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滕县保卫战
台儿庄会战的前奏
抗日战争初期的滕县战役,是台儿庄会战的前奏和组成部分。在这次战役中,我任第一二二师(师长王铭章)第三六四旅第七二七团团长,负城防之责。现将这次战役的战斗经过,追记如下:
一 敌我双方的作战兵力
进犯滕县之敌,为日军第十师团和第一〇六师团,第一〇八师团之一部携有大炮七十多门,战车四五十辆,并有配合作战的飞机四五十架,装甲火车两列,共约三四万人,统由第十师团师团长矶谷廉介指挥。
我军参战部队,为第二十二集团军。总司令初为邓锡侯,继为孙震,指挥两个军:第四十一军(军长孙震兼),辖第一二二师(师长王铭章)、第一二四师(师长孙震兼,副师长税梯青代);第四十五军(军长邓锡侯兼),辖第一二五师(师长陈鼎勋因病在郑州休养,由副师长王士俊代)、第一二七师(师长陈离)。
第二十二集团军在出川前分驻成都西北地区。所辖两个军均系“乙种军”编制,即每军两个师,每师只有两个步兵旅,每旅两个步兵团,其他任何特种兵都没有。整个集团军不过四万多人,武器窳败,装备陈旧。主要武器为四川土造的七九步枪、大刀、手榴弹和为数很少的四川土造轻、重机枪、迫击炮。重兵器如山炮、野炮,特种兵器如高射机枪和战车防御炮等,则完全没有。至于交通、通信、补给、卫生等各种装备器材,亦均阙如。
第二十二集团军在出川抗战之前,曾经要求蒋介石换发武器装备,蒋复电:“前方紧急,时机迫切,可先出发,途经西安,准予换发。”该集团军遂于一九三七年九月五日开始徒步出川北上。十月上旬,先头部队刚抵西安,又严令着速东进,过潼关,渡黄河,到太原加入第二战区战斗序列。部队没有得到任何武器装备的补充,且于十月下旬至十二月上旬在晋东南一带与敌周旋了四十多天,损失惨重,伤亡过半,两个军四个师没有一个完整的建制。我军为了继续作战,乃于十二月初在离石、赵城一带进行整编,将每旅原有的两个团合编为一个战斗团。至此,每个军名为两个师,而实际只有一个师、两个旅,全集团军实际只有八个团,总兵力不过两万余人。
此时,山东韩复榘不战而退,济南、泰安、兖州相继弃守,津浦路北段危急。第二十二集团军奉大本营电令于十二月底由第二战区晋东南战场调到陇海东段的商丘、砀山、单县、徐州一带,归第五战区指挥。一九三八年一月十一日韩复榘在开封被捕,翌日,第二十二集团军奉李宗仁命令,开赴滕县南北地区填防,阻止日军南下。
二 战役开始前敌我两军的态势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下旬至一九三八年元月五日,日军占领了济南、泰安、兖州、邹县。之后,即以邹县为据点,以两下店为前进阵地,暂时与界河东西一线的我军保持对峙状态。在邹县、两下店一带的敌军,为第一〇六师团的一部约八百余人,由福荣少佐指挥。二月下旬,敌第一〇六师团的一个旅团增援到邹县。三月初,敌第十师团经济南、兖州也到邹县。
我第二十二集团军于一九三八年一月上旬由陇海线经徐州沿津浦路北调,以第四十五军为第一线部队,由第一二七师师长陈离指挥;第四十一军为第二线部队,集团军总司令部设临城(即今薛城),第四十五军以滕县为据点,在界河东西香城、九山、王福庄、张庄、后圪、金山之线占领阵地,构筑工事,阻击敌人进犯,与敌保持接触。第一二七师师部驻滕县,以一部支援第一线阵地之第一二五师,一部游击于兖州、邹县、曲阜之间。第四十一军第一二四师的第三七二旅(旅长曾苏元,只有一个战斗团,团长刘公台)进驻滕县,负城防之责;第一二四师的三七〇旅(旅长吕康,只有一个战斗团,团长王麟)进驻滕县西北的深井,掩护第四十五军第一线阵地的左侧背,并相机游击于石墙、济宁之间,师部位于利国驿。第一二二师为集团军总预备队,其第三六四旅(旅长王志远,只有一个团,团长张宣武)位置于台儿庄亘顿庄闸一线;第三六六旅(旅长童澄,只有一个团,团长王文振)配置于顿庄闸(不含)亘韩庄一线;师部位置于台儿庄与韩庄之间的万年闸。从一月中旬以后的四十多天中,第一二二师在台儿庄亘韩庄这段运河,构筑了半永久性的防御工事。
