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進瓜記
無名氏
【題記】清傳奇。未見著錄。元楊顯之有《劉全進瓜》雜劇，明王崑玉有《進瓜記》傳奇，已佚。此劇十八齣，不分卷。與前錄張大復《釣魚船》，情節相似，且部分曲詞有重合處。但此爲清乾隆内府四色精鈔本，前有光緖八年（1882）“宛平許葉芬”序。因此本藏於上海圖書館，較爲罕見，故此選錄。
第一齣 水晶宮龍王稱祝 東鍾韻 昆腔
（雜扮八水卒，各戴馬夫巾，水卒臉，穿箭袖，卒褂，引生扮涇河龍王，戴龍王冠臉，穿蟒，束帶，從上場門上）（龍王唱）
【仙呂宮引】【鵲橋仙】絃歌初起，聲和依永。銀燭輝煌影動，從來富貴數龍宮。看另是一番作用。
（中場設椅，轉場，涇河龍王坐科）（白）靜向琉璃宮殿蟠，動時噴湧海天寬。馮夷河伯能相助，雲霧還將山嶽漫。吾乃涇河龍王是也。奉上帝勅命，職守涇河。指顧之下，遂作萬里風雲；談笑之間，便起千層巨浪。這也不在話下。今當初度之辰[1]，專候夫人、孩兒出來稱慶。左右，酒筵可曾齊備？（水卒白）齊備多時了！（龍王白）小心伺候！（水卒應科）（雜扮八侍兒，各穿衫背心，繫汗巾，引旦扮龍王夫人，戴鳳冠，穿蟒，束帶，同從上場門上）（夫人唱）
【黃鍾宮引】【玉女步瑞雲】帘幙東風，綺席瑞煙浮動。（小生扮龍王太子，戴紫金冠額，穿蟒，束帶，從上場門上）（唱）舞五彩萊衣歡湧。
（作見夫人虛白科）（龍王夫人白）我兒，今日乃你父王壽誕之辰，理當慶賀。（太子白）是。（各作進見）（龍王起，隨撤椅科，各作相見虛白）（場上預設筵席桌椅，內作樂，各入座坐科）（水卒、侍兒作向下取壺，隨上，作斟酒）（太子作送酒，行禮畢，仍坐科）（水卒作送酒科）（眾作行禮，各作飲酒科）（仝唱）
【正宮集曲】【傾盃賞芙蓉】（【傾盃序】首至五）樂奏雲璈喜氣濃，擺列馨香重。海錯山饈，美味豐腴，玉液霞漿，仙釀流紅。【玉芙蓉】（四至末）九如天保同歌頌，三祝華對萬福崇。【合】非凡品，又何難妙用。對華筵盡醉，莫放兕觥空。
（龍王白）今日是我賤誕之日，生受夫人，置此華筵慶賞。酒已數巡，大家起席罷。（內作樂，各起，隨撤筵席科）（眾仝唱）
【正宮集曲】【普天帶芙蓉】（【普天樂】首至七）倒金樽歡情共，慶良辰岡陵頌。繞梁音樂闋歌工，醉顏酡暢對和風。福綿常祝承天寵，還勝蟠桃會仙洞，看祥氛逼滿晶宮。【玉芙蓉】（合至末）波臣擁，容儀肅雍。好從今，籌添千億邁華嵩。
（龍王白）我兒，水晶宮內外所有等眾，皆與他們酒飯、壽麵喫，再加酌量賞賜他們可也！（太子應科）（眾作虛白，一叩首科，同從下場門下）
第二齣 風雪岸術士指迷 蕭豪韻 昆腔
（副扮呂全，戴氊帽草圈，穿喜鵲衣，繫腰裙，披蓑衣，持酒器，從上場門上）（唱）
【黃鍾宮引】【瑞雲濃】銀粧玉貌，凍江潮青山頓老。蘆葦叢中風雪少，一蓑垂釣。江上閑來，好傍梅花鼓棹，酌山妻放開懷抱。（白）【浣溪沙】新婦梳頭眉黛愁，女兒浦口眼波秋。蘆花深處泛扁舟，青箬帽前無限事，綠蓑衣底一時休，斜風細雨轉船頭。
自家呂全。乃涇河上一個漁戶。先父曾為州牧，因避隋陳之亂，混迹漁船。我年過二十，受業漁家，娶妻陶氏，裙布釵荊。坐月眠雲，不離長蓑短棹；對山臨水，欣看少憇多憂。不圖鴻鵠沖霄，且學鴛鴦戲水。連日飛雪滿天，青山失翠。妻兒在船寂寞，可不辜負寒江風雪？今早下網得魚，久聞村中酒好，因此換得斗酒在此，與娘子敲竹取焰，共飲一回，有何不可？噯呀，你看這雪越大了！（天井作落雪科）（呂全唱）
【正宮正曲】【普天樂】玉粧衣珠零帽，瓊瑤擁溪流小。逐驚風幾陣香飄，原來是踈籬外梅花四遶。板橋凍滑愁跌倒，落徑穿林人行少。彤雲黯碎剪鵝毛，越映得山川素縞。【合】恨他行，野村酒價增高。（從下場門下）（天井作止雪科）（旦扮陶氏，穿布衫，繫腰裙，從上場門上）（唱）
【正宮正曲】【雁過聲】連朝，雪狂風峭，依蘆葦權停小橈。白茫茫野渚眠鷗小，踏冰汀酌村醪，恁風波浪急危橋。（白）奴家呂全之妻陶氏。丈夫上岸沽酒去了，不免推起蘆篷一看。呀，你看好大雪嗄！（唱）【合】分明帘影挑。偏是他愛清幽底事偏難到，多應為前面老梅花正好。
（白）那邊攜著酒瓶從小路來的，想是我丈夫來了！（呂全從上場門上）（白）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作上船相見科）（呂全白）噲，娘子！（陶氏白）官人回來了！為何去了這半日？（呂全白）不要說起！（唱）
【正宮正曲】【傾杯序】那村醪，為冱寒[2]飲易豪。當壚女無煩惱。（陶氏白）脫下蓑衣來罷。（呂全作脫科）（唱）喜無恙輕帽烏巾，布襪麻鞋，犢鼻牛衣，衲襖麻縧。（陶氏白）這酒煖了一半，留一半明日喫罷。（呂全白）娘子都與我煖起來，留不得到明日。（陶氏白）只是沒有甚麼下酒。（呂全白）早上有些魚蝦，煮起來與我下酒。把船開到對岸去。（場上設船篙）（陶氏作搖船科）（仝唱）和你棹歌仝唱，疊衾同歡，瓦甌同敲。【合】較沙頭，一雙飛鳥戲輕潮。
（呂全白）快煖起酒來！（陶氏執壺從下場門下）（呂全席地坐科，虛白科）（外扮袁守誠，戴巾，穿道袍，繫鸞帶，從上場門上）（白）高歌〔1〕踏雪前村去，探取梅花開不開。噲，漁船上的人渡我一渡！（呂全白）你要到對岸去的麼？（袁守誠白）正是。渡了我過去，把錢謝你！（呂全白）我正要到對岸去的，就渡你一渡何妨，說甚麼相謝。請上船上來！（袁守誠作上船科，白）阿呀，多謝了！妙，好景致！（各坐科）（呂全白）這等大雪，從何處來？不見所苦，倒有所樂。（袁守誠白）在下見連日下此大雪，料想江上梅花大開，因此踏雪出城。方纔有人說，對岸人家修竹枯梅，特借你漁船一渡。（呂全白）你如此有興，今早下網得魚，前村換得斗酒在此，正欲移舟對岸看梅。（袁守誠白）如此却好。你既有酒，何不為我一醉？（呂全白）村酒豈是待賓之禮？（袁守誠白）這卻何妨！（呂全白）娘子，渡河客人有興醉酒觀梅，你可一面撥棹，一面煖酒來！（陶氏執酒殽隨上，擺科，虛白科，從下場門下）（呂全白）客官，你看那翠隂深處，白茫茫都是梅花，有趣嗄！（袁守誠白）妙嗄，果然茂盛！（各作飲酒科）（仝唱）
【正宮正曲】【玉芙蓉】森森翠影交，撲鼻香風遶。羨梅魂竹魄，孤影蕭蕭。清江淨潔冰心皎，勁節清香逸性高。【合】堪舒嘯，訂平生久要。夢羅浮，寒香醫我思無聊。（袁守誠白）好酒！（仝唱）
【正宮正曲】【小桃紅】助逸興林粧縞，頓不覺寒威峭。正是：相逢不飲負花朝，莫教有悮風光好。【合】梅花細嚼寒心皎，委實的豪興難消。
（袁守誠白）天色已晚，我要進城去了。（呂全白）娘子，快轉船，送客官上岸去！（陶氏內應科）（袁守誠白）只是承你之情，無以為報，怎麼處？（呂全白）說那裡話！四海之內皆兄弟，何必介懷？（袁守誠白）也罷！你說一字來，我與你起一數。（呂全白）就是鮮魚的鮮字罷。（袁守誠作推筭科，白）你明日往涇河三曲王家港口下網，必得多魚。獲魚之後，你可到東京城內，天門街南邊，袁守誠招牌處來會，我再與你講話。不可泄漏！（呂全白）多謝指教！（各起科）（袁守誠白）請了！（唱）
【不絕令煞】篷窓一酌磁瓶小，醉後堪眠興倍豪。（作欲下科）（呂全白）先生轉來！（袁守誠作轉科）（呂全白）你若不棄呵，（唱）明日前村花尚好。
（分白）與君相見即相親，喜有瓶中樽酒新。若還不飲空歸去，江上梅花也笑人。（袁守誠白）謹記我言，不可忘了，明日恭候！（呂全白）曉得！客官，你過了村嘴，就望見東門了。（袁守誠白）我曉得。請了！（從上場門下）（陶氏從下場門上，白）官人，這個先生言談想是個高人？（呂全白）娘子，雖非高人必是個達士。（陶氏白）他方纔說，明早教我們到三曲王家港口下網，必得多魚。（呂全白）娘子，此是術家語，焉知實與虛？（陶氏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陶氏持蓑衣，呂全持酒器，同從下場門下）
【校記】
〔1〕“高歌”二字原作“棄教”，據文意改。
第三齣 奇聞早動衝冠怒 東鍾韻 昆腔
（雜扮一夜叉，戴竪髮額，水卒臉，穿蟒，箭袖，繫跳包，從上場門上）（唱）
【正宮集曲】【普天帶芙蓉】（【普天樂】首至合）遍京城人喧閧，說術士多奇用。向都門賣卜街頭，垂帘處名震川中。（作到科，向內跪科）（白）巡查夜叉，有緊急事務求見大王！（起科）（雜扮八水卒，各戴馬夫巾，水卒臉，穿箭袖，卒褂，引生扮涇河龍王，戴龍王冠臉，穿蟒，束帶，同從上場門上）（場上設椅，龍王坐科）（白）水卒！（水卒應科）（龍王白）既是夜叉有緊急事務求見，喚他進來一問！（水卒應，作喚科，夜叉作進見、虛白、叩首科）（白）有一樁異事，啓上大王！（龍王白）為何這等慌張？有何事情慢慢的說上來！（夜叉白）夜叉奉命巡至涇河岸上，聽得一個漁翁，（龍王白）漁翁便怎麼？（夜叉白）他說長安城裡西門街，有一賣卦先生，名喚袁守誠，筭得最凖。他每日送他鯉魚一尾，他就占一課：某處下網，某處拋鈎，百發百中。故此稟知大王，依他這等推筭，可不把我們水族，盡行打個罄空，何以壯觀水府？（唱）卜同鬼谷名堪重，洩盡天機言皆中。遍長安傳語烘烘，堪笑我波臣伎窮。【玉芙蓉】（末一句）從長計較莫從容願吾王，從長計較莫從容。
（龍王作怒科）（白）這還了得！不斬此人，誓不甘休！（夜叉起科，從下場門下）（龍王唱）
【正宮集曲】【芙蓉紅】（【玉芙蓉】首至合）聞言怒滿胸，斧向班門弄。笑狂生伎倆，把人驚哄。錕鋙久未勞施用，此日長安一試鋒。（白）吩咐鯉太宰，看守晶宮！鰣軍師隨我前去，再帶些蝦兵蠏將，一齊變化，跟我前去！（眾應科）（龍王唱）【紅娘子】（合至末）憑驍勇，全離水宮，剪滅此方歡動。
（欲起復坐，作想科）（白）常言道：過耳之言不可輕信。吾今此去恐驚擾長安百姓，上帝必定見責。我不免與夫人、兒子商議一個萬全之計，前往試探一番可也！（唱）
【正宮集曲】【朱奴剔銀燈】（【朱奴兒】首至合）城門內根尋追蹤，相詰門實虛克中。應變隨機巧計逢，那時節再施作用。（白）眾水卒！（眾水卒作應科）（龍王白）明日先興波作浪，將呂全夫婦的船，翻在水中，拏至孤家面前，細問可也！（眾應科）（龍王白）明日待俺斂形粧扮，前去便了！（唱）【剔銀燈】（合至末）藏鋒，這神威在躬。管情保凡夫計窮。（起，隨撤椅科）（仝唱）
【不絕令煞】不須全部兵戈擁，先試探伊行理數通，莫令他識破行藏貽笑閧。（同從下場門下）
第四齣 釣艇冤遭溺水災 古風韻弋腔
（雜扮一夜叉，戴竪髮額，水卒臉，穿蟒，箭袖，繫跳包，從上場門上）（白）自家涇河龍王駕下一個報事夜叉是也。昨日，是我報知龍王，有一袁守誠，教漁人呂全何處拋網，何處下鈎，皆滿載而歸。朝朝如此，可不把我們族類打盡？龍王聞言大怒，今日興波作浪，先把呂全夫婦翻在水中，拏來一問。然後變化了身軀，前去試那賣卜的袁守誠。不免同了眾夜叉前去可也！（從下場門下）（旦扮陶氏，穿布衫，繫腰裙，從上場門上）（唱）
