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蟾文集新编(道教南宗研究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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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张紫阳书

某稽首百拜上复:

祖师天台悟真先生紫阳真人张君门下,即日伏以入春风雨,万象翠寒,恭惟水草谷神天丁左右,龙精溢体,火候冲寂,满室金花,归根复命。尝闻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两心。道之大不可得而形容,若形容此道,则空寂虚无,妙湛渊默也。心之广不可得而比喻,若比喻此心,则清净灵明,冲和温粹也。会万化而归一道,则天下皆自化,而万物皆自如也。会百(甲本作“有”)为而归一心,则圣人自无为而百为,自无着也。推此心而与道合,此心即道也,体此道而与心会,此道即心也。道融于心,心融于道也。心外无别道,道外无别物也。所以天地本未尝乾坤,而万物自乾坤耳。日月本未尝坎离,而万物自坎离耳。缅惟我道祖太上老君,晓天下以此道,明圣人以此心。此道之在天下,不容以物物,不容以化化。故凡物物化化之理,在天下而不在此道也。此道如如也,以此心而会此道可也。此心之在圣人,不容以知知,不容以识识(乙本多“故凡知知识识”)之理,在圣人而不在此心也。此心如如也,以此道而会之此心可也。道此道以脉此心,心此心而髓此道。吾亦不知孰为道,孰为心也。但见恍恍惚惚,杳杳冥冥,似物非物,似像非像,以耳听之则眼闻(甲本作“开”),以眼视之则耳见。吾恐此而名之曰阴阳之髓,混沌之精,虚空之根,太极之蒂也。前辈不知,强名曰道。以今观之:虹唤虹,作也;玉指玉,作碔砆也。此而非金丹乎?今夫知金丹之妙也,夫何用泥象之安炉,著相而造鼎。谓如黄芽白雪,非可见之黄芽白雪;神水华池,非可用之神水华池。喻之为铅精汞髓,比之为金精木液,何处烹偃月之炉,何处炼朱砂之鼎,知此则曰:日乌月兔也,天马地牛也。乾坤本无离坎之用,离坎亦无乾坤之体。红铅黑汞,非龙虎交媾之物乎?白金黑锡,非龟蛇交合之象乎?二八九三皆阴阳之异义,斤铢两数乃混沌之余事。要之配合而调和,抽添而运用,故此药(甲本、乙本多一“物”字)非金石草木之料,此火候非年月日时之数。父母未生以前,尽有无穷活路。身心不动以后,复有无极真机。昨以夙缘,针芥枯骨更生,久侍师傍,幸沾法乳,谓:夫修炼金丹之旨,采药物于不动之中,行火候于无为之内,以神气之所沐浴,以形神之所配匹,然后知心中自有无限药材,身中自有无限火符。如是而悟之,谓丹如是而修之,谓道凿石以求玉,陶砂以取金,炼形以养神,明心以合道,皆一意也。所谓铅中取水银、砂中取汞之旨也。依而行之,夫欢妇合。以此理而质之儒书,则一也,以此理而质之佛典,则一也。所以天下无二道也。天之道既无二理,而圣人之心岂两用耶?形中以神为君,神乃形之命也;神中以性为极,性乃神之命也。自形中之神以合(甲本、乙本作“入”)神中之性,此谓归根复命也。斯道甚明矣,此心不惑矣。如七返九还之秘,世所不传,夫七返九还者,乃还返本还源之义也。(甲本为“十”)数九数者,皆(甲本作“乃”)阳数也。人但能心中无心,念中无念,纯清绝点,谓之纯阳。当此之时,三尸消灭,六贼乞降,身外有身,犹未奇特,虚空粉碎,方露全身也。流俗浅识,末学凡夫,岂知元始天尊与天仙地仙,日月(甲本作“曰”,当是)采药用而不停,药物愈采而无穷也?又岂知山河大地与蠢动含灵,时时行火候而无暂停,火候愈行而不歇也?只此火候与药物,顺之则凡,逆之则圣。古语有云:五行颠倒,大地七宝。五行顺行,法界火坑。此义也。