一九三八年一月末,川康绥靖主任刘湘病逝,邓锡侯奉调回川继任。所遗第二十二集团军总司令一职,由副总司令孙震升任;邓所兼第四十五军军长一职由第一二五师师长陈鼎勋升任;陈遗师长职,由本师副师长王士俊升补。陈离升任副军长,仍兼第一二七师师长。
三月上旬,敌在邹县、兖州大量增兵。从三月四日起,敌即不时派出小队、中队的搜索部队向我第四十五军第一二五师的第一线阵地施行威力侦察,敌机亦在频繁出动,进行空中侦察。我军侦得敌人行将大举进犯。为了阻击敌人的南进,决心固守滕县,乃于三月十日前后重新调整部署,加强守备。将在台儿庄亘韩庄一线的集团军总预备队第一二二师师部和第三六四旅旅部移驻滕县;同时,第一二四师师部亦由利国驿进驻滕县城内。孙震仍任命第一二二师师长王铭章为第四十一军前方总指挥,以统一指挥第一二二、一二四两个师,王铭章令张宜武团由滕县以南之南沙河进驻滕县以北十五里的北沙河;部署第二道防线;王文振团由韩庄进驻滕县东北的平邑、城前,以掩护第四十五军第一线阵地的左侧背,并防止临沂方面之敌的侧击。
三 滕县外围战
三月十四日拂晓,敌步、骑兵万余,大炮二十多门,坦克二十多辆、飞机二三十架,向我第一二五、一二七师第一线阵地展开全线攻击。我军凭借既设阵地,奋勇迎战,激战竟日,除我下看埠,白山、黄山等前进阵地被敌占领外,我界河东西一线的正面主阵地屹然未动。
在临城的孙震总司令,得到敌人大举进攻的消息后,立即乘火车到滕县了解情况,旋即亲临前线视察。随后孙又在北沙河召集附近的一些部队长和幕僚长指示作战方略,并下令:人人要抱有敌无我,有我无敌的决心,与敌死拼,士气为之大振。适在此时,敌轰炸机六架飞临北沙河上空,反复投弹、扫射,正在构筑第二道防线的第七二七团,竟伤亡六七十人。
十五日,敌鉴于从我界河正面阵地进攻未能得手,除以主力继续猛攻外,另以三千余人向我第一线阵地的右后方龙山、普阳山迂回包围。但龙山、普阳山早已有我第一二七师的有力部队设防据守,敌猛攻竟日,亦未得手。
同日,另一股步、骑、炮联合之敌三千余人,由济宁东南的石墙出动,向我深井的第一二四师第三七〇旅进攻。该旅兵力单薄,布防不久,工事简陋,苦力支撑,死伤惨重。在滕县的王铭章总指挥为了巩固第四十五军第一线的正面阵地,防止敌人向我右后方迂回包围,乃急调在滕县担任城防的第一二四师第三七二旅驰赴深井以南的池头集支援第三七〇旅。经过激烈战斗,第三七〇旅始得在深井稳住。
十五日中午,王铭章为了防止敌人钻隙渗入滕县左侧,命令在北沙河的第七二七团抽出一个营的兵力,到滕县西北十七八里的洪町和城西南三十多里的高庙布防,拒阻敌军。
四 守城的部署
十五日下午,当面之敌愈增愈多,但我界河正面阵地仍未被突破,龙山、普阳山亦仍在我手。于是敌人复以万余人的兵力由龙山以东延翼向滕县方向右旋迂回。下午五时许,其先头部队已分别到达滕县城东北十多里的冯河、龙阳店一带。十分明显,敌之企图是在撇开我正面阵地而直攻我战略要点的滕县城,迫使我正面阵地不战自弃。
