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後西遊記
無名氏
【題記】清傳奇。一名《隂陽二氣山》，不分卷，十二齣。《古典戲曲存目彙考》著錄。由小說《後西遊記》第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回改編而來。敘唐半偈、小行者、猪一戒、沙彌師徒四眾，上靈山求真解，途經隂陽二氣山，難耐隂陽二氣煎熬，小行者遂鑿通山脉，調和隂陽，因與隂陽二妖發生衝突，後者求救於造化小兒，造化小兒以“好勝圈”套住小行者。小行者無力擺脫，幸得老君指點，放下好勝心，终于脱困而出。與小說情節無大出入。此戲為《西遊記》續書改編戲曲罕見的一例。现存清雍正二年瀋氏詠風堂鈔本，前有盧前題款，部分曲後附有板眼。今據國家圖書館所藏瀋氏鈔本校錄。
第一齣 指路東鍾
（內扮唐半偈，持木棒、捧鉢、騎馬；小行者持金箍棒；猪一戒持釘鈀、挑擔；沙彌持禪杖，仝上）（唐）
【南呂引子】【生查子】二氣要參同，半偈常持誦。打破这機關，造化全無用。
千重雲水萬重山，南北東西道路艱。只是一心憑造化，定然求得解經還。小僧唐半偈。奉吾王御旨，上靈山求取經文真解。與我徒弟孫小行者、猪一戒、沙彌，一行四眾，迆邐前來。徒弟呀，前面又有高山，未知險阻如何？（小）這條路徑徒弟雖然走過，却是雲中來徃，不曾留心細看，且到前面尋人一問便知。
【南呂過曲】【一江風】恁高峰千丈雲間聳，恐亂蓬蓬怪石縦橫。老樹查牙，颯颯風喧閧。行來路幾重，行來路幾重。尋人問，此中可有甚妖精洞？
那邊有個樵子，徒弟可上前去問問。（小）曉得。請師父下馬，在此少坐，待徒弟去問來。（唐作下馬坐地介）（小向內介）老樵問路那！（內扮樵子挑柴上）
【秋夜月】命運窮人老無中用，一擔柴薪挑不動，可憐壓得肩頭腫。
（小高呌介）老樵！（樵作跌介）嚇人個躘蹱！（作見小怕介）好猙獰面孔。（問小介）你是甚麼人，徃那裡去？（小）我問你，西行的路平也不平？（樵）你問路徃西行，也平也不平。我們容易走，只怕你們有些去不成。（小）你這樵子，說話好糊塗！總一條路，平就平，不平就不平。你們既容易走，我們怎生就去不成？（樵）你去走走就知道了。（小）若去走走，就不消問你了。（樵）你這個人，兜搭得緊。（挑柴欲走介）（小用手指柴，樵作挑不動跌介）（作爬起又挑不動，眼看小介）（小）你说容易走，怎不走了去？（樵）我到看不出你這個人來，竟會撮戲法兒捉弄人。不要取笑，放我去！（小）你說明了怎生就平，怎生就不平；你們怎生就容易走，我們怎生就去不成？老老實實說，我便放你去。若再糊塗，莫想挑這柴去。（樵）没法，只得說與你聽。這座山東邊呌做陽山，西邊呌做隂山，合攏来呌做隂陽二氣山。（小）可有妖怪？（樵）没有妖怪。有兩個大王。（小）呌甚名字？（樵）陽山的呌做陽大王，陽大王為人甚是春風和氣；隂山的呌做隂大王，隂大王為人甚是冷淡無情。他二人合在一處，喜時便能生人，怒時便能殺人。我們本地人曉得性格，凡事隨順他，故路平容易走。我看你形容古怪，性格摟搜，定要和他違拗，所以說去不成！（小）這也說得是。（樵）既然说得是，放我去罷。（小）还要問你，這隂陽二大王有何本事？（樵）他的本事大哩。（小）你說與我聽。（樵）那陽大王有偷天換日的手段。（小）隂大王呢？（樵）隂大王有翻江撹海的神通。（小）用甚麼兵噐？（樵）那陽大王使一條三刃火尖鎗，舞起來莽莽匝匝，如一團烈火。（小）隂大王呢？（樵）隂大王使一條梨花白雪鎗，刺將來似萬丈寒冰，那個當得起？你們要過此山除非以禮拜求，若要和他違抝，萬萬不能過去。我說的老實話，放我去罷。（小）你雖然替他說些大話，也是你這裡人膽小，不怪你。去罷！（用手指柴，樵挑起介）戲法兒撮完了，看你走得過去，走不過去？（下）（小見唐介）師父，我問過了，山裡有两個妖怪，本事平常，不要怕他！我們只走我們的路。（唐起介）我坐了好一會，要步一步。沙彌，可將馬牽著，慢慢前行。（小）這裡有两條路，我們徃東邊去罷。（眾作行介）（唐）
【紅納襖】我這裡慢騰騰步步向東，为甚的煖咍咍春風動。徒弟呀，一路行來，黃花滿地，象個深秋光景，为何行不上半里，漸漸的熱起來？莫不是秋行夏令，把炎飇送？頃刻裡赤日當天似火攻。（猪挑擔隨後，嚷介）去不成，去不成，再走幾步，就要熱殺了！（唐）果然煩悶，難走！（小望介）西邊有些隂雲，我們徃西邊去。（猪）總是一般的路，還禁得轉來轉去？我是不走！（作歇擔坐地喘介）（唐眾行介）（唐）果然這邊清凉些。（沙招手喚猪介）這邊不熱，快來，快來！（猪挑擔隨行介）（唐）一霎時冷颼颼撲面風，呵呀，不好，漸漸的毛骨悚。（猪作抖戰介）冷得緊，快些回去！（眾作奔回介）（唐）怎麼一座山，那邊熱，這邊又冷？真正奇怪，分明是一座高山，怎麼分作兩樣時光也？好教人真不懂。