【南呂宮引】【生查子】花影拂輕篷，遠岫篷船障。飯店對斜暉，慢結溪頭網。
（白）一飲一啄，莫非前定。蒙袁先生指引，下網之時果然得采。今早丈夫提尾魚兒入城去了，閑暇無事，不免推起篷窓，看看景致，有何不可？（作推窓看，虛白科）（唱）
【商調正曲】【集賢賓】春晴野望青滿江，正風在鵝黃。幾片孤雲隨棹槳，戲沙汀鷗鷺翱翔，似夫妻相傍。但願得雙雙無恙。還自想，怕只怕跌天風浪。
（雜扮四水卒，各戴馬夫巾，水卒臉，穿箭袖，卒褂，執旗，從上場門上）（內鑼鼓，作興波作浪科，從下場門下）（陶氏白）呀！方纔風和日煖，為何霎時間隂風慘慘，鬼泣神嚎，江中雲迷霧暗起來了？（唱）
【商調正曲】【簇御林】聽妖鴟叫，恠水狂，捲飛砂風勢強。（作急躁科，白）救人嗄！（唱）掀篷飛泊隨波浪，口燥舌焦呼難響。【合】阿呀，丈夫嗄！你在何方？夫妻旦夕，大限各分張。（內鑼鼓）（四水卒從上場門上，遶場科，從下場門下）（陶氏作驚懼科）（唱）
【南呂宮正曲】【香柳娘】迷漫風起處，迷漫風起處，【疊】似怪魔形狀，張牙舞爪猙獰惡。如隨風敗葉，如隨風敗葉。【疊】雷火現金蛇，洪濤捲波浪。（眾水卒從上場門上）（合唱）遇仇人目裂，遇仇人目裂。【疊】怒氣一時奮然，磨拳擦掌。（作擁陶氏從地井下）（副扮呂全，戴氊帽，草圈，穿喜鵲衣，繫腰裙，從上場門上）（唱）
【仙呂官正曲】【六么令】他言不謬。想到今朝，大禍無由，騰騰小鹿撞心頭。鴉聲噪，怪風啾。【合】此行未必災和咎，此行未必災和咎。【疊】
（白）方纔見了袁先生，他說我今日午時有大難，又說我妻子有災，贈我銀子十兩。因此我急急跑出城來。天嗄！但願身安無事就好了。呀，一陣驟雨來了，且躲一躲再走！（雜隨意扮打柴人，擔柴擔從上場門上）（唱）
【又一體】擔柴糊口，售得青蚨，少悶無憂。青山好處遨遊。松邊臥，石邊謳。（作見呂全科，白）呀，這是呂大哥！為何在此？（呂全白）阿呀，張大哥！你在那裡來？可見我的船泊在那裡？（打柴人白）方纔看見你的船泊在蓼花洲，你家娘子在船上結網哩。（呂全白）我娘子沒有什麼事麼？（打柴人白）好端端在那裡，有什麼事兒？（唱）【合】任他塵世忙奔走，任他塵世忙奔走。【疊】
（從下場門下）（呂全白）謝天謝地！我只道娘子有甚不測之事，原來好端端在船上。為何袁先生把言語來唬我？是了！想是怕我日日去絮聒他，故把言語來唬我。咳，着甚來由，擔這半日的鬼胎！（丑隨意扮店小二，從上場門急上，作見呂全科）（白）阿呀，不好了！（呂全白）小二，你為何這等慌張？（店小二白）我纔出城來，聽見那些人說，你家的船泊在蓼花洲口，被一陣狂風吹開。正要打救，只聽得一聲雷聲，把船打得粉碎！（呂全白）娘子可曾救起來？（店小二白）船都打碎了，那裡還想有人？（呂全白）呀，娘子不曾撈救！兀的不痛殺我也！（店小二白）大官人不要煩惱！（虛白，作勸科，作虛官模科）（呂全白）我那妻嗄！（唱）
【商調正曲】【山坡羊】和你喜孜孜，剛剛分手。痛哀哀，沉沉災咎；慘離離，夫妻兩開。倒不如活潑潑，同喪波濤溜。我腸寸揉，吾生不若休，斷腸人今日纔開首。似中彈賓鴻，拆開匹偶。何仇？你前生燒斷頭；何由？如今中道丟。
（虛白科，從下場門下）（店小二白）常言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他二人今早夫妻還是聚首，一霎時就死別去了。可憐，可憐！正是：夫妻好比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虛白科，從下場門下）（呂全執籃，內盛酒器科，從上場門上）（唱）
【小石調引】【顆顆珠】誰奈此憂心，斷橋夤夜，腸斷泣黃昏。
（白）我呂全。為妻子遭風溺水，寄居在張樵哥家。想起恩情，痛心如割。今日不免向涇河邊，哭奠他一番。你看青山隱隱，白水茫茫。沙邊鷗鷺，渾如舊日相依；岸頭蘆花，卻似當年知己。對此淒涼，怎不斷腸人也！（唱）
【南呂宮正曲】【一江風】望江濱，滾滾無窮恨。枉叫何人問？伴湘君，怎能個共枕同裯，誓海盟山，欲見情難盡。【合】妻房何處魂，妻房何處魂？【疊】你能知哀痛深。（白）妻嗄！（唱）把恩情兩斷何年問？
（外扮袁守誠，戴巾，穿道袍，從上場門上）（唱）
【又一體】愛郊遊，一片花和柳。（作見呂全科）（唱）呀，何事哀聲透？向前頭，為甚的狂叫嚎呼？淚竭腸崩，痛苦無人救。（白）原來是呂大哥！（呂全作見科，白）袁先生拜揖！（袁守誠唱）【合】你因何泣路頭，因何泣路頭？【疊】傷心痛淚流，容顏憔悴渾非舊。
（呂全唱）
【又一體】告君家，別後風波大，偏把漁船打。（袁守誠白）令正怎麼樣了？（呂全唱）痛渾家，逐浪隨波，濺翠欺紅，一命如飄瓦。【合】多因苦殺咱，多因苦殺咱，【疊】如今害殺他。（白）阿呀，先生嗄！（唱）求你還我一個團圓卦。
（袁守誠唱）
【又一體】你休疑。聚散差多幾，生死渾無計。莫傷悲。（呂全白）我夫妻相愛，何曾受過這等淒涼！（袁守誠唱）少不得李代桃僵，一段奇緣，還你個夫妻會。（呂全白）你既然說還有夫妻相會，應在幾時？（袁守誠唱）【合】此機未可知，此機未可知。【疊】此機也未遲，定有個榮枯計。
（各虛白科，從兩場門分下）
第五齣 占天卜易驚神鬼 蕭豪韻弋腔
（雜扮四水卒，各戴馬夫巾，水卒臉，穿箭袖，卒褂，執旗，引生扮涇河龍王化身，戴巾，穿道袍，從上場門上）（唱）
【仙呂調隻曲】【端正好】差遣着冠山鰲，擺列着沖天纛，蕩雲日騰踏洪濤，翻江倒海威名耀，行雨功非小。
（中場設椅，轉場，坐科）（白）水晶為殿海為門，頷下珠光五色噴。胸次偶然生芥蒂，直教江海欲平吞。自家涇河龍王。役使百鱗，安居水府，前番有巡海夜叉來報，打聽長安城外，有一漁翁呂全，每日下網拋鈎，一定滿載而歸。是我使夜叉前去，大興波浪，顛翻其船，欲將他夫妻兩個，雙雙擒獲，以雪其恨。誰知呂全那日竟不在船中，止將他妻子陶氏拏來。審問之下，據陶氏所言，乃是長安城中有個賣卜先生，名喚袁守誠，術數精通。教他丈夫每日何處下網，何處拋鈎，一定滿載而歸。每日送他鯉魚一尾，因此習以為常。聞言之下，怒髮沖冠。使人將陶氏魂魄，押送鄷都受罪，誰知他大數已自將盡，查他案卷，也是在陽間不作好事，是當受折磨的。我心下畧覺歡喜，只是不曾將呂全一同拏來，少不得日後再作道理。原要提劍入城，誅此妖士。當有夫人、兒子奏道：“大王若入城，必驅駕風雷，又恐驚駭長安百姓。大王變化多端，不如變一秀士，把疑難事問卜，倘語言不准，或即加誅滅，或驅逐遠方。”所見甚是有理，我即准其所奏。今日機務清閑，不免前去走遭。兵將們廻避！（四水卒應科，從兩場門分下）（涇河龍王化身起，隨撤椅科）（白）正是：暫施水底神龍術，去試城中賣卜人。（從下場門下）（副扮呂全，戴氊帽，草圈，穿喜鵲衣，繫腰裙，從上場門上）（白）釣罷歸來不繫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縱然一夜風吹去，只在蘆花淺水邊。吾乃長安城外落鄉居住一個漁戶呂全的便是。咳！自古道：好事多魔障。前番我同了妻子陶氏，在船捕魚，安分守業。雖然貧苦，倒也甚是安靜。誰知那日遇見了一個擺渡的先生，叫甚麼袁守誠。上我船來索酒喫，我船上現成有美酒、醃魚，與他喫了。他感我的好處，他說他會賣卜，教我何處下網，何處拋鈎。我依了他，每日滿載而歸。所以每日送他魚喫，以問次日之事。所發必中，因此家道日豐，衣食有賴。又誰知命運不通。那日，我依舊與他送魚去，他教我且莫回去，若去必有大難。後來他教我回來看時，誰知狂風大作，漁船翻在江中，船上所有家私併妻子陶氏，都葬於魚腹矣。若不是他看出我有大難，教我躲避一會，連我亦赴隂司矣！如今弄得來分文無措，家業凋零，好不苦也！如今若能得見妻子一面，就是去赴隂司我也情願。昨日去祭奠妻子，中途又遇見了袁先生，他說我夫妻還有相會之日。我想人死不能復生，那有再會之理？不過是與了我一句寬心話兒罷了，那裡信得！今日不免再去尋他，到底教他指給我一條明路。好苦嗄！（唱）
【又一體】且前去問根苗，求開導。乞先生仔細推敲，假饒明路承親教，僥倖洵非小。
（從下場門下）（丑扮小廝，戴氊帽，穿道袍，繫搭包，隨外扮袁守誠，戴巾，穿道袍，從上場門上）（唱）
【仙呂調隻曲】【點絳唇】季主名高，君平道妙。多搜討，芥視卿僚，胸次羅星曜。
（場上設桌椅、課盒，轉場）（袁守誠入桌坐科）（白）自家袁守誠。全憑術數，指點迷途。來到長安城中，開張卜肆。小廝把招牌竪起來。（小廝應，作向下取招牌，隨上，設臺西側科，從下場門下）（袁守誠白）果是皇居雄壯，好一座錦繡山川也！（唱）
【仙呂調隻曲】【混江龍】你看這五雲縹緲，嵯峨金闕倚丹霄。果然是君王堯舜，臣宰蕭曹。補袞調梅勤輔弼，為舟作楫重英豪。九宇內處處慶豐登，萬國中戶戶添歡笑。使吾儕觀光瀟灑，賣卜逍遙。
（內虛白科）（袁守誠白）說話之間，你看人羣雜沓，問卜的早來也！（唱）
【仙呂調集曲】【油葫蘆】碌碌忙忙滿市朝，苦奔波不憚勞。須臾的少壯成衰老，一任你身軀鐵鑄也難長保。少不得晨鐘撞打曉雞號，憑着俺窺奇耦玩彖辭，指點恁判吉凶占原兆。便弄機關都則是添煩惱，怎知道天數定總難迯。
（雜扮軍人，戴鷹翎帽，穿箭袖，繫鸞帶，袖課金；雜扮儒士，戴巾，穿道袍，袖課金；同涇河龍王化身，從上場門上）（同白）相逢不用通名姓，此去無非問吉凶。（袁守誠白）請了！列位都是問卜的麼？（軍人、儒士、涇河龍王化身同白）俱是問卜的。（袁守誠白）有成規。依次而來，請禱告。（軍人白）我乃軍人。今日打獵，不知可能得獸？告過了！（袁守誠作打卦科）（白）夫卦象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未違，後天奉若。敢請伏義先聖、文王先聖、鬼谷先師，一靈有感，降鑒誠心，明彰報應。不動不變，難察難詳。再求外象三爻，完成一卦。此卦巽下艮上，是為《蠱》卦。辭云：千乘三驅，獲其雄狐。自然得獸。（軍人白）得獸甚妙！課金在此。（作放課金科，從下場門下）（袁守誠白）請禱告。（儒士白）弟子問功名的。禱告過了。（袁守誠作打卦科）（白）敢請伏義先聖、文王先聖、鬼谷先師，一靈有感，降鑒誠心，明彰報應，不動不變，難察難詳。再求外象三爻，完成一卦。此卦坤下巽上，是為《觀》卦。辭云：觀國之光。這是極好的，功名有分。（儒士白）有分？課金在此。（作放課金科，從下場門下）（涇河龍王化身白）在下久聞你的大名，特來問你一卜。若有准，送金相謝；若不准，我便打碎門面、招牌，趕出長安城去！（袁守誠白）所卜何事？請禱告。（涇河龍王化身白）我因天時亢旱，問幾時有雨？禱告過了。（袁守誠作打卦科，白）敢請伏義先聖、文王先聖、鬼谷先師，一靈有感，降鑒誠心，明彰報應。不動不變，難察難詳。再求外象三爻，完成一卦。此卦上下皆坎，是為重《坎》。坎，水象也。辭云：雲迷山頂，霧罩林梢。若占雨澤，准在明朝。（涇河龍王化身白）明朝何時有雨？（袁守誠白）辰時布雲，巳時發雷，午時下雨，未時雨足。（涇河龍王化身白）雨有多少？（袁守誠白）共得雨三尺三寸零四十八點。（涇河龍王化身背作冷笑科，白）這廝滿口胡說！（袁守誠唱）
