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语言研究的新范式:心智哲学与语言研究
在2.3小节,我们简述了语言的认知研究的演变历程,据此我们了解了这一研究的大致发展趋势:语言的认知研究愈发注重人的因素,尤其是大脑的功能和人的认知状态(cognitive states)在语言形成过程中的作用,同时也愈发重视对心智和语言之间的关系的探讨,以期从心脑关系出发探讨意义的形成。(邱惠丽2006a)这一趋势要求从事认知研究的语言学研究者不能只关注形而下层面的认知研究,比如只关注认知心理学的原有的理论和新的发展,还要进一步加大形而上层面的认知研究,如心脑关系的哲学概括。这样的一个从形而上层面对心脑关系进行的探讨已经成为当代心智哲学研究的要义。本项目就是基于这样的初衷,把心智哲学(philosophy of mind)的有关认识融入语言研究之中。
2.4.1 何为心智哲学
作为哲学研究的一个范畴,心智哲学源于西方,其形成和发展离不开认知科学的发展。心智哲学和认知科学关系密切:心智哲学是认知科学的形而上层面的哲学总结;认知科学是心智哲学赖以存在的其中一门支撑学科。与其他哲学研究的对象有所不同,身心关系是心智哲学研究的中心议题,这里的“身”就是指身体,“心”就是指心智。心智哲学研究离不开认知主体的身体以及身体的感觉运动系统,也因而展现了它的涉身哲学意蕴。下面我们对心智哲学的发展过程进行回顾。
哲学的发展是一个由本体论到认识论再到语言论的演进过程;反映在哲学形态上,现代西方哲学正经历着分析哲学—语言哲学—心智哲学的嬗变。分析哲学占据了英美哲学研究的主流,其早期研究对象是人工的形式语言;后期才开始转向研究自然语言,尤其是日常语言(daily language),并把语言如何表征作为它要研究的中心议题,于是就有了哲学研究的语言转向,即语言哲学。这一时期的哲学家对语言的分析格外重视语用层面,当然并不排除对语形(句法)分析和语义分析。语用分析有一个显著的特点,也就是这一分析离不开对人的因素和身心关系的关注,因此语言哲学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为当代心智哲学的产生提供了理论的根基和养分。另外,认知科学的迅猛发展也带来新的研究话题,如大脑、心智等问题以及与之相对应的身心关系,并且认知科学对这些研究话题的探讨呈现出愈加深入之势。所有这一切都表明,在认知科学新革命迅猛发展的势态下,心智哲学也获得了强劲的发展动力和宽广的发展空间。在这种情形下,心智哲学离开母体的怀抱,在广袤无垠的天空中自由地翱翔。在谈起哲学未来发展的趋势时,心智哲学领域的著名研究人员塞尔(John Searle)在一篇文章中曾这样说:“50年前,语言哲学被认为是第一哲学,而现在这一位置已为心智哲学所取代。”(Searle 1999)由此可见,心智哲学已成为21世纪哲学研究的主流。
心智哲学的主要议题可分为以下几个方面:什么是心智的本质?心智有什么特性?心智有什么功能?心脑关系即心智同人的身体特别是其大脑的关系是怎样的?总体来说,心智哲学就是研究身心关系的哲学。说到身心关系,就不得不提到笛卡儿(R. Descartes, 1596—1650)的身心关系观。笛卡儿认为身体和心智是分离的,强调了身心二者的彼此独立性,因而被认为是二元论的身心关系。但在心智哲学看来,身心关系的定性已经远远不是彼此独立的二元论的认识。那么,心智哲学视域下的身心关系是怎样的一个情形呢?
