）伏以摩云洞裡美嬋娟，不亞瑤台玉殿仙。好趁良辰完大禮，早歸綃帳伴牛眠。奉請女新貴人抬身緩步，請行！（二女妖扶占上，老獾婆上介，拜介）
【又】三星照喜氣堂，笙簫迭奏聲韻揚。移步出香房，蘭麝隨風漾。（淨笑介）（丑）那勿要笑者！（淨）嗄嗄！（占偷看淨介）（唱）才郎貌，甚軒昂。頭角果崢嶸，不負終身望。
（付）伏以吉年吉月日吉時辰，雙雙配就好良姻。合巹瓊漿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請二位新人歸毯！（吹打）交拜！（與連拜）平身！行夫婦禮！恭喜成雙，各執紅絲寶帶！（丑）個歇沒牽牛下井哉！（付）送入洞房！（下）（合唱）
【金錢花】合巹盃泛瓊漿，瓊漿，洞天別有風光，風光。郎才女貌正相當，像片片桃花逐水忙，春到人間草木香。
（細吹下）（擺床帳、桌介）（下）
【校記】
〔1〕“郎”字原無，據文意補。
洞房
（二女挑燈引占，眾隨淨上，進洞房，脫衣）（老白）
姑娘，我去喫盃喜酒，再來伺候！（占）看茶來！（老）曉得！小哥哥，來來，我們到外廂去。（丑）是哉！替渠丟帶上了房門個歇是入子圈套哉！（老）我和你去用了晚膳，再來服侍他們。（丑）多謝你老媽！飯沒喫，酒肴勿要要拏出來！（老）為何？（丑）喫子酒，要連底下個勾字個了！（老）什麽說話！這裡來！（丑）個老媽倒有趣子！（同下）（淨）嗄，哈哈！（占）大王為何如此大悅？（淨）美人，我不喜別的，喜的是美人如此嬌姿艷質，怕沒有俊俏才郎？偏喜招我這蠢子，可不悅哉！（占）大王，休得太謙！小奴遍觀諸品人物，都是凡夫俗子，怎及大王仙風秀骨，今日得締良姻，實奴之萬幸也！（淨）美人眼力果不差謬！還要請問，美人父母亡後，傳下田園有幾？（占）大王聽稟！（淨）請教請教！（占唱）
【古輪台】耀門楣，爹亡母喪無依傍，拋萬頃珍珠被人戕。今得遇才郎，奴心施放又值雙星明朗。（淨）是嗄！（唱）織女牛郎可憎模樣，姣姣心熱，我意中腸。我欲心熾難降，請寬衣，就上牙床。和你顛鸞倒鳳，隨風趂蝶，莫教輕放。（占）大王且慢呢！（唱）待奴寬帶解羅裳。浪浪，和你情歡暢，雙雙地久永天長。
（進帳下）（老拏茶）姻緣雖是前生定，無我獾婆怎遂懷？我家姑娘被我百般勸解，今日得配良緣，遂了他心頭之願。看他拜堂之時，喜得個不耐煩，不枉我獾婆一番計謀，方才送了他們進了洞房。這時候是談談講講，你貪我愛，不知怎麼了！為此老身整治一盃香茗，與他們解渴。姑娘，姑娘！阿呀，房門緊閉，一心幹那話了！我且去打個盹兒，再來看他們。（丑醉上）（白）咳！千方百計教老牛，才喫了五碗老白酒。（撞老介）（老）嗄！什麽人？（丑）是那個，是那個？（老）嗄，你是牛家的小童嗄！（丑）然也！（老）你來這裡何幹？（丑）我麼，勿曾看見我里大王牛喫蟹了，特來照照。你拉里做啫？（老）方才姑娘分付要茶喫，所以送來的。（丑）那亨兩個人喫一盅茶個？（老）你不曉得，方才他兩個沒有喫合巹酒，如今教他們喫個合巹茶可不好麼？（丑）里丟阿曾喫介？（老）這時候房門緊閉，寂靜無聲了。（丑）勿信道！（老）你不信，來聽呢！（丑）我倒要聽聽個！（老）如何嗄？（丑）當真個也奇哉！老媽勿瞞你說，我里個老牛幹起事來，最會用蠻力個奢了！今夜頭能斯文介？（老）今夜是做新郎，自然要溫存些的。有這些閑講，我要去睡了！（丑）勿相干！倒要大家聽聽介！（老）我要睡了！（丑）住丟老媽對吾說個歇拉丟大戰牛頭山哉！（老）啐！我去了！（丑）老媽來呢！
【撲燈蛾】你休得恁張慌，張慌，聽他嬌模樣。阿喲阿喲！（老）做什麽？（丑唱）使我心中癢。此際無人週急也。（老）咳，惹厭！我去了！（丑）老媽住拉丟！（老）做什麽？（丑唱）我欲火難降，底下的硬似刀鎗。（老）胡說！（丑）老媽你要救救我丟呢！（老忽茶介）呸！小廝家這等放肆！（丑）茶是勿殺火個！常言道：救人一色，勝造六級浮屠。（跪唱）求你個千年老蚌救咱原封不動一郎當。
（老）啐！老身是長齋的，斷斷使不得！（丑）勸你暫時開葷來呢？（老）啐，小短命的！（丑）來呢來呢！（老）阿喲阿喲！（下）
憶子
（貼扮鐵扇公主上）
【番卜筭】棄婦寵妖貍，撇母人遠離。兩般積恨在眉尖，難按心頭憤。
（白）寡辰孤宿不虛聞，獨伴殘燈暗數更。狼心夫主迷妖媚，母子肝腸兩處分。奴家鐵扇公主。自我那薄幸魍魎，寵了妖貍，不回家下，兩載有餘。教我難度黃昏，怎捱長夜？幾次要去搗其巢穴，又想到以前夫妻恩愛，爲了這妖婦，竟而反目成仇，日後難於和好，因此中止。不想聖嬰孩兒與孫行者戰閗，被觀音菩薩收去，離我眼前許久，細想起來，不得一見，孤影徘徊，兩頭俱失，好不傷感人也！
【梧桐犯五更】傷心子遠離，抱恨夫相棄。母子、夫妻竟作東流水，肝腸寸斷人千里。獨坐無聊淚漬衣。【犯轉】黃昏燈火難成寐，靜掩重門與燈兒相對。
（白）阿呀，兒嗄！好好守住火雲洞也就罷了，想喫什麽唐僧肉！如今肉也喫不成，反累娘朝夕思想嗄！
【浣沙溪】忒相欺，恁威勢害得奴無依無濟。把門關，倚斷長流淚。十指傷心，恁痛悲何年已？想起那潑猴頭，這冤仇積恨心與天齊。
（白）咳！我仔細想起來，孩兒雖然遠離，皈依菩薩得成正果，略可放心。咳，獨恨那玉面妖狐勾引我那魍魎，這段怨恨何日能消？
【東甌令】狐威逞寵妖貍，作對成雙夫共妻。傍枝插上成連理，把舉案輕拋棄。我怨眉淚眼好悲凄，怎解痛傷啼？
（白）越思越想教我也忍不住了！嗄，不免帶領小妖們除了那妖貍！就與那魍魎割斷恩情也說不得了！妖卒們那裡？（四女妖上）來也！黃沙能奮勇，白日慣迷人。公主娘娘有何分付？（旦）你們各執器械，隨我到摩云洞，剿除玉面妖狐，迎請大王過山。（眾）嗄！（旦）取我佩劍過來！（眾）是！（合）
