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文化产业的战略价值

1．文化产业的价值是由文化界定的

文化产业属于经济还是属于文化？这在中国是有争论的。我的“文化产业首先是文化，其次才属于经济范畴”观点提出来后，一直存在着不同意见。学术上的分歧是正常的，唯有分歧，学术才会发展。然而，2008年爆发的全球性金融危机在中国得出的关于文化产业“逆势上扬”及其“反经济周期调节的规律性”的判断和结论，却在无意中回答了这个问题。在几乎所有的关于文化产业在经济危机中对于人的社会作用的语词表达中都使用了一个共同的单词：慰藉，文化产业给予人的精神与心灵的安抚作用。且不说，这里犯了一个形式逻辑错误：是文化产品而非文化产业具有慰藉人们精神与心灵的作用。没有任何一个产业具有这种作用。但是，至少这样的表达帮我们解决了一个认识上的问题，那就是决定文化产业根本性质属性的是它的内容，而不是它的形式。钢琴是不能给人以任何精神享受的（作为一种历史记忆符号的钢琴已经成为一件有内容的文化产品则另当别论。）但是，借助于钢琴所弹奏出来的旋律，以及由这种旋律所组成的一个音乐世界，是可以把人的精神与灵魂带到另外一个空间的，在那个世界里，人们在现实中遭遇到的烦恼、精神上的压抑得到了缓释，心灵得到了升华。只有在这个过程中，人们才会走进大剧院、电影院去购买文化消费，电影业才会在金融危机和经济萧条中表现出“逆势上扬”。

需求决定了生产。需求的内容规定了生产的属性。人们之所以在一般意义上的物质生产之外还要发展文化生产，就是因为一般意义上的物质生产无法满足人们的精神消费需求。因此，当原有的产业形态不能和无法满足人们的精神文化消费需求的时候，文化产业作为唯一能够满足这一需求的生产方式和生产力形态便诞生了。这种诞生与发现，首先不是物质与经济的发现，而是精神与文化的发现，是人类社会发展与演化精神地掌握世界和表达世界的发现，因而是一种精神与文化的发现。正是这种发现，人类文明因为有了新的生产力手段而把自己推向前进，推向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人类文明的每一个发展阶段无不以这样的发现来界定自己。文化产业就是最重要的界定方式：文化的界定。

文化产业中的相当一部分是完全以实体经济的方式存在的，例如，文化产业设备制造业等。但是，就中国十年来的所有关于文化产业发展战略的研究中，这一部分并不属于研究的对象，也没有哪一份中国文化产业发展战略研究中包含了这方面的内容。例如，谁都没有把整个乐器制造业纳入文化产业发展总体战略中去。而乐器制造毫无疑问是属于文化产业范畴的。虽然，根据中国国家统计局所发布的《文化及相关产业分类指标》来看，文化产业设备制造业是文化产业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近十年来的几乎所有文化产业政策、特别是关于文化产业的投融资政策，都仅限于文化产业的内容生产的相关领域，而涉及文化产业设备制造业领域内的有关政策，仍然按照原有的产业政策和经济政策执行。这就从另一个方面规定了中国文化产业发展战略研究就是关于文化产业的内容生产、流通和分配研究，而主要的不是关于文化产业的经济研究。这是关于中国文化产业发展战略研究的一个最重要的质的规定性。所有关于文化产业发展战略研究都是由此来定义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文化产业发展战略研究从经济发展战略研究中区别开来。因此，不能因为文化产业的市场化形态具有经济属性而把文化产业界定为经济范畴。2009年温家宝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在部署新形势下推进改革新发展的时候，把“支持文化产业加快发展”列为“推进社会领域重大改革”的主要内容，也没有把文化产业作为推进经济改革的重大内容。在历次党的正式文件中，有关文化产业发展问题的政策性阐述，都是列在“精神文明建设”领域里的。

2．文化产业具有文化的制度建构与解构性

现今国际社会的一切文化审查制度以及文化准入和文化贸易壁垒制度，都是由于文化产业所具有的这种在文化上的建构与解构性而造成的。印刷术在欧洲的广泛使用诞生了现代出版业和新闻传播业，成为资产阶级新教革命的关键手段，也导致了书报检查和审查制度诞生；电影贸易的法国和美国的世纪大战出现和导致了电影贸易的配额制度，电影业的市场准入和电影贸易的国际壁垒同时诞生；现代通讯技术的迅速发展和广播业的诞生，直接影响了欧洲关于视听产业的放松还是管制的制度革命。互联网技术导致了网络文化产业的出现，随之而来的网络色情对社会发展以及未成年人的精神健康构成的安全威胁，使得许多国家不得不制定和出台了网络分级制度。可以这样说，20世纪人类社会文化制度的一切创制都是因文化产业对原有文化制度的解构的发生而发生的。没有文化产业以及文化产业的现代发展，今天的人类社会，很可能仍然处在中世纪。文化产业的现代运动与现代发展现实地规定了20世纪人类社会的现代性。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化产业构成了人类现代社会及其文化制度，是现代人类社会精神性存在的全部合法性与合理性之所在。文化产业在解放了人类社会的精神天空的时候，同时为人类开放了一个新的精神天空，建构了在这个精神空间的秩序和规则。人们的一切社会文化关系，便在这个空间秩序和规则中得到了新的生命形态。因此，我们说，文化产业不是别的，而是人的一切社会文化关系的总和。