伴随着当代认知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身心关系,从更为广延的角度来说,就是“物质”的大脑和“精神”的意识的关系,而且这一说法似乎很容易解释得通。世界是物质的,这一观点的最现实的表现就是组成我们身体的细胞、神经、大脑都是物质的;但是这样错综复杂的物质体系同时也衍生了另一极的对立体,也即是意识体系。如何解释从物理世界转化为心理状态是认知科学研究的一个核心任务,具体说来,它就是把从物理到心理转化过程中涉及的意识活动刻画出来,这些意识活动包括感觉、知觉、表象、概念、判断、推理等各种不同的形式。作为活动于世界中的每一个个体,我们都会有这样的亲身体验:纷繁复杂的物理世界总要经由我们的感觉器官,如眼、耳、鼻、舌、身等和大脑神经系统作用于我们的心智,形成所谓的“精神”、认识或心理感受,这就是意识。当然这种心理感受或意识未必完全以语言的形式传递出去,否则就不会有“秘而不宣”这样的说辞。不可否认的是,纵然有“秘而不宣”这一说法和行为,但“三思而后言”也是语言活动中的一种常态。这里的“言”是言之有物的,所谓的“物”是物质作用于心智而形成的感觉和感受,因此这样的一个“言”的过程是一个意识活动的过程。日常生活中我们都经历过酸胀麻疼的感受,这就是意识的一种形式,它们是通过神经系统的物理生化反应而形成的。这样的意识是怎么形成的呢?简单地说,作为物质的存在是怎么形成意识的呢?于是就有了对物质和意识这样的身心关系的探讨,也即是心智哲学探讨的主题。
2.4.2 心智哲学之于语言研究的可能性
心智哲学的研究对象是人类的心智。这一点与心理学、认知科学相同,但就具体的研究性质而言,心智哲学视域中的心智的研究和前两者对心智的研究是有所不同的。这一不同体现为:在心理学、认知科学的视野下,研究者采取的是一种具体的、形而下的方法对心智进行研究,如研究“心”是如何“思”的,注重的是思辨、推论的过程和结果;心智哲学对心脑关系的探索是在认知科学关注大脑的研究这样一个背景下展开的,它对心脑关系的认识属于形而上层面的概括。恩格斯对哲学本质做出这样的评论:“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恩格斯,2009: 277)心智哲学,作为一种哲学形态,也毫无例外,它的研究内容完全符合这一评论所谈及的哲学研究的宗旨。
为什么心智哲学中的概念和理论可用于语言研究呢?这是我们所关心的问题。心智哲学的研究对象是人的思维,即人的心智活动,而语言活动也涉及心智活动,故两者的研究对象存在交叉、重叠的部分。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我们都有过这样的大同小异的经历:在说一句话或写一句话之前,我们总要思索一番,而这样的一个思索过程就是心智活动的思维过程,具体说来是关于某一特定的物理存在的思索。语言活动,作为一项心智活动,是关于思维和存在的,这一点刚好与心智哲学研究的主题——思维和存在或身心关系——相吻合。因此,我们完全可借助哲学层面上的思维—存在关系的认识来研究语言,这就是我们从心智哲学的视角出发来构建语言研究的理论框架的原因。“语言对现实的表征依赖于大脑对现实的表征,语言学涉及的表征只不过是更加基本的,如信念、愿望和意向等心智表征的延伸。对语言问题更加深入的研究,有赖心智能力的研究。”(邱惠丽2006a: 46)也就是说,人类语言行为的发生是受其心智主导的,因而从基本的心智过程出发探究语言的认知机制是一种不错的选择,正如上文邱惠丽所言。那么,心智哲学的研究对象理应包括语言,心智哲学关于身心关系的认识完全可以用来指导语言研究与实践活动。
目前,国内心智哲学与语言研究的开展是在徐盛桓教授的主导下进行的,正如他自己所言,是他的“白首变法”。所谓“变法”,就是尝试把心智哲学的学术资源运用于语言研究。我们不是哲学研究者,而是语言学教辅人员,因此不对心智哲学做本体论的研究;我们只借用心智哲学里面有利于语言研究的概念和理论并把它们用于语言研究。具体来说,我们是从心智哲学的学术资源得到启发并形成对语言的认识,本着“从语言中来到语言中去”的总的指导原则为语言研究构建出一个行之有效的理论框架。
2.4.3 心智哲学与语言研究的假设及观点
语言活动在本质上是心智活动。认知语言学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在认知科学,更具体地说,是在认知心理学的催生下诞生的,正如认知科学关注心智是如何认识事物的,认知语言学同样注重语言活动的心智过程。但认知语言学对语言运用的心智过程研究的侧重点与心智哲学与语言研究对语言运用心智过程的侧重点有所不同,以下我们将详述这一点。
