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与罗马:公元前后三世纪欧亚大陆东西帝国的双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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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新都的建立

帝国建立后,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把作为帝国中心的都城定在哪里。刘邦称帝以后,最初以洛阳为都。他的股肱之臣们多来自关东,也属意于将这里定为新帝国的都城。


何处是长安

高祖五年,一位叫娄敬的齐人向皇帝建议迁都关中。他认为,假若此时是承平之世,洛阳自然更适合做都城。然而现实情况是帝国甫立,秦末遗留的乱局未息,因此帝国政权所面临的最关键和最紧迫的问题是如何保证权力中心的安全。关中无疑是最佳之选。所谓关中,指的是汧河、雍、黄河、华山之间的平原地带。

起初刘邦对娄敬的建议不以为然,他并不希望舍弃传统的王都;作为一个关东人,他也不太愿意留在关中。张良却对娄敬之说深表赞同,他认为洛阳虽有军事之利,但地方狭小,土地相对瘠薄,又有诸敌环伺。反观关中之地,被山带河,有四塞之固,易守难攻,具有天然的军事优势;北、西、南三面皆无强敌,唯独东面有受到威胁的可能,比较容易应付。何况关中经过秦人的经营,交通、水利无不便捷,又有富饶的巴蜀平原作为后援。再加上地势开阔,都城将来的发展必不受限。假若定都于此,局势安定时,漕运畅通,天下粮草皆可西给京师;一旦诸侯叛乱,则顺流而下,也可以获取充足的粮食供应。

于是,即将开创两百年基业的西汉开国皇帝,在张良的一番话后,将政治中枢定在了关中,选址在秦都咸阳的渭南之地,取名长安。从战国时期开始,秦人便在此修建离宫,秦社稷也在这里。刘邦为汉王时,便已废秦社稷,改立汉社稷。社稷是土地的象征,在农业社会即代表着权力,社稷的改换即象征着权力的替换。

长安城的营建由萧何主持进行,最初主要是对渭南离宫改建和翻新,章台所在成了未央宫前殿,兴乐宫所在成了长乐宫——咸阳南郊的这一组离宫在后来的两百余年间成为整个大汉帝国的政令所出之处。接着,北宫、武库和太仓等一一建起。惠帝即位不久,征发了将近15万人修筑城墙,一年而成。武帝在位期间大治宫室,长安内外变成了繁忙的建筑工地。城内建桂宫和明光宫,扩建北宫,并在未央宫、长乐宫中增修各类建筑,城郊筑建章宫,起上林苑。宣帝之后的皇帝和权臣们又依据儒家理念在城郊大起礼制建筑,如南郊的明堂辟雍、灵台和太学等。


罗马城不是一天建成的

相对于汉王朝再三推敲的定都过程来说,罗马帝国的都城对于统治者们来说完全无须考虑——自然是罗马。沿用一座已经使用了700多年的城作为首都,理所当然。这座城直到今天仍然是意大利的首都。

罗慕路斯通过鸟占术赢得了建城权,这是一种通过观察天空中飞鸟的轨迹、数量等现象来进行占卜的神秘巫术,选定的帕拉蒂诺山顶平地被认为和神达成了契约,从天空到地面以及地下的整个空间都受到神的庇佑。随后,建城者举行了另一项庄严的仪式,以犁铧耕开的沟作为这片神圣空间的边界。边界内存在一些禁忌:第一个禁忌是武器及其所象征的战争,也因此不能出现战神神庙及雕塑,唯独举行凯旋式除外;第二个禁忌是代表死亡及不洁的墓葬,除了因失贞被处死的贞女墓。在神话中,罗马建城日是公元前753年4月21日,至今在每年的这一天,罗马都会举行纪念仪式,演员们装扮成古罗马人进行建城游行。2000多年来,仪式一直是在城中心区的罗马广场旁举行的,现实和历史就这样在时光的两头对接。

神话虽可以反映部分现实,但并非完全现实。在一次考古发掘之后,罗马建城的神话渐渐还原其历史真实。帕拉蒂诺山东北坡上发现了一段城墙,建成年代大概正是公元前8世纪中晚期。虽然城墙已成废墟,但学者们还是能释读出很多信息。譬如在距今约3000年的时候,工具简陋、人口稀少,是谁有效地组织起一群人从远方运来巨石,筑起这样一道墙?墙内外的空间具有何种差异,而需要用这样一道固定的界限区分开?墙内外的人们又为何能一致认可和容忍这道界限的存在?这一系列问题的背后隐隐指向一个权力中心:城墙的规划者意识到需要利用这道实体界限来强调他们所拥有的特殊空间。这正与传说中罗马王政时代的开端契合。