【尾】忽然平地干戈起，除淫滅賤理所宜。擄你金珠奏凱回。（唱前【東甌令】下）（怨下）
妖醋
（淨上）
【探春令】人生最喜是歡娛，貪妾恩情特結髮，來言拏。
（白）某牛魔王。前因摩云洞主慕我威名，情願坐產招我為夫。成親之後，行則雙雙，坐則成對。至於被底情濃，無不各洽其致。恨不得兩身並做一身，兩命為一命。但是丟不下鐵扇公主在家，二年未會，孤闈寂寞。這原是我的不是，少不得要罵幾句負心禽獸、薄幸畜生。喜得雲山路阻，聽聞不着，也只索由他。今值秋光發爽，美人已備酒殽，要與我同賞言歡。道猶未了，美人出來也！（老、正隨占上）
【金雞叫】幸侍良人世所無，撇下家園誰敢盤踞？
（各見淨介）美人，秋光可愛，荏苒易催。對此良辰，莫教辜負。（占）因惜時光易擲，等閒怕誤青春。聊備蔬酒賞玩，大王須索開懷。（淨）感你恩情，刻難輕置。既辦酒殽，正好談心。（占）看酒！（各按席）（淨唱）
【解三酲】兩下裡你貪我慕，論恩情拌蜜如酥。他人怎識其中故？侭快樂度居諸。殷殷不教惜勤劬，肯教空懸明月珠。心還慮。（占介）大王還慮什麽？（淨唱）慮只慮情深良短，難盡歡娛。
（占）大王！
【又】時光暫留難再駐，論人生須當及時沽。東風不管人心苦，少不得度居諸。春花秋月非無主，為雨為雲須早圖。心還慮。（淨）美人所慮何事？（占唱）慮只慮情深良短，難盡歡娛。
（貼鐵扇戎粧羅上）
【生查子】積恨滿胸脯，難對他人語。
（眾）已到摩云洞了。（鐵）與我打進去！（眾介）（占驚下，淨走，眾扯介）（白）大王不要躲，娘娘在此！（淨）嗄嗄！原來是娘娘到此，何不先着人通報一聲，等愚夫來迎接才是。（鐵）嘖嘖，好嗄！你貪戀妖貍，將結髮拋棄，成什麽男子，做什麽丈夫？（淨揖介）我已打筭回來奉看娘娘了，因有些俗冗，為此□，嘿嘿，不得抽身。（鐵）手下的！（眾應）你們進去，把妖貍綁出來！（眾介）（淨）住了！娘娘請息怒，有話從容！這都是愚夫不是，何必罪及與他？一應都是拙夫領罪便了！（鐵）阿呀！你那不識羞嗄！
【啄木兒】你迷妖婦拋棄奴，這樣行藏遵甚譜？嫁兒夫舉案齊眉，怎忍把荊釵辜負？（淨介）今日到此，尊意若何？（鐵唱）問君詢妖何緣故？可知宋弘不棄糟糠婦，狠惡無良骨肉踈。
（淨白）愚夫怎敢？
【又】這是三生石月下書，足繫紅絲難間阻。（鐵介）你兩年不回，卻不是寵妾忘妻麼？（淨唱）嗄嗄！你道我寵妾忘妻，是我本性癡如水土，勸娘行暫息雷霆怒，莫教貽笑他人婦。（揖介）感戴高深恕禮踈。
（鐵不理）（淨）娘娘，我和你年老夫妻，為此小事傷了和氣，待我叫他來陪個禮就是了。（鐵）唔唔！且叫他來，待我問他！（淨）娘娘，他來見你，千萬不要發惱！（鐵）多講！（淨）是是！待愚夫叫他來！（低叫）嗄！美人美人，來來！（占上介）（淨）看我之面陪個小心，來來，過來見了娘娘！嗄！娘娘，賠禮的來了！（占見介）娘娘在上，聽妾一言分剖！羈留大王實是奴家之過。只因父母亡後，所遺家業豐盈，屢屢被人欺負。奴家沒計奈何，招夫管家。此皆大王美名，既是娘娘福慶。屢次同來叩見，未得脫身，實賤妾之罪，非干大王之事。望娘娘大施惻隱之心，憐而赦之。（叩介）（淨）嗄，娘娘！在這裡叩頭了！（鐵）唔，且起來！（淨）是是，娘娘教你起來！（淨背念）好伶俐會說話！（鐵）看這妮子，話還說得乖巧，我亦憐之。也罷，我且試他心意若何！嗄，玉面！（淨）娘娘叫你！（占）娘娘！（鐵）你的說話也還乖巧。既為大王遮蓋其愆，又為自己安穩地步。據你說來，倒是我的不是了？（占）這個賤妾怎敢！（淨）不好了，又來磨牙了！怎麼處？娘娘，他的說話句句是真情呢！（鐵）不要你多說！（淨）是是，愚夫不敢！（鐵）玉面聽我道！
【三段子】你言可恕，庇他以情甘自愚。你罪可甦，這其間猶當鑒諸。我今來此非無故。急忙收拾隨吾去，免動干戈毀穴廬。
（占）娘娘要奴回去，極該應命。但奴家園甚廣，若去了，必為他人所得。望娘娘乞容數月，待奴收拾完備，然後來家。娘娘尊意若何？（淨）是嗄！停當了，即便回來。（鐵）這話雖然可聽，只是我既來此，怎生發放了，我回去？（占）這個但憑娘娘主見！（鐵）嗄！也罷！你既家資富厚，必有奇珍異寶，多送些與我，便容收拾！（占）寶貝俱有！娘娘駕請先回，五日之內，待奴收拾齊備了，即便差人賫上。（淨）我那寬宏度量的娘娘，望你高抬貴手，待他收拾珍寶，愚夫教他如期送來！
【歸朝歡】賢德的，賢德的，要掌上明珠，容妾婢損軀報主。（占唱）暫寬假，暫寬假，五日不遲。至期收拾奇珍，定當進取。（鐵）既如此，五日之內必須送來。倘若失信，絕不干休！（占）怎敢失信！（淨）這是再不失信的！（鐵）侍兒們，就此回山！（眾介）（唱）古來柳氏生成始，非關故意相推阻，一室團圓得自如。
（下）（淨假拉拉介）娘娘慢請，請拙夫帶妾玉面送娘娘！（占扯）啐，去遠了！（淨）去遠了？哈哈，進去進去！美人虧你這番伶俐乖巧的話哄了他去，不然險些要淘氣！（占）這樣貪財、好欲的婦人，講他不過，真正枉為人世了！（淨）好，女中丈夫！就是那隋何、陸賈也要讓美人一著哩。說便這等說，早些打點財物送去，免得他又來絮聒！（占）你放心，只要和你永交歡，金珠何足說！（淨）正是：歸人無妒心，天下稱奇絕。美人，來來，你方才說什麼寶，在那裡？（占）嗄！寶麼？就是那現世寶！（淨）哈哈，又是你來作耍我了！
焰阻
（孫上）師父趲路！（四眾上）（合唱）
