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来自爱斯基摩人的迎接
随着我们靠近约克角,离北极点的实际距离比纽约到佛罗里达州的坦帕(Tampa)还远,当我首先看见我们的爱斯基摩朋友们划着“卡雅克”(海豹皮包裹的独木舟)出来迎接我们时,那带有一种特别的满足感。这里是最南面的爱斯基摩村庄,这并非是永久的定居点,因为这些异族人是游牧民族。某年那里可能有两个家庭;另一年十个;而还有一年完全没有,因为爱斯基摩人很少在一个地方定居一年或两年。
当我们临近这个海角,陆岬被很大一片浮冰群围绕和护卫,使得罗斯福号很难靠近海岸;不过早在我们到达这些冰山以前,已经看见这个定居点的猎手们出来迎接我们。他们在纤细的独木舟上如此轻松地掠过水面的场景,是从我们驶离悉尼港之后我所曾见过的最受欢迎的场面。
此时此刻,看来适合于对这一有趣的小人种,全世界最北面的人群,给予大量的关注,因为他们的帮助是决定因素之一,没有它,有可能北极点永远不会被触及。事实上,在很多年以前,我曾有机会为这些人写上几句,而最终写出来的内容是如此具有预言性,看来很适合把它们复制在这里。那些句子是:
“我曾经被问到:爱斯基摩人对世界有什么用处?他们被隔离得太远,很难为商业企业提供价值,而且,他们也缺乏志向。他们没有文学,确切地说,也没有任何艺术。他们纯粹用本能来衡量生命,就像一只狐狸或者一头熊那样。不过请不要忘记这些值得信赖和能吃苦耐劳的人依旧可以向人类证明他们的价值。在他们的帮助下,世界将发现北极。”
当我看见我的老朋友们撑着小独木舟出来迎接我们时,很久以前用这样的言语表达的愿望浮现在我脑海,因为我意识到我又一次跟这些北方居民亲密接触,他们曾是我那么多年形影不离的伙伴,一起经历了我北极事业所有变幻的环境和运气,并且我将再一次在从约克角到伊塔的整个部落的猎手中挑选精兵强将,来协助这次为赢得奖赏所做的最后努力。
自1891年起,我曾与这些人一起生活和工作,赢得他们的绝对信任,为了赠予他们的用品而使他们成为我的债务人,当他们正濒临饥荒时,通过供应食物给他们,一次又一次拯救他们妻儿的性命来赢得他们的感激。我曾用我的方式训练他们长达18年;或者,换句话说,教会他们怎样调整和集中他们出色的冰上技巧和耐力,以便于使他们为我的目标所用。我曾研究他们的个性,正如任何人研究他希望用来达到目的的人类工具一样,直到我明白,为了一次迅速而英勇的冲击该选择哪些人,而如果有必要,哪些顽强而坚定的人可以步行直穿地狱到达我在他们前方设置的目标。
我了解这个从约克角到伊塔的部落的每个男人、女人和孩子。在1891年以前,他们从未到过比他们自己的栖息地更北的地方。18年前,我来到这些人中间,而我的第一项工作就是以他们的土地作为基地。
在遥远土地上的旅行者中流传着很多胡言乱语,说这些原住民把来到他们中间的白种人奉若神明,但是我从来不怎么相信这些传说。我自身的经验是,普通的原住民正如我们一样满足于他自己的方式,一样深信于他自己的高等知识,而且他以我们所做的相同方式使自己适应于他有关事物的知识。爱斯基摩人并不是兽类;他们跟白种人一样是人类。他们知道我是他们的朋友,而且他们也曾很多次地证明自己是我的朋友。
当我在约克角上岸,我发现那里有四五个家庭,住在他们的“土匹克”(兽皮帐篷)里。从他们那里我知道了过去两年在这个部落中发生了什么;谁死了,哪个家庭有孩子出生了,这个和那个家庭当时住在哪里——那就是,那个特定夏季里部落的分布。我由此得知在哪里可以找到我想找的其他人。
我们抵达约克角时大约是早晨七点钟。我从那个地方挑选了少数几个所需的人,告诉他们当天晚上太阳转到天空中特定点上时,船就起航,而且他们和他们的家庭及所有物都必须运上船。由于狩猎是这些爱斯基摩村庄里唯一的行业,并且由于他们的用品,主要由帐篷、狗和雪橇、些许兽皮、坛坛罐罐组成,都具有易携带的特点,他们可以不花太多时间就把他们自己转移到罗斯福号上面。一旦他们都到了船上,我们就再度向北进发。
他们跟随我的意愿是没有疑问的;他们是太乐意跟我去了。这些人从以往的经历得知,一旦被纳入我探险队的成员名单,他们的妻子或孩子将没有挨饿的风险;并且他们还知道,当旅程结束我们把他们带回他们的家时,我将把探险队的剩余补给品和装备转交给他们,这将绝对充裕地保证又一年的生活,跟他们部落的其他成员相比,他们简直就是千万富翁。