（小）我方纔問過，這山呌做隂陽二氣山，東邊熱西邊冷。（唐）熱又走不得，冷又走不得，這怎麼處？（小）師父不必心焦。我想冷熱不均，是不通氣的緣故。只消山腰裡鑿個孔竅，通了氣，不冷不熱，就好走了。（唐）這等大山，豈容易通得過去？（小）只要師父不護短，呌猪一戒幫我去通。（唐）守拙幫他去。（猪）師父，山是天生成的，那裡是人通得過去的？（小）獃兄弟，豈不聞當初有個五丁開山？你的釘鈀九個釘，比他還多四個，難道通不得一個孔竅兒？（猪）休得取笑。五丁是五個有力氣的人，我如今和你只得兩個。一條棒，一柄鈀，連夜不歇，通到頭白，還不知可通得一半哩。師父幾時纔得過去？莫信他說鬼話。（唐）守拙之言似乎近理。（小）我原呌師父不要護短，還不曾動手，師父就護起短來。（唐）我不是護短。如此大山，要鑿通了，委實費力。（小）師父有所不知。山川是天地之氣結成的，豈有不生個孔竅之理？只要尋着竅兒，一篫就通了。（唐點頭介）也說得是。（猪擎鈀介）這等，快走，快走！（小）不要慌。（向沙介）沙兄弟可保護師父尋個安穩處坐著，等我們來。（沙）曉得。（唐牽馬、沙挑擔下）（小、猪下）
第二齣 鑿山東鍾
（內扮山神上）在山只管山，不管山外事。小神本山山神是也。今有大唐師父，被隂陽二氣所阻，不能西進。是俺化作樵夫，指引于他。你看孫小聖與小天蓬，早來開山鑿竅也。（下）（小、猪同上）（小）走哟！（合）
【南呂過曲】【香柳娘】駕祥雲半空，駕祥雲半空，霧騰煙聳。星奔火急，多忙冗。（小）來此已是。（猪）我們且定定方向。（作登高望介）【合】看東邊也幾峰，看西邊幾峰，要遣竅兒通，何處能開縫？（小）你看這座山，週圍旋轉，像個太極圖兒。左邊一帶白，直從右邊勾入中心；右邊一帶黑，直從左邊勾入腹内。我想竅兒不在中間就在两旁。（猪）我們就在旁邊挖起。（小）有理。先徃東邊去。（作下、行介）【合】且先行徃東，且先行徃東，只要心同力同，管取鑿山成洞。
（作到東邊介）（小）一團土色紅蕩蕩的，與他處不同，有些古怪。（猪）果然有些古怪。待我試試看。（作篫土介）
【前腔】把紅泥細掀，把紅泥細掀。要尋山孔，騰騰熱氣如泉湧。果然有個石竅，裡邊有一股熱氣出來。（小）一發是了。待我來逞金箍棒兇，逞金箍棒兇，搗得土泥鬆，更比釘鈀猛。（猪）好了，待我鑚進去。（作鑚介）把頭朝裡攻，把頭朝裡攻。呵呀！不好了，火出来了。火光上衝，頭皮生痛。
（作搖頭吐舌介）好利害！早是不曾鑚了進去，幾乎被他燒殺了。（小）這怎麼處？東邊不好，我們到西邊去。（作到西邊介）（小）一團土色黑洞洞的。（猪）是了，是了，待我來！（作篫土介）
【前腔】把黑泥細掀，把黑泥細掀，要尋山孔，森森冷氣如泉湧。果然又有個石竅，裡邊有一股冷氣出來。（小）一發是了。待我來逞金箍棒兇，逞金箍棒兇，搗得土泥鬆，更比釘鈀猛。（猪）好了，待我鑚進去。（作鑚介）把頭朝裡攻，把頭朝裡攻。呵呀！不好了，水出來了。水光上衝，頭皮生痛。（作搖頭吐舌介）好利害！早是不曾鑚了進去，幾乎被他渰殺了。（小）這怎麼處？兩邊俱有竅。東邊原熱，西邊原冷，依舊氣不相通。
（猪）想是中間尚有阻隔？我們再去看來。（作登高望介）（內擡碑置場中介）（小）原来山當中有座石碑。（作下，念介）左山右澤於焉閉塞，億萬千年隂陽合德。（向猪介）此間是了，快些動手！（猪）這樣大石碑，怎生弄得動？（小）只消把半邊土篫鬆了，他自然會倒。（猪）既是這等，不打緊，待我來！（作篫碑介）
【前腔】把碑泥細掀，把碑泥細掀。何曾鬆動，下邊全没些兒空。咦，这個碑竟是長成的，篫他不動。（小）待我來逞金箍棒兇，逞金箍棒兇，任你長泥中，也要連根送。【合】好相幫用功，好相幫用功，不待雷轟已無用。
（作推碑倒介）（猪）好了，底下一個大洞！（小）你不要鑚了，待我變化了下去。（內作雷鳴介）（小）甚麼東西響？（猪）雷響。呵呀，雨來了！我們且躲一躲。（作登高處介）（內扮雷神、閃電、風伯、雨師上，遶場下）（小）原來是冷熱两股氣，結在空中，變成一陣靈雨。此時竟不冷不熱，醸出一團溫和氣象。（猪）哥哥，這樣大山，何止千千萬萬的靈竅？我們纔通得一個，便隂陽二氣俱透了。（小）兄弟，這呌做一竅通時萬竅通。我們快快分頭去報與師父知道，說隂陽二氣已通，請他早些趲路。（各分東西下）
第三齣 擺陣蕭豪
（內女扮隂大王，男扮陽大王，領女扮孤隂、男扮獨陽二將上）（合）
【中呂過曲】【縷縷金】隂陽二氣豈容淆，無端來洩漏怎開交？（隂）自家隂大王。（陽）自家陽大王。（合）正在洞中運化神功。（隂）忽然一陣熱氣衝來。（陽）忽然一陣冷氣衝來。（合）不知何故，同徃山頭一看。且向山頭看，是何分曉？（作見碑倒驚介）誰人大膽，弄虛囂，將碑竟推倒，將碑竟推倒？
（陽）何人有此力量，把鎮山碑推倒，洩了山澤之氣？孩子們快去查訪！（內扮二男二女四兵上）報，四山俱無影響，只有東南山脚下，有四個和尚，生得古古怪怪。一個白面的，騎馬；一個長嘴大耳的，挑行李；一個尖嘴縮腮的；一個晦氣色臉的，簇擁而行，漸漸進山來了。（隂）這四個和尚既然生得古怪，推倒鎮山碑一定是他了！孩子們，速去拏來！（四兵）小的們見那尖嘴縮腮的和尚，手裡拏着一條棍棒，又長又大，口中吆吆喝喝，像個不服善的。拏他不來，不要挫了銳氣。還須二位大王親自一行！（孤、獨合）三四個和尚打甚麼緊，不用大王費力，待末將擒來就是了！（陽）快去擒來，筭你一功！（孤、獨）得令！（仝下）（唐四眾照前牽馬上）（合）
【前腔】西行路，豈憚遙？深林纔轉進山凹。（唐）徒弟，且喜鑿通山氣，不冷不熱，正好趲路。二氣平分後，溫和纔好。（孤、獨領二男、二女兵上）那裡來的大膽和尚？推倒鎮山碑，洩我山澤之氣，使我隂陽混雜，該得何罪？（唐驚介）陡然平地見山魈，將人欲驚倒，將人欲驚倒。