【排歌】熱氛相侵，天涯苦辛。飛雲盡掩難禁。（唐）徒弟，當此深秋，天氣反自熱起來，不知走到什麽所在來了？（八）師父，弟子曾聞西方路上有個斯哈哩國，乃日落之處，謂之天盡頭。若到申酉時分，國王差人上城擂鼓、吹角，以混其聲。日乃太陽真火，落於西海之中，如火覆於水中，接聲鼎沸，若無鼓角相混，即震殺城中小孩子。此地熱蒸人，想必到了斯哈哩國。（孫）獃子，你莫亂猜！（八）不是猜，我是聽見人這麼說！（孫）若還到斯哈哩國還早哩。（八）不然，為何這麼熱法？（沙）想是秋行夏令的緣故嗄！（唐）怎得問一聲才好？（孫）你看四野無人，須趲到前面人家去處，方好問個明白。（唐）悟空說得是。（合唱）長途曠野沒山林，怎得收陽出太隂？時秋妙氣為金，夏令緣何直到今？（孫）師父！（唱）休急性，暫寬心，不必山頭覓翠林。
（白）前面有個樵夫，待我去問他。嗄，樵哥！（付扮樵上）嗄嗄哈！
【山歌】水遠山高不記年，秋來夏去在樹林邊。甲子先天論不盡，呼呼常睡在田間。
（孫）嗄，樵哥！（付）請了！你們是那裡來的？（孫）我們是東土來的，行到此處，不知是何地方，何故天氣炎熱？乞求指引！（付）敝地叫做火焰山。無春無秋，四季皆熱。（眾）山在那裡？可阻西去道路麼？（付）那山離此六十里，正阻西行之路，有八百里火焰〔1〕，一時難過去哩！（八）啊喲，還燒不透，又是火來了！（孫）若有八百里火焰，阻住西行之路，可不絕了來往的行人了？我不信！（付）你不信，走去看就曉得了！（下）（唐）悟空，這便怎麼處？（孫）師父，不必心焦，只怕樵夫哄我們。徒弟同八戒前去看一看，是與不是，再作計較。（唐）說得有理！（孫）沙兄弟，好生照管師父。（沙）師兄，就來嗄！（唐、沙下）（孫）八戒，我同你去看來！（八）咳，這個事情你一個人去看看罷了，還要拖着我去！（孫）你不去，招打！（八）阿喲，動不動就要打我的！猴老爹，做兄弟的，那一遭違拗了你？（孫）如此，快走！（八）走罷了嗄！（合唱）
【又】路隔雲深，煙霾霧沉，蒸人熱氣來侵。（八）阿喲，怎麼越走越熱了？好熱好熱，難走難走！（孫白）來來，掐了避火訣，走向前去，怕什麽！（八）你還熱得起，我老猪熱不起了！（孫）多講！快走！（合唱）騰騰烈焰起遙嶺，衣剝聲聞沒處尋。奇形狀，好難禁。果見紅光罩樹林。（孫白）呀，果然是一座火焰山！我們上去看看火勢，還是神火、鬼火、凡火？（八）師兄，什麽神火、鬼火、凡火？我一些也不懂！（孫）鬼火、凡火易滅，若是神火，當借三昧真火燒之，自然消散。（八）說到說得好！阿喲，腳底下熱得站不住了！要上去須早些上去。（孫）上去上去！（上去，放焰火三介）阿呀呀，燒死了了！（孫）好利害好利害！（合唱）頭焦爛，體難撐，遍處毛燒好痛心。（孫）果然利害！（八）阿喲，我的媽媽嗄！（孫）獃子，起來起來！（八）阿呀，前日在火雲洞內被那小狗頭燒得焦頭爛額，剛剛鬃毛才長這麼半寸，今日又燒一燒，毛都褪光了，你心裡過意得去麼？阿喲！（孫）不要講了，且轉去再作道理！（八）噲，燒呢燒了，到底還是神火、鬼火、凡火？（孫）多不是，乃是妖火！（八）什麽為妖火？好不明白！（孫）咳，見了師父，再問那樵夫，自然明白。（八）轉去罷了！（合唱）頭焦爛，體難撐，遍處毛燒好痛心。
（二白）師父師父！（唐、沙上）（唐）你二人轉來了麼？嗄！為何這等狼狽？難道果有火焰山？（孫）果有一座火焰山，烈焰騰騰，未到半路，被火燒得難忍，不能過去，只得奔回。（唐）阿呀！這座山阻住西行，這便怎處？（孫）再喚那樵夫一問，必有過山的方法。樵哥哥！（付）又喚我做些什麽？（孫）樵哥，火焰山已見，但不知可有個方法過去？（付）不難！要過此山，必須求鐵扇仙，借他的芭蕉扇，一搧熄火，二搧生風，三搧下雨，才得過去。（孫）那鐵扇仙住在那裡？（付）那仙住在西南山名喚翠雲山，山中有個芭蕉洞，離此一千四百餘里。阿呀，我有事要去了，再不要來叫我了嗄！（孫）多謝了！（唐）悟空，翠雲山可去得麼？（孫）師父，那翠雲山是牛魔王的所居之地，想鐵扇仙必是羅刹女的別名。只是有紅孩兒的仇隙，怎好去借扇？（八）嗄，原來就是小妖精的媽媽！不好了，冤家遇了對頭。猴頭，你要小心些！（孫）休說獃話！且同師父到村中，尋一人家住下，待我到彼，相機而行便了。（眾）有理！（仝唱下）
【尾】焰方脫火又臨，且去莊家安頓，好借芭蕉滅熾燻。（同下）
【校記】
〔1〕此處原衍一“山”字，據文意删。
借扇
（五旦扮毛女，提籃、鋤上）（唱）
【榴花泣】深山幽〔1〕僻，道徑少人行。肩荷鋤，向峰崢採芝摘艸，合長生煉元神，修正果完成。（白）我等本系精靈成道，今在翠雲山芭蕉洞鐵扇公主座下為侍女。奉公主之命，往山中採芝，只得前去走遭。（唱）覷山巒萬層峭，輕輕步過林巖徑，響潺潺溪澗淋淋松，幽處鳥雀飛鳴。
（孫上）行來無片刻，千里只須臾。（作撞旦介）（孫白）姑姑拜揖！（二旦）嗄！你是何等樣人？到我這裡來則甚？（孫）煩你每報與公主，我是東土取經的和尚，路過火焰山，特來求借芭蕉扇一用。（二旦）你叫什麽名字？我每好與你通報。（孫）我叫孫悟空。（二旦）隨我每來，你且站在門首，與你通報。（孫）有勞！（孫虛下）（二旦進介）娘娘有請！（鐵扇內戎裝，外道袍）
【菊花新】思兒血淚漬衣襟，夫棄家園寵妾深。