【仙呂調隻曲】【哪吒令】玩義文卦爻，便精微洞曉。把玄機洩了，斷隂晴應效。（涇河龍王化身白）難道天公是你做的麼？（袁守誠唱）先天數怎迯？後天事能料。請看那遼海管公明，生死都知道。我一般兒憑准敢錯分毫？
（涇河龍王化身白）你說辰時布雲，若不是辰時怎麼樣？（袁守誠白）是我輸！（涇河龍王化身白）你說得雨三尺三寸零四十八點，若差了怎麼樣？（袁守誠白）也是我輸！若果有不准，憑你打碎招牌，我也不在長安城賣卜了！（涇河龍王化身白）我只看你明日！（袁守誠唱）
【仙呂調隻曲】【鵲踏枝】當辰刻黑雲飄，雷電作巳初交。午降甘霖，未息驚飈。量尺寸較多論少，細數去四十八點不錯分毫。
（涇河龍王化身白）住了！你敢與我打個賭？（袁守誠白）怎麼不敢？（涇河龍王化身白）伸出手來！（袁守誠出桌，作與涇河龍王化身打掌科）（涇河龍王化身白）你明日不要賴！（袁守誠白）不須爭論，明日便見分曉。請了！（從下場門下）（場上隨撤招牌、桌椅科）（涇河龍王化身白）且住！凡下雨，上帝命我主張，他如何曉得？我且看他明日准也不准！（唱）
【仙呂調隻曲】【寄生草】笑狂談多撮泡，剿陳言空瞎鬧。蟻蟲兒怎奪得天機巧？蓍龜兒怎浪把虛名盜？魚蝦兒怎敢向神龍抝？縱使你隂陽秘術洩機關，免不過江河神物施鱗爪。
（白）我且回水府去罷，看他明日怎生見我！（唱）
【煞尾】雲旗風馬開前導，頃刻裡龍宮來到。你且看扯破垂帘，待詰朝。
（從下場門下）
第六齣 設計施謀犯罪愆 江陽韻弋腔
（雜扮鰣軍師、鱖通侯、鯉太宰、螃甲士，各戴磕腦，穿四色蟒，箭袖，紥卒褂，繫肚囊，螃甲士戴鬼臉，同從上場門上）（分白）龍宮輔弼運神謀，掌握風波江海秋。號令嚴時驚水族，橫行到處任遨遊。我乃鰣軍師是也。我乃鱖通侯是也。我乃鯉太宰是也。我乃螃甲士是也。（作相見科，同白）昨日大王准夫人、公子所奏。今早變相入城，試那賣卜人本領，許久未回，合當伺候！（各分侍科）（雜扮四水卒，各戴馬夫巾，水卒臉，穿箭袖，卒褂，執旗，引生扮涇河龍王，戴龍王冠，龍王臉，穿蟒，束帶，從上場門上）（涇河龍王唱）
【高宮隻曲】【端正好】駕鯨波，回龍藏，盛威儀水卒趨蹌。可怪他量晴較雨言無狀，激得俺怒氣高千丈。
（中場設椅，轉場，坐科）（四水將作參見科）（白）臣等參見！（涇河龍王白）眾卿免禮！（四水將白）大王訪那賣卜人，果在長安城掉弄嘴舌，哄誘眾人麼？（涇河龍王白）果有其人！只是世俗上討春賣卜的先生，有何本事！（唱）
【高宮隻曲】【滾繡毬】瞞心判禍殃，出口多沖撞。一謎的裝模做樣，幾曾經入室陞堂？（白）我問他幾時有雨？他就說明日。我問他時辰、雨數，他就說辰時布雲，巳時發雷，午時下雨，未時雨足。共得雨三尺三寸零四十八點。我就與他打個賭賽，若果如他言，送金相謝；畧有差錯，我就打碎門面、招牌，趕出長安城去！（四水將白）大王是八河總管，有雨無雨惟大王得知，那廝這等胡言，自然輸了！（涇河龍王白）是嗄！俺龍王呵，（唱）奉上穹，轄下方，旱與澇都歸職掌。怎凡夫打聽着天敢綱？他那裡課筒浪自將錢卜，俺這裡海水教誰許斗量。笑煞他一謎價荒唐。
（內白）玉旨下！（雜扮四儀從，各戴大頁巾，穿蟒，箭袖，排穗褂，執儀仗，引生扮星官，戴星官帽，穿蟒，束帶，捧玉旨，從昇天門上）（涇河龍王起，隨撤椅，作接旨跪科）（星官白）玉旨到，跪聽宣讀！詔曰：茲爾八河總管，典司雨澤。長安遠近，連遭亢旱，萬姓嗷嗷。着爾臣於明日辰時布雲，巳時發雷，午時下雨，未時雨足。共得雨三尺三寸零四十八點。普濟十方，毋得有違！謝恩！（涇河龍王白）聖壽無疆！（起科）（內作樂）（四儀從引星官，仍從昇天門下）（涇河龍王白）怪哉，怪哉！玉帝降旨，與那術士之言分毫不爽！只是世俗上有此異人，果是通天徹地！此番卻輸與他，如何是好？（螃甲士白）看來術士見識高強，大王何不卑詞厚禮聘請來朝，拜他為師，使我等長些見識！（鰣軍師白）咳，甲士之言差矣！怎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依臣愚見，明日仍然下雨，但移後一個時辰；雨仍然三尺，但減了三寸八點。玉帝在渺渺紫金闕中，那有閑工夫細筭盤數着世間雨點？上不違天朝勅令，下不依術士之言，只要塞住那廝的嘴，豈非萬全之策？（涇河龍王作笑科）（白）妙計，妙計！不枉封你做個軍師。風伯、雨師，雷公、電母速降！（旦扮五電母，各戴包頭，紥額，穿宮衣，紥袖，持鏡；雜扮五雷公，各戴雷公髮，紥靠，紥鼓翅，持鎚鏨；老旦扮風婆，搭包頭，穿老旦衣，繫腰裙，負虎皮；雜扮雨師，戴雨師髮，紥額，穿蟒，箭袖，繫肚囊，執雨師旗，同從上場門上，作相見科）（白）相召吾神，有何法旨？（涇河龍王白）吾奉上帝勅旨，明日巳時布雲，午時發雷，未時下雨，申時雨足。共得雨三尺零四十點。爾等各司其職，須牢牢記者。（眾神應科）（涇河龍王唱）
【高宮隻曲】【白鶴子】俺只見獵獵雲旗排隊伍，俺只見凜凜風輪遶廣場，何必要馬鬣騰空，且驗取牛涔起浪。
（眾神白）領法旨！（各作遶場科，從下場門下）（涇河龍王唱）
【煞尾】同心仗眾臣，合德須良相。（眾仝唱）吩咐雨師都停當，明日個賣卜先生打破着漫天謊。
（同從下場門下）（五電母、五雷公、風婆、雨師，同雜扮金龍，穿龍衣，執令旗，同從上場門上）（作遶場，施甘霖科，同從下場門下）
第七齣 打招牌驚求術士 尤侯韻弋腔
（丑扮小廝，戴氊帽，穿道袍，繫搭包，隨外扮袁守誠，戴巾，穿道袍，從上場門上）（唱）
【南呂宮正曲】【一江風】雨初收，涼氣侵襟帶，客散斜暉後。聽門前，巷舞途歌，慶天澤田園透。【合】長安雨已周，長安雨已周，【疊】君民並解憂。笑癡龍遮蔽玉闕雲房後。
（場上設桌椅，轉場，入桌坐科）（白）小廝，把招牌竪起來！（小廝應，作向下取招牌，隨上，設臺西側科）（袁守誠白）但今所下之雨與上帝勅旨不相符合，其中緣故我知道了。昨日，涇河老龍變作秀士，來問雨澤。我依數而斷，他與我打過賭賽而去，及接玉旨一如我言，他便聽信邪謀，改了時辰、減了雨數，要來與我鬬口。噯，老龍，老龍！你使盡心機，不知早犯了天條也！待他來時，我且不說破，看他如何待我。（生扮涇河龍王化身，戴巾，穿道袍，從上場門上（白）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作打招牌科）（小廝白）不好了，一個人把招牌打碎了！（作虛白科，從下場門下）（袁守誠出桌，隨撤桌椅、招牌科）（袁守誠白）何物狂生，敢如此無禮！（涇河龍王化身白）你這妖言惑眾的村夫聽者！（唱）
【仙呂宮正曲】【掉角兒序】你自信易理精度搜，卻原來言詞脫漏。懸河口三峽倒流，到今日當場出醜。（袁守誠白）今日何嘗無雨？（涇河龍王化身白）是辰時布雲的麼？（袁守誠白）雨何嘗不是三尺？（涇河龍王化身白）你說是三尺三寸零四十八點。（唱）論雲雷，時刻遲，數雨點，尺寸少，節節堪羞。（袁守誠唱）【合】你細求疵謬，我合當承受。（涇河龍王化身唱）從今後，再不許你，此處遲留。
（袁守誠唱）
【又一體】覷著你惡口瞋眸，鬧轟轟雄爭徤鬬。雖則是布弄隂謀，也須要保全身首。一時間，亂玄黃，易面目，懷憤怒，露尾藏頭。（涇河龍王化身唱）【合】須含羞忍垢，急狐奔兔走。（袁守誠白）我輸了何妨？只是你欺得我，卻欺不得天！（唱）從今後，恐不能得，穩臥深湫。
（涇河龍王化身白）你還不迯往他方？在此講這沒頭的話，定饒不過你死罪！（袁守誠作冷笑科）（白）我不是沒頭，只怕你要沒頭！我無死罪，只怕你難免個死罪哩！（涇河龍王化身白）我有何死罪？（袁守誠白）你別人好瞞，怎瞞得我！你不是秀士，乃是涇河龍王變化來的！你違了玉旨，改了時辰，減了雨數，犯了天條，明日難免一刀之苦！還在這裡辱駡我麼？（涇河龍王化身作驚跪科）（白）先生，小龍有眼不識泰山！一時誤聽邪說，誰知弄虛成實，望先生救我一救！（袁守誠白）噯，你自作自受，教我如何救得？（涇河龍王化身白）先生，今日裡呵！（唱）
【南呂宮集曲】【學士解酲】（【三學士】首至合）請把向日狂言一筆勾，階前屈膝低頭。但願你心如古佛尋聲度，忍見我命似殘花逐水流。【解三酲】（五至末）惟求左提右挈施神手，不敢掉尾張牙橫古湫。【合】從今後，怕神龍首見，可保無憂。
（白）先生若不救我，我死也不放你的！（袁守誠白）我無法救你，只好指點一條生路：你明日午時三刻，該赴人曹官魏徵處斬。那魏徵是當朝宰相，你能求當今皇帝，倘得唐王依允，討個人情，或者可保無事。今日裡呵！（唱）
【又一體】且向午夜深宮拜冕旒，夢魂苦苦哀求。倘得個珠庭日角心俞允，方許你角聽雲從罪罷休。只怕收韁已晚懸崖騮，還防補漏嫌遲浪裡舟。【合】從今後，怕神龍首見，可保無憂。
（涇河龍王化身白）多謝先生！（袁守誠白）去罷！一片婆心存濟物，千秋風角好傳名。（從下場門下）（涇河龍王化身白）好先生！不免前去哀懇便了！（唱）
【慶餘】斜陽晼晚黃昏候，頃刻遙天星斗。我且哀告唐皇學楚囚。
（從下場門下）
第八齣 察躔度祇迓天曹 車遮韻弋腔
（外扮魏徵，戴幞頭，穿蟒束帶，佩印綬，從上場門上）（雜扮一院子，戴羅帽，穿道袍，繫鸞帶，隨上）（魏徵唱）
【雙調引】【玉井蓮】雙手捧山川，九天裡丹詔敬接。
（中場設椅，轉場，坐科）（白）把書房內外重重關上，不許閑人窺探。你外廂伺候！（院子應，從下場門下）（魏徵白）辭卻靈霄已有年，天機難與世人言。眼前多少蓬萊客，只為明君下九天。下官魏徵。本是玉皇殿前掌卷仙家，只為當今紫微星下界，掃蕩煙塵，永安黎庶，上帝命下官輔佐冶政，以為人曹之職。凡有所言，皆合天機。老夫雖在人世，凡天上有事，玉帝必降勅旨下界，下官接旨遵行。今乃朔日，怕有天曹下降，不免下階竚看天象一回！（起，隨撤椅科，作看天象科）（唱）
【仙呂宮正曲】【八聲甘州】微雲淡月，看銀河如水，斗柄橫斜。（白）呀！為何水星犯紫微垣？只怕聖上有不測之憂！（唱）看災星犯闕，怕其間又費唇舌。（白）帝星昏昧，天醫失光。咳，只怕有不測之災！明日齋戒，當問袁守誠，令他卜之。（唱）定將龍亢乾爻決，何待高軒六地遮。（內作樂科）（魏徵白）彩雲之內仙樂隱隱，必有仙官下降。不免焚香以待！（唱）【合】金車，現滿空舞鶴飛接。