（唐、猪、沙俱下）（小）你們想是隂陽山差来迎請唐老爺過山的？理當跪接纔是。這樣大呼小呌！（孤、獨）我們奉二位大王將令，還怕錯殺了你。你說這般大話，推倒鎮山碑一定是你了！
【撲燈蛾】何方行脚僧，慈悲全不曉。一味逞強梁，輙敢將碑推倒也？鑿吾山竅，却教我隂陽混淆，漏洩了天機微渺，惹得我，孤隂憤怒，獨陽焦。
（小）你两個休要焦躁！一個碑推倒了不為稀罕，我還要連這座山都掀翻了，呌你那两個大王無處棲身！快快呌他来，好生送我師父過去。你
【前腔】睜開两眼看，休教輕覻了。山也要掀翻，豈但將碑推倒也。我且問你，你兩個呌甚名字？若是無名小子，不要污了我金箍鐵棒！（孤、獨）我說來你要害怕！（孤）我是孤隂將軍。（獨）我是獨陽將軍。（合）今日隂陽夾攻，你這和尚怕也不怕？（小）你孤衰獨老，管教你陽耗隂消，纔知我金箍鐵棒利如刀。
（戰介）（孤、獨敗下）（小趕下）（隂陽二大王領二男、二女兵上）孤隂、獨陽去了許久，為何不見成功？（孤、獨慌上，跪介）大王救命！（隂、陽）怎麼說？（孤、獨）末將下山，果有四個和尚。三個不曾交手，只有一個雷公嘴猴子腮的，與他殺了半日。他使一條金箍鐵棒，也不知有幾萬觔重，十分利害，末將實是擋他不住！（隂）唗！兩個人拏一個和尚也拏不來，還替他說大話！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綁去砍了！（四兵應介）（陽）且住！那推碑通氣豈是這和尚？（孤、獨）正是這和尚！他說不但推碑，連山都要掀翻哩。（陽）他既能推碑，又能戰敗二將，自然有些手段的，只可智取，不可力敵。（隂）怎生智取？（陽）隂陽二氣已被他穿通了，料道熱他不壞，凍他不僵。若非排成八卦之陣，引他陷入坎中，豈不省了許多戦閗？（隂）此計甚妙，就依計而行。（陽）且饒你二人一死。（孤、獨）謝大王不殺之恩。（陽）號令合山大小兵將，照乾坎艮震巽離坤兑，分做八隊，以應八卦之數。七隊俱依山傍嶺，虛設旌旗，以為疑兵。惟西南方一隊，挖下一個大陷坑，上面將土蓋平，像條大路。你二人埋伏在彼，待我引他入陣，便可凖偹捉那四個和尚。捉着了時，將功折罪。（孤、獨）得令！（陽）分付擺陣。（四女、四男兵應，擺陣介）
【馱環着】點前營後哨，點前營後哨，擺列鎗刀。戰鼓喧闐，旌旗圍繞。八陣圖名最巧，乾卦為天，還有震為雷，艮為山島；坎為水，巽為風嘯；離為火，紅光飛耀；坤尤好，兌更高，看澤可為坑，地堪為窖。
【尾聲】排兵布陣多奇妙，這功勞，料應非小。方顯得二氣隂陽手段高。（仝下）
第四齣 陷穽魚模
（小上）堪笑孤隂與獨陽，也來雄踞在西方。任他二氣交相用，我自心中有主張。孤隂、獨陽已經戰敗，快請師父趲路。（向內介）師父趲路！（唐、眾照前牽馬上）（唐）
【仙呂入雙調過曲】【步步嬌】一路行來多辛苦，到處妖魔阻。隂陽氣不舒。纔得相通，乍可移步，擔閣好功夫。（內呐喊介）（唐）耳邊厢又聽鳴金鼓。
（隂陽二大王引二女兵、二男兵上）來者何處僧人？快通名姓！（小）吾師唐半偈，乃東土大唐差徃西天雷音寺，見活佛求真解的。我是他大徒弟孫小行者，那挑擔的是二徒弟猪一戒，牽馬的是三徒弟沙彌。我們一路來專要降妖伏怪，你想是甚麼隂陽二大王了？今日見我，還是逞強恃力，還是改過自新？說明了，好與你處分！（隂、陽）你這野和尚！擅自推倒鎮山碑，又唐突我的將士，本該拏你。看佛面上，不與你一般見識，饒你去罷。孩子們，退兵！（作呐喊退兵，下）（猪挑擔作行介）走那！（沙）且慢！這妖精說話未必老實，莫非弄甚圈套，哄騙我們？（唐向小介）致能此話，殊覺有理。你怎麼講？（小）任他有甚圈套，没有個跕着不走的理。如今分作三隊，呌一戒在前開路，做前隊；沙彌挑行李，跟師父做中隊；我做後隊。倘或妖精有些尷魀，我們首尾相顧。這呌做一字長蛇陣。（眾）有理。（作行介）（合）
【六幺令】安排隊伍，一字長蛇陣學孫吳，纍纍不斷似連珠。顛危處好相扶，大家首尾須廻顧，大家首尾須廻顧。
（內吶喊，衆兵引孤隂、獨陽上，捉唐、猪下）（隂陽二大王上，與小、沙戰介）（小、沙敗下）（隂陽二王囬洞，孤隂、獨陽綁唐、猪上，稟介）拏住兩個和尚，聽候大王發落。（陽）這也筭你一功。（隂）拏過來！（眾推唐、猪見介）（唐盤膝坐向外，猪立不跪介）（陽）你這和尚！為何推倒鎮山碑，洩我隂陽之氣？（唐）
【五供養】大王聽訴。洩氣推碑，果是頑徒。只為大王隂陽不和，阻住貧僧前進。只因寒與熱，幾度費躊躇。前程阻吾，因此上通山鑿路。小徒一時慈悲，推倒鎮山碑，使隂陽二氣相和。不獨地方萬世之利，亦欲大王有補偏救弊之功。不知二位大王反設陷穽，坑害貧僧。補救功勞大，反遭誣。却將坑穽陷無辜。
（陽）隂陽二氣乃我生殺之權，被你穿通，有生無殺，我二人豈非無用之物了？（唐）無用乃二位大王之大用。若以有用為能，便非正氣，反為妖魔矣。（隂怒介）好大膽的和尚！花言巧語譏誚我們，留他兩個何用？快些殺了！（眾應介）（猪喊介）誰敢殺我！（隂）你這廝已是几上之肉，怎麼不敢殺你？（猪）你可曉得我師徒幾個？（隂）四個。（猪）你如今拏住幾個？（隂）兩個。（猪）那兩個呢？（隂）正要拏他，被他走了。（猪）他兩個走了，就是你的晦氣！你曉得他兩個呌甚名字？（隂）一個孫小行者，一個沙彌。（猪）你可知道他為人？（隂）不過也是個和尚。（猪）說出來嚇殺了你！那孫小行者，是當年大閙天宮孫大聖的後人，祖傳的金箍棒。一路來出纇拔萃的妖精，也不知打殺多少，在乎你這兩個！趕早送我們出去，求他饒你就勾了！（隂、陽做沈吟不語介）（猪）