（坐介）（二旦）娘娘！（鐵）叫你每去採芝，為何空籃而返？（二旦）奉娘娘之命，才出洞門，遇着個東土求經的僧人，說道路過火焰山，特來求借芭蕉扇一用。（鐵）可曾問他叫什麽名字？（二旦）叫，叫做孫悟空！（鐵驚介）嗄！如今在那裡？（二旦）現在洞門外。（鐵）快取我的寶劍過來！（作脫外衣，旦劍介）（鐵白）我正尋他，不想他卻自來送死！你每隨我殺出去！（殺出介）猴頭在那裡？（孫上介）在這裡，慢來！嫂嫂，老孫奉揖了！（鐵）唗，誰是你嫂嫂？那個要你奉揖？看劍！（孫）嫂嫂，請住手，不可忘舊嗄！當日牛大哥曾與老孫結義來！（鐵）你既知有結義之情，如何坑陷我的兒子？（孫）令郎是誰？叫甚麼名字？（鐵）好潑猴，假推不知！（孫）實是不曉！（鐵）那聖嬰大王紅孩兒，誰不曉得是我的兒子？被你斷送與觀音菩薩收處，使我母子一時不見，痛恨入骨，還敢大膽前來借扇麼？（孫）嗄，原來是這個緣故！嫂嫂不必記懷，只須把扇子借我一用，搧熄了火，送了師父過去，我就陪嫂嫂去見菩薩，看令郎做了佛門弟子，若有一些傷損，憑你打砍，絕不敢辭！倘或比前更勝，嘿嘿，你還要謝我哩！（鐵）猴頭休要饒舌！（殺介）（唱）
【撲燈蛾】猴頭失喪心，失喪心。（孫白）何曾喪心？（鐵唱）害我真龍甚。（孫白）害了你什麽？（鐵連唱）母子久離違，教人怎不懷念也？（孫介）要見不難的嗄！（鐵連唱）看韶光荏苒，盼斷了多少光隂，做娘的忘餐不寢。到今朝冤家相遇，恨加深。（戦介）（孫架住）嫂嫂不可如此！戦是戦我不過的，看我這條金箍棒，不知斷送了多少妖精！你這嬌怯怯的身軀，怎禁得我一下？倘有損傷，牛大哥回來見了，豈不怪我粗魯？我只勸你借扇與我，搧熄了火，就奉還你，決不失信！（鐵）你要借扇，可也休想！（孫）難道你不借，我就罷了不成麼？看棍！（唱）勸你息怒霆，息怒霆，怪我何由甚？有子證菩提，背義怎忘圖報也？將情細審，逞孤威，劍戦來侵。殺將來，教伊怎經？這其間，無情鐵棒自相尋。
（鐵敗下）（孫）嫂嫂不要走，借扇子與我一用！（孫追下）（鐵敗上）（白）阿喲，罷了嗄！猴頭本領果是高強，這便怎麼處？嗄，有了！不免將扇搧他個無影無蹤便了！（孫）嫂嫂，扇兒是必要借與我的！（鐵作敗，孫殺介）嫂嫂不要走，快拏扇子來！（鐵）有，看扇！（作扇，孫筋斗迯下）（鐵）這潑猴，被我一扇扇得無影無蹤的去了！咳，猴頭嗄，猴頭！任你施盡千般巧，一扇能驅萬里風。（下）
【校記】
〔1〕“幽”字原作“雅”，據文意改。
贈丹
（末扮靈吉菩萨，又道人隨上）（末唱）
【剔銀燈】波光繞，松青梅香山河靜，雲蒸霞覆鶴鹿舞，不離我前後。任竹風戛聲，馳驟高秋。佛聲最幽，對祥曇，花光映眸。
（孫急轉身上，作風聲介）（末扯住孫介）（末白）我道是誰？原來是孫大聖，因何至此？（孫定眼看介）（孫）嗄，原來是靈吉菩薩！嗄，如此說來此處乃是須彌山了！（末）正是。（孫）阿喲阿喲！好利害的扇子！怎麼被他一扇扇到這裡來了？（末）大聖請！（孫）請！（進介、揖介，末對坐）大聖請坐，你為何不往西行，來此則甚？（孫）咳，不要說起，弟子保師西天取經呵！（末）請道其詳！（孫唱）
【桂枝香】從師馳驟，陡遭強寇。（末白）是何妖魔，這等利害？（孫白）行到火焰山，不得過去！樵夫說必要鐵扇公主的芭蕉扇搧息了火焰方才過去。（唱）只因向鐵扇相求，偏與我干戈相閗。（末白）借扇罷了，何用爭閗？（孫）有個緣故。（末）什麽緣故？（孫）他有一子名喚聖嬰大王，因拏了我師父去要蒸煮，被我請了觀音菩薩收去為侍者，他為此恨我。（末）嗄，原來如此！（孫唱）他恨吾似讐，似讐。只爲思兒僝僽，提心在口。狠風頭，此身冉冉輕如葉，頃刻渾隨萬里流。
（末白）大聖，你有所不知。那婦人名喚羅刹女，他那柄芭蕉扇，乃是崑崙山混沌初開以來，天地生成的一個靈寶，乃太隂之精葉，故能滅火。豈是凡間之扇所能及者！（唱）
【又】精靈天授，身先宇宙。經多少水火功夫，纔煉得身如錦繡。（白）那扇子一搧，要去八萬四千餘里，方息隂風。我這裡到火焰山正有三萬餘里。（唱）你今朝幸逢，幸逢，喜得留雲搭救，侭他馳驟。【合頭】好因由。這是緣法皆前定，平日珍藏為你留。（孫白）如此說來，莫非菩薩有甚寶物，能治此風麼？（末）你今到此，也是唐僧的緣法，合教大聖成功。當年受如來法旨，賜我一粒定風丹，一柄飛龍杖，已降了風魔。這定風丹尚存，如今送與大聖，含在口中，任他用盡平生氣力，也扇你不動了。你若要借他芭蕉扇，便可成功。（孫）丹在何處？（末袖中取介）丹在此了！（孫）多謝盛情！待成功之後送還！（末）如此，事在燃眉，不及款留，速速去罷。（孫）多謝菩薩，弟子去也！（仝唱）好因由。這是緣法皆前定，平日珍藏為你留。
（末下）（孫白）哈哈，阿呀妙嗄！我如今有了這定風丹，不怕他不把扇子不與我！不免駕起筋斗雲，往西北而行便了。
一調
（作繞場飛走介）（白）
倏忽間已是翠雲芭蕉洞口。呔，快送扇兒來嗄！（鐵執劍，四女妖上）（白）嗄！這潑猴，果然有本事！我的寶扇扇人，要去八萬四千里，怎麼方纔扇去就回來了？嗄！待我再扇他兩三下，叫他抓不着歸路。與我殺出去！（孫）開門嗄！嫂嫂休得恁般慳吝，快把扇子借我一用！（鐵）猴頭，陷子之讐未報，又來借扇，喫我一劍！（鐵取扇扇孫不動介）（鐵白）猴頭，看扇！（孫不動）（孫）嫂嫂，你多用些力氣來扇，老孫若是動了，不為好漢！（鐵）猴頭，看扇！（孫）嫂嫂，重些扇！（鐵）阿呀，不好了！（又戰，鐵敗下）（孫白）他戰老孫不過，敗進洞去了，難道老孫就罷了不成？也罷，且變化進去，隨機應變取扇便了。（下）（鐵敗上，作進洞，二女關門介）（鐵坐介）（白）阿喲，怎麼被他定了風，再也扇他不動了？來，快取茶來！（旦應下）（孫暗上，進桌子）（白）嗄！他要喫茶，待我變作茶葉果兒在他肚中，便好行事了。（鐵）快取茶來！（旦上）嗄，來了！洗硯魚吞墨，烹茶鶴避煙。（孫變介）變！（煙火介）（旦）嗄！什麼東西？嗄！娘娘，茶在此，請茶！（鐵吐介）（旦白）娘娘與猴頭交戰，怎麼樣了？（鐵）不要說起，那猴頭實是利害！