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萨维茨基的生平及其活动

一 作为思想家的萨维茨基

彼得·尼古拉耶维奇·萨维茨基（Пётр Николаевич Савицкий）出身贵族，笔名沃斯托科夫（П.Востоков）、卢边斯基（С.Лубенский）、霍多特（Ходот，萨维茨基母亲的娘家姓）、洛戈维科夫（П.В.Логовиков）等，1895年5月15日生于乌克兰切尔尼戈夫省（Черниговская губерния）的萨维谢沃庄园（Савищево），这是他家的祖产。萨维茨基是俄罗斯杰出的历史学家、外交家、地理学家、经济学家、政论家、思想家，欧亚主义创始人、俄罗斯地缘政治学派的奠基人，是哲学家和阐释俄罗斯地理、经济、历史特点及自给自足性的理论家，首次在气候与植物地理资料对照的基础上采用了划分自然区域的方法，是著名的白侨与社会政治活动家、诗人。

从17世纪末期起，萨维茨基家族就声名远扬。该家族的谱系从罗曼·萨维茨基（Роман Савицкий）开始，他是一位神父，1687年继承一片森林之后成为地主。从另一支亲属关系来看，萨维茨基出身于鞑靼的穆尔扎家庭。这可以追溯其家谱至成吉思汗本人。萨维茨基曾经指出，把成吉思汗称为“父亲”，对于很多贵族世系来说具有“直接的意义”。

其父尼古拉·彼得洛维奇·萨维茨基（Николай Петрович Савицкий, 1867~1941）是俄罗斯和乌克兰著名的国务与社会活动家，他是切尔尼戈夫的地主，曾经担任切尔尼戈夫省地方自治局（земская управа）的主席，是切尔尼戈夫省克罗列韦茨县（Кролевецкий уезд）的首席贵族，后来担任国务会议（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Совет）切尔尼戈夫省地方自治机关代表或称为国务委员，是四等文官。萨维茨基的外祖父是六品文官，职业是医生。萨维茨基的母亲乌里扬娜·安德烈耶夫娜（1866年12月21日出生）毕业于波尔塔瓦贵族女子学院（Полтавский институт благородныхдевиц），是一位优秀的、和蔼可亲的俄罗斯女性，1894年与萨维茨基的父亲成婚。萨维茨基有一个弟弟格奥尔吉·尼古拉耶维奇（1898年4月1日出生）和一个妹妹安娜·尼古拉耶芙娜（1900年5月3日出生）。萨维茨基1923年与薇拉·伊万诺夫娜·西蒙诺娃结婚，生育两个儿子，伊万和尼古拉。

萨维茨基的童年（1899~1906年）在白俄罗斯度过，其父当时担任过列奇察和戈梅利的县首席贵族（两县均位于明斯克省），白俄罗斯的自然风光给萨维茨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萨维茨基的双亲使儿子受到了最好的贵族式传统教育。萨维茨基从3岁到18岁，先后有好几位德国的家庭女教师给他上课，还有一位法国的家庭女教师教了他10年左右。因此，萨维茨基精通多门欧洲语言。除了法语和德语外，他还能流利地用英语、捷克语和挪威语交谈。

萨维茨基6岁起就表现出对历史的热爱，童年时读过很多历史文献。上中学时对历史课兴趣浓厚，并撰写了几部学术作品。他记忆力惊人，能整页整页地背诵他曾经快速读过的某本书。萨维茨基1913年从切尔尼戈夫古典中学毕业后考入彼得堡工学院（Петербургский политехническийинститут）经济系，专修经济地理学。在大学期间，俄国著名经济学家、哲学家和历史学家斯图卢威（Пётр Бернгардович Струве）曾做过他的启蒙老师。斯图卢威评价大学阶段的萨维茨基具备出色的天赋。革命后，他们仍一直保持学术和事务上的联系。

彼得堡工学院的教学环境使萨维茨基的个性最终形成。萨维茨基从经济系毕业，完成硕士学位论文后，经斯图卢威推荐，被暂时派到俄国驻挪威公使馆，担任公使秘书（1916~1917年），为俄国与挪威的两份政治贸易协定的缔结做了筹备工作，并为副博士学位论文《战争时期挪威的贸易政策》收集材料。萨维茨基22岁便获得了经济学副博士学位。1917年10月，他留在母校经济生活史教研室工作，准备参加教授职称的遴选。十月革命后，萨维茨基回到乌克兰，保护自己的祖产。曾加入斯科罗帕茨基（П.П.Скоропадский）将军一方与进攻基辅的佩特留拉（С.В.Петлюра）军队作战。萨维茨基先后在奥德萨（Одесса）、叶卡捷琳娜达尔（Екатеринодар）、波尔塔瓦（Полтава）、哈尔科夫（Харьков）、罗斯托夫（Ростов）等地居住过。