（雜扮四侍從，各戴將巾，穿箭袖，排穗褂，執儀仗，引雜扮一天曹官，戴耳不聞，穿朝衣，束帶，從昇天門上）（唱）
【又一體】霞光駕玉車，涇河的神龍，犯來天孽。（作到科）（魏徵作跪迎進科）（天曹官虛白，魏徵跪科）（天曹官白）玉帝口勅到來！今有涇河老龍，故違天旨，行雨遲錯，律該重究。明日午時三刻，着天曹擒拏，着人曹魏徵斬首，再勅地曹崔珏收其魂魄，即刻回奏謝恩！（魏徵白）聖壽無疆！（起科）（場上設椅，各虛白，坐科）（天曹官白）小神明日擒縛此犯，送與大人，候大人行誅！（魏徵白）不敢！但不知此龍為何犯此不赦之條？（天曹官白）原來魏大人不知。此龍呵！（唱）他明違天旨，致今日慧刃難遮。（魏徵白）此事已經知會地曹官，料想也就到來也！（天曹官白）此事呵，（唱）只為守誠誇演秘羲訣，故使龍君冤未雪。【合】他饒舌，致壞了他凡人多少家業？（副扮地曹官崔珏，戴判官帽，花紙錢，穿圓領，束帶，從上場門上）（雜扮四鬼卒，各戴鬼髮額，鬼卒臉，穿蟒，箭袖，卒褂，隨上）（崔玨唱）
【仙呂宮正曲】【不是路】黑霧紛遮，離卻幽冥來帝闕。（白）自家崔玨。奉天曹官相召，特赴人曹官處相見。（唱）聽哀聲徹，紛紛風雨暗隨車。（白）此間已是了。（作進見，各起，虛白科）（崔珏白）天曹、人曹二位大人請了！（天曹官、魏徵同白）地曹大人請了！（崔珏唱）奉傳牒，未知玉旨因何也？還望天曹備細說。（天曹官白）玉帝有旨！（唱）為涇河龍生孽，令人曹斬首，還令公收其魂魄。是職分也，是職分也。【疊】
（場上設椅，各坐科）（崔珏白）那涇河老龍素稱守職，因何犯此不赦之條？（天曹官白）這都是袁守誠！（唱）
【仙呂宮正曲】【解三酲】他只愛向寒江一蓑風雪，釣魚艇酌酒相接，教他下網多魚鱉。（白）那龍呵，（唱）他惜鱗族髮衝目裂。（白）還有可笑之處，（唱）他易形賣卜，竟把天機泄〔1〕。這一個巧計瞞天將身殞絕。（崔珏白）那老龍好癡也！（唱）【合】天條列，毫釐舛錯，後悔差疊。
（魏徵白）明日午時三刻，天曹大人可先點天兵拏下呵！（唱）
【仙呂宮正曲】【光光乍】擒龍來玉闕，片刻莫差迭。斬龍臺上風雷掣，【合】急須牢縛休遲者。
（天曹官白）就此告別了！（各起，隨撤椅科）（魏徵白）不敢久留，請！（天曹官從昇天門下，眾隨下）（崔珏、魏徵仝唱）
【情未斷煞】天人鬼三途別，無非正直氣連接。終有日三戒圓通，大道收眾邪。
（魏徵作送崔珏出門科）（白）地曹大人，恕吾不送了！明日午時三刻，可在地府收那龍魂，不可遲悮！下官進內養息元神，以備明日遵旨而行也！（崔珏白）人曹大人請便！（各虛白科）（魏徵從下場門下）（崔珏白）你看人曹魏大人已經進內去了，吾不免回地府去罷。他位列人臣極品，又見重於玉帝，實令人可欽可敬。顯得唐天子之朝中有人也！正是：白露瀼瀼回斗珠，譙樓玉漏數聲餘。今幸與他一夕話，果然勝讀十年書。（從下場門下，眾隨下）
【校記】
〔1〕“泄”字原作“漏”，據韻改。
第九齣 夢許龍魂思拯厄 先天韻 昆腔
（場上換建章宮匾額科）（外扮魏徵，戴幞頭，穿蟒，束帶，佩印綬，從上場門上）（白）
天上仙曹下界臣，忠心靈氣兩相醇。
由來天網難踈漏，正法全憑運慧神。
下官魏徵。身為天上之仙曹，現作人間之極品。忠貞貫日，正直不屈。昨日，接得玉旨，說涇河龍王錯行雨數，法應斬決。命下官今日午時三刻，手持慧劍，運神通以斬之。俺不免同了百官早朝之後，當即歸家料理此事可也。（從下場門下）（內作樂）（雜扮二內侍，各戴內侍帽，穿蟒，束帶，帶數珠，持拂塵；雜扮四太監，各戴太監帽，穿貼裡衣；旦扮四宮女，各戴過梁額，穿宮衣，執符節，龍鳳扇引生扮唐王，戴王帽，穿蟒束帶，從建章宮門上）（唱）
【南呂宮引】【上林春】總序堯封，寵綏禹甸。調玉燭文修武偃，臣隣同德同心，保泰持盈交勉。
（場上設高臺、帳幔，轉場，唐王陞高臺坐科）（白）一劍羣雄盡掃除，風雲日月獲皇都。欲知稼穡艱難日，屏寫豳風無逸圖。寡人貞觀皇帝是也。禪位以來，且喜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漢朝文景以後，太平氣象無過今日。這也不在話下。昨日三更時分，夢一龍神現形，口叫陛下救臣。寡人細問，自云：“涇河龍王，因奉玉帝勅旨行雨，不遵法令，違犯天條。明日午時三刻，該陛下宰相魏徵處斬。明珠相送，特來求救。”寡人不受他珠，教他放心前去。既已許他，自然要全他的性命。只是如何救法？（作想科）（白）有了！寡人今日設朝，朝罷之後，獨宣魏徵入宮，君臣宴樂，使他到晚始回，解救夢中之龍便了！今已早朝時分，諸臣料已齊集。內侍！（內侍白）萬歲！（唐王白）宣文武百官上殿！（內侍白）領旨！（作向內宣科，白）宣文武百官上殿！（內白）領旨！（雜扮六文武官，各戴紗帽金貂，穿蟒，束帶，執笏；雜扮徐勣、杜如晦、房玄齡，各戴幞頭，穿蟒束帶，佩印綬，同魏徵各執笏，從上場門上）（仝唱）
【南呂宮引】【浣沙溪】九五飛龍早御天，聲靈赫濯亙紘埏，車書一統太平年。
（作朝見科）（白）臣等見駕！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宮女白）平身！（眾官白）萬歲！（各起，分侍科）（唐王白）朕與卿分雖君臣，情猶一體。想起當年，東討西除、南征北伐，方成一統。不易得有今日也！（唱）
【南呂宮集曲】【梁州新郞】（【梁州序】首至合）承家開國，東征西戰，協助蕩平畿甸。恢張帝業，功勳丕建無前。今日紹休聖緒，再戢干戈，合把文謨顯。（眾官白）亮工考績，在諸臣願竭微才；致治保邦，望吾皇益勉聖德！（唱）吾王勤政事，渴求賢，願進同規大寶篇。【賀新郞】（合至末）君吁咈，臣歡忭，贊襄啟沃交相勸。胥拜首，競颺言。
（唐王白）眾朝臣且退，獨宣魏徵入宮，朕另有諮訪！（眾官白）領旨！朝罷香煙攜滿袖，詩成珠玉在揮毫。（仍從上場門下）（唐王白）就此回宮！（內侍應科）（內作樂）（唐王下座，隨撤座科，內侍、太監、宮女引唐王、魏徵，作遶場科）（場上設桌椅，唐王入桌坐科）（二內侍、四太監、四宮女從兩場門下）（唐王白）朕聞：古來君臣相樂，有賦詩的，有飲酒的，俱成佳話。朕今與卿布局對奕，亦我朝一佳話也！（一太監捧棋枰從下場門上，作鋪桌科）（白）棋枰擺下了！（仍從下場門下）（魏徵作謝恩，入桌坐科）（唐王白）朕先起手。這圍棋呵！（唱）
【又一體】端只為丹朱嚚訟，陶唐創建，奕旨由來不淺。紛紛黑白，兩家數合週天。須要侵邊奪角，刼急長斜，一局機千變。（魏徵作輸科）（白）臣輸了！（唱）微臣爭後著，昧機先，端的上藝難精倦欲眠。（作睡科）（唐王白）魏卿！看他竟酣睡去了，且不要驚醒他。（內鑼皷科）（雜扮二天將，各戴卒盔，穿門神鎧，作綁雜扮金龍，穿龍衣切末；雜扮魏徵形，戴臉切末，幞頭，穿蟒束帶，佩印綬，持劍，押金龍立雲板上，從天井內下）（眾仝唱）【合】違帝命，難勾免，把孽龍正法元神現。奉詔勅，敢遲延？
（魏徵形作斬金龍科，仍從天井內上）（二內侍、四太監、四宮女，從兩場門暗上，內侍各作虛白科）（魏徵作夢語科，白）臣奉勅旨，罪犯已經正法了！（作醒，出桌跪科）（白）臣該萬死！恰纔困倦，不覺睡去，望陛下赦臣慢君之罪。（唐王白）卿有何罪？朕與卿拂退殘棋，從新更下何如？（魏徵白）萬歲！（起，作入座，仍作下棋科）（徐勣從上場門上）（白）世間無跨鶴，天上有屠龍。（內侍作見，虛白，攔阻；徐勣虛白，內侍作轉奏科；徐勣作進門跪科；魏徵作出桌科）（徐勣白）臣徐勣，啟奏陛下：适纔十字街頭千步廊側，雲端裡有一龍頭落下，如此異事，不敢不奏！（唐王作驚科）（白）莫非就是朕夢中之龍？但不知何人所斬？（魏徵白）是臣所斬。（唐王白）卿盹睡在此，如何斬得此龍？（魏徵白）臣夜來奉上帝勅旨，命臣今日午時三刻，斬此孽龍。適蒙陛下召臣對奕，臣身不能主，霎時睡去。夢中現元神，運慧劍斬之。（唐王白）朕昨夜夢見此龍，求救於朕，說該是魏卿所斬。故爾召卿進宮，不意夢中斬卻。天數已定，莫能迯也！徐卿，可將龍首葬於長安郊外！（徐勣白）領旨！（仍從上場門下）（唐王出桌，隨撤桌椅科）（白）魏卿為天家所重，顯得我朝有人也！（唱）
【南呂宮正曲】【節節高】聲名達九乾，活神仙。道他嫵媚偏雄徤，夢做天曹掾。奉帝宣，申邦憲。（白）只可憐老龍，朕已許他保全，到底還遭誅戮！（唱）雖則是彰明報應無些舛，卻只是玄黃其血憐龍戰。（白）內侍，送魏卿出宮！（內侍應科）（魏徵白）萬歲！（內侍虛白，作送科）（魏徵從上場門下）（唐王唱）【合】兩夢分明判死生，終不能福星高照災星遠。
（白）朕有違寸心，不勝傷感！（唱）
【慶餘】難迯定數何消辯，只憐他泥首階前。（白）只恐冤魂道我哄了他！（唱）怎得那有悔的亢龍兒纔得免？
（同從建章宮門下）
第十齣 威驅鬼祟報深恩 庚青韻弋腔
（淨扮鍾馗，戴鍾馗帽，穿圓領，束帶，軟紥扮，持劍，從上場門上）（白）
終南進士貌昂藏，邪祟從來莫敢當。
一點忠心來護駕，神威凜凜似秋霜。
吾乃進士鍾馗。生前正直，死後為神。想我當初一怒，在後宰門捐軀殞命。感得聖上洪恩，以禮埋葬。目今因涇河龍王一事，不曾救得他性命，他懷恨在心，在天妃娘娘處伸訴，要請聖上對理。現今要于聖上夢中驚駭，少不得前去救駕可也！（虛白科，從下場門下）（雜扮四太監，各戴太監帽，穿貼裡衣，繫縧，引生扮唐王，戴九梁巾，穿氅，同從上場門上）（唐王唱）
【南呂宮引】【一剪梅】行仁惟恐未能行，憂在蒼生，心在蒼生。夢魂何事恁虛驚？無處關情，何處關情？
（中場設桌椅，轉場，坐科）（白）平生不作皺眉事，世上〔1〕應無切齒人。寡人自那日魏徵夢斬老龍之後，不覺神思恍惚，心魂不寧，不知為何？今已夜深人靜，欲睡不穩，我且靜坐一回。你們外廂伺候！（四太監應科，從下場門下）（唐王白）你看淡月澄澄，幽宮悄悄，恰是黃昏時候也！（作虛白，伏桌睡科）（場上隨設夢光，唐王起，作入夢，出夢光科）（唱）
【南呂宮正曲】【紅衫兒】看斗移星轉笙歌冷，微露初凝。（內作哭聲科）（唐王白）咦，奇怪！空中似無若有悲啼之聲，何也？（唱）似啾苦蛩聲切，烏啼夜月驚。（白）怎麼一時身上寒戰起來？（內作哭科）（唐王白）呀，聲音更覺淒慘！（唱）莫不是三弄梅花，是寒杵敲明月中？【合】一時間影暗銀燈，燭殘花影。
（生扮涇河龍王魂，戴龍王冠臉，搭魂帕，穿道袍，繫腰裙，從上場門上）（白）李世民，還我命來！（唐王作見涇河龍王魂，驚科）（白）唗，你是何方妖怪，擅自到我皇宮裡來？（涇河龍魂白）李世民，你害得我涇河龍好也！（唱）
