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炳勋、张自忠两将军与临沂大捷

李凤鸣

（一）临沂战役的前奏：临沂确为鲁南军事必争的重镇，该地为战略要点，屏障徐海。第五战区为掩护大军集中准备会战，令驻防海州（东海）庞炳勋之第三军团，兼程进驻鲁南。除在临沂城设防并派第三十九师李运通旅在夏庄葛沟一带构筑阵地，同时派出朱家麟旅，驰往沂水穆陵关，第四十军补充团进援蒙阴，迎击板垣师团的南进。

补充团出发前，我突然接到团长李振清的电话，当时我任庞将军所兼第四十军副官处长，主办后勤运输事务，并附有江苏汽车总队中的一中队（汽车约三十辆）。我以为要我协助该团械弹粮秣的运输，原来是请我帮忙派两名司机，并要随团出发。问他何用？他说要拉回敌人的汽车，我在匆忙中勉为其难地派两名汽车司机，前去报到，没想到三天之后，竟传来捷报。补充团果然在蒙阴截获敌人的汽车，并发动沿途百姓把汽车用人力抬回临沂。当时公路被破坏，可以说千辛万苦，真是有志竟成。大家都认为是旗开得胜的好预兆，为鼓舞人心士气，请军部的王信孚秘书，立刻在所获日军的汽车上，写明：“补充团攻蒙阴虏获日军之装甲车”。展览在临沂师范的大门前，参观的人拥挤不堪，颇为轰动。

（二）我军和义勇游击队协力作战：日军于二月九日越过诸城，而莒县城防空虚，由地方刘震东义勇游击队守城。刘司令是国军宿将，沂水县人，为保卫家乡号召当地青年，组成守城部队仅数百人，实力薄弱，虽仓促成军训练不足，但坚决防守莒城。我军增援尚未到达，日军已兵临城下，刘振东司令力战成仁。我朱旅之二二九团部分以汽车输送驰援，随即投入战斗。邵团刘振声营长英勇善战，阻击由北门突入之敌，负伤后仍率队收复北门，连长刘同盛阵亡。旋敌人援军到来，在十二日展开猛烈攻击。军部急调沂水穆陵关方面朱旅主力转向莒县以西大湖小湖日军侧背攻击，歼灭敌约一中队，并收复莒城北方之杨店子。敌又借炮火轰击攻入城内与我军进行激烈巷战，邵恩三团长率预备队猛烈反攻。响起了冲锋号，两军白刃肉搏，我炮兵也在南关外火力支援，使日军攻击顿挫。十三日拂晓日军再兴攻击，莒城撤守。继在夏庄、汤头、葛沟之线展开两军主力作战，同时我军绕由西方高地，截击自沂水南下敌之辎重汽车二十余辆，中我地雷，汽车大部被毁，车上日军口粮白米罐头毛毯等补给品，都成为我军的战利品。

（三）战地军民真正合作：国军抵御日军的侵略作战，激起全民的敌忾同仇心，敌前敌后的民众纷纷组织宣传队，并自动捐献劳军。举凡鸡鸭鱼肉以及萝卜大葱馒头煎饼，还有乡下老婆婆手提鸡蛋送来劳军，日以继夜，应接不暇。其爱国热忱，真使人感动得落泪。

前方伤亡的官兵很多，战地民众乘夜晚绕道崎岖山路把伤兵运到后方。冒着危险不辞辛劳的精神，实足表现出军民合作的真情。更有苏北宿迁、沭阳、鲁南各地的教师学生所组织的战地服务队，如王志仁、刘大同、汪典等百余人，除了做战地宣传工作，并亲自抬伤兵送弹药，更使军民深受感动。在战地军民合作成为一家人，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的抗日胜利。

（四）艰苦的作战：敌我兵力武器装备相差悬殊，诚如五战区长官李宗仁在其回忆文章中所说：“敌穷数日夜的反复冲杀，伤亡枕藉竟不能越雷池一步。”终为国军获得临沂大捷，使日军侵华初尝败绩，也带来了抗日战争中台儿庄会战的伟大胜利。

日我两军展开主力作战，是在临沂城北约三十里的汤头葛沟之线。日军板垣第五师团受我之痛击，曾一度被迫后撤三十余里。随又发现日军第一〇五预备师团番号，我再予迎击。敌人借飞机大炮轰炸掩护全面总攻，我阵地多被夷平，敌兵蜂拥突入。我军所有担架运输兵及文书伙夫马夫都拿起武器加入战斗。滕家官庄傅家池草坡敌我争夺，失而复得。敌我寸土必争，形成拉锯战。汪大章营长以下官兵二百余人壮烈牺牲。我葛沟补充团阵地亦被敌攻陷，营长潘鸿文在垛庄阵亡。我军损失惨重，退据临沂近郊，固守三官庙九曲店阵地。并以补充团警卫营在城东沂河东岸构筑桥头阵地，与临沂城仅一水之隔。前线距司令部之临沂师范不过三里，庞将军亲自指挥准备背城一战，以使国军徐州会战兵力集中能顺利完成。郭氏文中又提到：“……当时随军观战的中外记者与友邦武官数十人，都想不到以一支最优秀的‘皇军’，竟受挫于不见经传的支那‘杂牌部队’，一时中外哄传，彩声四起，板垣征四郎以颜面攸关，督战尤急，我军渐呈不支。……”盖日军最初轻视国军战力，逐次使用不足之兵力，又遭受我军浴血缠斗，抵抗坚强，实力消耗过巨，因此出其意料，行动迟滞，难以达到与矶谷师团会师徐州的目的。