（鐵又喫介）（白）果是好本事！（孫）嫂嫂，既知老孫的利害，快把扇子借來一用！（鐵怕介）嗄！毛女，關了門沒有？（旦）門是關好了嗄！（鐵）嗄！既是關了門，猴頭在那裡講話嗄？（孫）老孫在這裡！（旦）嗄，好像在娘娘身上叫呀！（鐵）孫行者你在那裡弄術嗄？（孫）老孫如今在嫂嫂肚中玩耍，已見其肺肝矣。我知你飢渴了，變作茶葉果兒，與你解渴。（鐵作痛介）阿喲阿喲！（旦）娘娘，爲什麽？（鐵）好疼嗄！扭兀的上下似刀剖，無計解擾，只得叩求。（孫白）再送個點心與嫂嫂充飢！（鐵）阿喲阿喲！（旦）娘娘哀求他呢！（鐵作讓介）孫叔叔饒命嗄！（孫）你如今才認得孫叔叔麼？看牛大哥情面饒你一死，快拏扇子來！（鐵）叔叔，有扇子，有扇子，你出來拏！（孫）見了扇子，我就出來！（鐵）毛女，快到房中取我的那柄芭蕉扇來。（旦）是！（孫）嫂嫂，我以後勸你不要把孫叔叔怠慢了！（鐵）再，再不敢了！（旦上）嗄！娘娘，扇子在此！（鐵）嗄！叔叔，扇子在這裡了，請出來罷！（孫）嫂嫂把口張大些，我就出來了！（孫出來介）（煙火即扇介）嫂嫂多謝了！（笑哈哈下）（鐵白）哎喲，可惱可惱！受了潑猴這番擺弄，幸虧把假扇借與他，他竟欣然而去。（笑）猴頭嗄，猴頭！只道是滅火的芭蕉扇，誰知引旺的融火扇！管教燒得他肉爛筋酥，方洩我恨！（旦）娘娘進去將息將息罷。（鐵）咳！叵耐妖猴太不仁，只爲陷子結冤深。饒你變化神通廣，各有妙法來破恁。（下）（孫）八戒，走嗄！（八）師兄，走嗄！（合唱）
【水底魚】唐王君命，師徒忙前進。朝暮而行，到處逢魔侵。
（孫白）已到火焰山了，待我扇他扇！（三個長羅頭，三煙火介）（孫白）阿呀，怎麼越扇這火一發旺了？上了這妖精的當了！（八）阿呀，遭他娘的瘟！身上的毛多燒去了！（哭介）（孫）不要哭，你去報與師父知道。（八）如此，我去告訴師父，再想別的方法過火焰山。虧你盛情借了一把假扇子，把我燒成燒猪！（下）（孫）我有道理！當方土地何在？（土上）來也！驟聞傳喚須臾聽。嗄！大聖，土地見，有何法旨？（孫）我且問你，這火焰山，將此扇一扇，這火焰越大，卻是為何？（土）大聖，這扇乃是假的。（孫）嗄！真扇在於何處？（土）若要真扇，須到積雷山牛魔王處，借得真扇來，搧息火焰山才可過去。（孫）嗄！這火難道是牛魔王放的麼？（土）不是，還是大聖放的！（孫）嗄！怎麼說是我放的？（土）有個緣故。只爲大聖當年攪亂蟠桃大會，大鬧天宮，仙爐推倒墜下凡間，遺下火種，化作一座火焰山。可憐小神本是燒丹道人，自此謫下凡塵。雖為土地在山中，可憐燒得個頭焦額爛。（孫）這也不難！待我搧熄了火，包你還歸本位便了。（土）多謝大聖！（孫）你自迴避！（土應下）（孫）好惱嗄，好惱！你這妖婦借假扇與我老孫，怎肯干休？不免打到他洞中去！（走介）呔！妖婦快快出來，換真扇與我！（旦眾上白）猴頭又來了！（孫）妖婦將假扇隂弄老孫，還了你！招打！（鐵殺，眾女打介）（孫敗上）（白）這妖婦利害，待俺施法擒他便了。變！（四小猴演棍，接打介）（孫打倒鐵）（孫白）快拏真扇，饒你不死！（鐵）阿呀，真扇在我大王處！（孫）真扇果在牛魔處？（鐵）在大王處！（孫）如此，放你去罷！（八上介）（孫）八戒，你去保護師父，待我縱起筋斗雲，往積雷山尋牛魔王要扇兒便了！
【前腔】縱起橫雲，積雷山上行。找尋牛魔，借扇滅火騰，滅火騰。（下）
（白）八戒轉來，好生保護師父。（八）知道。師兄回來！（孫）怎麼說？（八）我肚中餓了，打張餅來我喫喫！（孫）呀呸！（下）
二調
（上艷粧老旦，又扮毛女二行，頭戴花，同上）（唱）
【園林好】碧雲堆，鹿鳴鶴啾。寒辰至，微風漸收。（占白）黃花枝頭破曉寒，人生莫放酒杯亁。（老）夫人，那壁廂花繁葉茂，山谷泉飛，比別處又覺不同，正好消遣。（占）你看那一枝上面的花，有三朵并頭開的摘來。（老）曉得。嗄！夫人，這所在潺潺碧浪，花照山中，上下相映，好看嗄！（占）果然好看！（合唱）觀那籬邊常茂，摘卉葩助鍾繇，摘卉葩助鍾繇。
（下又上）（孫上）（白）頃刻推開雲萬里，隨風又到積雷山。可恨羅刹女借假扇與我，越扇越盛。土地曾言：要借真扇，須往積雷山牛魔王處，方有真扇，故爾縱起筋斗雲，且喜到了。呀，那傍有一女子，隨着幾個丫鬟，在那裡採花，想是牛魔王的貴寵了。且去問他一聲。嗄！女菩薩，（老、雜）阿呀，好憊賴面孔！（占介）嗄！你是何方來的？到此何幹？（孫）我是翠雲山來的，不知路徑。敢問一聲：此間可是積雷山麼？（占）正是。問他怎麼？（孫）有個摩云洞在於何處？（占）你要尋那一個？（孫）我麼，聽者！
【玉抱肚】摩雲山岫，竟來尋魔王聚偶。自分離，閒闊年餘。公主呵，坐家中一日三秋。特來問取新衾裘，容還鴛鴦一對遊。
（占怒介）（白）啐，胡說！賤婢無知！大王自到我家，未及兩載，受了我多少珠翠金銀，年供柴月供米，自在受用不過。好不識羞！又使這潑男女怎麼？（孫）好罵！（占唱）
【又】無知淫婢，強追鴛鴦舊偶。恁難捱白晝良宵，悔當初何不羈留？老妖縱欲不知羞，一馬雙鞍跨怎遊？