【玉交枝】沈吟何故？你威風但能駭吾。我師兄有力降龍虎，只消略動金箍，你縦然不識孫小徒，也應知道他家祖閙天宮名傳道塗，閙天宮名傳道塗。
一發說與你聽：莫說我大師兄的本事，就是三師弟沙彌，他也非同小可。是金身羅漢的侍者。一條降魔禪杖，使起來神號鬼哭。就是我猪一戒，雖然落你陷穽，也不是無名少姓之人。我父親是天蓬元帥，掌管十萬天兵。遺我一柄九齒釘鈀，重五萬四千觔。篫一鈀，九孔流血。我偶然不曾防俻，被你捉住了。這些綁縛的繩索要他斷，只消吹灰之力。我奉師父之教，不敢輕舉妄動。我大師兄、三師弟頃刻就來取你首級。（隂）我這山中把守得鐵桶一般，他有何本事進來？（猪）他會變蒼蠅兒、蝴蝶兒，飛了進來！（隂）你師兄未必有此本事。（猪）没有本事，如何推倒石碑？（陽作怕介）（隂）大王不消深慮！我看這和尚一張長嘴，多分會說大話。只是拏去砍了罷！（眾應介）（陽）且慢！這和尚雖說大話，未免有些因由。此時殺他，只道被人暗筭。待拏了那兩個，一齊同殺！（猪）這還像句話。（隂）這也罷了。只是他方纔說綁的繩索要他斷，只消吹灰之力，倘若走了，却怎麼處？（猪）我們做好漢的，决不走！（陽）这個不難！把他两個解到造化山去，鎖在圈子裡，他便插翅也飛不去。（隂）此計甚妙。孤隂、獨陽過來！（孤、獨應介）（隂）把他兩個緊緊綑了，解到造化山去。（孤、獨）得令！（隂陽合）
【玉抱肚】聽吾分付，縛麻繩條條要粗。說我們拜上天公，借圈兒把他圈住。饒他解脱有良圖，只恐難迯造化樞。（各下）
第五齣 變蝶庚青
（小、沙仝上）（合）
【仙呂過曲】【鐵騎兒】狠妖精，狠妖精，挖成陷穽，引我向前行。若非快走，險踏入深坑。
（小）妖精甚多，一時救不得師父。（沙）幸喜分做三隊，若一齊走，跌入陷坑，豈不都被捉了？（小）不知師父下落，怎生是好？（沙）尋到他門前，再打一仗，便有下落了。（小）與他打仗，不如我變化了去，探探消息。（沙）你變甚麼？（小）變個蝴蝶兒。（沙）妙喲！可先變與我看看。（小）使得。（下）（內扮蝴蝶舞上）（沙立高處看介）（蝶舞下）（小上）變得何如？（沙）妙得緊！快去，快去！（各下）（四男、女兵引隂陽二大王上）（陽）拏住的兩個和尚，已遣孤隂、獨陽送徃造化山圈兒裡去了。那兩個走了的，料也無濟于事。（隂）且同徃二氣府中飲酒作樂，有何不可？（作行到介）（四兵）酒筵已偹，請二位大王上席。（作對坐飲酒介）（隂）
【皂羅袍】暫喜兵戈寧靜，且揮杯弄盞，適性陶情。（内蝶上舞介）猛驚黃葉下階庭，原來一蝶隨風騁。（陽）住了！府中又無花草，這蝴蝶兒從何處來？（隂怕介）猪一戒曾說孫小行者會變蝴蝶兒，莫非是他變來的？（陽）這蝴蝶兒果然有些古怪。孩子們，快與我捉來！（眾應、捉介）【合】翩翩兩翅，穿來未停。空空两手，捉他未能，驀然飛去無踨影。
（蝶作飛下）（眾）蝴蝶兒不見了！（陽）方纔在此，怎就不見了？再去尋！（眾作東張西望介）大王，蝴蝶兒没有，有個蒼蠅在那裡飛。（隂）這蒼蠅一發是孫小行者變來的了！這怎麼處？（陽）果然一個蒼蠅漸漸飛進來了。（隂侮臉介）不好了！在我臉上亂撞，一定是孫小行者來取首級了！我們散了罷。（作起身介）（陽）大王這樣膽小，這蝴蝶、蒼蠅兒突然而來，固有可疑。論理此時深秋，原該有的，何足為怪？若是蜈蚣、蝎子之纇，不當而有，便可怪了。且盡性飲酒，不要理他。（復坐飲介）（陽）
【前腔】且盡樽前餘興，任狂飛蝴蝶亂撲。蒼蠅些些小物，詎堪憎？蜈蚣、蝎子方為病。（隂怕介）不好，一條蜈蚣劈面飛來了！（作躲入桌下介）（陽）不消說，是孫小行者無疑了。快拏，快拏！拏着的，筭上功重賞！（眾應、捉介）【合】長長七寸，看来可驚；沙沙百足，聽來有聲。驀然飛去無形影。
（眾）蜈蚣不見了！（陽）方纔明明在此，怎就不見了？再去尋！（眾作東西張望介）（隂爬出介）（眾）没有蜈蚣！（指隂介）一個大琵琶蝎子，釘在大王頭上。（隂抖介）在那裡？（眾）又不見了！（隂）罷，罷，罷！我二人首級，多分要送在這和尚手裡了。（陽）大王還要拏出些剛氣來，不要只管自餒！（隂）不是自餒。若在山前對敵，你一刀我一鎗，便好施逞英雄。如今這和尚只是變東變西，鬼一般的悄悄進來，呌人怎生隄防？日間還好，倘夜間睡着了，被他暗筭，豈不白白送了性命？（陽）依你這樣說來，真個有些害怕。為今之計，只要防守巌緊就是了。（隂）見教極是。我終有些放心不下，暫且告别。（陽）我也回去，明日再會。（先下）（隂）孩子們！（眾）有！（隂）先點五十名精細能幹的頭目，在山前防守。如有動靜，速來報我！（眾應介）（隂）再每門加添一倍防守的人，輪班提鈴喝號，晝夜巡邏。如有一名不到，俱要重責！（下）（眾應下）（內扮二侍女上）（合）
【前腔】鎮日煎茶烹茗，到宵來，尚要秉燭持燈。殷勤服事，敢消停？嘗辛食苦生來命。我等隂大王府中侍妾。大王二氣府中飲宴將囬，不免在此伺候。看篆香銷盡，金猊漸冥，寒光飛動，銀蟾早昇。恐怕大王囬來就要安寝，把牙床繡被鋪端正。
（場上設床帳，二侍女作鋪床介）（隂大王喊上）不好了！（二侍女）大王囬來了！（隂發戰介）了當不得！（二侍女）大王想是多飲了一杯，發酒寒了？（隂）甚麼酒寒！尀耐孫小行者，變做蝴蝶兒、蒼蠅兒，又變做蜈蚣、蝎子，前來取我首級。我却躲在那裡是好？
