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易碎琉璃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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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大荒印

月蝠扑腾着庞大的身躯在悬崖边挣扎,一声声凄厉的嘶叫简直要将人的耳朵刺穿。坚韧的草上,零碎的石子上都是鲜血,流淌成了一条小河。

而鹿不羁却是不见了踪影,就是一个衣角也未曾瞧见,却不知他落在了何处。李弦月的一双眼睛在寻找着,却是无果。

她的心中却没有太多焦急,也没有过多担忧,兴许她已经学会冷漠。因为她面对更重要的人时,都是冷漠。

飞石尘土,漫卷半空,瞧得不甚清晰。树木不知折断了多少根,杂草飞扬,还有一两声咳嗽。

可谁又知,此刻在深渊之下,在一处杂草深密之处,却有一人一猫在仰望着上方。

黑暗之上,是清冷的月光,是点点的星光。

意孤行的头发乱糟糟,在深渊的风中飘舞,脸上的胡子已经连成一片,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和并不高挺的鼻子隐约可见。

他沉声道:“为何那两人会来到此地?可是往生派的人找寻而来了?”

说话间,意孤行眼中透着凶光,也不知是瞧着月妖猫,还是瞧着洞内石床上的诺无双。月妖猫虽是左爪已废,可也并非等闲之辈,只是哼声道:“你这般询问我?岂是在怀疑我将他们引来?这于我有何益处?”

此处便是月妖猫的藏身之所,于深渊之下,黑暗之中,任鹿不羁如何料想,都不会猜到此处。

月妖猫在这居住的时间也并不长,它也不过是隔三差五地来到这片故地。

深渊之下是如浪潮一般的沉声嘶吼,皆被风带着消散远去,深渊之上少有人听得见。

这深渊之下封存了千百的凶禽猛兽,不得而出,经历了千百年的岁月,恐怕凶性更胜从前。只可惜,它们破除不了这封印,这鹿家三代联手结下的大荒印。

为诺无双引魂便在四月十五,也便是一月之中月亮正盛之时,借着美丽的月光,让诺无双再次重现人间。那个时刻,便是意孤行最期待的时刻。

那日子也便是在三日之后,意孤行不想有人破坏这场借月引魂,更不想诺无双躺在冰冰凉凉的石床上一辈子。

如今诺无双能行走,却是行尸走肉,没有情感,没有知觉,也就像一个傀儡一般。意孤行瞧着心中便是莫名的心痛,就好像千根万根针刺在心头,疼痛而又让人喘不过气来。

意孤行曾经以封魄之术,将诺无双的七魄留在体内,可惜他留不住天地两魂。而人魂本就依附于人身,只需要召回天地两魂,诺无双便能复活。

天魂归星,地魂来生。

实则,并非月妖猫能将人起死回生,也不过是它吞入腹中的菩提子有这般神奇。

佛宗自有六道轮回之说,也便是人有前世今生之言,也正与往生派的一些道理相互契合。

这个世间有一种生灵被世人称为游萤,游萤却不在这人间,传闻乃是人通往黄泉的使者,也唯有地魂可见。

起死回生本就是大忌,它会破坏这世间的一些微妙平衡,会让一些瞧不见,摸不着的因果紊乱。

尚且这起死回生之法也实属难得,也并非一般人可以施展而出。传闻佛门亦有起死回生之法,曾在千百年前施展,将一位佛门大能复活,却是以门中数位高僧性命为交换,才得上苍平息。

那是凶禽猛兽齐攻圣弥山,形势危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而这位佛门大能,也在抵御外敌之后,身消魄散,不入轮回。似乎佛门也从那是有些衰败,而令青莲宗成为了这白桐洲的第一大宗。

否则,以佛门的悠久历史,必然是稳坐这白桐洲第一的王座。

佛门中人曾言,施展起死回生之法,以被引魂者牵扯的因果而论。若是此人牵扯着莫大的因果,那么必然将有更多的人来承受这因果。

这般想来,便是得不偿失。

实则,意孤行也不知因何月妖猫当时答应得那般痛快,可真是因奉天教三长老之名,它便如此乖巧?