（白）我不要大王回去，便怎麼樣？（孫取棒介）（占前打孫介）嗄！你這潑濺，將家資買住老牛，賠錢養漢，好不識羞！卻罵誰？（占）阿呀，這等放潑！（雜）吾個野蠻放肆丟！（孫）照打！（占）阿呀！（打介，占迯孫追）（眾下，牛上）（白）坐享摩云日月長，因貪美色棄糟糠。無情王永甘心做，野草閑花別有香。我牛魔王。自與鐵扇公主吵鬧之後，因與美人商量，卑辭厚幣，買求寬限。雖然不來羅唣，到底耿耿于懷。前日正想往龍宮仙島借龍王寶物，卻好通聖龍王贅婿，請我赴三朝喜筵。今日前去就向他告借，不知可能如意？正是：心中不了事，時刻鎖眉頭。（占慌上）（白）阿呀，潑魔嗄！你害得我好苦嗄！（哭介）（淨）嗄！你為何事罵起來？（占）我因親死無依，招你護身養命。聞你是個好漢，原來是個懼內的庸夫！（淨）美人，我有不是之處，你慢慢說來！（占）我适才往門外閒步看花，忽見一毛臉雷公嘴的和尚，走來問訊。（淨）嗄！這是誰呢？（占）我問他是何人，他說是鐵扇公主央他來尋你的。被我說了他幾句，他倒罵我一場，又將手中的棍，趕來就打。若不是走得快，幾乎被他打死。這不是招你來護家，反來害死也！（淨白、照介）美人，翠雲洞是僻靜幽雅之地，山妻自幼修持，也是個得道的女仙，從來家門嚴謹，那有雷公嘴的男子往來？想是別處來的妖魔，假言訪我。待我出去看看是誰！（淨）看俺器械來！（脫衣取刀介）爾等迴避！（眾下）（淨、小妖殺出介）呔，誰敢在此無狀？（孫上介）牛大哥，還認得小弟麼？（淨）嗄，你是孫悟空嗄！（孫）正是小弟！久別未候，適問一女子，方得見兄，丰采勝常，可賀可賀！（淨）且休巧舌！聞你保唐僧取經，在火雲洞害了我孩兒，正在此惱你。你反來尋我怎的？（孫）兄長不可錯怪小弟！令郎要蒸煮我師父，是觀音菩薩勸他歸正，今為善才，受用正果，與天地同壽，入於極樂之門，享受逍遙之福，你該謝我才是，怎麼反來怪我？可笑可笑！（淨）這也罷了，你為欺我愛妾，打上門來，此是何也？（孫）拜謁兄長不見，不期就是二嫂。因他罵我，所以一時粗魯了些，恕罪恕罪！（淨）既如此，饒你去罷。（孫）且慢，還有一事奉求！（淨）還有何事？（孫）小弟因保師父路過火焰山，訪得尊嫂有柄芭蕉扇，屢求不允，特來叩懇，乞借一用，即當奉還。（淨）嗄！你一定欺我山妻，所以不肯借扇與你，故來尋我，又打我愛妾，一味行兇，這般無禮，喫我一刀！（孫）牛大哥，老孫此來不願同你交戰，只要借扇一用！（淨）咄，胡說！
【六幺令】潑猴禽獸，欺妻凌妾為甚來由？舊時知愛反成仇，好教我恨難休。今朝管取竿標首，取竿標首。
（殺介，孫架）（白）牛大哥，今日忒無情了！不是老孫怕你，但念舊日結義，若傷了你，反被別人笑說。（牛）阿呀，氣死我也！（孫唱）
【又】你是無情禽獸，（白）把個玉面妖狐呵，（唱）賣俏行奸，打扮風流，平康妓女廣交遊。（淨）阿呀呀！（孫唱）還夸口，不知羞。今朝管取竿標首，取竿標首。（殺介）（雜扮小白兔上）（白）今有通聖龍王請牛大王赴宴，即候早臨！（淨）爾去回覆你家大王，說俺即刻來也！（雜應下）（淨）呔！猴頭，和你且住手，俺要到朋友處赴宴，明日再和你理論。（孫）如此，俺且放你去！（淨）嗄嗄，猴頭，嗄嗄！才共交手邀赴宴，暫饒你命未損軀。
（下，進內）（孫白）老孫正要取勝，牛魔忽聞通聖龍王請宴，嗄，也罷！我如今使個隱身法兒，隨向牛魔，隨機應變，定要取他滅火芭蕉扇纔得干休！
【水底魚】避隱山兠，潛身逐浪浮。探聽通聖，是何魔神首，何魔神首？
（下）（四小妖引牛魔王上，騎金睛獸，披蟒介）
【前腔】（吹嗩呐唱慢）宴赴波洲，乘跨避水遊。不排儀仗，威凜神鬼愁，威凜神鬼愁。
（連吹下）（四水旗舞上，引外扮龍王，又四鬼，各持八寶隨介）（合唱）
【川撥棹】波濤首，座龍宮掌遍洲，惟願取萬國寧揉，萬國寧揉，兼雨順風調大有。水儀仗勇護虬，勇護虬。
（白）疊疊雲堆水面宿，層層波浪應長流。孤乃通聖龍王是也。封居東海，永鎮播陽。統龍兵興風作浪，領水卒乘霧騰雲。往來湖海，出入煙波。正是：身遊湖海千層浪，足踏巫山一片雲。孤因贅婿龍宮，今乃喜慶三朝，曾邀牛王赴宴，水卒們裂開水勢，候牛王駕到！（眾）領法旨！（下）（內應）牛大王駕到！（大吹打，牛眾騎獸上，龍接，孫暗上介）（眾）請大王下騎！（外）嗄，牛大王！（淨）不敢，大王！（外）正欲分開波浪迎候大王駕到，不想神騎卻能分水，真乃寶騎也！（淨）大王，此獸名曰分水金睛神獸，憑有萬丈波濤，乘此神獸者，即可潛入，何勞大王分開水勢！（外）真乃寶騎也！大王請！（淨）請過來將神獸拴在牌樓腳下。（眾）領法旨！（外）請！（吹打下介）（孫暗上）（白）嗄！原來就是東海龍王請他赴宴！阿呀，且住！這廝飲酒未免耽擱今宵，老孫那裡等得及？這便怎麼處？這便怎麼處？嗄，有了！我如今變了牛魔王，騎了他的分水金睛獸，前往翠雲山，賺取熄火芭蕉扇便了。變！（下）（內付扮牛王上）（白）哈哈，變得像，變得像！嗄，不免跨上分水金睛獸，往翠雲山去也！
【尾】真假不辨奇形漏，須仗機謀易就，廣大神通做搜求。（下）
三調
（丫鬟正隨鐵扇公主上）
【一枝花•引】山深紅日少，無事無煩惱。帘垂風漏院飛巧，燕子呢喃，對對檐前叫。
（白）歲歲花開花謝，年年燕去鶯來。催人兩鬢雪花開，梅雪燕鶯還在。（旦白）娘娘，為甚愁難粉黛，緣何悶積胞懷？（又旦梅香白）全舒怨恨莫癡獃，過去光隂不再。（鐵扇白）我自前喫了猴頭大虧，心頭隱隱疼痛，所以晝夜隄防，但恨負心的大力王，自招入玉面妖貍，去了兩載不回。前番雖被我吵鬧一番，他又卑辭厚幣，求我寬限。我看夫妻情面，只得權時再忍，只是長夜如年，孤闈冷落，教我怎生消遣？（二丫鬟）娘娘請放愁懷，且圖歡樂。（鐵）你言雖是寬解，但怨恨難解真愁。（付扮假牛魔王騎獸上介，旦茶介）（內白）大王回山！
【縷縷金】逞伎術幻形奇，假作乖張勢，賺魔姬。誰識其中秘？將芭蕉盜取。穿巖渡津玩芳菲，已到翠雲第，已到翠雲第。