罗马建城日游行

公元前7世纪晚期,台伯河上搭建起第一座木桥,入海口设置码头,河岸边聚起仓库与市场,帕拉蒂诺山下的沼泽改造成广场,西南的山谷辟为赛马场,坎匹多伊奥山上矗立起神庙,最早的罗马城慢慢成形。公元前6世纪,围合这座“罗马方城”的城墙竣工。

共和国建立后,罗马广场成为市民中心,城内最重要的宗教、政治、商业和纪念建筑都集中在其周围。公元前4世纪初,高卢人火烧罗马,城区仓促重建,城墙完全重建并加以延长。接下来的两个世纪,坎匹多伊奥山和帕拉蒂诺山上渐渐被神庙和贵族住宅占满。公元前2世纪,共和国确立霸主地位后,物资和人口源源不断进入罗马,执政者们得以打造一座足以媲美甚至超越希腊雅典和埃及亚历山大的地中海中心之城。道路、水渠、港口和仓库等基础设施应激增的需求而建成,大型居住区和多层公寓出现,贵族热衷于在各个繁华地带出资修建柱廊、园林和神庙等公共建筑以彰显自己的地位、财力和政治形象,云集罗马的希腊顶级艺术家们设计并建造了大部分雕塑和建筑。

恺撒执政期间,意图翻新罗马城的整体外观,虽然宏大规划随着独裁者的遽然离世而终止,却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后世罗马城中心区的布局:被烙上恺撒个人和家族印记的建筑改变了罗马广场的共和性质,修建恺撒广场的创举更是开帝国元首们为自己建造广场之先例。

奥古斯都在位的40余年间是建筑活动最频繁的时期之一。他保留了罗马已延续七个多世纪的基本面貌和重要建筑,却又在这座城中烙下元首制的印记。《罗马十二帝王传》中写道:“奥古斯都得到一座砖做的罗马城,却留下一座大理石做的罗马。”亚平宁半岛并不是大理石的产地,善于设计和修建大理石建筑的能工巧匠们也不在这里,只有一个统一的帝国和一个有效的威权,才能保证覆盖罗马城的那些闪闪发光的并使之永恒的大理石和建筑师从希腊、埃及各地汇聚而来。从奥古斯都开始,罗马广场上布满与元首及其家族相关的符号,帕拉蒂诺山为元首的宅邸所独占,元首家族的陵墓样式成为不可复制的特例,修建广场、剧场、神庙、拱门、赛马场等大型公共建筑和纪念建筑成为元首的特权。

公元前2年以后,罗马经济陷入困境,建筑活动明显减少。直到尼禄上台,以公元64年大火灾为契机大兴土木,重建规整的新城区,拓宽道路,新建大市场和尼禄浴场,占用城中心的大部分区域修建黄金屋。

到了弗拉维王朝,其早期统治者致力于将尼禄私人侵占的土地归还给公众,拆除黄金屋并改建为斗兽场和浴场等公共设施。图密善对建筑活动也很狂热,重建并新修大量神庙,引入希腊式的体育场和音乐厅,在帕拉蒂诺山上营造奥古斯都宫;并在罗马广场中心为自己铸造青铜骑马雕塑,此举被认为是专制的表现之一,在他死后,雕塑立即被拆毁。

2世纪初的人口增长引起城市扩张,多层公寓和市场、仓库、浴场、港口等公共实用建筑随之蜂拥而起。图拉真在城中心修建了一座豪华市场和一座颂扬自己军功的广场。哈德良修建了新的元首家族墓葬——安东尼陵,并在蒂沃利建造了别墅。

塞维鲁王朝时期,比较重要的建筑有城郊的老希望女神庄园、帕拉蒂诺山的埃利奥伽巴罗神庙和战神原的太阳神庙、卡拉卡拉浴场和奎里那勒山的塞拉匹德神庙。由于严重的社会经济危机,3世纪的建筑活动明显放缓并几乎停滞。为增强罗马城的防御能力,奥勒良修建了一道新的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