此时,滕县城关有我第一二二、一二四、一二七师的三个师部和第三六四旅旅部,每个师部和旅部只有一个特务(警卫)连、一个通信连和一个卫生队,此外没有任何战斗部队,城防处于十分危急状态。当时,我军绝大部分都在前线被敌吸引,与敌胶着,只有在平邑、城前的第一二二师第二六六旅尚未与敌接触。王铭章乃以十万火急的电报命令该旅迅速回援滕城。但该旅远在百里之外,一则缓不济急,再则,途中也难保不被敌人阻挡。王铭章向临城集团军总司令部请求援兵。据云,蒋介石已命汤恩伯的第二十军团全部(三个军约十万人)北来应援。其先头部队王仲廉军已于十五日正午到达临城,但该军必俟其军团司令部到达后始能北上,因而不能指望他来救燃眉之急。
第二十二集团军总司令部在临城唯一的一支战斗部队,是第四十一军直属的特务营,这个营的编制是三个步兵连和一个手枪连。孙震为了支援滕县的守城,只留下一个手枪连担任总司令部的警卫,令营长刘止戎率三个步兵连星夜乘火车开赴滕县。但这也缓不济急,滕城已是危急万分。下午五时三十分,王铭章在电话上直接向我下达如下命令:“(一)师决心固守滕县城;(二)第七二七团除在洪町、高庙的一个营仍在原地执行原任务外,另以一个营留置北沙河第二线阵地暂归第一二七师指挥,该团长即率领其余部队立即由现地出发,跑步开回滕县布置城防。”
当我从北沙河撤走时,王铭章又命我将北沙河上的铁路大桥予以炸毁破坏。
两小时后,时已黄昏,当我到达滕县北门时,王铭章已十分焦急地在城门外迎候着。他把各方面的情况向我扼要地述说一遍,命我立即着手布置城防。这时,配置在城前镇的第三六六旅第七三一团第一营(营长严翊)也奉调回到滕县东关。王铭章又告诉我:“刘止戎营已由临城乘火车出发,再过一两个小时也可到达。所有这些部队,归你统一指挥,由你担任城防司令,统一部署守城事宜。”
滕县东关有一道土筑圩寨,相当完整坚固,可以利用作为据点阵地。敌人由东面来,我判断敌人攻滕县一定先攻东关。因此,我就命令严翊营担任东关守备任务,利用寨墙连夜构筑防御工事,并在东关附近各村庄派出警戒部队。严翊这个营,原为三个步兵连和一个机枪连,但机枪连因临时拨归团部直接指挥,尚未来到,故严翊以两个步兵连配置在东关圩寨阵地上,以一个连作为营预备队,夜十时左右布置就绪,部队彻夜构筑工事。
我率领的第七二七团辖三个营,此时第一营位置于滕县西北的洪町、高庙,该营第一连有轻机枪二挺;此时第二营留在北沙河,暂归第一二七师指挥,该营第八连有重机枪四挺;我带回城的是第三营,这个营是四个步兵连,没有重机枪或轻机枪。此外,团有一个直属迫击炮连,有四门土造八二迫击炮;有一个通信排,只有四部破旧电话机;有一个担架排,只有二十副竹子担架。我以两个连担负城东、北面的城防,以一个连为营预备队,以另一连作为团预备队,归我直接掌握。
夜十时顷,刘止戎营由临城开滕县,我命令他们一下火车就直接开到城墙上布防;该营以两个连担任南、西两面城防;以一个连为营预备队。
担任城防的部队,都彻夜构筑工事,作为预备队的部队,则彻夜搬运弹药、粮秣。这天夜里从临城运来一火车粮和弹,特别是手榴弹很充足,它成为守城战中最得力的武器,东关和城上的守兵每人屁股底下都有一箱手榴弹(每箱五十颗)。
我的团指挥所设在东门内路北的一家山货铺内,连夜和这三个营部架通了电话,师、旅部也都向我的团指挥所架通了电话。第三六四旅旅部驻在西门里路南的盐店内。第一二二师师部驻在西关电灯厂内。第一二四、一二七两个师部同驻在城内北街张镜湖的宅第内。
截至十五日深夜,滕县城关的战斗部队,共为一个团部、三个营部、十个步兵连和一个迫击炮连,另有师、旅部的四个特务连,还有临时来城领运粮弹的第一二四师第三七二旅第七四三团的一个步兵连,共约两千五百人。此外,滕县县长周同所属的武装警察和保安团有五六百人。合计城中有武装力量三千人,但真正的战斗部队尚不满两千人。
五 决心与城共存亡