（白）哈哈，老孫倒好笑！前者在火雲洞，變了牛魔王，那聖嬰叫我是爹爹。今番又變了牛魔王，那羅刹女又要叫我是丈夫了！哈哈！正是：兩變牛形一般樣，呼妻喚子幾曾真？且喜已到洞門，且下了坐騎。（長羅）待我來叫門！開門開門！（丫鬟）來了，是那個？（孫）是我回來了！（丫鬟）大王回來了！娘娘，大王回來了，快些迎接！（鐵白）大王回來了！（孫）娘娘！（鐵）請坐！大王，今日甚風吹得到此？（孫）娘娘，有孫行者前來借扇，我與他廝鬧一場，那廝戰我不過，迯去了。我恐他到此，問你借扇，為此回來。他是我家害子的仇人，切不可借扇與他！（鐵）大王，那潑猴前日向我借扇。（孫）可曾借與他？（鐵）那肯借與他！被我將扇子一搧，搧得他無影無蹤的去了！（孫）搧得好，搧得好！（鐵）誰知那廝以後又來，不知使了什麽法兒，定了我的風，與他大戰！（孫）你那裡戰得他過？（鐵）我卻敗進洞來，他卻變化了亦鑚進洞來。（孫）嗄！他又鑚進洞來？不得了嗄嗄！（鐵）阿呀，大王嗄！幾乎不能見你呢！（孫）娘娘不要哭！告訴我，做丈夫的自有區處。（鐵）他竟鑽入我肚中。阿喲，把我的心肺多抓傷！阿呀，疼死我也！（孫）阿呀，妻嗄！喫了大虧了！他怎生出來呢？（鐵）阿呀，那時沒奈何只得把假扇借與他，他就鑽了出來。（孫）好主意！（鐵）在摩云洞恁般取樂，那知結髮妻子如此喫虧！阿呀，可不痛殺人也！（孫）娘娘且不要哭，凡事有我在此！那猴頭取了假扇去，可曾又來吵鬧？（鐵）這幾日卻不曾來！（孫）不曾來的？猴頭嗄，猴頭！你把我的嬌妻恁般難為，我拏住了你，少不得把你剁為肉醬！娘娘，我也愁你戰他不過，急急趕回來。（鐵）沒有猴頭這節事，只怕你一世不回來了！（孫）嗄！哈哈！這個怎敢！（鐵）夫妻久別，今幸于歸，聊備杯酒，與大王洗塵。（孫）生受娘娘！（鐵）看酒！（丫鬟下）看酒！（鐵唱）
【梁州序•新郎】你新婚旖旎，舊鴛撇棄。何幸生輝蓬草，我的新愁舊憶。孤闈獨對噓唏。（孫唱）娘娘，且把愁懷疊起，和你暢飲花前，相對流連嬉。（鐵唱）蒙君垂愛，也念及于飛，只愁燕老花殘失怙持。（合唱）【合頭】杯頻勸，歡相聚，把閑愁盡付東流去。夫和婦樂齊眉。
（孫白）娘娘，我想那扇兒是我家至寶，莫說孫猴難過火焰山，就是西天釋迦到此，若無此扇呵，
【又】那八百里火焰燃飛，三千丈無情火起，怕炎炎蒸焰難保其體。只是一件，只怕孫猴作祟，變化神通，墮入牢籠計。（鐵）憑他千般計，怎能賺得我的寶扇去？（孫）娘娘，你不要輕覷了他！猴頭詭計多端，神通廣大。愚夫尚欠三分，何況娘娘！（鐵）大王放心！我這寶物是隨身帶的，他怎生盜得去？（孫）好有見識！藏在那裡？待我檢驗檢驗！（鐵口內吐出介）哪，這不是？（孫）取來，妙嗄！這小小的物件能大能小，其中自有神術。（鐵）大王，自己用的東西怎麼就忘了！（孫）那裡放在心上！只是此術實在忘了！（鐵）你殢於酒色，又被玉面妖精纏得昏了，連咒語多忘了！（孫）一時竟想不起了！我記得是這個！（想介）（鐵）大王只要念一聲“呬吁呼吸吹哈”，就能長一丈二尺。（孫）看看！（照念介）（鐵唱）呬吁呼吸也緊關機，便怎沉迷似不知。（白）安置罷！（合）杯頻勸歡聚，把閑愁盡付東流去。夫和婦樂齊眉。（孫）好嗄！早些安置！（仝唱）【合前】
（真行者上）（孫）嗄嗄！呔，認我一認，可是你的真老公麼？（鐵）阿呀！（鐵掩面介，躲介）（孫）好不識羞！
【節節高】你把眼太迷睎，失便宜。芭蕉換得愁滋味，把淫情遞。沒面皮，空歡喜。這場掃興真沒趣。情酣依舊空闈里。（白）嫂嫂，多謝你借了真扇，又多承咒語。我是不能盡興了！待我去喚牛大哥來與你盡情罷，俺去也！（唱）蹬足雲頭離翠雲，這番拍手真歡喜。哈哈，不免念起真言咒語。
（念介）（白）果然長大了！哈哈！（下）（鐵）阿呀，羞死我也！
【尾】這場怨氣填胞臆，倒弄出一番把戲。咳，教我淘盡湘江羞難洗。（下）
法幻
（真牛魔王上）咳，罷了罷了！
【柳絮飛】潑猴頭弄鬼傷咱，潑猴頭弄鬼傷咱。甘心那肯容他，甘心那肯容他？敢來奪取難招架，【合頭】耍他行，望眼巴巴。手到功成處，還伊個眼生花。
（白）我牛魔王。在碧波潭赴席、看寶，被行者偷了坐騎，變成我像到山妻處賺了真扇去了。恨他弄巧賣乖，欺妻辱妾，因此特地趕來。且住！若與他討取，他定然不肯，必要相持，豈不費事？嗄，有了！不免變作猪八戒，一路迎上前去，隨機應變，賺他真扇回來！變！（下）（假八戒上介）變得像嗄，變得像！待我迎上前去！（合前）（孫）走嗄！
【又】（執扇上）喜賺取扇子來家，喜賺取扇子來家。將他驅逐非假，將他驅逐非假。但得不必多牽掛，慰師顏，功績堪誇。手到功成處，依舊的送還他。
（假八戒上）嗄！師兄來了？（孫）八戒，你那裡來？（介）師父見你許久不回，恐牛魔王手段大，難得他的寶貝，叫我來幫你的。（孫）扇已到手，我先看見一個小小葉兒，恐怕不真，賺得咒語，被我一咒，果然長大了一丈二尺，又如此濶大，但未曾咒得收法，只扛在肩上，好不費力！（假）阿喲喲嗄！這麼一把大扇子，勞碌太苦了，待我與你扛扛罷！（孫）好嗄！你來替我扛了罷，只是須要小心！（假）我是不妨，你卻倒要小心！（孫）嘻嘻，如今那羅刹女才知我們的神通手段！（假猪接扇下，牛上介）變！（牛）呔！潑猴，認得我麼？（孫）阿呀！（介）不好了，被他哄了！（牛唱）
【四邊靜】猴頭行事真多詐，心腸似天大。（孫唱）得意債，芭蕉一場好笑話。（牛唱）粧聾作啞，見我害怕。
（殺介）（真猪八戒上）（白）師兄，老猪來幫你嗄！（合殺，牛敗下）（孫）八戒，你趕上去破他的洞門，待我截殺牛精去！（下）（猪白）八戒走尋！（洞，玉面眾妖上，殺介）（猪白）妖怪快些出來領死嗄！（猪耙死占介）快活快活！那玉面狐狸被我耙死了！我如今再到牛精洞門首去〔1〕，引牛精出來。不是我湊口在地，筭我頭一個狠嗄！（下）（羅刹女上）