【前腔】恍惚精神難定，向何方纔好匿影潛形？我男兒到底少聰明，你婦人筭計從來勝。（二侍女）原來爲此。床下有個大石匣，大王何不躲在裡面？那怕他蝴蝶兒，就是蜜蜂兒也鑚不進去！（隂）妙計，妙計！我就躲在裡面，蓋好了，不要開喲！但願吉星高照，今宵太平。災星躲過，明朝怎生安排酒醴，把神靈敬。
（繞〔1〕場作鑚入帳中，潛下）（二侍女）大王這等害怕，我們也躲一躲。正是：各人自埽門前雪，休管他家瓦上霜。（仝下）
【校記】
〔1〕“繞”字原脫，據文意補。
第六齣 掛劍寒山
（小行者上）
【雙調過曲】【鎖南枝】探消息，閲兩山，神通變來非等閑。縦然顛倒隂陽，畢竟成虛幻。我小行者。打探師父消息，變做個蝴蝶兒，飛徃山中。恰好隂陽二大王在二氣府中飲酒，被他看見了，疑心起來，令人捉我。我又變做個蒼蠅兒，料想他們不看見了。那知隂大王的眼睛最尖，又被他看出來。是我在他臉上撞了幾撞，把他幾乎嚇殺了！那陽大王說，如今深秋時候，蒼蠅、蝴蝶原是有的，除非蜈蚣、蝎子此時没有，方纔可怪。我就綽他口氣，登時變做七寸長的一條蜈蚣，又變做個蝎子，與他們混閙了半日。雖然他們害怕，到底訪不出師父在于何處。隂大王回去，我就跟定了他，他怕得緊，躲在一個石匣子裡面，且自由他。再徃陽大王處，觀看動靜，別作區處。西復東，險又艱，儘奔波，敢遲慢。
（下）（場上先設床帳，二男兵執燭照陽大王上）（陽）
【前腔】【換頭】精神倦還嬾，（作伸欠介）先圖一覚安。（內擂皷吹角呐喊介）（陽）为甚喧闐人語，和那畫角頻吹，想有偷營患？（二兵）是隂大王那邊防守的人擂鼓呐喊。（陽）隂大王那邊既然如此隄防，我們這邊門戶也要巌緊。（二兵）曉得。（置燭桌上，暗下）（陽閉門介）門與戶緊閉關防，要防他徃來慣。（作入帳睡介）（小暗上）西邊纔踅過，又早到東邊。
你看門兒關閉在此，不免使個隱身法兒，在門縫裡鑚了進去。（作進門介）（內打一更介）（小掀帳見陽介）原来陽大王已睡熟了。
【前腔】更初轉，夜未闌。如雷鼻息，齁又鼾。我看這陽大王不像隂大王刻薄，時時防偹，竟放心在此睡覚。我要取他首級，却又何難？只是他以大方待我，我却不可暗地害他。念他度量寬洪，豈可暗地施強悍。（作想介）哦，有了！我把毫毛拔下來，變做一口鋒鋩的寶劍，掛在他床前，教他知道我來，使他懼怕，方不敢害我師父。（作拔毛變劍介）劍氣衝，牛斗寒，好驚他，魄飛散。
（作掛劍介）他若醒來，定然大驚小怪。莫管他，原徃西邊去。（作出門介）（暗下）（內打二更介）（陽做睡醒下床，揉眼介）
【前腔】【換頭】摩挲雙倦眼，（作剔燈介）燈花手自弾。（作執燭照劍介）這雪亮的是甚麼東西？（作驚介）一口風快的寶劍，何處來的？試問何人來此，掛向我的床前？嚇得渾身汗。（取劍下，看想介）一定是孫小行者，前來行刺的。為何不動手，反又掛在此間？我曉得了，他手段高，只作游戯看。
他與我原無仇隙，不過要我還他師父。我明日和隂大王商議，將那兩個和尚送還了他，便可保全我二人性命。不然是禍臨頭，悔之晚。（復看剑介）阿喲，了不得，了不得！（下）
第七齣 出匣歌戈
（內扮五女兵打梆鳴鑼，打三更介）（合）
【商調過曲】【吳小四】做嘍囉，本領多，奔馳快似梭。【合】白日巡山全仗我，夜間敲梆更打鑼，谁不識我寒阿婆。
（一女兵）自家寒透骨的便是。與這幾個俱是隂大王手下頭目。大王分付，恐怕孫小行者變化了，飛進來，著我們提鈴喝號，晝夜巡邏，西山走過徃東山去。（眾）走喲！（唱前白日三句下）（小着女服，擔令字旗上）欲得真消息，須裝假面皮。我，小行者。纔從東邊過來。聞得這西邊防守巌緊，爲此扮作小妖模樣，好隨機應變。方纔有幾個巡更的過去，不免喚他轉來，問他為頭的呌甚名字，好去行事。（向內呌介）大王有令！呌你巡山頭目，用心巡邏，不許一人偷安。天明無事，重重有賞。（眾上）我們五十名俱在此，誰敢偸安？（小）為頭的呌甚名字？（一女兵）我呌寒透骨，是我為頭。（小）既是你為頭，这些人殷懃懶惰，俱是你管，大王立等囬話！我去也！（下）（眾唱前白日三句下）（又一女兵上）自家把守府門的頭目是也。大王着俺在此把守。恐有奸細，不許人來。（內擊鼓介）（女兵）甚麼人擊鼓？（小內答介）巡山有警，快快報與大王知道！（女兵）住着！（向內介）內班傳話！（內二侍女問介）為甚麼？（女兵）巡山有警，報與大王知道。（二侍女上）大王在内安寢哩。（女兵）有緊急軍情來報，快請出來！（二侍女）大王，有請！（隂大王在床下唱介）
【集賢賓】懜騰一覺春夢婆正剛到南柯，驀地誰人驚醒我？（作伸頭介）且擡頭漫自瞧科，依舊紅粧嬝娜，一昧裡難教猜破。（二侍女合）聽則個有機事報來天大。
守門的說，有緊急軍情來報。（隂）問甚麼人？（二侍女問介）大王問甚麼人？（女兵）巡山的寒透骨，在此報緊急軍情。（二侍女囬介）巡山的寒透骨報緊急軍情。（隂）呌他在門外囬話，不要進來！（女兵）/曉得。（向內介）寒透骨！（小內應介）有！（女兵）大王呌你在門外囬話，不要進去！（女兵下）（小一面上，隂一面呌侍女開匣介）侍女們！開了石匣，待我出來。（作開匣，隂出，在門內問介）寒透骨，你巡山有何緊急，半夜三更前來擊鼓？（小）大王聽稟！
【黃鶯兒】巡哨向山阿，見他們弟與哥，两人同在坡前坐。一個把降魔杖拖，一個把金箍棒磨。一團殺氣威風大，把嵯峨要掀成白地。此事怎騰那？
