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户籍
福伯带着肖潇先去了县衙,看得出来,以前的墨城县也是很繁华的,城里街道宽敞,能并行三辆马车。
衙门也是高大威严,是县城里为数不多没有被洪水冲毁的建筑。
里里外外已经被人打扫冲洗干净,青石板的地面没有一丝泥土,墙壁也重新粉刷过。
肖潇感觉,那墙白得像死人的脸。
花草还没有种上,光秃秃的假山上,甬道旁,透露出不久前的灭顶之灾。
从侧门绕过审案用的大堂,后面一个院子就是二堂,不用公示的案子一般是这里审判,两侧厢房分别就是办公用的官厅。
在文书那里登记下姓名,人口,以及想查询的事物。
因为县衙的户籍档案,房产田契均已泡水尽毁,需要重新记录造册,只能先记下姓名原地址,再找熟悉当地情况的地保,里正,街长一一核实,很是麻烦。
文书虽然忙得焦头烂额,但这些事已经做过多日,忙而不乱,记下肖潇的情况后,便让她两个时辰后再来。
宝哥儿扶了张公子,跟在福伯后面,一起前往城外,寻地安埋瓦罐里的老人。
出了城门,寻着哭声,肖潇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坟茔面前,焚烧纸钱的青烟笼罩了整个天空,披麻戴孝的人群一圈一圈的把大坟茔围在中间。
这是一个合葬墓,巨大的墓碑上密密麻麻的刻在死去人的名字。
没有逃出去的人都躺在了这里,或痛苦,或安详,那里也有本尊的父母。
肖潇想哭却哭不出来,只感觉眼前白花花一地的孝衣反射着阳光,刺得双眼生痛,感觉脸上的冰凉蜿蜒而下,嘴角有了咸咸的味道。
木然的把瓦罐递给一个专门帮忙处理丧葬的人,还递过那一件老人曾经穿过的棉袍:“麻烦老伯在安葬时,把罐子用这件衣服裹上,地下冷。”
周围的哭声依然那么大,肖潇却感觉离自己好远好远,耳边只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剧烈跳动的心,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里奔腾而出,浑身的力气也紧跟着随之而去。
天空越来越近,人群越来越远,肖潇感觉好困,眼睛什么也看不到清,怎么也睁不开,困得想好好的睡觉,不再醒来。
突然,一双有力的手抓紧她的手臂,牢牢扶住她,一个低沉的男声道:“肖姑娘,节哀!”
头脑一清,散乱的思绪像百鸟归巢,纷纷回转,狂跳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力气也回到身体中。
肖潇发现自己正跌坐在坟前,扶着自己的手早已松开。
福伯接过别人递过来的一碗水:“肖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要保重自己呀!地下的亲人都盼你好好的活着,好好的活给他们看,好好的替他们活下去。”
肖潇接过水,轻轻的抿了一口,刚才,应该是本尊离开了吧!好莽撞的小姑娘,险些连自己也带了去。
肖潇望向坟山,清烟袅袅中仿佛看见一个身穿襦裙,梳着丫髻的小女孩,正拎着裙琚奔向一对并肩而立的中年男女,欢快的笑声在空中回荡:“爹爹,娘,想死孩儿了!”
一个老者在旁边微笑的看着,一家团聚了!
肖潇扯了扯嘴角,在心里笑了!感觉浑身轻松无比后,转过头对老仆点头致谢道:“福伯,谢谢你,小女子已经好多了!”
福伯见她的确不再象刚才那魂飞魄散般双眼呆呆无神,只是脸色还苍白得吓人,腿脚也有些发软,便扶了去旁边石凳上坐下。
可能是每天哭晕过去的人不少,居然有人在这里备下水和休息之处,供人使用。
张公子还是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周围,脸色铁青,好看的眉头攒起,嘴唇紧抿,好像在强忍着什么。
休息片刻,肖潇觉得自己能行走了,提议再去县衙,看看户籍是否已经查实,不能把张公子的行程耽误太久。
出来这么久,忙碌的县衙文书还记得她,毕竟捧着骨灰罐的独身女子可不多见。
文书是一个干瘦老头,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叹息的摇着头说:“肖姑娘,你家是十年前迁移本县的外来户,一直租借的店铺做小生意,可记得是这样?
没有置办下产业,本城也没有族亲。哎!你已经年满十二,像你这样的情况,按律法可以独立门户,你就是户主。
也可以入他人的户下,倘若自立一户,待你年满十五,就需要每年向朝廷纳税纳粮,家有男丁就要每年服差役衙役。”说到这里,文书停了停,看了看小姑娘的脸色。
继续说道:“若入他人户下,就不用担心纳税服役之事,自有户主承担。”
肖潇迟疑了一下问:“请问官爷,入他人户下是什么意思?”
文书摸了摸下巴上的几根胡须,解释道:“若有族亲,自是依附族中长辈,以后凡事自是长辈安排。还有......就是到大户人家为奴,在官府签下卖身契,以后也不用考虑纳税之事。”
肖潇想起了那个在草棚里再三叮嘱,不要卖身为奴的老人殷切疼惜目光。
抬头对文书说:“麻烦官老爷做一个独立的户头吧!小女子今年十二,一定有办法在十五岁时交上国税的。”听到这回答,文书楞了一下。
前几天也有这么大的一个小姑娘跟母亲一起来寻失散的亲人,那做母亲的可是当场就把人卖给官府的牙婆。
家里其他人都死了,生计无望,只能让女儿有一条活路。
母亲哭哭啼啼,女儿拉拉扯扯,生离死别好不凄惨!这个姑娘连长辈都没有一个,也敢自立门户?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过不了几天就会到衙门里来寻牙婆买下自己的。
文书一边在心里感叹,一边飞快写下一页纸,让肖潇跟着旁边负责跑腿的小吏去隔壁厅房主簿那里办下户籍入册。
看着远去的背影,福伯忍不住对站在厅外廊沿下的公子道:“大公子,这是一个机会,到主簿那里去说一下,就能给肖潇办妥卖身契。
肖姑娘现在没有族亲可以投靠,我们也是做好事,给她一个安身之处,一个小姑娘流落街头,终究不妥,卖身也是迟早的事。”
大公子依然面无表情,望着县衙围墙外翻飞的白幡和漫天随风扬起的黄纸,默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