十六日黎明,敌万余人继续向我第四十五军正面界河阵地和龙山、普阳山阵地猛烈进攻。上午七时五十分,滕县东关外附近各村庄先后听见机枪、步枪声、冯河、龙阳店方面之敌已开始向我守备东关的警戒部队进攻。八时许,敌炮兵约一营(山炮十二门)在东沙河附近高地放列、试射之后,接着即以排子炮的密集火力向我滕县东关、城内和西关火车站猛轰起来。同时,十二架飞机飞临城上空,疯狂地轰炸、扫射。
敌人进犯界河阵地两天来,城内外人心尚安定。此刻忽然炮弹、炸弹如狂风骤雨般从天而降,市民顿时慌乱起来,男女老幼纷纷出城向西逃去。半小时后,除了守兵之外,简直成了一座空城。
驻在西关电灯厂的王铭章师长,听到枪炮声后,先在电话上向我询问情况,随后他就进城到第一二四师师部,同陈离师长、税梯青代师长、王志远旅长和我会面。他先问我城防部署、工事构筑、弹药补充等情况,接着又问:“张团长!守城有没有把握?”我说:“守多久?”王说:“两三天。”我说:“城内现有兵力和敌情你都清楚,你看可以守多久?”王说:“守一天多有没有把握?”我说:“担任城防的十个步兵连,有六个连都不是我所属的建制部队,严、刘两营的战斗力如何,我无法估计,因而我不敢保证能守一天多。”王说:“我们的援兵最快也得夜里才能来到,如我们不能守一天以上,那就不如在城外机动作战。”他说完,就问在场的几位师、旅长:“你们大家意见如何?”几位师、旅长和几个师参谋长都同意在城外机动作战。于是王铭章师长立即打电话向临城的集团军总司令孙震报告情况,并提出到城外机动作战的意见。孙回答说:“委员长来电要我们死守滕县,等待汤恩伯军团前来解围。汤部的先头部队昨日已到临城,其后续部队亦正在陆续赶到,我当催促王仲廉军赶紧北上,你应确保滕县以待援军。你的指挥部应立即移到城内,以便亲自指挥守城事宜。如兵力不够,可把城外所有的第四十一军部队通通调进城内,固守待援!”
此时,王铭章才下了最后决心,首先对我说:“张团长!你立即传谕昭告城内全体官兵:我们决定死守滕城,我和大家一道,城存与存,城亡与亡。立即把南、北两城门屯闭堵死,东、西城门暂留交通道路,也随时准备封闭。可在四门张贴布告,晓谕全体官兵,没有本师长的手令,任何人不准出城,违者就地正法!”同时又命令他的师部副官长罗甲辛把师指挥所和师直属各部队全部搬进城内。
此时,第四十五军第一二七师师长陈离因所属部队都在龙山、普阳山作战,而计划中也没有调他的部队进城固守。因此,陈师长向孙震请示后,同他的指挥所一起出城去指挥他的部队作战去了。在他离城只有三四里路时,就遭到敌装甲车的袭击,右腿负了重伤。
六 东关保卫战
占领东沙河的敌炮兵,十六日上午八时开始攻击,足足打了两个小时,东关、城内和西关火车站共落炮弹三千余发。上午十时许,敌炮忽然停止射击,敌机亦同时逸去,东郊各村庄的我军警戒部队亦已撤到东关,因而枪声亦已停止,一时空气异常沉寂。过了半小时,敌炮突然集中一点向我东关南半部寨墙的突出部猛烈轰击,不到一刻钟,那段寨墙被炸开了一二米宽的缺口。此时,敌人集中了轻、重机枪数十挺,对准缺口猛烈射击,掩护其步兵攻击前进。当敌炮猛轰寨墙时,我寨上守兵猝不及防,略有伤亡,随即避开炮轰目标,伏伺缺口两侧,严阵以待。当敌停止射击时,我伏伺缺口两侧的士兵迅速堵住缺口,弥漫的烟尘刚一消失,敌步兵五六十人迫进我阵地,跳进缺口外的寨壕沟内。我守军第七三一团第一连连长(忘其姓名)亲临缺口指挥,他集中了六七十人的兵力,每人握四五枚手榴弹,当敌人全部下到寨壕时,连长一声令下,二三百枚手榴弹同时投向敌群,使敌遗尸五十来具,逃还者不满十人。