小的巡到東山，只見一個火眼金睛雷公嘴的和尚，同一個晦氣臉的和尚，在那裡商議說，大王陷害他師父與師弟，筭計要殺二位大王。方纔在陽大王那邊床前掛了口寶劍，令他悔悟，送出他師徒兩個來，便保全他性命。（隂）可曾說我甚麼？（小）他說大王更比陽大王狡猾，斷斷饒恕不得！要將寶劍來取大王首級。說大王躲在石匣裡，劍不能傷，回去取金箍棒来，要連石匣都搗碎了！小的聽他說得兇險，故來擊鼓，報與大王知道。（隂作怕介）我躲在石匣裡，神鬼也不知，他怎生就曉得了！莫非這和尚未卜先知，比我們隂陽更凖？呌寒透骨！（小）有！（隂）再去打聽！（小）得令！（隂）着人到陽大王處，問床前有劍無劍？速來報我！（二侍女）大王有令：着人向陽大王處去問，床前有劍無劍？速來囬話！（又女兵上）報！（二侍女）甚麼事？（女兵在門外囬介）小的去問陽大王，果然床頭掛着一口風快的寶劍，磨得雪亮。陽大王嚇得魂不附體，正沒理會，適見小的去問，他到轉問大王怎生得知？就來與大王商議。（下）（隂）既如此，怕不得許多！呌人掌燈，我徃二氣府去。（二侍女）大王分付掌燈，到二氣府去！（隂下）（二侍女下）（內打四更介）（又男兵掌燈照陽大王上）
【鶯啼序】令人颠倒，疑太阿，儘終夜摩挱。險些兒，竟有差訛。那時欲待如何？（又女兵掌燈照隂大王上）真個是奇災怪禍，愁與恨胷中堆垛。（合）遭坎坷，商議怎生纔妥。
（陽）我床前突然掛着一口寶劍，正疑是孫小行者前來行刺，大王怎生得知，著人來問？（隂）我怎得知？是巡山頭目來報，說孫小行者和沙彌商議道，我二人陷害他師父，先在陽大王那邊床前掛了口寶劍，要大王悔悟，送還他師徒兩個，方能保全性命。又要將寶劍來害我，說我躲在石匣子裡，劍不能傷，要取金箍棒來，連石匣子都搗碎了！你道利害不利害？（陽）大王躲在石匣子裡，連我也不知道，他如何就曉得？真正奇了！天地間有如此能人，要我们隂陽何用！（隂）隂陽有用没用且慢些講，眼前他就要取金箍棒來搗石匣子，你呌我躲在那裡去？（陽）他事事前知，實難躲避！不如把那師徒兩個送了還他。（隂）這却如何使得？（陽）不然捱到天明，點起兵來，和他大戰一場，殺赢了他，不消說了；倘或輸了，惟有躲到造化山去，求小天公解危。你道此計如何？（隂）想來并無别法，只好如此。（陽）
【簇御林】思量好，筭計多，且和他先動干戈。（隂）倘然失利，吾能躲有造化圈兒大。（合）慢延俄，成功奏凱，穩唱太平歌。
（陽）天明了，孩子們，就此發兵前去！（眾應介）（呐喊下）
第八齣 尋師廉纖
（沙上）
【黃鍾過曲】【出隊滴溜子】（【出隊子】）師恩堪念，兄去探尋何久淹，教人心上卦空占。師兄去探師父消息，整整去了一日一夜，還不見來。【滴溜子】已交三更三點，多應蝶翅兒遭他撲閃。羅网雖張，决不被黏。
（小上）暫停新變化，還整舊干戈。（見介）（沙）師兄囬來了？師父消息如何？（小）
【滴溜神仗兒】【滴溜子】吾師的，吾師的法容未覘。（沙）妖精的呢？（小）妖精，妖精的怪形已歛。可憐膽虛心歉，是我略施小計要【神仗兒】搗他石匣，逞吾神劍。（沙）請問師兄，石匣神劍是何妙計？（小）我先徃陽大王處，他已睡熟，是我拔下毫毛，變做一口寶劍，掛在他床前，使他省悟。又徃隂大王處，見他躲在石匣子裡，我要將金箍棒去連石匣子都搗碎了，使他害怕。（沙）這等，好了！（小）且慢歡喜！他還待要整韜鈐，他還待要整韜鈐。
他们雖然心中懼怕，還說要起大兵，前來與我們交戰一場。若是輸了，便迯徃造化山去，求小天公解危。（沙）造化山，却在何處？小天公又是何人？（小）且待天明殺敗了他，便知分曉。（沙）你看紅輪隱隱，天色將明，且凖偹厮殺。（小）山中呐喊連天，妖精已到，快快迎上前去。（二女、二男兵引隂陽二大王上，與小、沙彌大戰介）（隂陽二王敗下）（小）妖精已敗，不必追趕，且徃洞中尋師父去。（合）
【神仗雙聲子】【神仗兒】空山掩冉，荒苔幾點。分頭尋檢，怎奈無蹤可騐。【雙聲子】心自懨，悶轉添，甚巌居穴處，遠匿深潛。
（內二男女老兵上）大王已敗，我們還不迯命，更待何時？（小、沙彌各捉住一介）那裡走？（二老兵跪倒介）孫爺爺饒命！（小）你那兩個妖精將我唐老爺、猪老爺藏在何處？（二老兵）二位大王怕孙老爺變化進來，偷了去，就是捉來的那一日，差孤隂、獨陽兩個將軍，送徃造化山小天公處去了。
【雙聲滴溜子】【雙聲子】非坑塹，非坑塹，看穩坐平如簟。小天公怕餓壞了他，每日裡都有齋供。憑餐餍，憑餐餍，說飲食多豐贍。（小）小天公是何妖精？（二老兵）不是妖精。（小）為何呌做小天公？（二老兵）自從有天地以來，就出世了。（小）有多大年紀？（二老兵）不知多大年紀，就像個十來歲的孩子。只因他本事大，所以呌做小天公。（小）他有多大本事？（二老兵）他的本事與玉皇大帝一般。性子更加憊賴，專會弄人。（小）同人厮殺，用何兵噐？（二老兵）他不和人廝殺，沒甚兵噐。（小）既無兵噐，又不廝殺，何以服人？（二老兵）他有無數圈兒，隨便丟一個來，將人套住，任你潑天手段，也是跳不出去。【滴溜子】天公原非妄僭，只因本事高，便宜會占。要緊隄防，圈兒最險。
（小）造化山離此多遠？（二老兵）在西南方上，離此十餘里。（小）這等，我知道了。就饒你去罷！（二老兵）多謝孙老爺！（下）（小）聽老妖之言，師父與一戒藏在造化山無疑了。（沙）兩個妖精敗向西南方去，一定是徃造化山，求小天公去了。事不宜遲，速速趕上前去。（合）
【滴溜出隊子】【滴溜子】急追去，急追去，慢停脚尖。金箍棒，金箍棒，手中暗掂。管取勾消無欠。【出隊子】小聖齊天，名不忝。教你隂陽造化一槩儘殲。（仝下）