在认知语言学看来,人类语言的生成、习得和运用都可以通过认知能力加以解释,这也是认知语言学一直秉承的“认知的承诺”(cognitive committment)。这样的认知能力大体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外在的认知能力;另外一种是内部的认知能力。但在我们的常识中,当谈到认知能力的时候,我们更多讨论的是内部的认知能力,如大脑对信息的处理能力;具体来说,认知语言学主要研究语言活动中所涉及的感觉、思维、推理等内部认知能力,而且它对这些能力的研究体现了很强的逻辑性:认知语言学首先从人对事物的感觉尤其是视觉感觉这种认知能力入手,进一步论述了感觉过程中表现出的注意、比较、凸显、判断等认知能力,并把对这些能力的认识进一步归纳为便于语言研究所用的一系列的概念,如范畴、框架、域等。于是,借助这些概念,认知语言学家们构建了语言研究的理论和模型,如“语法是概念化”(grammar is conceptualization)的认知语法理论和语言分析的识解(construal)模型以及其他一些语言研究的模型。
纵然都属于语言的认知研究,心智哲学视域下的语言研究跟认知语言学对语言的研究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这种区别主要体现为两种研究范式关注的重点不同。当代心智哲学研究的核心话题是意识,因而心智哲学指导下的语言研究也从意识出发对语言运用的过程进行剖析,并把意识看作语言运用的一条纽带,这条纽带贯穿于语言运用和研究的整个过程。意识是我们每个人都拥有的,在绝大部分情况下,每个人都有对意识的体验,虽然他未必能把自己的体验清楚地描写出来,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意识着”;但语言运用过程中伴随的“想一想”很形象地说明了意识的主宰角色。不同于认知语言学的理论框架和概念网络,心智哲学与语言研究围绕意识的发生构建起语言分析的理论模型。以下我们将详述这一点。
2.4.3.1 心智哲学与语言研究的三项假设
徐盛桓创建了心智哲学与语言研究栏目,并提出了这一研究范式的基本假设和一些便于操作的理论框架,这些资源都是本项目得以展开的理论根基和参照点。徐盛桓关于心智哲学与语言研究的理论假设如下(徐盛桓2011c):
(1)语言最基本的性质是:语言是基于心智的。
(2)感觉信息的表达是语言运用的基础。
(3)语言所表征的是心理的表征。
假设(1)是心智哲学对语言基本属性的总结,也是心智哲学视域下语言研究得以进行的基本出发点。这一假设是说语言的生成、运用和发展离不开心智的参与。从不同的视角出发,我们可以对语言属性进行多重的考察,比如在心智哲学视域下的语言研究来看,语言的基本性质是心智属性。语言研究的一个基本目标就是从语言的基本属性入手,探究语言和心智的互动关系,诸如语言是如何基于心智的、心智如何塑造语言的、语言的意义是如何建基于心智状态之上的,等等。但需要指出的是,心智哲学对语言的基本属性的概括并没有否认语言还有其他的属性。一方面,语言是一个复杂的自组织体系,其各个组成要素的相互作用会对语言的发展变化产生影响;另一方面,语言系统自身也会制约其组成成分,因而造就了语言的生成性、冗余性、经济性等带有系统特点的属性。另外,作为语言运用的各种形态的修辞、含义表达以及各式各样的篇章所体现的特点和属性,譬如含义的含蓄性以及不同篇章的性质和特点,都可以从心理感受的角度得以说明。所以,语言最基本的性质是基于心智的。
假设(2)形成于对实际的语言活动的观察。“作为人类身体的一种模态,语言在运动中生成”(Gallagher 2006: 107),运动的过程当然是感知的过程,这就说明了语言的形成离不开感知。可以这样说,语言表达的东西,究其来源,是人们身体感知的东西以及感知后的心理感受,涉及信念、怀疑、愿望等。(华鸿燕2014c)那么,感知是怎么发生的?具体来说,感知是外界的事物经由语言运用主体的感觉器官,如眼、耳、鼻、舌等在大脑里形成映像的过程。举一个简单的例子,陈述句是对主体感知结果的语言刻画,就“对面来了一辆车”这一陈述句而言,其实是说“我看到并相信对面来了一辆车”。疑问句表达了一种不确定的心理状态,我们提出疑问的原因是对语言所描述的事件不确定并进而产生疑问。感叹句除了表征所感知到的事实之外,还传达了对这一事实的心理认可度,如当发出一个感叹句“儿子真棒啊!”,我们表现的不仅是“儿子真棒”这一事实,还传达了对“儿子真棒”这一事实的欣喜、惊讶等感受。对于祈使表达,我们可以做出这样的解释:以“关门”为例,语言运用主体发出某种命令的原因是他感知到门没有处于“关”的状态。
