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读《啊,索伦河谷的枪声》
——代序
屠岸
《小说选刊》的编者向我推荐《啊,索伦河谷的枪声》,他说:“我们发现一篇描写部队思想政治工作的小说,写得很有特色。”我心里暗想:写部队思想政治工作,这是个难题,要写得不干巴,不说教,谈何容易。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翻开了小说。
我立即被吸引住了。一个被军政治部机关精简整编下来的副营级干部冼文弓,主动要求到他原来所在的三连——现在是有名的落后连去当指导员。他会遇到一些什么样的战士?会面对一些什么问题?要解决一些什么矛盾?随着情节的一步步开展,我竟完全沉浸在小说中人物的喜怒哀乐里,时而哑然失笑,时而热泪盈眶。是的,我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
这是一篇极其独特的小说。一提起思想政治工作和政工干部,有些人往往会联想到耍嘴皮子,讲空道理;有些人就怕小说家成了“政工干部”。但这篇小说却独树一帜,大异其趣;它与公式化、概念化、窠臼、套子根本绝缘。它来自生活的深处。不熟悉连队生活,不摸透当代战士的思想脉搏,不深谙今天某些先进政工干部的性格和作风,不可能写出这样独特的作品。我读着它,有时感到这样的描述简直出乎意料之外,细细一想却又觉得它确在情理之中。我读着它,觉得真个象是山重水复,柳暗花明,而且不时异峰突起,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读了前一段,猜不到下一段情节如何发展,更不用说看了开头就知道结尾了。其实,出乎意料之外,正在于它异常的独特性;在情理之中,是由于它既符合生活的逻辑又符合人物的思想逻辑和性格逻辑。有一本古典小说名叫《拍案惊奇》。而读《枪声》这篇小说则是在“拍案惊奇”之余,又不得不深长思之。
时代不同了,要研究新情况,解决新问题。还用过去那一套带着“左”的印记的方法去做思想政治工作,只会收到负效果。不是说要用一把钥匙去开启一个人的心扉吗?这个比方讲的是精确的针对性,这当然是对的。但比喻总是蹩脚的:铁锁固然冰冷,而钥匙也没有温度。冼文弓作为指导员的一大特点是用自己的一颗火热的心去接近并且贴近每一个战士的心。他以符合这个时代的、又是他自己所特有的方法和风格,摸透了每一个战士的思想情绪、心理状态以至他们心底的秘密。从那些被目为“精神不振、阴阳怪气”、把一个班“搞成独立王国”、“在下边搞小动作”等等的战士们的心灵深处,冼文弓发掘出了金子般闪光的东西!而这种发掘本身也是一种金子般闪光的创造性劳动!在今天,只有把思想工作做到这样,才能取得正效果。而对这样的政工干部,这样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建设者,我不由得肃然起敬。我觉得,这个中篇不仅是为政工干部恢复名誉的通知书,而且也应该成为部队和任何部门的政工干部以及其他干部的教科书!
小说的另一特点是丝毫也不回避生活中的矛盾和斗争。可以说,它摒弃了对生活的掩盖、粉饰和装潢。这里的每一个战士都是活生生的当代青年。他们一个也没有获得被时代的烙印遗漏的幸运。他们有的发牢骚,说怪话。他们有缺点,有错误,但又都具有时代的“良心”。有的落后了,有的前进了,应该说,绝大多数前进了。有的战士为了自己的前程狠下心冒充“高干子弟”,有的干部为了自己的私利昧良心把车祸的责任推给了下级。但他们最后都作了发自内心的自我批评。这幅画画的是群像,却又是由各具个性特色的一个个形象所构成。那个名叫刘明天的战士,吃“冤枉官司”蹲过监狱,如今把全部心血放在他豢养的一头狍子身上。当那个作过亏心事的连长作出决定并亲自动手要杀死刘明天心爱的狍子给上级做野味时,平时一贯老实巴交的刘明天竟敢对连长发出这样的咆哮:“让我再去蹲监狱也行,要我命也行,吃我狍子肉不行!”这简直是一种震撼人心的呼叫!谁又能认为这是军人不服从命令,应该受到谴责呢?该谴责的到底又是谁呢?
令人叫绝的还有一个使人愕然而又喟然的结尾。是结尾,也是点题。一声枪响,刘明天自己把狍子杀了。枪杀狍子,为的是要扒一张狍子皮给本来有腰疼病、又为了保下狍子而去打野味被狗熊抓伤了的指导员冼文弓做护腰或褥垫。要知道,狍子是刘明天的命。但他把“命”献给了他所敬爱的指导员。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一个政工干部在战士心目中占有的分量!枪声是一个启示。它仿佛神来的一笔,结束了全篇,使主题升华到一个新的高度。
至于作品所涉及的北疆边地的风光、历史陈迹等等,也写得不仅美丽、深厚,而且与人物的思想感情融为一体。但这只是“余事”了。
有不足之处吗?当然有的。比如那个连长王自委,他的“良心发现”就来得太快,有些简单化。有些地方的描写也显出粗糙的痕迹。然而,这些缺点无论如何也掩不住这篇小说所特有的光芒。
看完全篇,掩卷深思:我们的当代青年在本质上是多么好啊!但如果没有正确的思想政治工作的引导,他们的光放不出来,他们的热发不出来。呵,思想政治工作真是部队的灵魂,也是我们向四化大业进军的一切革命队伍的灵魂呵!但,要做好这项工作,首先自己要有一个高尚的、勇敢的、坚毅的并且是聪慧的灵魂!
看完全篇,掩卷深思:以思想政治工作作题材来写文艺作品,就必定摆脱不了干巴和说教,这是陈旧的、错误的概念!这种看法其实也是另一种顽固的“题材决定论”。君不见,这篇《枪声》就是对这种偏见的有力的一击吗?
看完全篇,心头又涌出一阵喜悦。我为我们的文学队伍中又出现了一位新人刘兆林而激动,而兴奋得不能自已!
1983年11月17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