第九齣 求助皆來
（隂陽二大王引二男二女兵上）
【正宫過曲】【四邊靜】梨花摔碎三尖壞，頭盔破難戴。上陣幾千遭，未曾這場敗。猴兒憊賴，沙彌尷魀，訴與小天公，求他發慈慨。
（一男白）此間已是造化〔1〕山了。進去求小天公！（孤隂、獨陽上）末將迎接二位大王。（隂、陽）你二人為何解了和尚到這裡，竟不囬山？（孤、獨）自從二位大王差遣送那兩個和尚來，小天公說，他師徒乃佛門正果，害他不得。只好送在一個磨難圈兒裡，磨他一磨，難他一難。每日原好好的供給他，就着我二人看守，所以不曾得來幫助二位大王。
【前腔】說他師徒本是靈山脈，豈可加謀害？暫送坐圈中，權時且寧耐。教我小心守在，殷勤休懈，不必慮唐僧，專防猪一戒。
（隂、陽）小天公為何如此好好待他？我二人雖不才，也忝居二氣，叅贊小天公化育。這孫小行者倚仗神通變化，要害我二人性命，今又趕殺到此，此恨深如大海。要求小天公大展雄威，将孫小行者圈住，以報深讐，則恩同再造矣。
【福馬郎】從古天公能覆載，怎把隂陽氣翻見外。我冤讐結大如海，特地懇真宰。恩重造，始覺有光彩。
（孤、獨）此事小天公已盡知。曾向我两人說過，唐半偈雖無前因，實有後果。那孫小行者乃天生石猴，又得了祖傳大法，變化多端，不貪不嗔，無罣無礙。二位大王雖能生人生物，不過依樣葫蘆，照常行事，怎能敵得過他？就是小天公百般圈套，慣會弄人，只怕未必圈得住他。
【前腔】此事天公心自解，說你葫蘆樣，輕易改。就是圈兒狠，也無柰，那得把他害。還山去，守你舊營寨。（隂、陽）據你這等說來，難道被他凌辱一場便罷了不成？（孤、獨）小天公還說，待他來時，將圈兒奈何他一番，使他不敢輕視二位大王，然後做個人情，放了他去。且請二位大王囬山。（隂、陽）既如此，我們且囬去。（孤、獨）天公自有安排。（隂、陽）怎洩胸中恨氣，未曾坑得他人，枉費一番心計。（各下）
【校記】
〔1〕“化”字原作“仙”，據文意改。
第十齣 跳圈先天
（內扮造化小兒，手執好勝圈，八小兒執酒、色、財、氣、貪、嗔、癡、愛圈仝上）
【北越調】【閗鵪鶉】造化憑天，誰能強辯。就是那寒暑隂陽，也不過隨時更變。修短榮枯，窮通貴賤，一任你膽氣豪，心志堅，蓋世英雄，也跳不出這個圈兒裡面。
（作登山介）自家小天公是也。隂陽二氣被孫小行者戰敗，他兩人求助于俺。俺想孫小行者乃後天靈竅所鍾，如何滅得他？待他來時，將圈兒奈何他一番。他非名利中人，這名利兩個圈兒，可不消用，只將酒、色、財、氣、貪、嗔、癡、愛幾個圈兒套他便了。眾小兒！（眾）有！（造）可將各人所掌圈兒，凖偹停當，臨時應用。（眾）領鈞旨。（造）道猶未了，孫小行者來也。（小跳舞上）來此已是造化山。（望介）那邊最高峰上坐着一人，定是造化小兒。不免上前去問。（見介）你想必是造化小兒了？怎敢偕連隂陽二妖，逞兇恃惡，將我師父與師弟陷害，藏在洞中。快快送將出來，萬事干休！如若不然，看我金箍棒的利害！（造）你這大膽猴兒！推倒鎮山碑，洩了隂陽之氣，今日又來與俺造化相爭。俺也没有刀鎗和你交戰，只有一個小小圈兒，你若跳得出去，便送師父還你；若跳不出去，那時休怪！（小）圈兒我也不知跳了多少，稀罕你這個把！且問你，這圈兒長的、圆的、方的、匾的？是何名色？（造）俺這裡圈兒多着哩。（小）你且數來！（造）你且聽者！俺有名圈、利圈、酒圈、色圈、財圈、氣圈、貪圈、嗔圈、癡圈、愛圈、妄想圈、磨難圈、驕傲圈、好勝圈，種種不一。
【紫花兒序】你縦有膂力千觔，機謀百種，威風八面，怎敵俺一雙妙手，掌握乾坤。俺有個名圈，更有個利圈、酒圈和那色財氣圈，還有個貪圈嗔圈癡圈愛圈，管教你受盡迍邅。
（小）我也不管你圈兒名色，都快快取來我跳！（造）眾小兒！（眾）有！（造）各顯神功！（眾）領鈞旨！（一小兒執酒圈與小跳介，小下，一小兒執色圈隨下）（造）
【金蕉葉】俺不用名鍼利綫勾引他，料他不戀。我想他也曾盜仙酒蟠桃御宴，則的這舊情兒恐他未免。（一小兒執酒圈引小上即下，一小兒執色圈與小跳介，引小下，二小兒執財、氣二圈隨下）（造）
【調笑令】枉遣酒中圈，他不肯貪杯任醉眠。從來好色人人願，料他心自然迷戀。早又是匆匆，俺們差主見。這小小一個圈兒，怎及得羅剎女那柄鐵扇。（一小兒執色圈，引小上即下。二小兒執財、氣二圈與小跳介，引小下。四小兒執貪、嗔、癡、愛四圈隨下）（造）
【禿廝兒】白森森松紋的錠件，黃閃閃偌大的銅錢，教他眼饞目飽涎空嚥，惹得他重重怒霎時遷，氣早膺填。
（二小兒執財、氣二圈，引小上即下。四小兒執貪、嗔、癡、愛四圈與小跳介，引小下。前酒、色、財、氣四小兒齊上，隨下）（造）
【聖藥王】俺則見貪未痊嗔又牽，癡難擺脫愛難捐。緊廝連，團成片。弄得他顛顛倒倒費周旋，俺可也難縛這心猿。
（四小兒執貪、嗔、癡、愛四圈引小上，四小兒執酒、色、財、氣四圈隨上，齊與小跳介，八小兒俱敗下，小趕下）（造下山介）看他酒色財氣無侵，嗔貪癡愛不染，跳來跳去更覺精神，定是個好勝的，待俺將好勝圈兒套他則個。（八小兒上，小趕上，復與八小兒跳介）（造執好勝圈套住小介）（小帶圈跳下）（眾）稟上小天公，那孫小行者帶着好勝圈兒迯走了。（造）料他這圈兒難脫，定要囬來。
【收尾】若不將好勝圈兒來施展，他怎知俺造化無邊。任教他插翅也難飛，這圈兒少不得繞身轉。
（下）（眾隨下）