假设(3)的理论基础是帕维奥(A. Paivio)的双重代码假说(dual coding theory)。帕维奥说:“人们的认知系统可以同期处理语言信息和事物这样的非语言信息:可以直接处理语言的输入和输出(以声音或书写的形式),而在同一时间处理事物、事件、行为的意象。”(徐盛桓2011c)这一假说对语言系统和非语言系统进行了区分,并对这两个系统所表征的内容分别命名为语象(logogen)和表象(imagen)。大脑对语象和表象的表征是两个紧密联系的过程,其中语象可以唤起表象,表象可以激活语象。如看到苹果的具体表象可以激活“苹果”的文字或声音符号,形成语象,反过来也是如此。另外,需要指出的是,对于文字的意义表征(语象表征)和形体表征(表象表征),由于这两种表征发生在两个不同的表征系统内,因而这两种表征涉及不同的信息加工和计算方式。
由此,我们认为人类的大脑中存在着两种不同的表征活动:语言表征和非语言表征。借助自然的语言,如汉语、英语、法语等载体进行的表征就是语言表征;以意象为基础的心理表征就是非语言表征。帕维奥所设想的表征系统图如图2-1所示(廖巧云、徐盛桓2012: 47)。
图2-1 感觉系统双重代码示意图
由图2-1可知,语言表达凝聚了语言表征和非语言表征的过程,其中的非语言表征强调的是语言意义形成的心理过程,如借助身体的活动图式、意象而完成对意义的建构;这样的意义建构的心理过程受到大脑—身体的神经调节的控制(李恒威、王小璐、唐孝威2008),这就是对非语言表征的真实写照。语言表征可以理解为对心理表征的语码化,如用各种自然语言对心理活动中涉及的意象进行编码。
2.4.3.2 心智哲学与语言研究的基本观点
本着“择其善者而用之”的方法论原则,徐盛桓从心智哲学的基本理论中提炼出几个对语言研究有用的理论,如心智的计算性、意识性、意向性、拓扑性等。语言的一个基本属性是基于心智的(mind-based),因此,心智哲学对心智的属性的认识可以转化为更好的学术资源,为语言研究的理论框架的建立提供学理上的支撑。以下我们逐一对这些观点加以介绍。
语言研究的计算性
认知科学认为心智的一个基本特性是计算。计算是心智对信息的处理,也就是心智对客观外界的物理信息的识别、选择和重组,并最终转化为它可以“接受”的形式。这一过程就是心智的运算或计算过程。人类心智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心智的计算能力,语言的认知研究的要义就是清楚地刻画出语言表达所涉及的要素如何在心智系统里计算并涌现为语言表达式的。这样的一个计算过程经历了哪些步骤和程序呢?徐盛桓在心智哲学与语言研究中对这一问题做出了回答,这里我们引用过来,如下所示(廖巧云、徐盛桓2012: 48):
(1)感觉和知觉的过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2)哪些主要的变量在语言表达中起作用?
(3)这些变量如何组合成计算模型?
(4)计算过程和结果是如何在大脑表征的?
(5)大脑的表征又是如何被语言表征的?
语言运用的意识性
恩格斯说一切哲学问题的本质是关于思维和存在的问题。思维与意识息息相关,因此思维和存在的问题也可以理解为意识和存在的问题。但需要指出的是,哲学的研究对象不能仅仅锁定在对具体知识的获得,如对“思维”的研究和对“存在”的研究,更为重要的是对这两者关系的探讨。我们研究的基本出发点就是将心智哲学关于意识和存在关系的形而上的研究用于指导具体的语言研究,借用徐盛桓在心智哲学与语言研究中所提出的概念,如事件—用例事件(event-usage event)、感觉—感受(perception-feeling)、物理属性—心理属性(physical propertymental-property)、原初意识—反思意识(primary consciousness-reflective consciousness)(徐盛桓2013b: 27),并将它们串联起来以便能更好地刻画出语言表达的心智活动的渐进性的过程。先从事件和用例事件这对概念说起。事件是客观存在的物理事件,而用例事件则是基于物理事件所形成的意识在语言层面输出的结果,其间经历了从原初意识到反思意识的发展变化过程。具体来说,语言表达主体借助自己的身体和眼、耳、鼻、舌等感觉器官获得对事件的物理属性的感觉并形成原初意识,然后经过心智对这一原初意识的处理或计算,这样的处理或计算体现为大脑里进行的格式塔转换,映射成为主体的感受即事物的心理属性并获得反思意识。这样的一个事件到用例事件的过程是融感觉—感受、原初意识—反思意识和物理属性—心理属性为一体的过程。需要指出的是,经过心智的计算所得到的用例事件带有主体目的的色彩,因而用例事件是一种自为事件(event for oneself)。语言表达的过程就是一个意识活动过程。