敌发觉攻击没有奏功,立即以更猛烈的火力向着那缺口轰击,扫射。我守兵仍同上次一样,避开目标,躲伺两侧。敌人二次进攻仍是步兵一排,约五六十人,头戴钢盔,两手端着上着刺刀的步枪,从寨壕内向缺口冲锋。我守兵仍和上次一样,在敌人将要爬上缺口的一刹那,几百枚手榴弹像雨点似的向敌人丛中扔去,结果,敌人又遗下了尸体四十多具,敌人第三次冲锋,结果又死亡三四十人,以失败告终。此时,我东关右翼守军第七三一团第一连已伤亡近百人。营长严翊将该连残部抽下,以营预备队的第三连接替守备任务。我亦将团预备队第七二七团第十二连由东城门内调赴东关,作为严营新的预备队。
战地沉寂约两个小时。我们趁机调动了兵力,调整了部署,修补了被摧毁的阵地工事,并将东关和城内几家盐店、粮行内堆放的一两千包食盐和粮食,搬来填补被敌人炮火轰开的缺口和加强寨墙工事,并补充了弹药。官兵擦了擦血汗,喝了点水,吃了点干粮。我在这时也亲临第一线巡视,对守备官兵加以慰问和鼓励。
下午二时许,敌人再次进攻,乃转向我东关的东北角,猛烈攻击。我守军第七三一团第二连,在严营长的指挥下,也和第一连的打法一样击退敌人。敌人连续五次攻城,每次都以遗下三五十具尸首而告结束。
在战斗过程中,我军伤亡也很大。王、税两师长命令第一二四师第三七二旅来城领运弹药的第七四三团第十一连(连长吴赞诚)归我指挥。王铭章师长将他的师部特务连(连长何经纬)除留一个排作为警卫外均交给我指挥。我即将吴赞诚连作为严营的预备队,以何经纬连作为团预备队。
下午五时许,敌人又发动了第六次攻势。敌炮有所增加,机枪火力也比以前猛烈;飞机每批约在十架以上。敌人转移了攻击目标,是从东关的正面城门下手,还以一部分炮火向东关、城内和西关、火车站等处施以纵深射击。敌人的步兵改用一次三个排,每排相距约百米,前后重叠形成梯形攻击法,最前的一个排,向东关门冲锋时,仍被我们的手榴弹消灭得所剩无几。可是,敌人猛烈的火力,把我东关门及其两侧附近的守兵也几乎消灭殆尽。严营长急将吴赞诚连填补上去,立足未稳,敌人的第二梯队又冲击上来,于是展开了一幕惨烈的肉搏战。结果,敌一个排全被消灭,而我吴连亦只剩下一二十名士兵,全连官长和一百多名士兵都壮烈牺牲。值此危急之际,我令团预备队何经纬连(欠一个排)从东城门内奔赴东关补充,受严营长指挥。但敌之第三个梯队已经冲上来,何连已缓不济急,严营长急将守备东关南、北两头的部队都调到附近堵击敌人,但敌人仍突入关内四十余人。此时,业已入暮,敌人并未增派后续部队,只有这四十多个敌兵,也无力扩大战果,于是双方相距几十步形成对峙局面。何连到达东关后,严营长立即命令驱逐这些日军,结果,何连伤亡三分之二,而敌人还有二三十个未被消灭。这时,天已黑透,我决心抽调守备城垣东、北面的第七二七团第三营的预备队第十一连(连长张进如)驰赴东关,归严营长指挥,还亲自对该连全体官兵作了简单的讲话,以鼓励他们的斗志,并对连长张进如说:“如果不能把这几十个敌人消灭,你就不要回来见我!”该连士气极旺,锐不可当,猛扑之下,一举成功。虽然该连阵亡了两个排长,死伤了七十多名士兵,但终于把这股敌人全部消灭干净,东关城门也终于失而复得。苦战竟日的严翊营长,也在最后督战中,大腿中弹负伤。
晚八时以后,停止了战斗,枪炮声歇,双方处于休憩状态,只是敌方的照明弹不时划破夜空,把城关内外照得如同白昼。
十六日这一天,滕县东关、城内和西关火车站共落炮弹约万发。从东城门内我的团部至东关严营长的营部不到一里路的一段电话线,就被炸断二十五次之多。敌人的飞机自上午八时直到黄昏,不断地在城关上空盘旋,最多的一批有十八架。其实敌机的轰炸、扫射给予我军的伤亡,并不比机枪大炮更多,但它给予我军精神上的威胁,却远在机枪、大炮之上。
