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强盗怎样对待那女人,吉尔·布拉斯的大计划及其结局。
天黑了一个多钟点,我们才回地窟。我们先把牲口牵进马房,拴在马槽旁边架子上,亲自照料,因为那老黑人已经病倒了三天。他大发痛风病,又加上风湿病,手脚都动弹不得,只剩一条舌头运转自如,就恶毒毒地咒骂,发泄心头的烦躁。我们随他去咒骂,且到厨房里,全神贯注地伺候那个死气沉沉的女人。我们用尽方法,居然大幸把她救醒。可是她醒来看见一伙陌生男人把自己扶抱着,知道落了难,吓得打寒战。她仰望着天,眼睛里露出痛深望绝、不胜凄惨的神情,仿佛对天诉说就要受糟蹋了。她想到种种可怕的景象,忽然眼睛一闭,又晕了过去,强盗都以为她死了。还是大头领觉得不如听其自然,救活她徒然叫她吃苦,就吩咐把她抬到雷欧娜德床上,让她一个儿躺着,好歹随她去。
大家回到大厅上。一个当过外科医生的强盗瞧了副头领和另一个好汉的伤口,敷上些药。医治完毕,大家都要看看箱子里是什么东西。有几箱是花边内衣,有几箱是衣裳,末了一箱里装着些口袋,一袋袋满满的都是比斯多。诸位好汉切身利益攸关,见了更乐得不可开交。接着厨娘在碗柜子上排列出各色的酒,摆席上菜。我们立刻谈论起这次的大胜。罗朗都就对我说:“吉尔·布拉斯,我的孩子,你得承认你今天很没有胆气。”我说:这事我老实承认,不过只要再出两三回马,就会像一员勇将了。别的强盗都替我说话,说这回得原谅我,因为打得实在激烈,一个没经过炮火的人能这样对付已经不错了。
大家商量把那群抢来的骡马作何处置,决定不等天亮全伙儿上曼西拉去出脱,因为这边打劫的事大概还不会传到那边。我们计议停当,吃完晚饭,又到厨房去瞧那女人,她依然昏迷不醒,看来挨不过这一夜了。她只比死人多口气,可是有几个强盗还不怀好意,对她色眼迷离。亏得罗朗都拦住,说她现在伤心得人事不知,至少也该等她醒过来再说,不然他们真要动粗了。他们素来尊敬大头领,总算收起淫心,否则那女人就完了,一死也未必能保全她的清白。
我们撇下那可怜的女人,随她昏迷地躺着。罗朗都只吩咐了雷欧娜德,叫她照看,然后各人回房睡觉。我上了床却睡不着,只想那女人苦命。我相信她一定是大人家妇女,越惋惜她这般下场。我想象她将遭横暴,替她不寒而栗,仿佛她是我亲戚朋友一般,十分关切。我为她伤感了一番,便想法子要保全她的清白,免她受糟蹋;同时自己也逃出这个地窟。我想那老黑人已经动弹不得,自从他病了,铁栅上的钥匙由雷欧娜德大娘掌管着,我想到这里,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我盘算周详,马上就按计行事。
我假装肚子疼,先是哼哼唧唧,然后直着嗓子叫号。一群强盗给我惊醒,忙赶来看我。他们问我为什么叫嚷。我说肚子疼得要命;我要他们信以为真,故意咬牙切齿,攒眉努嘴,又把身子蜷曲成可怕的姿态,还翻来滚去,作出种种怪相。我忽然平静,好像一阵疼痛过了,一会儿又交扭着胳臂在床上打滚。总之,我装得惟妙惟肖,强盗尽管乖巧也上当了,以为我当真害了绞肠痧。不过我虽然扮演得好,也吃了些意外之苦。这些好心肠的弟兄真以为我在受罪,七手八脚的替我止痛:一个拿了一瓶白兰地逼我喝掉半瓶;一个不由我做主,用甜杏仁油为我灌肠;一个把毛巾烤得火热,贴在我肚子上。我叫号着求他们饶我,也没用处,他们还以为我是肚子疼所以叫唤;他们要医好我的假痛楚,只管给我吃真苦头。结果我受不下了,只得说肚痛已过,求他们饶了我吧。他们这才罢休;我也不敢再哼一声,怕他们又要来救护。