【黃鍾宮正曲】【獅子序】千年業一旦傾，痛傷悲鋼刀一聲。（唐王白）是你自作自受，怨着誰來？（涇河龍魂白）你道平生信義待天下，（唱）親許我人曹處，救我殘生。（唐王白）這是天數，與我何干？（涇河龍魂唱）為甚作傍觀側聽？（唐王白）人曹魏徵，夢中斬汝，數皆前定，何怨于我？（涇河龍魂白）這也罷了！（唱）如何又怎生，允吾求，依吾請，一言為證？（唐王白）我奉天命而為天子，汝鬼魔怎奈我麼？（涇河龍魂白）我已將失信之故，奏過天庭，料放你不過！（唱）【合】到今朝冤家狹路，怎放恩情？
（作扯唐王科）（唐王白）阿呀，救人嗄！（鍾馗從上場門急上）（白）唗，休傷吾主！（涇河龍魂作驚、放唐王科，從下場門下）（唐王白）卿是何人？（鍾馗白）臣是終南山進士鍾馗。（唐王白）卿有救駕功勞，朕當厚報！（鍾馗作跪科）（白）臣啟陛下，冤鬼相纏，一時不能即退，必宣尉遲敬德與秦瓊二人，把住後宰門；再宣魏徵，把守宮門，方保無慮。臣去也！（起科，作扶唐王進夢光，入桌睡科）（鍾馗出夢光科，白）手提三尺劍，出入鬼神驚。（從下場門下）（場上隨撤夢光科）（唐王作醒科）（白）內侍快來！（四太監從下場門急上）（白）殿上一呼，階下百諾。萬歲爺為何一時驚訝？（唐王白）阿呀，有鬼！（四太監白）萬歲，鬼在那裡？（唐王白）方纔呵！（唱）
【南呂宮正曲】【東甌令】香初斷，月微明，一陣寒風竹影橫。見一個鬼魂來索冤亡命，空叫人有誰應？（白）其時正在危急，階下忽然走出進士鍾馗來救駕，方保無虞。（唱）【合】鬼魂一見便潛消影，全我命餘生。
（白）他還說，教朕着尉遲敬德、秦瓊二人把守後宰門；魏徵把守宮門，方保無事。爾等即照此傳他三人，把守可也！（四太監應科）（唐王出桌，隨撤桌椅科）（唐王白下，四太監隨下）鬼神從古有，心正自然無。（虛白從下場門）
【校記】
〔1〕“上”字原作“人”，據前後文改。
第十一齣 魏丞相寄書托友 古風韻 昆腔
（雜扮一院子，戴羅帽，穿道袍，繫鸞帶，隨外扮魏徵，戴唐巾，穿氅，從上場門上）（魏徵唱）
【南呂宮引】【生查子】明主有妖星，使我憂心悄。（中場設椅，轉場，坐科）（白）正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下官魏徵。只為夜觀乾象，知妖星入帝座。果然昨夜有涇河龍魂作祟，聖上着敬德、秦瓊把守後宰門，着下官把守宮門，但此事未知吉凶。早上差人已去請袁守誠到來。院子，袁相公到來，即便通報！（院子應科）（外扮袁守誠，戴巾，穿道袍，從上場門上）（唱）八卦演先天，星理隂陽妙。
（白）自家袁守誠便是。今日魏丞相見召，不免進見。有人麼？（院子作出問科，白）是那個？（袁守誠白）說我在此！（院子作進內稟科）（白）袁相公到了！（魏徵白）快請進來！（院子應，作請進科）（魏徵起，隨撤椅科）（袁守誠白）丞相請上，山人有一拜！（魏徵白）下官也有一拜！（同作拜科）（魏徵白）社稷存心，有違清誨。（袁守誠白）雲林在念，未暇趨陪。（場上設椅，各虛白，坐科）（魏徵虛白）（院子向下取茶，隨上，作遞茶，各飲科）（院子作接茶鍾科，從下場門下）（袁守誠白）丞相呼喚山人，有何台旨？（魏徵白）先生聽稟！（唱）
【雙調正曲】【鎻南枝】觀象數，占氣謠。宮垣分野隨斗杓。（白）忽然見妖星入帝座，帶黑氣沖入於紫微垣中。（唱）恐其間主有甚災危，帝主受焦勞。【合】因此默祈神，待叩六爻。吉和凶，願分曉。
（袁守誠白）實不相瞞，前日山人也見妖星沖入帝座，不覺大驚，已經卜了一卦。（唱）
【又一體】看爻象，動六爻，妖星正旺依帝曹。（白）不出三日，聖躬不保也！（魏徵白）先生可以解禳否？（袁守誠唱）只怕難迯天數，又值冤鬼牽纏，一命休思保。（魏徵白）那冤鬼可能發遣他去？（袁守誠白）此鬼已訴天庭，（唱）【合】只怕怒神天，不恕了。這因緣，費推討。
（魏徵作不樂科）（白）如此說，唐家社稷自此不保也！（袁守誠白）世無百歲之人，丞相何出此言？（魏徵白）先生有所不知！今天下初定，四夷雖賓，中心未堅。今太子年幼，聖躬萬有不保，必起干戈。先生，其間可有生路否？（袁守誠白）此雖天數，還賴人謀。此事必須丞相主謀，那地曹能主禍福，能得與地官通個關節，教他從中酌量。再將長命燈一盞，點於尸傍；將金磬一個，懸之樑上，時時叩響，明驚其廷。七日之內，必能回生。此機不可泄漏，如若泄漏，你我必有大禍！（魏徵白）多謝指教！（袁守誠白）速速整備，山人告別！（魏徵白）聖主回生之日，必有厚報！（袁守誠白）豈敢！（各起，隨撤椅科）（袁守誠白）聖主保無虞，賢臣免歎吁。與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從下場門下）（魏徵白）袁先生果係神仙，正與天機相合。我不免依着他，修書一封，教聖上袖去，托與地曹判官崔玨，教他用法保全便了。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從下場門下）（雜扮八隂陽界小鬼，各戴隂陽界鬼髮，穿隂陽界鬼衣，引副扮隂陽界判官，戴隂陽界判官帽，穿隂陽界圓領，束隂陽界帶，穿隂陽界靴，從上場門上）（唱）
【仙呂調隻曲】【點絳唇】黑霧漫空，白沙沖擁。輪廻重，業至形凶，難醒眾生夢。
（場上設高臺、桌椅，隂陽界判官〔1〕陞座，眾小鬼上凳科）（判官白）自家隂陽界判官是也。勾取唐天子到殿，與老龍折辯。想已將到，不免前去迎接。正是：氣雲驅尻馬，野雨洗遊旌。（作下高臺，隨撤桌、凳科，同從下場門下，眾隨下）（生扮唐王，戴王帽，搭魂帕，穿蟒，束帶，袖書信，從東旁門上）（唱）
【越調正曲】【小桃紅】霧馳雲轉，雨灑雷轟。旗影隨車騎也，纔出都門月朦朧。極目看西東，又不是主大祭，勸勤農，觀兵眾也。【合】疾走啣枚去如風，過沙場野嶺重重。
（眾小鬼引隂陽界判官，從上場門上，作跪接科）（白）此是幽明分界，請聖上往前行去，吾等不敢遠送！（起科，從下場門下）（唐王白）呀，好奇怪！你看黃沙蔽日，黑霧漫天，哀聲徹耳，不知甚麼所在了？聽一派哀號之聲，使人毛骨悚然。且喜那邊有人來了！（副扮地曹官崔珏，戴判官帽，花紙錢，穿圓領，束帶，持筆簿，從西旁門上，作見、跪科）（白）九幽判官崔珏，奉冥主之命，迎接陛下。（唐王白）尊官請起！（崔珏起科）（唐王白）尊官，莫非魏徵故人麼？（崔珏白）小臣正是。陛下何以知之？（唐王白）魏徵有書奉寄。（崔珏白）人曹大人有書，乞借一觀。（唐王作出書信，遞科）（白）請看！（崔珏作接看科）（唱）
【仙呂宮正曲】【一對書】前蒙顧夢間，恨匆匆未盡言。今我主含冤，棄江山赴九泉。惟思建祠恩尚在，保護遊神返世寰。【合】禱神天，億萬年，非卻從傳向日言。
（作袖書科）（白）原來蒙陛下勅書建祠，未及報謝。若非有此書來，小判當面錯過！（唐王白）今日萬死一生，全仗尊官！（崔珏白）陛下請自放心，凡事俱在小判身上，料也無妨。但此行險要之處甚多，陛下非散百萬金銀，不能過此。（唐王白）但朕孤單在此，如之奈何？（崔珏白）這也不難。今有山東民人姓徐名良者，此人有寄得在隂司金銀十萬，我替陛下借來一用。陛下牢記，還朝之日一一清還，不可失信！（唐王白）定當如命！（崔珏白）還有一節，但未知陛下祿命如何？若教小判查取的時節，待冒死添上數年，聊報陛下封祀之恩，魏丞相見托之意。（唐王白）感之不盡！寡人如今前去如何境界？（崔珏白）前有鬼門關，都是些惡鬼把守。況建成等領六十四處陣亡冤鬼，時常來往。他若見陛下經過，必不能保全回生！（唐王白）可有間道而行？（崔珏白）凡事有小判在此護駕，無妨。但有冤鬼來呵！（唱）
【越調正曲】【下山虎】把金資分布，冥福須行，一切冤仇解，大冤不重。（白）前去還有毒蛇猛虎，皆是武周、黑闥輩所化。有此毒業，化為毒形。陛下回朝之日，須廣修佛事，釋此冤愆。（唱）莫將虛語，教人走步空。（唐王白）敢不如命？（唱）對列旗旛雲霧擁，風雨把人籠。撲面飛砂如遠鍾，【合】追想越悲哽。陽間不同，一片隂霾氣正凶。
（雜隨意扮眾鬼，從東旁門上，作攔阻科）（崔珏白）前面何處冤鬼，攔擋聖駕？（眾鬼白）還我命來！（崔珏白）諸鬼聽者！聖上陽數未盡，因有未明事件，暫請少敘，不得無禮！（眾鬼虛白科）（崔珏唱）
【越調正曲】【蠻牌令】冤恨結宜鬆，轉轉有相逢。自仇還自苦，誰咎又誰終？（白）待唐天子還朝，廣延僧道大興法事，追薦你們昇天去罷！（眾鬼作虛官模科）（白）好苦嗄！（崔珏唱）休得要嚎啕哀苦，還你個天路歡融。（眾鬼白）今日狹路相逢，只是不能輕輕放你過去！（崔珏白）聖上還有金銀，交我分散與你們，少刻向我這裡來領取，去罷！（眾鬼作虛白科，仍從東旁門下）（崔珏白）眾鬼已散，請陛下起駕！（仝唱）【合】好神機，路自通。始知九幽，金銀也重。
（崔珏白）惡難已過，且喜前面看見天妃娘娘寶殿了！（仝唱）
【有餘情煞】冤魂散去祥雲擁，謁天妃禮數當隆。又未知相見之間吉與凶。
（同從下場門下）
【校記】
〔1〕“官”字原脫，據文意補。
第十二齣 崔判官添冊酬恩 皆來韻 昆腔
（雜扮八金甲士，各戴大頁巾，穿門神鎧，執旛；雜扮四判官，各戴判官帽，穿圓領，束帶，持筆簿；雜扮四玉女，各戴過梁額，仙姑巾，穿宮衣，持符節，引旦扮天妃娘娘，戴鳳冠，仙姑巾，穿蟒，束帶，從上場門上）（天妃娘娘唱）
【黃鍾宮引】【玉女步瑞雲】物命興衰，冥冥最靈神在。看今日辨疑主宰。
（場上設高臺、桌椅）（內作樂）（天妃娘娘陞座，坐科，眾分侍科）（天妃娘娘白）萬刼修將功行周，可憐限到一時休。梟頭破腹誰人問，不是冤家不聚頭。小聖前日着地曹官崔珏，邀請唐天子到殿，與涇河龍魂折辨，想必就到也！（副扮崔珏，戴判官帽，花紙錢，穿圓領，束帶，持筆簿，從上場門上，作進見科）（白）啟娘娘，唐天子請到了。在宮門外候娘娘令旨，不敢擅入。（天妃娘娘白）快請相見！（崔珏作向下請科，白）唐天子有請！（生扮唐王，戴王帽，搭魂帕，穿蟒束帶，從上場門上）（唱）
【黃鍾宮引】【翫仙燈】玉殿接瓊瑎，疑夢也更疑是怪。
（作見科）（天妃娘娘作下座，隨撤高臺桌椅科）（唐王白）尊神請上，容寡人拜見！（天妃娘娘白）君乃上界星君，當今帝主，我輩尚沾餘化，何勞下禮！（唐王作揖科）（白）一枕秋風，勘破邯鄲癡夢。（天妃娘娘作回拜科）（白）半時清話，分訴萬古奇冤。看坐！（唐王白）寡人蒙尊神拘召，不知有何台旨？（場上設椅，各虛白、坐科）（天妃娘娘白）近日涇河老龍含冤伸訴，說你食言。故屈萬乘之尊，遠遊幽冥之地。乞借一言辨白，釋此冤愆。（唐王白）我李世民以信義待人，無不可對人言者。那日涇河老龍夜來（唱）