在一片混乱时期，萨维茨基仍在从事科学研究。他从1918年起开始写作《经济形而上学与经验认知》（«Метафизика хозяйства и опытное егопознание »）一书，1925年出版。他还完成并打印好了一本俄国宗教建筑史方面的书，但在1918年的国内战争中丢失了。1919年秋天，当萨维茨基在波尔塔瓦治疗肠伤寒时，他的头脑中就产生了“欧亚大陆”这个术语。

苏俄国内战争时期，萨维茨基参加了邓尼金（А.И.Деникин）领导的白军，后又参加过保卫克里木的战争。1919年12月~1920年4月和1920年5、6月间，萨维茨基作为邓尼金和弗兰格尔（П.Н.Франгель）在巴黎的行政代表曾在国外出差，从事帮助俄国难民的组织工作。弗兰格尔领导白卫运动之后，斯图卢威开始主持俄国南方政府的工作，他邀请萨维茨基到自己的部门来工作。萨维茨基担任过总务处处长助理和外交部经济处处长职务。弗兰格尔军队失败后，萨维茨基离开克里木，移居土耳其的盖利博卢（Галлиполь）。1920年11月，萨维茨基被派到君士坦丁堡（Константинополь），他从那里去了保加利亚的首都索非亚。萨维茨基在索非亚担任俄国-保加利亚出版社常务社长并于1921年初进入由斯图卢威恢复创办的《俄罗斯思想》杂志编辑部担任技术编辑。正是在索非亚，萨维茨基结识了后来组成欧亚主义运动核心的苏符钦斯基、特鲁别茨科伊和弗洛罗夫斯基。

从1921年底开始，萨维茨基定居在布拉格，其父母随后也迁居此地。在斯图卢威的推荐下，萨维茨基进入查理大学1922年5月开办的俄国法律系经济学与统计学教研室工作，并于1922年12月18日获得政治经济学与统计学编外副教授称号，后来获得查理大学教授称号。萨维茨基在布拉格与西蒙诺娃（Вера Ивановна Симонова）结婚。来布拉格后不久，萨维茨基与后来的欧亚主义运动另一位思想领袖——维尔纳茨基相识。

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萨维茨基曾在多所大学任教。从1928年开始同时担任俄国农业合作社学院（Русский институт сельскохозяйственнойкооперации）的编外副教授及经济和农业地理教研室主任。1929~1933年，他任俄国人民大学（Русский народный университет）社会学部主席和俄国自由大学（Русский свободный университет）附属科研协会成员。1935~1941年，萨维茨基被邀请到布拉格德语大学（Пражский немецкий университет）教授俄语、乌克兰语和斯拉夫学。1940~1944他被任命为布拉格俄语中学（Русская гимназия в Праге）的校长。萨维茨基同时还为一家名为《道路》的宗教杂志写稿。作为一位天才的教育者，萨维茨基总是积极与学生交流，开发他们的智力，因此备受学生们的感激。除了热火朝天的社会活动与积极的教学工作外，萨维茨基总能找出时间撰写大量学术著作和政论文章。1940年之前，萨维茨基发表了178部作品，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又发表了17部。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德军占领了布拉格，德语大学解除了萨维茨基的工作。捷克政府试图救助他，仍让其担任布拉格俄语中学校长职务。由于对纳粹的不友好态度，萨维茨基曾几次被盖世太保逮捕，“只是奇迹般地躲过了盖世太保”的迫害。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萨维茨基参加了俄侨的爱国主义运动。

曾与德国人一起共事的梅勒-扎科梅尔斯基男爵（А.В.Меллер-Закомельский）是受命于德国法西斯政府的思想家，他建议萨维茨基写一篇反对苏联经济学家和国民经济领导人的文章。萨维茨基郑重地回答：“你忘记我是欧亚主义的领导人了，我没有改变自己的欧亚主义观点。我不接受您的计划；它对作为欧亚主义整体的俄国没好处。”两个月后，萨维茨基被撤销了校长一职，当时离占领结束还有1年半时间。但对萨维茨基来说，最黑暗的时期是1941年6月至11月，这是关系到俄国存亡的艰苦时期。萨维茨基在写给古米廖夫的信中说道：“从1941年6月到12月初，我体重减了20公斤。1米80的个子，从80减到了60公斤。”