第十一齣 脫套江陽
（內扮李老君、仙童隨上）
【羽調過曲】【馬鞍兒】淅淅颯颯天風響，吹環珮，玉丁當。八卦仙衣飄飄舉，雲霞爛，璀璨輝光，爐鼎金丹煉就，把嬰兒姹女收藏。且逍遙，海邊游戯，漫歸兜率琳宮道場。（小上）
【急急令】圈兒套住，苦難降，強強強強禁當，尋人解救，費思量。徃徃徃徃何方。
（作撞倒老君介）（童扶老君，老君捉住小介）（老）甚麼人大膽無禮，撞我一跌？（小）原來是李老君。（老）你這猴頭，要做這鑚圈的生意，也須看看地方，呌人走開，讓你好跳！為何硬着頭將人亂撞？倘或撞着你鐵棒，豈不傷了我性命？（小陪罪介）老官兒莫怪！我被人暗筭，一時急了，冲撞你老人家。（老）你這猴頭！一生好討便宜，怎今日也被人暗筭？我問你，你被那個暗筭？（小）不要說起！我奉師父西天求解，路過隂陽二氣山，師父走不過去，是我鑿通了隂陽，二妖惱了，挖下陷坑，將我師父與師弟捉去，我去尋他討取，他閗我不過，尋這造化小兒幫他，將這圈子套我。初時幾個，總被我跳脱了，落後這個圈子套住了我，呌我跳來跳去都跳不脱，所以撞倒了你。你千萬顯個神通，看我家祖齊天大聖面上，救我一救，足感至情！（老）你那令祖，在我八卦爐中走了的時節，我也被他一撞，幾乎撞殺了我，那裡還看他的情分！（小）這等，不看金剛看佛面！救了我，好隨師父徃西天去。（老）這還可以。我對你說，那造化小兒是天地間第一會捉弄人的，你不該惹他，討這苦喫。
【四時花】他名雖小勢最強，此禍何須去闖。（小）那個尋他，是他來陷害我的！（老）縦非關你去尋他，也不是他將你枉。（小）别事都不要你管，只把這圈子替我除去就好了。（老）別事都還容易，要除這個圈子，實實不能！恓惶你這裡急煎煎將我苦央，他那裡惡狠狠將伊要傷。好教我意遲遲两下費商，怎忍見眼懸懸師徒那厢。你這猴頭，自己弄聰明顯本事，一般也落人圈套。就呌你在圈子裡一世纔好！只怕擔悞了你師父西去路裡。何有魔王？心中思想，是伊家自惹災殃。
你曉得這圈子是你自己套的。（小）分明是他套的。怎說是我自己？（老）他把名利圈子套你，你非名利之人；他把酒色財氣、貪嗔癡愛圈子套你，你無酒色財氣之念、貪嗔癡愛之心，所以都跳得出去。只有這個好勝圈兒，你這猴頭上不知有天，下不知有地，一味好勝要強似人，所以一套就套住了。任你跳到三十三天，也跳不出這個圈子，豈不是你自己套的？（小）這怎麼處？（老）不妨，好勝不過一念耳。（小點頭嘆介）我一生好勝，如今倒受這好勝之累了。罷，罷，饒人不是癡，過後討便宜！（作下介）（老）你那裡去？（小）到造化山去！（老）去做甚麼？（小）有甚麼做？不過見了造化小兒，下個禮，陪個不是，求他除去這圈子，放我師父出來。（老）你既轉了好勝之念，又何必求他？你再跳這圈子看！（小作跳出圈子介）原來無邊解脱只在一念。那些威風俱用他不着。（揖介）多謝老官指教，改日造府面謝！（老）不消面謝。好生保護師父西去，再不要好勝了！（各下）
第十二齣 送行齊微
（内吹打開門，八小兒引造化小兒冠服上）（造）
【大石調引子】【碧玉令】巍巍洞府多華麗，擁金鋪瓊粧玉砌。雖涉人寰，氣象九霄齊。小造化是天公乗閑游戏。
偶然游戯下青天，來試人間造化圈。萬念皆從心上起，但能解脱即神仙。俺將好勝圈兒套住了孫小行者，正難解脱，不料李老君指點他，他便登時省悟，轉了好勝念頭，那圈兒便套他不住，則索將唐半偈師徒放了還他。眾小兒！（眾）有！（造）與俺整肅威儀輒！（眾）領鈞旨！（小擕好勝圈兒上）只緣貪好勝，險被失便宜。我孫小行者。多蒙李老君指點，脫了這好勝圈兒，且還了造化小兒，教他放我師父。呀，元來此處有座洞府，金扉玉砌，碧瓦瑤墻，儼然天宫模樣。不好逕入，待我問一聲。（問介）有人麼？（一小兒）甚麼人？（小）此間可是小天公住處？（一小兒）正是。（小）相煩通報，說孫小行者求見。（一小兒）稟天公，外面孫小行者求見。（造）喚他進來。（一小兒）小天公喚你進去。（小進見揖介）小天公，我孫小行者繳還好勝圈兒。是我不是，多多得罪了！（造）你既除了好勝之念，西天不遠，定成正果矣。眾小兒！（眾）有！（造）一面解放唐半偈與猪一戒，一面將那沙彌喚來，送他師徒西去。（眾應介）（唐上，猪、沙齊上，照前猪挑擔，沙牽馬介）（唐）脱身終有日，磨難豈無因。（見造介）小天公稽首！（造）唐半偈，俺本不該圈留你在此，但你道心未堅，合該磨難。俺也不過代天施化。（唐謝介）多謝小天公！（造）孫小行者擅自推碑，鑿山通氣，也不過急要西行，不為大過。縦有逞強之罪，今已改過，不必再提。隂陽二氣俺已分付他囬山去了。你等可勇猛精進，定無阻滯。眾小兒，送他師徒一程。分付掩門。（眾應介）（内吹打掩門，造下）（眾小兒隨下）（唐向小介）徒弟，多虧了你！
【大石調過曲】【催拍】為隂陽中途阻羈，甚虧伊，掇出污泥。（小）費盡無窮氣力，甫能跳出好勝圈兒。（猪、沙）打疊前行，舊事休提。（合）從今後，涉水登山憑造化，莫猶疑。
（眾小兒持旛幢上介）小天公命我等送師父一程。（唐）生受了。（作行介）（合）
【賽觀音】水兒清山兒翠，看一路都無險巘。但願得心平如砥，管取那邪魔化菩提。
【人月圓】看冉冉霞蓋雲幢指，早向西方勤瞻禮，旃檀一笑如來喜。這纔是高僧求解的，催趲去，趁天風縹緲，飛送神祗。（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