【黃鍾宮正曲】【啄木兒】黃昏後玉殿階，忽見他擺尾求憐意甚哀。摘將來項下明珠，要全他尸首分開。（天妃娘娘白）陛下可曾許他？（唐王白）他說犯下天條，午時三刻當死於魏徵之手。寡人不曾受他明珠，實許其救。明日宣魏徵入宮，寡人思救老龍之事言屬荒唐，不曾明言，但留住不容他出朝。（唱）說文論政花隂亥，圍棋坐觀指望躭時刻。（白）不想魏徵呵，（唱）【合】于一夢之中斬訖來。
（天妃娘娘唱）
【又一體】聽言語意氣諧，神致聰明異等儕。（白）久聞陛下焚金毀玉，豈受此一珠？（唱）受龍託原是慈心，賜圍棋可見謀懷。（白）那老龍好癡心也！（唱）死和生天數安排在，怎謊言就將聖君害？【合】反獲罪當今非所該。
（白）判官，去喚涇河龍魂來！（崔珏白）領旨！（作向下喚科白）老龍何在？（生扮涇河龍魂，戴龍王冠臉，搭魂帕，穿道袍，繫腰裙，從上場門上）（白）平生不做虧心事，世上應無切齒人。（作見唐王科）（白）李世民，還我命來！（天妃娘娘白）唗！據唐天子說來，許救你之心已實。你自犯天條，故爾魏徵來斬你，亦非唐天子之過。（涇河龍魂白）娘娘，不要聽他！（唱）
【黃鍾宮正曲】【三段子】我求乞他哀，望垂憐饒咱賤骸。收吾賄來，滿應承全吾大災。豈一朝袖手將人害，隂謀這事難擔戴。（白）小龍犯下天條，死有何辭？但他受我之珠，許相救于我，如今悔卻前言，（唱）【合】啣恨黃泉，望尊神手擡。
（天妃娘娘白）你犯下天條，該當斬首。唐天子並未受你明珠，你如今發賴？你又獲罪于當今聖主，汝罪越重矣！（唐王白）世民果有欺昧，自當伏罪。（天妃娘娘白）唐天子陽壽幾何？（崔珏作查簿科）（白）小判查得在此。（作呈看科）（天妃娘娘作看科）（白）貞觀二十三年。（天妃娘娘白）嗄，原來還有許多洪福在後！老龍聽者：你天數已盡，奈唐天子洪福未終，等他回朝之後，大備冥福，廣建道場，超度你便了！（唐王白）汝死雖非我過，我若回朝，廣修佛事，決不負汝！（涇河龍魂虛白科）（白）早知燈是火，飯熟幾多時。（從下場門下）（天妃娘娘白）判官，與我點下金童玉女、幢旛寶蓋，送唐天子還陽！（各起，隨撤椅科）（唐王白）多謝尊神解紛垂救，何以為謝？（天妃娘娘白）陛下回朝，可使人送些瓜果來一用。這種物件是我這裡稀罕之物，料陛下斷不肯食言。況且還有一段不測的因果在內，他日自當明白，如今也不必預先講明。（唐王白）曉得，寡人就此告辭！（唱）
【黃鍾宮正曲】【歸朝歡】辭玉輦，辭玉輦，【疊】瑤階禮拜，待回朝修齋作戒。（天妃娘娘唱）屈龍駕，屈龍駕，【疊】幸垂希賴。（唐王唱）此行，恩念重生深戴。（天妃娘娘唱）休忘佛事超迷海，休忘瓜果來天外。（唐王唱）【合】牢記于心，敢放懷？
（從東旁門下，崔珏隨下）（天妃娘娘從下場門下，眾隨下）
第十三齣 施惠澤旨宣御座 庚青韻弋腔
（外扮徐勣、房玄齡、魏徵、殷開山，淨扮尉遲恭，生扮虞世南、秦瓊、蕭瑀，各戴黑貂、銀貂，八角冠，幞頭，紗帽，穿蟒束帶，執笏，從上場門上）（分白）花迎劍珮燦寒晨，柳拂旌旗露正新。共沐恩波陪侍從，從今安享太平春。吾乃徐勣是也。吾乃魏徵是也。吾乃房玄齡是也。吾乃尉遲恭是也。吾乃殷開山是也。吾乃虞世南是也。吾乃蕭瑀是也。吾乃秦瓊是也。（徐勣白）列位元勲，昨晚陛下還陽，江山有主。今日設朝，我等須索候見！（尉遲恭白）魏老先原說聖上無妨，不日還陽。此言果不謬也！（虛白，分侍科）（雜扮四內侍，各戴大太監帽，穿蟒束帶，帶數珠，執拂塵；雜扮四太監，各戴太監帽，穿貼裡衣，繫縧，引生扮唐王，戴王帽，穿蟒，束帶，從上場門上）（唐王唱）
【正宮引】【朝中措】身離地府暗心驚，朦朧裡又重生。見錦繡江山依舊，又朝門曉漏無聲。（場上設高臺、帳幔、桌椅，唐王陞座，坐科）（白）【蝶戀花】鐘送黃昏，雞報曉，寒暑相催，世事何時了？萬苦千愁人自老，榮華富貴空纏繞。忙處人多閑處少，閑處光隂幾個人知道？獨上江樓雲杳杳，天涯一點青山小。
（眾臣虛白、見駕、叩首、起科）（唐王白）寡人辭世已經三日，多虧魏卿寄書崔判，百般保護，方能回陽，不然怎生是了？（眾臣白）聖上到隂司去光景如何？（唐王白）那隂司好怕人也！（唱）
【正宮正曲】【錦纏道】忒楞楞，吼隂風寒聲堪懍。昏黑少分明，鐵圍墻，迷漫曉夜冥冥。血盆中叫苦千聲，奈河邊鵠面鳩形，更隂山一帶路崚嶒。（白）寡人悠悠蕩蕩，行到隂司，崔判前來接我，同去見過天妃娘娘。臨行時，曾許他瓜果相酬，又差崔判送我還陽。因令遍觀地獄，但見那隂司，凡在陽間不忠不孝、非禮非義、作踐五榖、明欺暗騙、大斗小秤、姦盜詐偽、邪淫欺罔之徒，受的是剉、燒、舂、磨之苦，煎、熬、炙、剝之刑；又見枉死城中有無數冤魂，扯住朕躬索命，幸得崔判保護，方保無虞。他又替我借了山東民人徐良寄在隂司的金銀一庫，散給眾鬼，方得前走。（唱）若不是挪移楮錠，怎放我飄然返玉京？【合】遍經那崎嶇陷穽，這果然，死裡又迯生。
（眾臣白）原來隂司中有這許多慘苦，陛下到彼受虛驚不小！（唱）
【正宮正曲】【普天樂】乍聞言魂難定，想將來神猶凜。（白）陛下今日還陽，果然洪福齊天！（唱）箕疇衍五福來呈，蒼天相得昇康寧。【合】呀，渾如夢醒。今朝得轉生，須識熙朝，天子威靈。
（唐王白）崔判臨別之時曾對寡人說，須建一水陸大會，超度那六十四處煙塵、七十二處草宼、無主孤魂等眾。寡人今日當先大赦天下，查獄中重犯斬絞流徒等罪，一切釋放。（眾臣白）聖上此舉實是天人歡喜，神鬼欽服。（唐王白）內侍，傳旨排宴！寡人今日與眾卿重對華筵，再傾雲液，同賀邀天之幸。眾卿，今日須盡量痛飲一番！（眾臣白）領旨！（場上預設筵席桌椅）（內作樂）（眾太監向下取壺隨上，作傾酒科；眾臣作與唐王送酒、叩拜，起科，作入桌坐科；眾太監作送酒科）（眾仝唱）
【中呂宮正曲】【古輪臺】斚頻傾，歡腸酒落快平生。君臣共讌誠堪慶。殿庭肅靜，玉體安寧，城郭人民傒倖。對此樽罌，序賢樂聖，千金一刻免漂零。從教酩酊，想九泉一滴何曾？百歲身軀，何殊夢幻？死生有命。【合】莫負盞中情，都俞景，股肱元首兩忘形。
（唐王白）傳旨：即差鄂國公如數賫送金銀，去到山東還那民人徐良者；再出榜曉諭眾人，有願向隂司進瓜果者，便着前來見駕！（眾臣應科，各起）（唐王下高臺，隨撤高臺、桌椅、筵席科）（眾仝唱）
【尚如縷煞】當歡聚賀太平，喜此日君臣交慶。這纔是重整山河荷聖明。
（唐王從下場門下，眾隨下，眾臣同從上場門下）
第十四齣 赴幽冥榜揭朝門 古風韻弋腔
（雜扮二守榜人，各戴鷹翎帽，穿箭袖，卒褂，從上場門上）（唱）
【仙呂宮正曲】【六么令】天街鬧喧，憲令煌煌奉旨招賢。有誰拚命到黃泉，將瓜進，莫擔延。（一守榜人白）老哥，我想世間那裡有這樣癡人？舍了性命，去到隂司。進瓜的皇榜出了這幾日，別說是人，連鬼也沒一個來！（一守榜人白）別要管他有沒有，咱們只管看守罷了！（仝唱）【合】榜文張掛人都遠，榜文張掛人都遠。【疊】
（從下場門下）（副扮呂全，戴氊帽，穿喜鵲衣，繫腰裙，從上場門上）（唱）
【仙呂宮正曲】【桂枝香】山妻恩義，鑽心入髓。思要再得團圓，除是到黃泉重會。愁腸淚眼，愁腸淚眼，【疊】無窮無際。心憔身悴。【合】細思之，我今無意生陽界，結過來生再世期。
（白）我呂全。自從妻房去世，痛日傷心，多感袁先生早晚慰我，說還有相見之日。我求他占了一卦，他說我妻陽數未盡，今在枉死城中。不覺傷心腸斷，願求速死。我仔細想將起來，我妻既在枉死城中受苦，我又偷生何用？不如早早尋個自盡罷！（唱）
【仙呂宮正曲】【皂羅袍】想起山妻意美，把盟山誓海，變做生離拆配。死時相聚死如歸，生還分散生何喜。【合】身無重幣，食無積廚。無親無累，無家可歸，一生在世渾無計。
（從下場門下）（場上設榜，桌上安榜科）（雜隨意扮眾鄉民，從上場門上，作見榜虛白、發諢科）（白）那有這樣不要性命的人，去隂司裡進瓜？（一鄉民白）知道了就是了，快些回去，不要在這裡！或者運氣低，教人看見，賴說揭榜人，拏去硬教隂司裡去進瓜，可不苦死？快走罷！（二守榜人從下場門暗上）（白）你們既不揭榜，在這裡混甚麼？還不走開！（眾作發諢科，從下場門下）（呂全從上場門上）（唱）
【仙呂宮正曲】【六么令】一心向前，視死如生萬古流傳。聽說有個榜文懸，忙看去，莫遲延。（白）信步行來，果然有榜文在此。不知為着何事？待我上前看來！（作念榜科）（白）禮部正堂為欽奉上諭事。皇帝勅諭：前者朕躬親赴隂司，當面許天妃娘娘，回陽之後，使人呈進瓜果。如今備有瓜果，特出榜曉諭軍民人等，有願赴隂司進瓜者，即行奏聞。若果此事完全，另當陞賞。特諭。（作背科）（二守榜人作虛官模科）（呂全白）且住，我要尋個自盡，會我妻子一面，何不將機就計，揭此榜文？一則死得有名，此身又不至飄泊；況且聖上既能還陽，我難道就不回來了？說得有理。事不宜遲，不免就揭榜則個！（作揭榜科，唱）【合】此番得遂我呂全願，此番得遂我呂全願。【疊】
（二守榜人白）你是何人，前來揭榜？（呂全白）我姓呂名全，本處人氏，情願赴隂司進瓜！（二守榜人白）竟有你這不知死活的人！揭了榜，明日就要早赴隂司，那時懊悔也遲了！我們如今要報與老爺知道，明日奏過官家，使你早赴隂司便了！（呂全虛白科）（二守榜人白）果義士也！既如此，快跟我來，見官旌獎！（隨撤榜文桌科）（二守榜人唱）
【又一體】芳名播傳，就義捐生奮勇當先。急須旌表到官員。今朝去，早朝天。【合】人不怕死誠稀見，人不怕死誠稀見。【疊】
（同從下場門下）（雜扮陶舅，戴氊帽，穿道袍，從上場門急上）（唱）
【又一體】聞之可憐，怪輕生忽棄家園。貪圖旌獎命相捐。非狂疾，定心偏。【合】趕來且把言詞勸，趕來且把言詞勸。【疊】
（從下場門下）（呂全從上場門上）（白）我呂全。揭了榜文，他二人着我在此等候，他們去回覆老爺去了，如何還不見回來？難道不怕我迯走？這樣放心！（虛白科）（陶舅從上場門急上，作見科）（白）哎呀，姊丈，你果然揭了榜文了！（作哭科）（白）你好心狠！（呂全作哭科）（白）哎呀，老舅！我有一句話囑咐你：我死之後，千萬收吾尸骸要緊。逢年遇節，與我燒陌紙錢，足徵郞舅至誼！（唱）
【越調正曲】【憶多嬌】我愁萬疊，腸寸截，生離咫尺成死別。相煩你把我尸骸，望收留墓穴。（仝唱）【合】舊日情切，舊日情切，【疊】楮錠燒為度牒。（陶舅唱）
【又一體】你意已決，情太絕。泉臺此去沒話說。早難道拚命求榮，不思枝葉？【合】舊日情切，舊日情切，【疊】楮錠燒為度牒。
（呂全白）老舅，非是我忍心，實是生不如死！這一死倒覺自在也。老舅請上，受吾一拜！（陶舅白）姊丈，我也有一拜！（同作拜科）（呂全唱）
【越調正曲】【鏵鍬兒】周親大義，泉路應知感謝。姓呂的人兒，再莫提挈。（白）我此去呵，（唱）無返日枉饒舌。（滾白）除是華表歸鶴[3]，（唱）漆園化蝶。當前袖拽，要留成永別。【合】四眸千淚，斷腸幾折。
（各起科）（陶舅唱）
