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养良心
康斋特别重视廓心、澄心、清心、平心、存心、静心、无心、公心、绝邪思、去妄想、凝敛、瞑目等心上功夫克己洗心,建构以“养良心”为功夫目标的庞大心学体系。吴康斋重视对客观抽象之理的对待与思考,并用心、灵台与灵府将之转化成具体的、可感受的主观体悟,有益于身心。
一 至理契于身心
康斋的知行均以圣贤言论为依归,天人关系具有“相胜”性,求天理常存于心。康斋通过渐修、长时间的读书活动,实现内心纯理。他反复告诫学生,“何者为天理而当存?何者为人欲而当去?”读书之道在于“涵泳乎圣贤之言,体察乎圣贤之行,优柔厌沃,日就月将”,不能期近效,欲速成,急功近利,故“学者须当随事痛惩此心,划割尽利欲根苗,纯乎天理,方可语王道”。在“迢迢良夜月澄秋,万象清严风露幽”的环境中,获得“廓然欲尽理周流”的心理感受。通过摆脱习俗之欲,“廓然欲尽”,实现内心自然,与天理流通。由于心具众理,故保持心的明觉能力,做洗心功夫,时时涵养,理常在于人之一心,“无极之妙,充盈宇宙,而该贯吾心,何可须臾离哉!”吴康斋通过对天理的反思,来克制自己过于刚猛的脾气,化粗暴为平和,克己复礼,变化气质。在博览群书的基础上,他获得思辨之理;在与事物的应对过程中,天理周流其间,实现理浑然于身心,乐以忘忧。他说,“何由养得中和性?乐以忘忧理浑然。敛然下学无他法,一味深功克性偏”,“一味深功”可证吴康斋克制自我之苛刻。通过思考事物之理的必然性与实在性,承认理之于事物身心的指导作用,吴康斋实现客观外理自我化,所谓天地之理皆为我,反身而诚,以至于忘记生活的贫困,与颜渊的贫中作乐相契。吴康斋的读书穷理以勿忘勿助为原则,以随分为尺度,随读者的学力为要求,求其中之理。“每读书,但随力所到为之,少倦则止,惟此心不可间断为学本。当日就月将,优游涵泳方能持久。若要急迫速成,徒自苦耳,终不济事”,此说尤补学子贪功急进之弊。“归,焚香读书外南轩,风日和煦,览景乐甚。读书,理亦明著,心神清爽”;再如“贫困中事务纷至,兼以病疮,不免时有愤躁。徐整衣冠读书,便觉意思通畅”,且态度真诚,俨然禅宗老和尚。吴康斋认为是获得儒家义理,使生活之理明白地呈现在日常的真实世界,获得心情、感觉上的愉悦,理契于心。其读书甚为恭敬,如焚香、整衣冠之类,可见其爱读书,非功利心态,是自然而然的追求,具有值得我们称赞之处。
二 养良心
吴康斋多有心上磨炼功夫,使理贯于其心。虽然吴康斋未在哲学义理上公开说过“心即理”,但在实际的身心功夫操持中,存心即存理,体心即体理,事实上说明他在功夫论上见证即心即理。他说,“心苟一念之或失,则圣人之道斯远尔”、“心一失,几何不为水之流荡、云之飘扬,莫之据哉”,表示心一念非正则远理,特别强调心理相合、密不可分,这样就抬升心的灵明昭觉能力对理的把握,使心的地位在身心修养论中上升。故君子心“必兢兢于日用常行之间”,君子之学“舍圣何归。欲师于圣,其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乎。居敬穷理明诸体,养气集义利诸用”,以圣贤“正大光明之学为根本,则外物之来有以烛之”,而“吾心庶得以不失”。盖吴康斋学术根本在于不失心,也就是不失本心所具之理,使天理周流于一心,此是存心功夫高明处。而本心全具此理的过程需要心静,即“一理存乎静”。
康斋心学首先得益于其老师杨溥。他在回忆老师时说,“剪烛论心夜,焚香读易晨”,而老师对其期许的“己私须尽克,天理必全纯”,也是他日后走向成圣的重要动力。因为《易传》有洗心之方,所以当年师生间谈论的主要是心学议题。“论心”在其文集出现7次,也说明与学生谈论心学是其教学思想的一方面。“论心”之归宿即是“养心”。由于“一心谁不良”,养心主要是保养良心。他说,“尘窗旋扫养灵台”、“养心随处抱遗经”,表示向内身心修养的色彩。其早年许下“良心贵有养”心愿,晚年仍然坚持与友人一起养心的理念。“养良心”是吴康斋存理去欲功夫论的心上面向。