若是因果降临在月妖猫身上,那可并非简单的事。

那一枚金色的发钗,意孤行不知晓它代表着哪些往事,不过于月妖猫而言,也可能重要万分。

意孤行与奉天教三长老之缘,也是在数年之前。那时意孤行由有着“千山万重嶂,百里吞飞莽”之称的金河上游下行,便遇见了一位浑身是伤,昏迷不醒的老人。

只可惜当时的意孤行并不知那老人便是奉天教三长老屠生,便倾心照顾,将屠生救醒。若是知晓,恐怕意孤行就得思量几番了。

屠生当时穿着一身布衣,身上多有染血,手里还紧握着一枚珠子,这珠子中似有青莽突显,瞧得让人失魂。

想必那一枚珠子大有来头,可意孤行并不在意。他人之物,他从不贪求。回想起屠生醒来时惊慌失措的模样,还有他将意孤行的喉咙捏住质问,也可知晓那珠子不凡。

至于那珠子何用,恐怕与意孤行无关了。他曾经救过多少人,也曾与师兄弟情同手足,可如今又如何?

而那时意孤行见屠生长得也并不太坏,可世事终究难以预料,好人坏人又岂是一眼之辨别。

救醒了屠生之后,他也被屠生稀里糊涂地传授了阴煞掌,这也便是众人道他是奉天教叛徒的缘由。

意孤行步入乱草遮挡的山洞中,向着石床上躺着的诺无双而去,脚步沉重而缓慢。

洞里很阴冷,光芒微弱,只有一盏灯在照耀着。那盏灯便放在诺无双的天灵三尺之处,映照出诺无双苍白的面容。

意孤行记得,诺无双最后是笑着走的,那时他们四目相对。意孤行眼中是痛苦,是恨意,而诺无双只是笑着,笑得一如初识的纯粹。

如今诺无双身上还穿着意孤行送给她的那一身衣服,青绿色的,就像春天里那盎然的仙草,灵动飘逸。

意孤行小心翼翼地坐在石床上,害怕惊扰了在睡梦中的诺无双,只是一双亮眸瞧着她。

他瞧向诺无双时,眸子永远是清澈透明的,就好像湛蓝的天空那般空明。

诺无双曾说,意孤行最大的缺点便是傻,傻得不会说话讨好一个姑娘,傻得只知道笑。

是个姑娘便喜欢听甜言蜜语,她们都希望自己的男人将自己握在手心中,用尽余生的时光。

意孤行如今仍不会说好话,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有些结巴,断断续续的,就好像屋檐上掉落的水珠,一点一滴。可这一点一滴,也便是意孤行心中的最想言语。

“无双,你道你想去圣弥群山,一览雪鹰纵横的雪山;你道你想去紫川瀑布,一观神秘的大佛龙潭……”

可这一切,意孤行都不能与诺无双再共同做到了,再也不能。

洞口外,深草处,月妖猫嘴角一瞥,竟是一笑,它有仰望着深渊上方。

明月当空。

此刻,那一只庞大的月蝠已经倒在了悬崖边上,没了任何生机。鹿不羁半跪在一片狼藉的土地上,口中喘着大气,兴许有些力竭。

他的衣服似乎都被石头,被枯木划破,露出了结实的胸膛。他的胸膛白得像冬雪,冬雪上还有一道一道的殷红,瞧着有些美丽。

李弦月的后背也被汗水湿透,握着紫弦剑的手微微颤抖,有些脱力。而月蝠身上有数不清的剑痕,血洞,皆是两人所为。

鹿不羁站起身子,望着身下的深渊,眼中有些担忧,却没有言语。李弦月不知晓鹿不羁在担心些什么,却也站在他的身旁,瞧着漆黑的下方。

隐隐约约的嘶吼,落在鹿不羁心中,却是那般骇人。

鹿不羁忽而道:“李兄,你稍留在此地,我下去瞧上一番。”

李弦月瞪了鹿不羁一眼,道:“你若是出了事,那便如何?”