（五）张自忠将军增援临沂：临沂既告危急，中央统帅部和五战区为确保临沂争取会战准备时间的余裕，派战区参谋长徐祖诒（燕谋）莅临军团传达作战计划协助指导作战。因临沂师范距前线太近，敌炮弹不断凌云呼啸。徐将军主张军团部应立即撤到临沂以南的傅家庄（城南二十余里），以免影响参谋作业的心情，而且便于指挥。庞将军则不以为然，他很坚决地说：“如果我庞某临危后退，前方士气动摇，临沂城就难保了。”徐、庞意见相左，最后请示战区长官，所得答复，仍尊重庞的意见，军团部不动。我想那时统帅部决派张自忠的五十九军来援有几点理由：（1）敌我战力消耗甚巨，日军更显疲惫，所以成为对峙状态。欲使国军掌握先机，转守势为攻势，各个击破先歼灭板垣师团，解除徐州外围的威胁，从容准备大军会战。（2）庞、张两将军过去有历史渊源且交谊颇厚，长城抗日联防比肩作战，张在喜峰口，庞在罗文峪，如派张军增援临沂，必能不误时机，协力作战。（3）张军战力坚强，长城抗日曾在喜峰口大胜日军，士气高昂，对统帅部命令决可彻底奉行达成任务。（4）这一战关系国运及抗战前途，统帅部已操胜算，而绝不能失败。

当日军再进攻临沂时，张自忠将军的五十九军及时赶到临沂，守军军心大振，敌我形势转变。张将军到达临沂师范军团部，天已薄暮，前线战斗转趋激烈，忽然敌方炮弹从头上飞过，机枪声也清晰可闻，指挥若定的庞炳勋将军迎出门来，张、庞两将军急忙握手，久久没有放开。当他们进入办公室尚未坐定，突有敌方炮弹飞落院中爆炸。庞对张说：“荩忱老弟来得正好，你看这里多热闹！”接着又说：“上午徐祖诒参谋长在电话里问我还有多少预备队？我的部队都在前线伤亡殆尽。现在补充团担任九曲店附近的作战，连我的警卫都增援到第一线，再有就是我了。不过我决心在临沂保卫战中和敌人拼战到底。”张自忠听了以上的话笑了起来，从容地说：“大哥你放心，我决尽力帮你打赢这一战。”

虽然正在战斗紧张的气氛中，老友会师战地，生死以之，仍然谈笑风生。庞忽然幽默地微笑说：“老弟呀，人家说你要在北平当汉奸，我才不相信呢。记得我们在北平和宋明轩曾通电全国：‘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所以我大为放心。”张将军大笑说：“今天倒要他们看看我张自忠是不是汉奸？”就这样很快地在参谋长王庾吾等敌情简报之后，接着会同五战区徐祖诒参谋长策定了反攻作战计划。

至于李宗仁回忆文中提到的庞、张结怨之事，可能是民国十九年春中原大战时，在河南陇海线上的巩县黑石关，韩复榘曾攻袭庞部落败，而绕道东去开封，或系因此“张冠李戴”有所误解。

（六）师克在和不在众，兵贵神速，尤贵能出奇制胜，我军反攻，由策定计划下达命令到攻击行动仅数小时，可见庞、张两将军求胜一致的决定，是本乎军人的天职，能和衷共济忠于国家的精神。笔者随庞将军任职甚久，对过去史实记忆犹新，庞、张从无恩怨，而中枢统帅部是因人善用，绝非无军可派增援临沂。今张、庞均已作古，国人不可误解，使庞、张两将军地下难安。

三月十三日拂晓我军开始攻击。由五十九军主攻，该军军士大队首自庞军左翼敌前渡河，对敌实行强袭。第三十八师一一四旅董希仲旅长（即董升堂，保定军官，北伐时任庞军参谋处长，笔者时任参谋）所部渡过沂河，敌人火力旺盛，该旅前赴后继，伤亡之众，河水为赤。张自忠将军亲自指挥主力向临沂以北敌人进攻，攻势锐猛，经一昼夜激战，将板垣师团之片山旅团击溃。日军节节败退，张军终于克复敌主阵地之茶叶山，彻底粉碎其攻取临沂重镇之企图。

同时四十军第三十九师各旅亦协同友军展开攻势。由于友军增援，士气鼓舞，自右翼甘屯寇屯向日军侧背攻击，夺取敌后方兵站尤庄子，获得粮弹辎重无算。固守九曲店之补充团亦采取攻势。因敌主力已被击溃，无意恋战，纷纷后退，我乘胜追击，斩获极多。至此日军精锐之板垣师团不得不开始其侵华战争以来的大退却。

（七）临沂胜利对战局的影响：临沂胜利，稳定了第五战区的战局，同时使日军对我国军不敢轻侮。临沂城固若金汤，并以确保徐海安全，诚由于庞、张两将军能精诚无间，树立下友军协同作战的模式。不但打破日军作战计划，并迟滞其行动达一月之久。最后迫使板垣残部绕道兰陵、向城，会合津浦线南下敌矶谷第十师团，与国军展开台儿庄会战。因板垣师团，逐次受挫大伤锐气，并已失去先机，致使日军在台儿庄会战中遭受重大之惨败。当中央获悉临沂大捷，特派军事参议院长陈元代表到临沂慰劳，亲眼看到所获日军堆积如山的战利品，至为欣悦。这次战役是台儿庄胜利的序战，因此提高全国军民士气，增强抗日必胜的信心。且颇受国际间的重视，并蒙委员长蒋公电令有“开抗日胜利之先河，振国军之士气”的嘉勉，所有参战官兵，莫不引为殊荣。

（原载台湾《传记文学》第三十二卷第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