十六日上午,在敌进攻东关的同时,我城北四十五里当面之敌,愈益加强攻势向我龙山、普阳山一带阵地进犯。我第四十五军三天以来,浴血奋战,伤亡过半,同时与滕县的交通、通讯全被截断,指挥发生混乱,因此,在正午前后,第四十五军正面阵地,逐步被敌突破。
石墙方面之敌,于十六日早继续向我深井、池头集的吕、曾两旅猛烈进攻,经过竟日的战斗,吕、曾两旅逐次退守大坞、小坞一带。
七 调整部署,死守孤城
十六日激战一整天,晚九时许,王铭章师长约我到他的指挥所详询战况。我一踏进他的房门,他就握着我的手说:“张团长,你太辛苦了。想不到我们只这一点点子人竟能撑持一整天,你真有办法!”我说:“这主要是士兵的勇敢和严营长的出力。”王说:“严营长是勇敢善战,你是指挥有方,明天我将直接打电报给委员长为你们两位请奖。”接着他又说:“能把今天撑持过去就不要紧了,我们在城外的部队马上都要调到城里来,他们正在行动中,大约一两个钟头之后即可来到。”王师长这时很乐观。我问:“调进城来的有哪些部队?”王说:“吕、曾两旅的两个团和你那个团的两个营都有把握来到,只是童旅在路上可能要麻烦。今天我们不足一个团就能撑持一天,明天我们增加两三个团,还怕什么?如果再把明天撑持过去,汤军团的援军就可来解围了。”
当晚,吕、曾两旅先后从大坞、小坞一带脱离敌人,夜十时至十二时先后来到滕县。在洪町、高庙和北沙河一带我所属的第七二七团第一、二两营亦于此时来到城内。唯有在平邑的童旅(欠严营)途经城前时被敌阻挡,被迫绕道向临城方向退去。
当夜重新调整部署如下:(一)以第一二四师第三七〇旅的第七四〇团(欠一个营)接替东关第一二二师第三六六旅第七三一团第一营的防务。(二)以第一二二师第三六四旅第七二七团仍附第七三一团第一营担任东南城角(含)亘西北城角(不含)的东、北两面城防,并以一部守卫北关。(三)以第一二四师第三七〇旅第七四〇团之一营(营长蔡钲)及第四十一军特务营(欠一个连)担任西北城角(含)亘东南城角(不含)的西、南两面城防,由第三七〇旅旅长吕康指挥。(四)以第一二四师第三七二旅第七四三团为总预备队,并以一部守卫南关、西关及火车站。
城内储备的粮弹相当充足,当夜各部队都得到了充分的补充,部署调整后,各部队不顾疲劳地拼命抢修工事,挖防空洞,还绑捆云梯。这是因为滕县城墙高而且陡,城内上城的道路只是每座城门的旁边有一条,当敌机投弹、扫射和炮火轰炸时,我守城部队为避免和减少伤亡,城上只留少数瞭望哨,其余都在城墙脚下的防空洞内隐蔽和休息,待敌人冲锋爬城时,再迅速登城抵抗。若只靠城门旁边那一条道路,则容易误事。因此,规定守城部队每一个班至少都要有一架云梯,以备迅速登城之用,并打开手榴弹的箱子,揭开了手榴弹的盖子。全体官兵一直忙到十七日天亮没有休息片刻。
八 最后的激战
敌人出乎意外,在界河、龙山、普阳山一带,在滕县城关等处,碰了硬钉子,伤亡惨重,猛攻竟日而不能下。于是矶谷廉介在十六日夜间,调集了第十师团和一〇六师团的一个旅团,共三万多人的兵力,大炮七十多门,战车四五十辆,向滕县城关东、南、北三面猛攻。
十七日上午六时许,敌人以五六十门山炮、野炮密集攻击,敌机二十余架临空投弹、扫射,炮弹、炸弹如倾盆大雨,整个滕县城除北关一隅因系美国教堂所在地外,一时硝烟弥漫,墙倒房塌,破坏之惨,实属罕见。当敌开始射击时,我适在西门内第二六四旅旅部研究守城问题,在我乘炮轰间隙返回东门内团部的时候,竟找不到东、西大街的街道了,满街都被倒塌的建筑物堆成了一个个小山丘,石板路被炸成一个个深坑,全城一片火海,遍地都成焦土。此时,我才领会到“焦土抗战”的含义。