对于当代中国来说，文化产业是制度革命与制度创新的产物，是当代中国社会文化制度的重要体现。中国有文化产业，在计划经济时代也还存在文化产业。但是，文化产业的中国式存在很大程度上只是意识形态领域里阶级斗争的工具，主要服从于和服务于意识形态领域里阶级斗争的需要。虽然在这个过程中，作为文化产业生命存在的空间形态的“文化市场”也还存在，但是，市场并不在文化产业的发展中发挥资源配置的基础性作用，作为具体的文化产业机构——文化企业并不拥有市场主体身份，文化产业只是文化事业存在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企业单位事业化管理”集中凸显了“中国式”文化产业的身份属性。单一的文化产业投资结构和主体构成，历史地规定了文化产业在整个国家文化建设以及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中的附属地位与身份。这可以从新中国成立以后到20世纪80年代末的中国文化产业机构的生命运动的轨迹看出。在这样一种生命形态中，文化产业所体现的是那个时代中国人民的社会文化关系：人们既不能主动地选择什么，也不能参与文化产业之中去发展什么。因为，在文化产业最终完成的文化生产资料所有制领域里的革命之后，政府把一切文化产品的生产、流通与分配也都纳入了计划经济体制。这最终导致了中国文化产业发展的长期停滞不前。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目标的提出和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国家战略选择与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制度的创新建构，必然提出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相适应的马克思主义的制度性要求。中共十六大第一次在党的政治报告中明确提出了“积极发展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的政治主张，把发展文化产业和文化事业相提并论，并且把大力发展文化产业看作是满足人民群众精神文化消费需求多样化的重要途径。这就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上，在坚持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里的指导地位不动摇和积极发展公益性文化事业的同时，非常明确地提出了第三条道路——“积极发展文化产业”。文化产业被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最重要的制度性建构而被写进了党的政治决议、国家战略规划和政府工作报告。随着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的国家进一步对外开放以及各项公民权利的彰显，非公有资本进入文化产业以及全面推行的文化体制改革，标志着中国文化产业正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发展时代：那就是公民文化权益和权利的全面保障与全面落实的新时代，在这个过程中，因为文化产业，人和社会的一切文化关系得到了全面调整；因为文化产业，文化与经济发展的关系得到了全面调整；因为文化产业，人与政治民主的关系得到了全面调整。文化产业在中国成为人和社会一切文化关系重构的纽带和关键词，成为中国文化改革开放走向世界的标志，判断中国文化民主化进程和对外开放度的晴雨表。

3．文化产业是一个国家的文化制度和国家战略

无论在中国还是在其他发达国家，文化产业之所以能够被重视，得到政府的政策扶持，甚至能够被作为国家战略提出成为国家发展战略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其中至少有两个具有关键意义的因素：一是文化产业成为一种新的财富创造形态，正是由于文化产业是一种新的财富创造形态，因此，它改变了原有以资源消耗型和环境污染型为主要财富增长方式的经济发展道路和社会发展模式，文化产业作为一种新的生产力形式和内容，改变了原有的人类社会发展的生产力结构，从而使知识经济以文化经济的全新转变成为现代国家发展的“低碳经济”；二是文化产业由于是在购买人们的精神消费过程中实现了财富的创造，因此，它不只是改变了财富的创造方式，而且改变了人们自己精神生产和精神消费的方式，包括精神表达方式和精神传播方式，改变了整个现代社会精神世界的空间结构，因而具有物质性创造所不具有的一种深刻的解构和建构现代精神世界空间的无形力量，正是这种力量改变了人们的国家间文化和精神空间的原有格局，影响和改变了人、国家和社会的发展走向与秩序建构。文化产业兼具经济和文化的双重属性以及精神和物质的双重力量，使得它在世纪之交迅速成为现代国家重新安排国家产业调整和建构新的产业结构布局的重要选择。国际政治、经济、文化及其相互关系在这个过程中被迅速重组，而“文化霸权主义”、“国家文化安全”等也由于深刻地反映了在这一过程中的文化不平等关系，揭示了在这个过程中出现的超越文化交流和文明交融的“文明冲突”，威胁到了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文化生存与文化发展的现实危机性而成为新的主流词语。文化产业的准入与反准入成为国际竞争和国际较量的重要领域而占据了新的外交空间。文化产业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凸显了它在整个国家生活中的重要性和价值，从而使之具有战略性。尽管不同的国家在这个问题上的政策与战略表达具有各国政治决策的特点，但是，凡是现代文化产业发达的国家没有不把它放到国家战略地位的。在现代国际关系体系中，没有发达的文化产业，就没有话语权。国际生活中的话语权因发达的文化产业而拥有。因此，我们说，文化产业不只是经济和文化，而且是制度和战略，是一个国家的文化制度和国家战略。

正是由于文化产业具有改变现存文化发展与经济增长的价值与功能，当文化产业现代发展的成熟程度、其在一个国家的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中所处的地位，以及所发挥的作用和影响的程度，将直接构成一个国家的综合实力和软实力的关键要素的时候，文化产业的现代发展就具有战略意义和战略价值，具有战略资源价值。开发这种战略资源、控制这种战略资源并且在全球垄断这种战略资源，也就成为国际战略竞争的重要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