语言运用的意向性
意向性是心智哲学中一个重要的概念,它指的是心智所具有的指向世界的特征。对意向性的考察可从意向内容和意向态度两个层次展开。(徐盛桓2013a: 29)前一个维度是指心智意识到什么或心智关指什么;后一个维度是指心智如何认识和呈现这种意识内容,通俗地说,也就是认知主体对意识到的内容所持的态度。一般来说,语言运用通常是对客观存在的刻画,而这一刻画会表露语言表达主体的某种认识倾向或评价态度,这就充分体现了语言运用的意向性。对于语言语用的意向性属性,徐盛桓通过研读心智哲学对心智意向性的认识,归纳出一个“意向性框架”(intentional frame)(徐盛桓2013a: 29),如图2-2所示。
图2-2 意向性框架示意图
语言表征的拓扑性
语言活动的意识过程,从不同层面来看,分别是感觉到感受,物理属性到心理属性,原初意识到反思意识,事件到用例事件的过程。这些过程是具有拓扑性(topological nature)。拓扑性的核心是变化中的不变性,在日常生活中有很多拓扑性的具体例证,如一只天上飞的、忽大忽小、忽远忽近的风筝,但不管怎么变化我们仍认为它是一只风筝,这就体现了视知觉系统所具有的拓扑性。再比如,把一根铁丝折成一个正方形,然后在不中断、不重叠的情况下,把这个正方形揉捏为近似的圆形、三角形或者其他不规则的多边形。不管我们对这个正方形铁丝做怎样的变形,这些变过的“形”都拥有相同的拓扑结构,因而这些“形”是等价的,这样的变形过程也就体现了拓扑变化的过程。无独有偶,除了日常生活中存在的物理性的拓扑变化,语言活动中也时刻体现着拓扑性。语言活动的意识过程中所涉及的上述四个层面均体现了变化中的不变性:不变的是物理事件的本身,变化的是它的存在形式或它作为客体给主体带来的“呈现”。认知心理学把这种基于物理变化而形成的心理变化叫作“格式塔变化”。由于我们是做语言研究的,我们关注的是语言层面的拓扑性。徐盛桓认为语言表达式的生成是一个事件到用例事件的过程。(徐盛桓2012: 140)对于同一个物理事件,不同的认知主体或同一个认知主体可以形成不同的反思意识或感受,也可以说不同的物理事件在不同的情境下会呈现出不同的心理属性。这里发生变化的是心理活动,如反思意识、心理属性和感受;没有发生变化的是物理事件,因而这一过程体现了拓扑变化性。这些不同维度的心理活动的结果以意象的形式展现在脑海里,并借助语言符号完成语言表征。例如,要描述“他很狡猾”这一物理事件,我们可以形成“他是老狐狸”这样的语言表达式,从“他”到“老狐狸”本身已经体现了拓扑变化。“他”和“老狐狸”之间具有“联通性”(connectivity),正是这种“联通”才使得它们之间可以发生转化。再如,在英语教学中我们经常会遇到这两种句式:(1)Tom writes smoothly with the pen或(2)The pen writes smoothly。从语法规范来讲,这两种句法都是正确的。纵然描述的是同一个事件,但我们借助两种不同的语言构式对此事件进行表征,因此我们说这两者发生了拓扑变化。此时拓扑变化的变化性体现为语法关系的变化:(1)的语法关系是Tom(SUBJECT)writes(VERB)something(OBJECT)Smoothly(ADJECTIVE)with the pen(OBJECT);而(2)的语法关系是The pen(SUBJECT)writes(VERB)Smoothly(ADVERB)。这两种表达式的不变性或同胚性(homomorphism)体现在它们所蕴含的内在的逻辑式的相通:(1b)[write(Tom, something)](Smoothly)、(2b)[write(something)](Smoothly)。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我们仍然把铁丝作为我们的实验工具,并用这根铁丝塑造出(在不断裂、不重合的情况下)一个人拿笔写字的大致的轮廓,然后对这一轮廓进行变形处理,把它塑造成只有笔在写字的情景。这个过程能生动地展现出语言层面的拓扑变化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