【又一體】吾姊云已，尸骨未歸壙穴。傷心好夫妻，瓶墮簪折[4]。（白）誰知姊丈今日又做出這樣事來！（唱）驚鏡破寶釵缺，（滾白）黛筆得拈，（唱）人琹又絕。當前袖拽，要留成永別。【合】四眸千淚，斷腸幾折。
（仝唱）
【南呂宮引】【哭相思】人死家空情展轉，淚下的千行線。從此後，隂陽相隔面。分手去難消遣。
（各虛白科，從兩場門分下）
第十五齣 全信義隂司進果 蕭豪韻弋腔
（雜扮四金童，各戴紫金冠額，穿氅，繫縧；雜扮四玉女，各戴過梁額，仙姑巾，穿氅，繫縧，同從上場門上）（唱）
【南呂宮正曲】【春色滿皇州】綵雲輕繚繞。侍紫宮閶闔，步虛天表。承溫語，相伴款同迎導。大唐王既已回陽，慨許諾精誠皎皎。【合】憑高俯眺，呈瓜獻果，誰赴隂曹？
（同白）晴鴉喚曉殿門開，散漫琪花映綠苔。嘉果紺瓜會約獻，塵寰遮莫有誰來。（分白）吾等天妃娘娘座下眾金童、玉女是也。（同白）前者唐王為涇河龍王一事，娘娘請他來赴幽冥對質，仍送回陽世，安享九五之尊。臨去之時，娘娘向彼言明，送瓜果一用。今已三日，想來唐王斷不失信，必使人呈送瓜果。故此使吾等迎接，只得在此伺候！（作分侍科）（雜扮二金甲士，各戴大頁巾，穿門神鎧，引副扮呂全，戴氊帽，穿喜鵲衣，繫腰裙，頂木方盤，內盛西瓜水果切末科，從上場門上）（金甲士虛白，呂全應，作侍科）（金甲士作向金童、玉女科）（白）今有唐王掛榜，招徠隂司進瓜果之人，竟有漁人呂全，情願赴隂司進瓜。故此使他前來。誰知他妻子曾遇風落水，淹沒其身。他欲見他妻子一面，故此舍命前來。一念之誠，竟一睡而魂已至此。如今要求轉達娘娘，求娘娘慈悲，許他一見妻子，萬代啣恩！（金童、玉女白）吾等將瓜送進，替他轉達。爾等帶他在此，以備有問。（金甲士應科，二金童作擡木盤，同眾玉女、金童從下場門下）（金甲士白）瓜果呈獻，娘娘必是歡喜。在隂司得見你妻子，是千古未聞之事。回陽後有此功勞，又受陽世之榮，你好造化也！（呂全虛白科，唱）
【南呂宮正曲】【梁州序】冥途深杳，塵蹤莫到，相思珠淚空拋。慨然應募，將身允許皇朝，只為夫妻宿好。相隔幽明，冀得重嚬笑。肅恭瞻殿闕，叩瓊霄，伏乞垂慈鑒苦勞。【合】言轉達，感仙曹。
（二金童從下場門上，白）呂全那裡？（呂全虛白科）（二金童白）娘娘有旨：說唐王信不食言，差你送來瓜果，實仁德之君。保佑他福祚綿延，江山鞏固。你妻子在陽世，累作惡孽，今在枉死城中受苦。本當不令你見，但憐你一念精誠，着金甲士帶去到枉死城中，會他妻子一面，不許鬼卒攔阻，由他夫妻稍敘衷腸可也。待明日娘娘陞殿，再着他進見可也！（金甲士白）領法旨！（二金童從下場門下）（二金甲士各虛白，作帶呂全繞場科）（唱）
【南呂宮正曲】【賀新郞】慈旨恩高，念誠心御風前導，望鄷都法雲籠罩。隨人願，容向幽城話寂寥，這異事古來稀少。【合】重相會，途非遙。沒遮攔怕甚狼牙掉？欣喜事，如重造。
（作到枉死城科）（鄷都門上掛枉死城匾額科）（金甲士作向內喚科）（白）守門鬼卒何在？（雜扮二鬼卒，各戴鬼髮臉，穿蟒，箭袖，繫虎皮裙，持器械，從枉死城門上，虛白科）（二金甲士白）奉天妃娘娘法旨，此人奉唐王之命，來此隂司呈送瓜果。他妻子陶氏在枉死城中，懇求娘娘要見他妻子一面，娘娘依允，吩咐爾等不許攔阻，令他夫妻畧敘寒溫。明日娘娘還要當面問他，不得有違。將此情節知會閻君可也！（鬼卒應科）（金甲士同從下場門下）（二鬼卒白）我等送你前去見你妻子去，只是到了那裡不許大驚小怪！（呂全應科）（唱）
【尚按節拍煞】幽都迅速隨風到，好相逢別怨頓消，心感慈祥甘露饒。
（隨鬼卒同從枉死城門下）
第十六齣 感憐念地府還魂 江陽韻弋腔
（雜扮八金甲士，各戴大頁巾，穿門神鎧，執旛；雜扮四金童，各戴紫金冠額，穿氅，繫縧，執提爐；雜扮四玉女，各戴過梁額，仙姑巾，穿氅，繫縧，持符節，引旦扮天妃娘娘，戴鳳冠，仙姑巾，穿蟒，束帶，從上場門上）（仝唱）
【南呂宮正曲】【青衲襖】洞庭秋月似霜，遠風清楚水狂。輕烟西望愁橫野，逝水東流恨滿江。淒涼寶瑟傍，森森翠竹香。把俺一段幽情萬古揚。
（場上設高臺、桌椅）（天妃娘娘上高臺坐科，眾分侍科）（天妃娘娘白）紅顏自古多情意，莫怨東風空自嗟。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唐主差呂全呈送瓜果，生死不食其言。唐主乃仁信主也。但是呂全求我見他妻子一面，我使判官引他到枉死城中見他妻子，誰知他一見就不欲回生，但是此中有莫大因緣。且喚他來，再將言語激他，看是如何？甲士，喚呂全過來！（一甲士應科，作向下喚科）（白）呂全，娘娘喚！（副扮呂全，戴氊帽，穿喜鵲衣，繫腰裙，從上場門上）（唱）
【小石調引】【粉蛾兒】恩情難忘，生死願同羅帳。
（作見跪叩科）（白）娘娘，小人呂全見！（天妃娘娘白）呂全，你妻子已見了麼？（呂全白）見了。（天妃娘娘白）宿願已酬，我如今送你回陽復旨去罷。（呂全白）娘娘，小人昨日已說明了，不願回生，只求娘娘另差人回旨罷！（天妃娘娘白）好生惡死，人之常情。你怎麼不願回生，甘心就死？（呂全白）娘娘聽稟！（唱）
【中呂宮正曲】【尾犯序】自小已情長。並頸雙鴛，豈料中傷。控訴無門，好值主命差忙。（白）不見妻時，尚且怨慕，如今既已見面，豈忍分離？（唱）來訪，生已共恩深義滿，死難把情忘信爽。（天妃娘娘白）天數已定，死者不能復生，你枉自悲痛無益！（呂全唱）【合】求憐念，生時分首，各願死雙雙。
（天妃娘娘白）因唐天子不失信于我，差汝前來。汝若不去覆旨，我失信于唐天子了。汝妻已入輪廻，休生癡想，徒傷生命！（呂全白）其實不願回生，求娘娘方便！（天妃娘娘白）這人好癡也！（唱）
【又一體】辭生願死豈尋常。痛哭嚎啕，費我思量。喜你情鍾，又憐你愚態堪傷。業障。夫婦是冤家債主，生死是轉輪孽障。（呂全白）若得夫妻一處，小人萬死不辭！（天妃娘娘唱）【合】看他情關切，言詞慷慨甚悽惶。
（白）甲士，着枉死城中鬼卒，帶呂全妻子陶氏出來！（甲士應，作傳科）（雜扮一小鬼，戴鬼髮臉，穿箭袖，卒褂，執器械，引旦扮陶氏魂，搭魂帕，穿衫，繫腰裙，帶鎖，從上場門上）（唱）
【小石調引】【粉蛾兒】輪廻一次，業重幾忘人世。
（作進見科）（白）丈夫在那裡？（呂全起，作哭科）（天妃娘娘白）打開刑具！（小鬼應，作開鎖科，從下場門下）（天妃娘娘白）陶氏，你丈夫不肯回陽，你的意思怎麼？（呂全、陶氏同跪科）（陶氏白）娘娘嗄！（唱）
【中呂宮正曲】【尾犯序】恩情共濟豈能忘。已入輪廻，聚首何望？此恨綿綿，這情又續難當。（白）妾身自知罪孽深重，豈忍累我丈夫同死地獄？（唱）思想，久不忍連夫棄世，又不忍拋夫獨往。（白）將我兒夫發回陽世，求娘娘好生之心，將妾身或披毛，或戴角，（唱）【合】若得回陽世，我一靈有感日夜在夫傍。
（天妃娘娘白）聽言實為可憐也！（唱）
【又一體】令我感情傷。滴滴情誠，也使悲愴。你做鶯舞菱花，你做鶴語遼陽。（白）罷，罷！我如今成就你再世夫妻去罷！（唱）一樣。你又不舍他獨回世界，你又不舍他獨來泉壤。【合】我今做氤氳使者，教他夫婦再還陽。
（白）且住，但是你妻陶氏肉身已壞，怎麼處？嗄，有了！事有湊巧，今唐王之妹瓊英數滿，即日歸隂，待我移文冥主，借皮囊完你二人夙願。甲士，將呂全先送回陽世，自有分曉！（二甲士應科）（呂全、陶氏白）多謝娘娘！（作叩拜、起科）（仝唱）
【黃鍾宮正曲】【滴溜子】雙雙的，雙雙的，【疊】辭神前往。雙雙的，雙雙的，【疊】又成舊像。此行，人間天上。【合】百歲過窓駒，歡娛一晌。從今去重整絲綸，依然又雙。
（一甲士帶呂全，從下場門下；一甲士帶陶氏，從上場門下）（內作樂）（天妃娘娘作下高臺，隨撤高臺、桌椅科）（天妃娘娘白）從此世間又增一段美談也！吩咐快備旌旛，到唐王宮中，迎取瓊英公主復位！（眾應科）（天妃娘娘白）咳，呂全，呂全！看你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天處處明。（從下場門下，眾隨下）
第十七齣 離合悲歡圓大夢 古風韻弋腔
（雜扮四太監，各戴太監帽，穿貼裡衣，繫縧，引生扮唐王，戴九梁巾，穿氅，從上場門上）（唐王唱）
【南呂宮引】【一剪梅】未吐奇花惡雨摧，一片東飛，一片西飛。（中場設椅，轉場，坐科）（白）寡人自從還陽，不料御妹瓊英一病不起，十分沉重。寡人情關手足，十分痛傷，早上會宣術士袁守誠卜之，說有一天驚，復一天喜，不知何故？使朕十分放心不下，不免去看他一看！（起，隨撤椅科，從下場門下，眾隨下）（雜扮皇后、八妃嬪，各戴鳳冠，穿蟒，束帶，作扶旦扮瓊英公主，穿衫，作病容，從上場門上）（雜扮八宮娥，各戴過梁額，穿宮衣，隨上）（場上設桌椅，瓊英公主作入桌，伏桌坐科）（唱）膏肓深入已垂危，泉路將歸，陽路將違。
（四太監引唐王，從上場門上，作見科）（白）御妹，你病體稍可了麼？（場上設椅，唐王、皇后各坐科）（瓊英公主白）皇兄，妾妹不能起身，死罪，死罪！（唐王白）御妹，兩日不見，益發瘦得如此了！（唱）
【南呂宮正曲】【紅衲襖】我和你雁行般手足情，誰通道鬼生憎纏業病。指望你椒房恩愛同榮幸，誰料道落花冷淡長歎聲。怎紅顏命恁輕，怎少年災恁警？使我追思遺言也，有地教人珠淚零。
（瓊英公主白）妾妹從此不能瞻天仰聖矣！（作哭迷科）（唐王、皇后作虛白、驚科）（唐王白）快取冠服過來，與御妹穿戴！（宮娥應，急從下場門下，取鳳冠、蟒帶隨上）（眾作與瓊英公主穿戴科）（瓊英作醒、虛白科）（眾作虛白科）（瓊英公主唱）
【又一體】謝不盡你同胞眷顧情，謝不盡你賜恩榮多寵幸。為只為紅顏命薄生災病，致使聖君愁積救未能。恨予身生未成，要重逢除是夢。皇兄嗄，且休悲弱妹長辭吾皇也，只當做舞花殘一樹傾。
（雜扮瓊英公主魂，戴鳳冠，搭魂帕，穿蟒，束帶，預在地井內隱科）（雜扮二金童，各戴紫金冠額，穿氅，執旛；雜扮二玉女，各戴過梁額，仙姑巾，穿氅，執旛，同從上場門上，作引瓊英公主魂，從地井暗上，從西旁門下）（眾作虛官模科）（瓊英公主作氣絕科）（唐王、皇后起，隨撤椅科）（唐王白）御妹甦醒！呀，可憐嗄！（唱）
【又一體】指望你受恩澤永不驚，指望你配鶯鳳成永慶。誰想你春來日日多添病，誰信你向今朝一旦戕此生。（白）御妹嗄！（唱）想當日叫一聲你應聲，今日裡叫萬聲你不應。果然一病伶仃難回也，怎不教人珠淚傾？
（雜扮一鬼卒，戴鬼髮額，鬼臉，穿箭袖，卒褂，作引旦扮陶氏魂，搭魂帕，穿衫，從東旁門上，作借尸科，從地井暗下，一鬼卒從西旁門下）（瓊英公主作醒科）（白）阿呀，丈夫等我一等！（唐王、皇后、妃嬪各作虛白、歡喜科）（場上設椅，唐王、皇后各坐科）（瓊英公主唱）
【南呂調隻曲】【一枝花】欣欣的雙雙攜手歸，魆魆的半路驚分隊。（皇后白）公主醒了？（瓊英公主唱）隱隱的聽他呼妹切，俺哥哥是那個？你呼誰？這事稀奇，教我難存濟。心中越不知，這還是地獄隂司，這還是陽間人世？
