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灵兕圣祖（上）
凌凌七的口风稍稍松动了一点儿。众人如暗夜行路之人眺望到一盏微光。蒲松龄趁热打铁：
”凌凌七，把为难之处说出来，大家还能帮你拿个主意。你也是仰赖买卖情报为生的，怎能自断财路？“
凌凌七此刻终于下了决心：
”也罢!这个秘密憋在老子心里也有几日了。我这九幽之内响当当的‘包打听’如今却要守口如瓶，好不难受！“
张铭为小馆定下过不卖酒的规矩，因此后厨没有常备好酒。蒲松龄先生深知，文人相交清茶一杯足矣，可江湖中人有肉无酒可不成！蒲松龄嘱咐张铭找点酒来。
好在为了研制”生啫蒜粒鱼头煲“，张铭购得的上等陈年花雕还剩下足足大半坛。
几分钟后，一壶温热的花雕酒上桌了。这上好的陈年花雕本无需任何佐料，温热即可。考虑天寒地冻，煮酒时张铭切了一小把细细的姜丝，丢了几颗红艳艳的枸杞入酒。上酒后首先为凌凌七斟上一大杯，众人也各自斟上坐陪。
凌凌七端起杯子抿了第一口，果然满口生香，暖心暖胃。随即仰脖一饮而尽，顿觉气血畅流，通体舒泰。为接下来的高谈阔论助兴不少。神隐小馆开门以来的第二个不眠之夜，今晚开书的是凌凌七大爷……
话说前日，凌凌七受命欲下黑风山，临行前特意去拜见总辖大寨主“灵兕圣祖大王”。一直以来山寨小妖们很纳闷，大寨主明明是一个牛头人身，面目狰狞的妖王。干啥起这么文邹邹的名号!尤其这“兕“字古为神牛之意，字形难辨，读之拗口。所以背地里大伙都称他“牛头大王“。
凌凌七按照与大寨主的约定，午时三刻后准时赶到后宅的书房。
你没有听错，这幽冥江湖的第一黑帮大佬，居然有自己的书房！牛头大王平日里也是在”聚义分赃厅“里与兄弟们”大秤分银，小秤分金“，来了江湖朋友也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这个书房是会见绝密心腹才用到的。牛头大王还没到，凌凌七在书房落座，哑仆上了茶。书案上放着一本《资治通鉴》看了一半，倒扣在桌上。
书桌左手一侧有一张一尺高的琴桌，琴桌上摆着一架古琴。琴旁焚着一炉缥缈空灵的沉香，云雾缭绕，好不雅致。
凌凌七端起盖碗，喝了半盏茶的功夫。只听门外中气十足的中年男子说话：
“是小凌子到了吧！”
凌凌七霍地起身迎接。话音刚落，只见身高丈六，牛头虎背的”灵兕圣祖大王“踱着虎步进入书房。大王身披绿袍，内衬锁子甲。威风凛凛，气宇轩昂。
凌凌七正欲请安，牛头大王大手一挥：
“后堂相见不必拘礼！本王有要事相托。”
“请圣祖大王吩咐！”
凌凌七正襟危坐，收了平日浪荡不羁的嘴脸。
圣祖大王走到书案，翻开《资治通鉴》。眼光落在刚刚翻到的章节诵读了起来：
“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凌凌七你来猜猜司马光此言何意？“
短短几秒钟，凌凌七将自己七窍八孔的心眼儿转了一百八十个回合，自觉胸有成竹方才回答：
“回禀当家的，若是外人问起嘛，小的我是不通文墨的江湖蟊贼，哪里懂得什么司马光？‘资治通鉴’四个字我都认不全！若是大王您问的话……“
凌凌七的老鼠眼又提溜乱转了三四圈，凑到大王书案近前低声言到：
“大王，司马光这话我仔细琢磨着颇有些道理。当皇帝老儿最大的职责就是维护朝纲礼教。而这朝纲礼教最要紧的就是各家王侯、重臣的地位和名分要安排得当，任何人不得僭越。否则难免滋长歹人的不臣之心……“
见圣祖大王微微点头，面露赞许之色。凌凌七又凑近大王一步，几乎是窃窃耳语：
“大王，您今日反复琢磨这句话，莫不是在猜度幽冥二主如今在九幽之地的处境有些不妙？”
圣祖大王脸色微微有变，瞪了凌凌七一眼道：
”凌凌七，今日所谈若是入了第三个人的耳朵……你应该明白本王的意思！”圣祖大王语气淡定，但在凌凌七听来却如九天惊雷！赶紧跪下叩头，连呼谨遵大王法旨。圣祖大王微微摆手，示意他归坐。