两个多小时的轰击后,敌步兵开始向我东关进攻。敌用前日办法轰开缺口,并以十来辆坦克掩护步兵冲锋,同时以炮火分向东关全线和城内施行遮断射击,以牵制我守军的临时调动和我军后线的增援;敌机更是如乌鸦似的满天飞,疯狂地进行低空扫射。防守东关的第一二四师第七四〇团(欠一营)顽强抵抗,反复肉搏,虽然死伤惨重,而敌人也是遗尸累累,激战至正午十二时,我东关阵地依然固守无恙。
在敌进攻东关的同时,敌另一部向我东南城角攻击,先以强烈的炮火猛轰城墙。约一二十分钟,即轰开一个缺口,接着就是七八辆坦克车掩护步兵百余人冲锋。这里的守兵,是我团第二连。该连以手榴弹炸毁敌坦克两辆,炸毙敌步兵五六十名。但由于该连死伤殆尽,无力阻击,终于被敌冲上城角四五十人。第七二七团第一营营长王承裕立即命令营预备队第一连反攻突入之敌。该连在其仅有的两挺轻机枪火力掩护下向敌猛扑,一阵手榴弹投掷之后,接着就抡起大刀猛砍。一场白刃交手战后,突入之敌被我全歼无遗,而我军这一连一百五十人,只剩下十四名士兵,连长张荃馨、副连长贺吉仓以下,全部为国捐躯了。这是正午十二时左右的事情。
自上午八时起,敌以飞机、大炮、坦克和步兵向我东关寨垣和东南城角猛攻;敌兵屡次深入,屡被我军歼灭击退,战至正午十二时稍过,敌因攻势顿挫,于是中止进攻,整顿态势,准备新的攻势。我军亦趁此间歇时间,调整防御部署,以迎接更激烈的战斗。
下午二时,敌突以十五生的榴弹重炮十二门猛轰我南城墙的正面,同时敌机二三十架集中轰炸南关。我守备南关的第一二四师第三七二旅第七四三团的两个连,因昨天深夜始由大坞转移至此,只有简单的掩蔽工事,而无坚固的防空设施,以致在很短的时间内被炸死炸伤达半数以上,剩余部队在南关无法存身,被迫转移到西关车站附近。南城墙被重炮轰炸一个多小时,城墙被毁倒塌,几乎夷为平地,处处可以攀登。防守南城的第一二四师的第三七〇旅第七四〇团的蔡钲营,突遭重炮猛烈轰击,城墙上的守兵血肉与砖石交织在一起。敌步兵约五六百,在十余辆坦克的掩护下猛扑南城,第一二四师第三七〇旅旅长吕康、副旅长汪朝廉亲临城墙根指挥督战,但死伤殆尽,下午三时三十分左右,敌人占领了南城墙。吕康旅长和汪朝廉副旅长皆负重伤。
在敌军攻占南城的同时,东面敌军对我东关再次发起更猛烈的攻击,寨墙被敌炮炸得犹如锯齿,到处都是壑壑牙牙,阵地工事全部摧毁。东关守军无所凭借,以致死伤愈来愈多;同时弹药(特别是手榴弹)已告罄,因而在南城墙被敌占领之后不久,东面之敌步兵约五六百在十余辆坦克车的掩护下,突入东关。守备东关的第一二四师第七四〇团团长王麟,在激烈的炮火中,奋不顾身地亲临前线督战,竟被敌炮击中头部,尚未抬出西门,即因伤重致死。该团政训员胡清溪亦同时中弹阵亡。
敌占领南城墙和突破东关之后,王铭章师长亲临城中心的十字街口指挥督战。
这时,南城墙上之敌,以炽盛的机枪火力掩护步兵从西南城角向我西城墙上的守兵压迫。同时,敌炮兵又集中火力猛轰西城门楼,我西城墙南半部的守兵死伤太大,以致西门和西门以南的城垣在下午五时落于敌手。
敌攻入南城、西城后,即集中火力向城中心十字街口射击。王铭章师长和他的幕僚、随从无法在市街内存身,乃从西北角登上城墙,继续与敌周旋。王命令身边仅有一个排的师部特务连从西北城角向西城门楼之敌猛扑,但这个排尚未接近西城门楼,即被敌之机枪全部打倒。西城门楼之敌继续向北压迫,王师长此时没有还手之力,在这万分危急的情况下,王师长迫不得已缒城出去,准备到火车站指挥第一二四师第三七二旅继续与敌搏斗。但当他出城之后,即被西城门楼之敌发现,一阵密集的机枪,王师长和他的参谋长赵渭宾、副官长罗甲辛、少校参谋谢大壎、第一二四师师参谋长邹慕陶以及随从十余人,同时为国捐躯。只有王师长的卫士李少昆等二人幸免于死。