但是，苏联红军并不信任萨维茨基，在苏联红军解放布拉格后的1945年5月21日，他被逮捕并遣送回苏联。同年9月5日，苏联反间谍机关“除奸部”（Смерш-Смерть шпионам）总局局长阿巴库莫夫（В.С.Абакумов）批准判处萨维茨基有罪，罪证是他“参加了欧亚主义者颠覆苏联政权和消灭共产党的反革命运动”（контрреволюционное движение евразийцевс целью свержения советской власти и уничтожения Коммунистическойпартии）。1945年10月20日，萨维茨基以反苏罪被判入狱10年。萨维茨基的妻子薇拉和两个未成年的儿子尼古拉和伊万留在了布拉格。薇拉没有惊慌失措，她找了份收入不错的翻译工作，把捷克语译成俄语，这使她能很好地抚养儿子们。1959年10月，萨维茨基的妻子因肺癌去世。

1946年，萨维茨基遭受几个月监禁的磨难之后，被关押到莫尔多瓦（Мордовия）的劳改营。1947年1月5日，萨维茨基在写给斯大林（И.В.Сталин）的一封信中，尝试为欧亚主义辩护，指出它是一种揭示俄国生活与俄国历史“自我合法性”（самозаконность）和“自给自足性”（самодостаточность）特征的思想。这些特征“因苏联和苏维埃政权的存在及在资本主义包围中进行社会主义建设而体现”。萨维茨基在信中讲述，他从1932年开始就参加了最初的侨民“护国主义运动”（оборонческоедвижение）。萨维茨基在申诉信中声明，从1939年3月起，他就作为运动的代表公开发表言论，为激励俄侨的爱国主义情绪做了能做的一切。1936年，在布拉格的讲堂上，面对众多听者，他曾振臂高呼“祖国的特色与独立——高于一切”（Самобытность и независимость отечества-превышевсего）。

因为没有找到复查案件的理由，萨维茨基只得在劳改营中待了很多年。尽管很艰难，萨维茨基在狱中仍继续进行学术和文学活动。他与不同学术背景的人们通信，阅读寄来的书籍。为了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他开始写诗。在坐牢和流放时最困难的条件下，萨维茨基不得不把诗句记在小纸片上、书的封面上和撕开一个小口的信封上，他那非凡的记忆力正好适用。1948~1950年间，他完成了描述俄国历史特点和俄国生活万象的组诗。诗歌创作让萨维茨基在劳改营的环境中保持了自我的个性，艰苦的经历检验了他坚定的世界观和生命的价值。萨维茨基在狱中创作的一些诗，后来在巴黎结集发表。

1954年，萨维茨基被释放出劳改营，减轻了惩罚。稍后他被转到莫斯科郊外的特别“休养所”（дом отдыха），获释的学者和作家们要在那里被监禁一段时间。1956年，苏联国内开始大规模平反，被特别会议判处10年监禁的萨维茨基获释，并允许他在莫斯科居住。萨维茨立刻申请去捷克斯洛伐克，在获得批准后，他回到了布拉格的家中。但是捷克斯洛伐克政府早已解除了他的教职，萨维茨基不得不从事收入微薄的临时性工作以维持生计。这类工作主要是把捷克语译成俄语，翻译杂志上的历史、文学、经济题材的文章。工作常常中断，萨维茨基生活十分贫困。妻子的去世又使他受到沉重的打击。

回到布拉格后，萨维茨基恢复了和欧洲及美国朋友们的通信，这招致捷克斯洛伐克政府的不满。1961年5月，萨维茨基因以笔名“沃斯托科夫”（意为“东方人”）在巴黎出版有俄国爱国主义倾向的诗集被捷克斯洛伐克政府重新投进监狱。幸而这次时间不长，下令逮捕萨维茨基的内务部部长失宠是天赐良机，朋友们的帮助更是至关重要，尤其是知名人士、英国哲学家罗素（Bertrand Russell）出面说情。这次短期拘禁严重损害了老人本已虚弱的身体。

出狱后，萨维茨基的生活状况更加艰难。他的健康情况也不佳，休息1年后没能找到任何工作。初期有朋友们帮助，渐渐他能自立了。1967年秋，萨维茨基患了重病，身体开始迅速衰弱。他的手术做得不成功，接着是各项折磨人的检查。萨维茨基有时住医院，有时住在没人照顾他的家里。他以惊人的意志和精神力量忍受着病痛，为了生计继续工作。萨维茨基依然对关于俄国和俄国文化的新书充满强烈兴趣，依旧和朋友们通信。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他对古代俄罗斯艺术尤其感兴趣，关注讲述俄国古代文物状况的时事新闻。任何关于这些文物遭破坏的消息都令他悲伤，苏联政府努力救助俄国艺术理论家和修复尚可挽救的事物总是令他高兴，哪怕这些努力并不及时。1968年4月13日，萨维茨基在布拉格去世，享年7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