吴康斋谈心性本体是兼谈心性功夫的,要实现精白高明之心需要洗心、澄心、静心、存心、充心心法,而这些都是围绕“养良心”而展开的。心作为“虚灵之府”,康斋常用“灵明”“灵台”或“灵府”来表达“良心”,以凸显心对外物的知觉能力。吴康斋“中岁方知学养心”,方法多以读书调养为法,以随处为权度,即“养心随处抱遗经”,这些随处的方法传给白沙、甘泉。由于沾染世俗物欲,灵台陷入“久自私”、“泥俗情”、“俗氛”难于自清,故要涵养的过程去除污染。吴康斋涵养灵台、养灵府表达了心的明觉能力在儒家生命与心灵深处的意义,他说“灵台宜有养”、“何能挽得千溪水,净洗灵台一片私”、“尘窗旋扫养灵台”。他自己多以“透彻灵台第几关?”严格要求自己。灵台“须静养”,要以“静虚”为法,即“一点灵台合太虚”,以获得人与天地万物一体的廓然意境,即“灵台清晓玉无瑕,独立东风玩物华。春气夜来深几许?小桃又发两三花”来表达。吴康斋的“灵府偶然无一物,静中意思验周程”、“无别想”显然要消除外物对内心明觉特性的侵蚀,“但教灵府虚”,以便保持内心的无意心态,这些都与陈献章的“致虚立本”“虚明静一”一致。吴康斋虚静涵养灵府带来的“灵台一点明”,获得的“灵台更有天然妙,不待秋风也自香”意境,正好符合《中庸》无声无息、鸢飞鱼跃意境。正是在不断保养心的过程中,他通过心契古圣贤之心的方法,获得“至理有契”的体验。在阅读孟子著作后,吴康斋感受到“性命无古今”,因此可以阅读古人留下的言语获得真理。在“红炉坐终日,黄卷静相对”的静读氛围下,康斋感觉到“至哉圣贤言,妙契心自醉”,这给他成圣的精神历程增添继续下去的动力。吴康斋的读书是以静中阅读、观物反思与体悟为主要特色的,他的“幽独悦兹圃,把书行且吟……长契静者心”、“静来悟道机……但得此心安”可为证。
衡量养心是否益于身心的标准是无念、无欲与自然的“无心”(“无私心”之谓)如“止水”的状态,此时外理周流于内在身心,所谓的“寸心含宇宙”的快乐心情。他的“廓然欲尽理周流”、“寸心似水无纤痕”,表示心中无事、心纯乎理的状态。吴康斋早年寡欲之法更多采用的是绝邪思、去妄想,他的“妄想潜消思寡欲”可为证。他甚至把“寸心凝敛绝邪思”升级到“作圣之功”的地步,以致“一念之微须致精……毫埃丝垢宜揩尽……律身须礼不容疏”、“纤私绝处海无波”,也可见其功夫之严谨。其“一念私才起,风波势便增。若非鏖战勇,方寸几时平”之语,令人感受理欲交战之激烈。他的“莫以私心搅自然”,要求功夫主体按照天下大公之心随分读书、随缘做事,以达到气和灵明状态。他强调以《易传》洗心之方保持心体无私,如他说“一玩谦亨辞,冷然涤心垢”。他特别喜欢对月养心。
康斋通过洁心、顺心、收敛此心、玩心、读书入心、正心、通心等心上功夫保养良心。洁心是指思虑上的干净引发行为上的合德,如“思其清以洁乎心。心洁,而百行从,可正百行。正,则通人道”。养心则通过读书等活动自己调理与应对“把捉不定、动与心违”,做到内心真诚,不违背自己的良心。收敛此心则应对“此心常役于外,四体无所管束,恣为放纵”现象,以“衣冠整肃,言动端严,以礼自持”的方法,安顿身心。其玩心方法弥补收敛法之笨拙,主要是读书思考,劳作空隙之余的遐想与胡思乱想。读书入心则显得很正规,如“小学书,尤不可不痛加工夫,须逐篇逐条玩味入心,见圣贤教人之意,昭然见于言外。如此庶几有进”。正心则本于《大学》之教,他说“圣贤教人,必先格物致知以明其心,诚意正心以修其身”,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者……列圣之绪,赖以不坠”。对于《春秋》深奥学问,则主张“优游涵泳,默识心通”。
三 真意
陶渊明《饮酒》(其五)有“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诗歌中“真意”是指功夫主体心灵深契自然界所得的趣味,隐含着他自己人生价值的归宿,回归自然志趣之意。康斋以陶渊明的“真意”说为自己的人生归宿并多有体贴,如他说“白鸟自飞人自度,个中真意淡忘还”,表示他内心陶醉于山林生活。而“庭树阴阴过雨凉,水轮正照坐中央。等闲真意须当认,莫学浮生一样忙”,“一般真意谁能辨,矫首苍茫独咏心”,这些诗句则反映了康斋获得月映万川、理无所不在的认识,对心学深奥义理难言之态。“两间真意无穷外,一点虚灵变态中”,表示康斋以心体理的复杂性、无限性,而“瞑倚虚庭玩偶奇,纷纷凉月满衣。悠然真意无言表,忽报阶前客于归”,暗示着自然之理悠然,此种功夫仍需在月下完成。总之,康斋观察自然所获得的“真意”是其“养良心”而来的心境,类似王守仁致良知所获得的“无”之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