先师泥丸先生、翠虚真人,出于祖师毗陵和尚薛君之门,而毗陵一线,实自(甲本作“是”)祖师杏林先生石君所传也。石君承袭紫阳祖师之道,以今日单传而观,则曩者天台一夜西华之梦,无非后世蒙福,万灵幸甚耶?顷年泥丸师掣至霍童洞天,焚香端拜,杏林祖、毗陵祖,极荷呼唤(乙本为“问”),抚身持耳以还,愈增守雌抱一之意。昨到武夷见马自然,口述谆论(甲本为“谕”),出示宝翰,凡四百字(乙本作“言”)。字字药石,仰认(甲本为“叨感”)爱育,甘露洒心,毛骨豁然。比因沙道昭久居支提,兹来,渠以婴儿离母之故,欲到青城山省觐,偶缘道过石燕洞,遂发一念,附此尺书。但述金丹大药之体如此,至于蕉花春风之机,梧枝秋雨之秘,碧潭之秋(甲乙本为“夜”)月,青山之暮云,似此深妙,莫感(乙本作“敢”,当是)显露也。以有天机之故。祖师一点头否?杏林、毗陵、泥丸三师,想参(乙本作“ ”)鹤翼,自愧仙凡路隔,何日温养事毕,飞神御气,参陪(乙本作“ 造”)飞鸟之下,以备呼鸾唤鹤之役。临纸不胜依恋,涕落笔端,恍失所措。敢乞泛紫筏、驾丹梯,储积金砂,垂手群蠢,不备。《修真十书杂著指玄篇》卷六,《道藏》第4册,第624~626页。

盖按:《谢张紫阳书》收载道藏本《修真十书杂著指玄篇》卷六,明确题署白玉蟾。乙本卷七也收录,丙本、丁本也录,唯开头首句“某稽首百拜上复”均为“玉蟾顿首百拜”,乙本、丁本末也以“玉蟾顿首百拜”作结。过去学术界有人认为,白玉蟾上距张伯端有相当年代,不可能有寄书之事实,因此断言此文可能是后人伪托。但是点校者认为此说不成立,《谢张紫阳书》确为白玉蟾亲著,理由如下:

其一,在收载这篇文献的最早版本《修真十书杂著指玄篇》中,《谢张紫阳书》下就明确题署白玉蟾,而同卷所收的下一篇《谢先师寄书词》,是感谢先师陈楠的,虽未题作者姓名,但在文末也有明确落款,署名“大宋丙子闰七月二十四日,鹤奴白玉蟾焚香稽首再拜”。这体现了《修真十书》的编撰风格,即凡有明确作者姓名者,在收入时均标明其原作者姓名。乃至后世在编辑白玉蟾文集时,收录此篇时就将开篇“某稽首百拜上复”径直改为“玉蟾稽首百拜上复”《谢张紫阳书》,《海琼白真人全集》卷七,《道藏精华》第十集之二,第937页。。此亦可作为《谢张紫阳书》确为白玉蟾所著的呼应和补证。

其二,白玉蟾虽然与张伯端并非同时代人,但道教内部常常用天书降授或者梦中先师托付的形式进行丹法传授,如同其另一篇《谢先师寄书词》所云“鹤使掷示鸾笺”的手法一样,以示丹法传授的神秘和正宗,此乃道门惯常使用的手法。这篇答谢祖师的文词,从内容和行文风格上也说明了这一道法传授特点。

其三,此篇谢词是白玉蟾为答谢所谓张伯端通过马自然出示宝翰四百字授予白玉蟾而作。文中提到的宝翰四百字即著名的《金丹四百字》。然而,张伯端的《金丹四百字》的真伪性值得怀疑。笔者认为,《谢张紫阳书》恰好为我们判定《金丹四百字》的作者当为白玉蟾提供了确凿证据,同时也反证了白玉蟾《谢张紫阳书》的真实性。参见盖建民著《道教金丹派南宗考论——道派、历史、文献与思想综合研究》。

注1:此文据道藏本辑录,甲本、乙本文字略有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