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战斗

孙家骥

一九三七年七月八日上午，笔者所在第二十九军直属军事训练团（团长是副军长佟麟阁兼任）照例出操训练时，听到西北方传来炮声，皆以为是炮兵实弹打靶。随着传来收操集合号音，教育长张寿龄宣布：我军第一一〇旅（旅长何基沣）第二一九团（团长吉星文）在卢沟桥、长辛店附近，因日军演习时，声称有一名日本士兵失踪，要强入我军驻地宛平城搜查，被我拒绝，遂发生了武装冲突。现在激战中，日炮兵正在轰击我宛平县城，命各部队回驻地整装备战。于是各队回营房擦拭枪支，补充弹药，整顿装备，各个心情激愤，抗战的一天终于到来了。

一九三六年春，第二十九军举办过大学生训练班，给予军事训练后，学员分配到各县充当县政府各级职员，同年底结业。随即招收一批中学生成立军事训练团，训练下级干部补充军队需要。一九三七年七月，这批学生入伍训练将完，着手分兵科教育之际，卢沟桥的炮声打响了。当时，各队选出代表向军训团团长佟麟阁递交请缨杀敌书，表示誓以热血保中华的决心。后来教育长张寿龄说：“你们已是军人了，军人就应服从命令，同学决心杀敌，实堪可嘉，但必须等候命令行事。眼下仍须加紧训练。”约五六天之后，战事沉寂，唯在报纸上得知，日本侵略军由天津登陆，源源来华，宋（哲元）、韩（复榘）晤于商河，会晤内容不予刊录，其余皆是些中日谈判消息。我团接到命令，官兵各携带三日口粮，准备向保定转移。于是炊事房蒸馒头，分到各班切片晒干，以便携带。后因这一千五百余名学生正在训练中，如当战斗兵使用，殊为不当，拟迁往保定继续学业。当得知这一缘由后，学生们再次上书愿效前驱，决心在前线杀敌报国。这时的北平各报纸也报道了学生军请缨杀敌的壮举。从此团部未再指示迁保。

驻北平南苑的部队，有第二十九军军部各处及直属炮、工、交各营，特务旅（旅长孙玉田，该旅装备齐全，训练有素，多系喜峰口抗战的老兵）所属两个团，军官教导团（都是西北军中失业和编余的军官组成，战斗很有经验，佟麟阁兼团长），骑兵第九师（师长郑大章）之一个团，第三十七师炮兵团和一个步兵团，统归副军长佟麟阁和第三十七师师长冯治安指挥。由于军事训练团一再表示杀敌之决心，亦将该团列入战斗序列。

七月二十日，得知宋哲元坐镇北平，并传达他守土有责，克尽军人天职的命令。我团即在南苑东南小砦外挖掘堑壕，配置兵力，防止通县窜犯之敌。军官教导团及特务旅担任正面防务，阻止由黄村向北进犯之敌伪军（冀东防共自治政府的伪保安队）。第三十七师、骑兵第九师之一部，布防于欧亚飞机场一带，阻止由丰台、长辛店企图包围南苑之敌。堑壕筑成后，为扫清射界，将阵地前四百米内的高粱、玉米一律砍倒，部队开始进入阵地，加强前哨警戒。

七月二十七日夜，由黄村方向传来密集枪炮声。据通报，第一三二师师长赵登禹调河间任丘两个团增援南苑守卫，赵行抵黄村东北团河附近与日军不期遭遇（说是不期，实际上已由冀察政委会的汉奸潘毓桂等向日军报告我方军事部署），发生了激烈的战斗。二十八日拂晓，日侦察机两架在南苑上空盘旋约一小时左右。随后敌军开始向我纵深阵地炮击，敌轰炸机五架轮番沿阵地轰炸扫射。我方无防空武器，只能消极防空，骑兵团未及展开，即被敌机炸散，人马死伤惨重。笔者当时系见习官，随第二中队队长王仲懿指挥作战。当时在敌炮火下，我队已有十数人阵亡，由于战前准备不充分，救护人员上不来，只能暴尸于堑壕内。至十时许，敌人步兵在坦克车掩护下，向我团阵地攻击前进。当敌人已进抵我扫清的射界时，传来“上刺刀，准备冲锋，歼敌于阵地前”的命令。就在这即将决战时刻，又传来命令向南小砦内转移。这不是由大队长李克昌的传达兵所传达，而是由邻兵递次传出的。我队也随之沿堑壕后撤。撤退时无人掩护，秩序混乱，指挥无人。退入砦内时，大操场的演武厅已被敌人占领，敌人正从屋顶上用机枪向砦内外我部队射击。我军就这样全线溃退了。

当面之敌仅是日军河边正三旅团，步骑炮联合约三千多人，竟在三个多小时内突破我军防线。我团第二、第三大队的大部分官生经固安、雄县退至保定。我大队官生利用庄稼隐蔽向北平撤退。在抵达大红门时，见到副军长佟麟阁正在指挥卫队阻止部队后退，命令不论哪个部队的士兵都统一编组，凡是军官都出来指挥，组织起来，向南苑反攻。我军士兵是积极的，见到我是准尉，自动愿听我指挥的有三十多人。正当组织收容时，敌人飞机轮番轰炸扫射，佟副军长及其卫士余副官同时殉国。混乱之际，部队零散反攻未果。此时已是下午一时许。

同我一起的三十多人，利用地形隐蔽后退。至黄昏后，南苑方向的炮声沉寂下来。从老百姓口中得知，丰台、黄村已被敌军占领。直到夜十一时许，我们才到达永定门，守卫不给开城门，用绳索数条把我们逐一吊上城内。市区已不见岗警，但行人不少。马路两侧还摆着西瓜、酸梅汤、馒头等食品，叫士兵们食用。有些学生给我们带路；有的市民见到我们队列行进，脱帽致敬。此情此景，使我们这些溃兵心酸而惭愧。

深夜十二时许，我们到达中南海怀仁堂集合，已有不少队伍在此休息。中南海里凌乱不堪，树荫花丛中，遗弃很多军服、长枪及破坏的汽车等等，冀察政委会官员已迁往保定。我们就乘机找些好军衣或调换好枪支。随后由副参谋长张克侠召集讲话，大意是：平津两市由张师长（张自忠）代理。部队于明晨二时出发，出西直门经大灰厂、门头沟，至良乡、琉璃河、高碑店到保定集中。出西直门后，注意长辛店敌人的袭击。官长发五元路费，士兵两元，即刻出发。

部队行抵良乡时已经黎明，日本飞机赶来沿途轰炸，并散发传单说些什么“此次军事行动，是为膺惩二十九军”等谎言。由于地形复杂，易于隐蔽，部队未受损失。大雨连绵，至保定东关时，已是积水没膝。部队在保定休整后，经高阳至沧县、泊镇之线，于八月初配合由天津撤退至静海独流减河一带的第三十八师，在沧州及津浦沿线与敌人展开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