【引】夫君逐日動干戈，未審輸贏事如何。（牛上白）阿呀，可惱嗄，可惱！（接引）力竭計窮難遂願，枉教塵世笑牛魔。
（白）罷了嗄，罷了嗄！大王勝負如何？（牛）猴頭一人我也不畏懼，奈他又有猪精幫助，急切不能勝也！（鐵）摩云洞如何了？（牛）戰了三日，我也不曾回去，不知怎麼樣了？（猪暗上，孫殺上）呔！牛精，你的貴寵被我耙出玉面狐狸的本像來了！你還躲着，快些出來，試試猪爺爺的手段！（鐵）大王，不如把扇子借與他去罷。（猪）你若不出來，我把這個洞門，耙得稀爛，快些出來！（牛）你自進去，待我出去會他！（鐵下）（牛）呔，馕糠的！有何本領，膽敢猖狂麼？看刀！（猪）你這蠢牛，今日是你剝皮的日子到了，還掙什麽命！打死了你，好請這些看戲的喫牛肉湯！（殺介）（孫上，各變化介，戰下介）（四金剛各執短兵器上）（合唱）
【泣顔回】殺氣貫青霄，布就天羅誰曉？孽魔忒暴，天宮豈縱奸狡？
（白）我等乃四大天王是也。因唐僧往西天雷音寺拜佛求經，路阻火焰山，我奉如來佛旨，把住四方，布天羅地網，擒捉牛精。（內鼓響介）（白）那邊祥雲簇擁，不知是何神將來也！（天將眾、天王、哪吒合上）（四將引）
【五記】神兵天將為唐僧阻住中途道。（四金剛）原來是天王、太子。（李）四天王何往？（四金剛）我等奉如來佛旨，來助孫悟空，擒捉牛魔王，天王何往？（李）吾父子奉玉帝敕旨，會同天將來滅牛魔！（合）如此一同前往。（眾合唱）霎時間血染鋼刀，馬臨崖，收繮須早。
（孫上，見）天王、眾神，請了！（眾）奉佛旨特來助戰！（孫）有勞！（李）四天王四方殲戰者！（應下）（李）眾神將布下天羅地網。（眾應介）（牛上、鐵上）
【又】忙追急趕，棒和刀，喊殺連天喧鬧。堪堪無那，力竭計窮顛倒。（孫、八上）呔，牛精，快取扇兒，饒你的性命！（牛）阿呀呀！（唱）我寧甘戰死，怎把這火焰山輕抹倒？
（合前殺介）（孫下，四眾圍）（金剛白）呔！那裡走？（牛）何人擋我去路？（剛）我乃五臺山碧魔岩神通廣大護法金剛，奉佛旨特來擒你！（牛）看刀！（戰介）（又剛）俺乃峨眉山清涼洞法力無量勝至金剛，奉佛旨特來擒你！（牛）看刀！（照前殺介）（又）我乃崑崙山金霞嶺不壞尊王永住金剛，奉佛旨特來擒你！（牛）看刀！（又戰介）（又）我乃須彌山摩耳崖昆盧沙門大力金剛，奉佛旨特來擒你！（牛）看刀！（殺介，牛下）（牛孫合上，戰）罷了嗄嗄！（小妖上）（牛）你看四面八方多是佛兵天將，羅網高張，還有猴頭截去歸路，這便怎么處？嗄，也罷！不免駕雲而走！（哪吒領四天將殺上）牛精那裡走？（牛）何人擋住雲頭？（哪）吾乃哪吒太子，奉玉旨特來擒你！（牛）看刀！（殺介，各變化介）（哪）呀，牛魔果有神通！也罷，待我現出法相降他便了！勅！（下）（三頭六臂上）（唱）
【千秋歲】網羅高，展翅怎能迯？一陣陣雲霧繚繞。他無計迯生，無計迯生，須現出牛形，驚魂頻跳。（與牛殺閗，獻頭下）（哪白）這牛精弄幻，連斬三次，頸上三現牛頭。（哪正身上，騎牛身上，殺三頭介）（天王白）待我將照妖鏡射住他，你將九龍神火罩罩定，放出三昧真火煉者！（哪）領法旨！（哪介）（合唱）死臨頭，憑誰告，枉稱着牛魔。旻今日除強暴，看閻浮快樂，塵世逍遙。
（哪用九龍神火罩介，內扮火龍上介）（天上用鏡照介）（四金剛眾上，八戒、孫上）（合唱）
【又】術雖高，變幻真機巧，一陣陣青氣沖霄。（牛）莫傷我命嗄！（眾唱）三長頭顱，三長頭顱，怎掩得射妖魔青銅高照？（合前）
（觀音、善才、龍女，吹打，接前唱上）
【越恁好】雷飛雲繞，雷飛雲繞，切莫傷生描，慈悲普度尋聲苦，恕伊曹。（合眾）菩薩稽首！（觀白，念佛介）天王，饒他一命，不可傷生！（唱）他雖孽重難恕饒，大力回頭須早。（天王介，白）謹遵菩薩法旨！眾天將！（唱）且暫熄烈焰神龍火罩，且消停明鏡把妖魔照。
（收龍退介）（牛下，換正身上介）（善才白）爹爹嗄！（牛）菩薩救命嗄！（觀）大力王，我饒你性命，可肯皈依麼？（牛）情願皈依，望菩薩慈悲！（觀）既惜身命，皈依佛門，快取息焰扇來！（善）爹爹，扇子在那裡？（牛）在你母親處。（觀）悟空，扇子在羅刹女處，你同了善才、大力王去取來！（孫）領法旨！（牛）妻子，快取扇子出來，救我丈夫的性命！（善）母親快來，孩兒在此！（鐵上）阿呀，我兒在那裡？（各哭介）（孫）今日母子重逢了！（羅）兒嗄！你怎生得到此間？（善）我隨菩薩來救爹爹，快把扇子送與孫大聖，好去參見菩薩。（羅）扇子在此。（善）大聖請收！母親，同去參見菩薩！（羅、牛）菩薩嗄！饒我夫妻之命，情願皈依！（觀）大力王，你的根基我也知道，憑玉帝發落。羅刹女，你既願焚修，洗心歸正，不可又動無名。你夫妻二人且住山中，三年之後，我當渡登彼岸，超脫紅塵。（羅、牛）多謝菩薩慈悲！（羅、牛下）（觀）悟空，將此扇兒搧息火焰，送你師父過山。（孫）領法旨！列位有勞，老孫告別，去息火焰，好請師父過山！（下）（眾）大聖請了！（觀）眾神各去覆旨，我返落伽去也！（眾）眾天將、金剛送菩薩！（觀）不消！（吹打，觀、龍、善下）（眾介）（天王）我等靈霄覆命，四大天王回覆佛旨便了！（合唱）
【紅繡鞋】今朝既已平剿，今朝既已平剿，收兵同上雲霄，收兵同上雲霄。摩云滅，翠雲消，火焰山免煩焦。千年萬載大功勞。
（四金剛下）（又眾吹打介）
【尾】千魔萬劫平生造，禍到臨頭乞命饒。只看我佛慈悲載得保。（下）
【校記】
〔1〕此處衍“那才打死了玉面再到洞門口去”十三字，據文意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