这幕戏几乎闹了三个钟头。那些强盗看看天也快亮了,就准备出发到曼西拉去。我又装一套把戏,挣扎着要起床,让他们瞧我一心要跟着去;可是他们不许。罗朗都大爷说:“快别起来,吉尔·布拉斯。你歇着吧,孩子,说不定回头又要肚子痛。等下回再跟我们出去,今儿个你身体不行,好好躺一天,你该休息休息。”我觉得一味说要去也不好,怕他们倒答应了我。我作出不能跟大伙同去很懊丧的样子。我做作得很像,他们出门时一点也没起疑心。我暗求上天叫他们快动身;他们一走,我勉励自己道:“好哇!吉尔·布拉斯,现在要下个决心了!这个头开得很好,得鼓起勇气完工才对。看来事情不难,多曼果病倒了,不会阻挡你,雷欧娜德也拦不住你。乘这个当口逃走吧,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我这样一想,胆气大壮,拿了把剑和两支手枪,先到厨房里。我在门外听得雷欧娜德说着话,忙止步听她说些什么。原来她是跟那个不知姓名的女人说话,那女人已经苏醒,想着自己苦命,哭哭啼啼,痛不欲生。老太婆说:“哭吧!我的孩子,哭个畅快,叹叹气,你就松快了。你这种急痛攻心凶险得很,现在哭出眼泪来就没事了。你慢慢的自会开怀,我们这起爷们都是上等人,你在这儿相处得惯。他们对你比对待公主娘娘还好呢,一定千方百计讨你喜欢,天天跟你恩爱。多少女人羡慕你还羡慕不到。”
我没让雷欧娜德再往下说,我进厨房把手枪抵住她胸脯,恶狠狠逼她交出铁栅上的钥匙来。她吓坏了,虽然活了一把年纪,还把性命看得很重,不敢拒绝。我钥匙到手,向那伤心的女人说道:“太太,天派我来救你的命,快起来跟我走。随你要到哪里去,我护送你。”这话她听得入耳,深为感激,就挣扎起来,向我脚边跪倒,求我保全她的名节。我扶她起来,叫她放心,担保她一切在我身上。我在厨房里找出些绳子,由那女人帮着把雷欧娜德绑在一只大桌子的脚上,一壁说,她要是哼一声,立刻送她的命。那老婆子知道我不是空言恫吓,一切听我摆布。我点上蜡烛,带那女人到堆藏金银的屋里。我把比斯多和双比斯多尽量往衣袋里塞,又叫那女人也学样,说她只算捞回些失物,她也就放手拿了许多。我们带足了钱,就上马房,我一人擎着手枪进去。那老黑人虽然又有痛风又有风湿,我算定他不会乖乖地随我把我那匹马加上鞍辔,他若捣乱,我就把他一切病痛连根除掉。还算运气,他病得七死八活,我牵了马出来他都没知觉。那女人在门外等着。我们急急忙忙穿地道出去,开了铁栅,直跑到坠门口。我们要掀起那扇坠门真不容易!实在是要逃性命,凭空添了力气,才能办到。
我们俩出得那无底洞,天已经透亮。我们急要远走高飞。我跳上马,女人坐在我后面,慌不择路,拍马就跑,一会儿就出了林子。只见一片平原,有几条路,我们随便挑了一条。我慌得要死,只愁是奔曼西拉的路,恰会撞到罗朗都那伙人。幸喜这是虚惊。那天下午两点钟,我们到阿斯托加城。我觉得人家对我们非常注意,仿佛男人背后骑个女人是什么大开眼界的事。我们在第一家客寓落了店,我立刻叫店家烤一只野鸡、一只兔子。我一路上跑得太快,没能够跟那女人说话,这时候乘他们做我点的菜,领她到一间房里谈心。她非常感激,还说,看到我这样仗义相救,相信我绝非强盗同伙。我就把身世讲给她听,叫她知道她器重我并没有看错人。我请她推心置腹,把苦难讲给我听。下面一章就是她所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