突入东关之敌,付出重大代价后,随即猛攻我东城门;同时占领南城墙东半部之敌,以猛烈的冲锋,夺占了东南城角,并继续向北逼近。我东城墙上南半部的守兵,被迫退守东城门楼。东城门及其附近,我配置了一个整营(第七二七团第二营,营长吴忠敏)的兵力。当东关之敌和东南城墙上之敌向我东门猛攻的时候,我和第三六四旅王志远旅长都在东门附近督战、指挥。敌人除以大炮猛轰东城门楼,并以平射炮的破甲弹猛轰东城门洞,城楼中弹起火,上面守兵无法存身,城门亦被摧破敞开,在密集的机枪火力掩护下,敌步兵约三四十人突进了东门。但我们以四挺重机枪的火力和数以百计的手榴弹,犹如暴雨似的向突入东门之敌扫射、投掷,三四十个敌人全被消灭。此后,敌人以波浪式的攻击接连不断地进攻,终以敌兵源源而来,而我军则弹尽援绝,无力反击,黄昏时东门亦落入敌手。我军残部逐次退守东北城角和北面城墙。这时,我的右腿和双脚中弹负伤,王志远旅长的左臂也中敌一枪。自此以后,城内陷于无人指挥、人自为战的混战状态。
入夜之前,敌人占据了东、南、西三面城墙,而东北、西北两个城角和北面城墙仍在我军手中。在北城墙上的守军,是第一二二师第七二七团的第三营(其中有两个连已在昨天东关的战斗中伤亡殆尽)和其他零星部队,仍在顽强抵抗,与东、西两面城墙之敌对峙着。敌人不惯夜战,入夜之后,未向我北城墙方面压迫。占据城墙的敌人也未敢走下进入市内。
夜九时,我北城墙上的守军共二三百人,在副营长侯子平、连长胡绍章等指挥下,扒开了已经闭死的北城门,有组织地逐次掩护突围出城。北面围城之敌,远在北关二里以外,未曾发觉;而东、西城墙之敌,只以火力追击,未敢下城追赶,因而这支二三百人的突围部队,得以安全地撤退到后方。但在城内,人自为战,与我大部队失掉联系的零星小部队,未能突围出城,彻夜枪声未停地与敌对抗,直至十八日午前。
敌人包围了滕县后,只有一条可与后方(临城、徐州)联系的通路。到后方去的人,出城后向南行。黄昏以前,出城的伤员和突围的部队,在途中又遭到敌人炮兵的火力拦击,被打死、打伤了很多人。有一支突围的部队和伤员共二百多人,在十七日的下半夜,走到夏镇附近微山湖东岸的渡口上候船,因疲劳至极,都睡着了。十八日天亮后,突遭敌骑兵和战车的追袭,大都被打死或被逼到湖里淹死。
十六、十七日两天以来,滕县城关落下三万余发炮弹。第四十一军守城部队自第一二二师师长王铭章以下伤亡五千余人,在滕县以北界河、龙山一带作战的第四十五军,自第一二七师师长陈离以下伤亡亦达四五千人。这次战役,共毙敌两千余人。自三月十四日早晨开始,至十八日中午止,共四天半,计一百零八个小时。
九 感谢人民的支援
在滕县战役中,许许多多的重伤官兵,他们是万分艰苦地爬出了战场或者是由战友们背扶下了火线。沿途各村镇的老乡们热情地把他们收容、隐蔽起来,给他们洗血裹伤,烧茶做饭。等到入夜之后敌人停止活动的时候,有车的就套起车来,没车的就用门板或小床捆成临时的担架,老乡们争先恐后地把那些伤员们运到临城或者沛县。我自己就是其中身受其惠的一个。第一二二师第三六四旅旅部少校副官鲁福庆,于十八日上午在城内巷战时为敌所俘,日军把他和其他被俘的二十多个官兵一齐拉到城外的沙滩上,用刺刀一一戳死。入暮之后,附近的老乡们前往收尸掩埋时,发现鲁福庆尚有一丝气息,他们悄悄地把他抬到村子里隐藏起来,如同对待自己的子弟一般千方百计地为他治疗。这个九死一生的人,竟然一天天好转起来,两个月后,伤势好转已能行功,老乡们就派青年人把他护送到后方,辗转到了汉口,回到了自己的部队。第一二七师师长陈离负伤后也是多亏当地的老乡们予以掩护,始得脱险回到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