（唐王白）御妹睜開眼來，醒一醒！（瓊英公主白）苦嗄！（唱）
【南呂調隻曲】【梁州第七】偺用精神強把這頭兒擡動，定雙睛喜再生時。（白）呀，不好了，嚇殺我也！（唱）呀那裡這華堂錦繡籠珠翠，那裡這雕樑畫棟，那裡有玉砌金輝？（唐王白）朕躬在此！（瓊英公主唱）那裡有君王坐守？（皇后、妃嬪同白）我們都在此！（瓊英公主唱）那裡有皇后、嬪妃？他在枉死城追我情癡，又在那地獄中禁我魂迷。龍王呵，我如今得天妃勅發回生，不要又來追欺吾弱體。（唐王白）還自着鬼！吩咐太醫院，取安魂定魄湯過來！（一太監應，隨下）（瓊英公主唱）我而今不在隂司。感恩，玉旨，放回生夫婦重歡會。不想道中途裡重失隊，又陷入這天羅地網圍。可憐嗄，望恕我蟻命依微。
（唐王白）你是瓊英公主，須正神定性休得胡亂！（瓊英公主白）呸，那裡說起！我不認得什麼瓊英，什麼公主！（唐王白）你适纔昏迷，怎麼一時醒來，還如此錯亂？你是瓊英御妹，怎自說不是？（瓊英公主唱）
【南呂調隻曲】【四塊玉】咱咱原來是姓氏陶，那裡什麼瓊英妹？坐看的風篷雨棹月蓑衣，竹竿兒魚網蒼煙翠。那裡有朱紫床金玉闈，那裡有錦圍屏張鴛翠，那裡有眾宮娥彩袖垂？
（唐王白）如此說，眼見得不是瓊英公主了！你卻是何處鬼魅？迷惑貴人，鬧亂皇宮！（瓊英公主白）我是漁戶呂全之妻陶氏，不是公主！（唐王白）既是他的妻子，為何到此？（瓊英公主唱）
【南呂調隻曲】【玄鶴鳴】咱咱只在涇河岸漁船內，平白地一江風白浪淒淒。沉溺在水晶宮為魚鬼啖，一靈向枉死城中被怨鬼欺。我夫奉唐王聖旨到隂司境裡，（白）是他不忘恩義，一念志誠，衷腸苦訴，開了幽冥，（唱）只感動天心惻隱回。明許我恩情歡美，怎卻又夫婦價睽違？
（唐王白）呀，聽他言語，絕然不是御妹口聲，反說是漁人呂全妻室。分明白日遊魂，附尸還魂的麼？（瓊英公主唱）
【南呂調隻曲】【烏夜啼】到如今我家釣艇路兒迷，我家的魚網披靡。呂全那裡脫蓑衣睡，卻怎生事事羈奇，件件如昔？把奴家圍住亂迷迷，覷着他男男女女非相識。為甚的扶咱坐，為甚的垂雙淚？好教我不分好歹，還我個端的。
（唐王白）寡人是唐天子，這裡是宮院之中。你既是幽魂，你來錯了！（瓊英公主白）奴家是呂全之妻陶氏。我丈夫奉甚麼唐天子聖旨，到隂司進瓜果，蒙天妃娘娘發出，丈夫又到那裡去了？我卻在這裡。好苦嗄！（唱）
【收尾】只指望夫妻再世重歡會，到今日我兒夫又沒個見期。（唐王白）宮女且扶進去將息！（瓊英公主唱）卻撤在內苑皇宮苦地將息，粧扮的心驚氣虛，心昏意迷。早知道舉目無親，反不如枉死城中去做鬼。
（四宮娥作扶科，從下場門下）（各起，隨撤桌椅科）（一太監從上場門上）（白）特將奇異事，報與聖明知！（作跪科）（白）啟萬歲爺，呂全回生了！（起科）（唐王白）有這等事？快宣他到便殿伺候！眾臣也在便殿伺候，朕即刻前去！（一太監應，從下場門下）（唐王白）這也可喜！既是呂全之妻借尸還魂，朕今問明，即招為駙馬。大張筵宴，以完其好事便了！正是：明冥渾如通徑，人鬼分如響應。只是明人待人，做了因性見性。（從下場門下，眾隨下）
第十八齣 夫妻恩愛勝前緣 先天韻 昆腔
（雜扮四內侍，各戴內侍帽，穿貼裡蟒，束帶，帶數珠，持拂塵，同從上場門上）（同白）禁柳煙中聞曉烏，風輕玉漏盡銅壺。內官先向蓬萊殿，金盒開香爇玉鑪。吾等大唐朝內侍是也。（一內侍白）長安城外有一漁人呂全，信了城中賣卜先生袁守誠之言，每日捕魚貨賣。誰知激怒龍王，興波作浪，拏了他妻子陶氏，問明原由，幻相入城，要借端誅滅。問以下雨，袁守誠卜筭一些不錯。涇河龍王恐不能取勝於他，因此錯了玉旨，竟犯了彌天大罪，發在魏丞相手下處斬。豈不是一件奇事？（一內侍白）事情甚奇！偏偏的老龍求救於聖上，聖上夢中依允，宣魏丞相奕碁，使其身不能脫，可以救了老龍。誰知他奕碁未完，忽然盹睡，運元神斬之。因此聖上失信於老龍。這也是數運當然，不道老龍一靈不散，竟與聖上索命。因此聖上日夜不寧，故此教敬德、秦瓊把守朝門，魏徵把守宮門。我們這些內侍，同了那些娘娘、宮女，好不辛苦！（一內侍白）老龍到底心不死，告到天妃娘娘處，直把聖上請去對理。虧了魏丞相寫書，付與聖上持去。託了當日在朝為官正直，今作了隂司判官崔玨，將簿上添了陽壽，所以復得還陽。到底是聖明天子，自有加護。事情委實的湊巧！（一內侍白）聖上遊隂司，天妃娘娘在聖上面前索瓜，已經應允。竟有當日那捕魚的呂全，他思欲見他妻子一面，竟不貪生，欲赴隂司送去。不想見了他妻子，苦訴天妃。天妃可憐他，竟將御妹許了他借尸還魂。故此前者御妹一病不起，忽然昏迷。及至聖上喚醒，口中道的皆是呂全之妻陶氏之言。呂全彼時亦進瓜還陽，聖上問明原故，因此招了駙馬。大啟建駙馬府一座，令欽天監選擇吉期，擇定明日迎娶。今日是送粧奩之日，聖上命咱四人料理、鋪設，想來各衙門官員，與那擡粧奩等項人等，俱已齊備。咱們在此少候，俟他們來時，一同起身，前去鋪設可也！（仝唱）
【仙呂宮集曲】【八仙過海】（【八聲甘州】首至六句）想這事憑神寵眷，把輪回經過，赦罪消愆。長眠復起，換骨移形奇幻。誰承望地都願赴尋舊室，竟落得帝妹許姻結良緣。【月上海棠】（合至末句）看今日新粧絢，件件樁樁，華美鮮妍。
（雜扮四官員，各戴紗帽，穿圓領，束帶，從上場門上，作相見科）（白）公公等在此，吾等率領眾人役，已經齊備。吉時已屆，當起身了！（四內侍白）快喚取者！（四官員應，向下喚科）（白）粧奩快些走動，不要悮了吉時！（內應科，雜扮十二作樂人，各執樂器；雜扮二執幔人，執幔子一架；雜扮二執帘子人，執帘子一對；雜扮十六擡櫃子人，擡櫃子一對；雜扮八擡皮箱桌人，擡皮箱桌四張，每桌上安皮箱二個；雜扮四擡匣子桌人，擡匣子桌二張，每桌上安匣子四個；雜扮二擡五屏風桌人，擡五屏風桌一張，上安五屏風一座；雜扮擡檢粧桌二人，擡檢粧桌一張，上安檢粧一對；雜扮擡懶梳粧桌二人，擡懶梳粧桌一張，上安懶梳粧一對；雜扮擡衣架隨搭二人，擡衣架一座；雜扮擡盆架隨搭二人，擡盆架一座；雜扮四執椅隨墊人，各執椅一張；雜扮四執杌隨墊人，各執杌一張；雜扮四執繡墪隨墊人，各執繡墪一個；雜扮四擡琹桌人，擡琹桌二張；雜扮四擡方桌人，擡方桌二張；雜扮四擡飯桌人，擡飯桌二張；雜扮八擡被褥桌人，擡被褥桌四張，每張上安被褥一分；雜扮四擡盒人，擡盒一對，內盛蠟阡、燭剪、罐花瓶、胰子盒、粉粧、茶鍾連蓋，執壺杯盤各一對；雜扮一執馬桶人，執馬桶一個，各戴校尉帽，穿校尉衣，繫校尉帶，樂人作樂，次第從上場門上）（內侍官員等作虛白，遶場，前後照應科）（眾仝唱）
【仙呂宮集曲】【十樣錦】（【疊字錦】首至二）粧奩齊備，自帝室來贈遣。數多約計盈千件。【窣地錦襠】（第三句）櫥箱桌椅般般具。【錦法經】（五至六）錦帳呈彩，繡褥藻蒨。【錦衣香】（七至八）晴睴掩映光倍絢，不比尋常。【畫錦堂】（七至八）同飛鳳凰屏風爛，比翼鴛鴦服更鮮。【字字錦】（六至九）並蒂寶蓮，挿瓶花，雙雙金枝色燦。多人，運向天街相接連。【錦上花】（第六句）何容任意閑喧雜？【一機錦】（第六句）看羅列彩雲一片。【攤破地錦花】（五至六）鼓樂導送，瑞降自天。【錦腰兒】（末一句）萬人共看來，有誰不羨？
（同從下場門下）（雜扮陶舅，戴氊帽，穿紬道袍，執鞭子，騎驢；雜隨意扮驢夫，牽驢；丑扮陶舅妻，戴髻，穿布老旦衣，坐有篷驢車內；雜隨意扮車夫，趕驢車，從上場門上）（陶舅夫妻作遶場科）（仝唱）
【仙呂宮集曲】【錦堂月】（【畫錦堂】首至五）奇事稀傳，似窮鱗得雨，一朝奮鬣騰天。締結紅絲，還勝汭降[5]當年。【月上海棠】（四至末句）思曩昔草舍莩親[6]，欣此日乘龍佳倩。【合】同稱羨，一琹如舊，更續新絃。
（陶舅白）姊丈呂全赴隂司進瓜，我只當是一去不廻，苦苦勸他，他不依允，只要前去。誰知他苦盡甜來，見了天妃娘娘，苦苦哀求，如今竟將聖上的御妹借尸還了我姊妹之魂，招為駙馬。好不榮耀！今日是送粧奩之日，一來携了妻子前去賀喜；二來還要看看粧奩的熱鬧。（陶舅妻白）你瞧，先是你姊姊嫁了他，如今御妹還魂，仍舊與你姊姊一樣。今日去與他說明，還是依舊來往。眾人看見，你我也筭沾着點子皇親，誰敢惹咱們？況且，銀子錢好東好西，就勢兒往家裡搬運點子，也好度日。難道他好意思，一旦就不認得你我不成？賀喜是小事，別忘了這個巧踨！（陶舅虛白科，遶場科）（仝唱）
【仙呂宮集曲】【解酲歌】（【解三酲】首至合）這風光叨來不淺，比國戚差得隨肩。天家富貴今朝見，如缺月更團圓。光華分照輝人面，深喜前親續舊緣。【排歌】（合至末句）我貧乏，少金錢，因時巧取可無愆。珠償百，玉價千，勝如耕種樂豐年。
（同從下場門下）（四內侍眾官員，從上場門上）（四內侍白）已到駙馬府第！大家進去，先見了駙馬，賀了喜，再安排粧奩可也！（眾官員白）有理！（眾作遶場科）（仝唱）
【仙呂宮集曲】【粧臺甘州歌】（【傍粧臺】首至四）共來前，層樓高廈望中聯。聽不了管絃聲齊鳳吹，看不了張錦繡比霞妍。【八聲甘州】（五至六句）我與你禮應入賀歡相見，鋪設安排莫緩延。【排歌】（八至末句）喜的是深宸眷，吉日蠲，祝榮華富貴永綿綿。
【有結果煞】今夜裡王姬下嫁人歡忭，先看取爛盈門粧奩華絢，更不啻蕭史弄玉叶奇緣。
（同從下場門下）
注释
[1]初度之辰：自稱生日。屈原《離騒》：“皇攬揆余初度兮，肇錫余以嘉名。”
[2]冱寒：謂不得見日，極爲寒冷。冱，閉塞，凍結。
[3]華表歸鶴：指丁令威化鶴歸郷事。晉•陶潛《搜神後记》卷一：“丁令威，本遼東人，學道於靈虛山。後化鶴歸遼，集城門華表柱。時有少年，舉弓欲射之。鶴乃飛，徘徊空中而言曰：‘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歸。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學仙冢壘壘。’遂高上衝天。”
[4]瓶墮簪折：瓶沉水底難覓，簪斷難續。比喻男女分離、恩情中斷。唐•白居易《井底引銀缾》詩：“井底引銀缾，銀缾欲上絲繩絶；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缾沈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與君别！”
[5]汭降：指堯女（娥皇、女英）嫁舜事。《尚書•堯典》：“釐降二女于媯汭，嬪于虞。”
[6]莩親：即葭莩之親。葭莩，蘆葦杆内壁的薄膜。比喻關係疏遠的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