圣祖大王放下书本，默默坐在琴桌前的蒲团上。微微端详了一下面前这架琴身乌黑，线条粗犷古朴的古琴。解下长袍，悬臂定肘，开始撩拨宫商。瞬间，一曲技艺精绝的《广陵散》从圣祖大王粗大憨笨的手指间倾泻而出，绕梁而上……
此琴名曰“太古玄音”，乃大王命人伐取幽冥之地生长万年之“九幽金乌凤凰木”，亲手斫刻而成。此刻《广陵散》之韵律呈现出虎啸龙吟，金戈相击之音。凌凌七如坐针毡，似有不安……
琴声没有中断，圣祖大王微微抬头，看了眼坐立不安的凌凌七，铜铃般的牛眼寒光逼人：
“凌凌七，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莫非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
平日里以招猫逗狗，浪荡不羁之嘴脸示人的凌凌七，却深谙与圣祖大王打交道的法则：“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不能有半字不走心！”想到此处，赶紧回话：
“大…大王！这《广陵散》本是源自“聂政刺韩傀”的故事，音律中杀伐之气甚重！能扰乱听琴者心性。然大王平日弹奏此曲却能气定神闲。可今日大王内心似也被这杀伐之气扰乱……“
突然，一个错音弹出，琴弦绷断！琴声戛然而止。圣祖大王蓦然站起：
“凌凌七，你这厮是既让人放心，又让人不放心……”
凌凌七却满脸赔笑道：
“小的我只知道大王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可半分藏私！悖逆大王者，九幽之内无立锥之地！惟有做好本分才是生存之道！”
圣祖大王点点头：“看来这事还就得托付于你了……“
凌凌七内心也松了一口气……
圣祖大王未分派任务之前，首先听取凌凌七汇报今日的“江湖快报”。凌凌七通报了如下要闻：
孟婆、鹿苹二娘子与缉捕者仍然下落不明；部分阴司鬼差如今已公开声称拥立新主“冥王大帝”，气焰甚嚣尘上。坚定拥戴十殿阎君，幽冥二主者也不少，两派力量针锋相对！
然而口角之争，暂时还没有发展成武力暴乱。大概是因为鼎定乾坤的幽冥二主此刻深居不出。而反对派所拥戴的“冥王大帝”也迟迟没有现身江湖。双方都密切关注对方阵营的风吹草动……
听取了汇报，感觉圣祖大王没有太多意外。而是反问凌凌七一个问题：
“你可知晓咱们黑风山能在这幽冥之内占山为王，招兵买马。却能与阴司和平共处，相安无事的原因吗？”
凌凌七摇摇头，落草黑风山至今，这是他一直不得机会问的事情。
圣祖大王言到：
“阳世三间还是大周朝的岁月，道家圣祖老子西出函谷关之时，我就是其胯下的灵兕神牛。然而函谷关守关之人拦下圣人，要求圣人须留下经典再西去不迟。老子命守关人取来竹简，就以我的牛背为案写就《道德经》，守关人方才放行。”
凌凌七顿时对大王更加肃然起敬。原来这牛头大王在“老子一气化三清”之前就为圣人坐骑，亲历《道德经》问世。确实没有辱没“灵兕圣祖大王”这一名号。就是与幽冥二主相提并论，资历也毫不逊色！赶紧竖起耳朵，继续听圣祖大王言讲：
“出关之时，我与圣人定下盟约：圣人去西方化胡为佛，老牛我跳出三界做逍遥游。我们一个入世，一个出世。看究竟谁能达到清静无为的境界。”
圣祖大王说到此处，见灯火有些晦暗，命哑仆更换灯盏里的灯油。
凌凌七借机问道：“老圣祖，您本打算作逍遥游，缘何最终落脚这幽冥地府?”
大王叹了口气道：
“当时正是三界大乱的时候。天上人间，五湖四海皆是修道之人的战场。只有这九幽之地，人皆言阴森恐怖而无人问津。当时地府既无阴司，也无幽冥界。往生的怨灵均不得私自轮回转世，一切规则均归冥王大帝掌控！”
传说中的冥王大帝确实曾经存在过？凌凌七听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冷战。阴司江湖今日纷纷扰扰，皆因此人的传闻而起，而此人来历、姓字名谁均无人知晓。
凌凌七这才意识到，原来今夜与大王真正的密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