说话直白。

鹿不羁苦笑一下,道:“此事与李兄无关,我恐怕牵连了李兄。这本是我鹿家的事情,也非你李家的事情。”

李弦月道:“若是这白鹿城的事,那便也是我的事。”

鹿不羁笑道:“瞧来李兄颇有侠义之心,那也便请李兄自己当心。这深渊之下,可并非那般和平。”

说罢,鹿不羁纵身一跃,借着两崖壁而下,游刃有余。而李弦月也施展幻行步,紧随其后。

耳边是呼呼风声,是深渊之下令人毛骨悚然的野兽声,这些声音逐渐清晰,让人心中恐惧。

鹿不羁却没有落下深渊之底,而是落在了一处仅有一两丈长宽的石头上,便瞧着四方的情况。

李弦月落在了鹿不羁身旁,却不知鹿不羁在瞧着什么,但也没有过多地问。

鹿不羁面上的紧张,担忧似乎少了许多,也在隐约间舒展了眉头,舒了一口气。

瞧来大荒印并未被破解,它依旧完好无损。

深渊之中有时有若隐若现的金光,夹杂着不知名的符文,似乎有着悠久的岁月。

李弦月瞧得的,也不过是淡淡的光芒,她并不懂封印之类。不过却可以感受得出,这封印必然是大手笔。其中蕴含的法道,令人目眩神晕。

两人离开了深渊,走在这月色皎洁的山中小道上,每一步似乎都可清晰听见。

鹿不羁道:“世人皆道白鹿仙人一生不羁洒脱,可谁又知道,他担忧的事情不比一城之主少。青崖白鹿,放则骑行,那般惬意,可也不过是一种期望。”

李弦月听着鹿不羁倾诉,也便是静静地听着。

可白鹿仙人来到这白鹿山,也不过是为了镇压这深渊之中的一切凶禽猛兽,让它们不再为祸人间。

而白鹿仙人也在这白鹿山居住了下来,再也没有且放白鹿青崖间的那种洒脱。非但如此,他还让自己的后代传承,守护在这里。

何为仙人?何敢称仙?兴许仙人不只是对一个人修为的认可,也是对这人超越凡尘品格的敬仰。

——————

青莲宗外门,一个清瘦的少年独坐在清冷的月光下,眺望着天上的星月。黎明左手中还握着一块木头,右手里执着一柄小刀,双目有些失神。

有些人望月并非赏月,也许他不过在思人。

黎明便在想着若玉笑着的模样,想起之时他也便会笑着,不知为何。

秦弃就站在黎明身后,也不知何时到来的,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他比黎明大十来岁左右,在这青莲宗外门早已经学会了习惯。

他习惯了别人的白眼,习惯了长老们对他的轻视,更习惯了这平平凡凡的生活。

不过,黎明还年轻,少年当有少年的理想,也当有他的活力与追求,那是美丽的梦,谁人都可以拥有。梦往往是妙不可言,也许它会很遥远,可它承载着一个人的希望。

没有梦想的人,生活永远没有激情,也没有真正的光明,他会不知因何而活着,却也依旧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如今,秦弃这种生活不知是否已经失去了梦想。但是,他知道黎明心中有梦,有梦想的少年才会不知疲惫。

秦弃也希望自己的这位小兄弟不要疲惫,他希望他能比自己更优秀,见到更为广阔的天地。

黎明却忽而回头,笑道:“秦师兄,你还没有睡觉?”

可是他也藏好了手中的小刀,手中的木头,小心翼翼地不让秦弃发现。梦想,需要一个人精心地去呵护。

秦弃自然没有说多的话,道:“今夜的月亮很皎洁,便出来瞧上一番。”

黎明也再次仰头,笑道:“对啊,它真的很美。”

漆黑的夜空,明亮的星星,皎洁的月亮,还有朦朦胧胧的彩云。彩云就在月亮的不远处,它向着月亮轻然而去,更添神秘。

秦弃道:“黎明,早些睡觉,明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去做。若是长老们发现你偷懒了,恐怕就不好办了。”

黎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秦师兄。”

秦弃转身一人步入了昏暗的房中,消失不见。

有时天上的光再亮,它也明亮不了有些黑暗,不论那黑暗在人心,还是在屋中。

黎明很小心的拿出小刀,拿出木头,向着远处树下的一块石头而去。他还想再坐着,他如今并不困,有天上的月亮,天上的繁星,还有他重新将要雕刻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