强烈和永不满足的好奇心是这些人的特点之一。例如,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当时皮里夫人跟着我去格陵兰,部落里的一位老妇人为了一睹白种女人的尊容,从她的村庄步行百余里到了我们的冬季营地。
或许可以很公平地说,在没有跟其他探险者等同的程度上把爱斯基摩人用于发现的目的是我的幸运,而且鉴于此,延后一般叙事足够长时间来提供一点有关他们特质的信息或许不会看来不恰当,甚至于没有这些独特的人的一些知识,就不可能让任何人真正理解我通往北极的探险的工作方式。起用爱斯基摩人担当我的雪橇队伍的普通成员是我所有北极工作中的一项基本原则。没有妇女灵巧的手艺,我们将缺少绝对必要的抵御寒冬的温暖皮衣,同时,爱斯基摩犬是适合于严肃的北极雪橇工作的唯一驱动力。
这个定居在从约克角到伊塔的格陵兰西海岸的小部落或家族的成员们在很多方面跟丹麦格陵兰或其他北极地区的爱斯基摩人完全不同。现在这个部落的人数介于220和230之间。他们是野蛮人,但是他们并不野蛮;他们没有政府,但他们并不是无法可依;根据我们的标准,他们是完全未受教育的,然而他们展示出很高程度的智慧。在孩子般的性情里,虽然有小孩子对小东西的种种喜好,不过他们跟大部分开化的成熟男性和女性一样有耐性,并且他们中最出色的可以忠诚直到死亡。没有宗教信仰并且完全不知道上帝,他们会跟任何处于饥饿的人一起分享他们最后的食物,同时,他们中上了年纪和无依无靠的人会理所当然地得到照料。他们身体健康且血统纯正;他们不淫乱,不酗酒,没有坏习惯——甚至不赌博。总而言之,他们是地球表面上独一无二的民族。我的一位朋友称呼他们是北方的理性无政府主义者。
我研究爱斯基摩人已有18个年头,没有比这些胖乎乎、古铜色皮肤、目光锐利和黑色头发的自然之子更有效率的为北极工作准备的工具可以被想象。他们的真正极限是他们为北极工作的目标所准备的最有价值的禀赋。除了他们的为我所用之外,我对这些人有着诚挚的兴趣;从一开始我的计划就是给予他们将使他们更加有效地应付周围严峻环境的帮助和指导,并且避免教他们任何倾向于削弱他们的自信或者使他们对其命运不满的东西。
一些好心人的建议是,把他们转移到一个更加舒适的地区,如果被实行的话,那将在两三代内导致他们的灭绝。他们不能忍受我们多变的气候,因为他们极易受到肺部和支气管的感染。我们的文明也只会软化和腐蚀他们,因为他们的人种遗传是身体劳苦之一;然而来到我们的复杂环境,他们不可能调整自己却不丢失构成他们主要优点的完全孩子般的品质。使他们成为基督徒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是信念、信心和宽容这些宗教德行,他们似乎早已具备,因为没有它们,他们不能在其家乡长达半年的夜晚和种种严苛下生存。
他们对我的感情混杂着感激和信任。要理解我的礼物对他们所意味的,可以想象一位突然来到美国乡村小镇的仁慈的百万富翁,他提供给那里的每个人一栋高级官邸和一个无限制的银行账号。但是即使这样的比较仍然离现实很远,因为在美国,哪怕是最穷困的孩子都知道,如果他努力工作并持之以恒,就有可能靠自己获得那些他梦寐以求的东西,然而对于爱斯基摩人来说,我曾给予他们的东西绝对超出他们的世界,就像月亮和火星对于这个星球的居民一样远远超越了他们自身努力所能及。
我进入那个地区的各类探险活动,具有提升爱斯基摩人从最卑微贫穷到一个相对富足地位的效果,他们从缺少文明生活的一切器具和用品变为拥有他们的武器、鱼叉和长矛的最佳材料,他们雪橇的最佳木材,他们工作的最佳尖刀、钝刀、斧子和锯子,以及现代化的烹饪用具。以前,他们依靠最原始的狩猎武器;现在他们有了连发步枪、后膛霰弹枪和充足的弹药。当我最初去的时候那里没有一支步枪。由于他们没有蔬菜,并且仅仅靠肉食、血和鲸脂生活,枪支和弹药的拥有已经增加了每位猎手的食物生产能力,并且使整个部落从以前长期存在的家庭或整个村庄的饥荒威胁中缓解出来。
有一个理论,首先由伦敦皇家地理学会(Royal Geographical Society of London)前任会长克莱门茨·马卡姆(Clements Markham)爵士提出,爱斯基摩人是一个古代西伯利亚部落昂基隆人(Onkilon)的残余;这个部落的最后成员在中世纪被几波凶猛的鞑靼人(Tartar)入侵驱赶到北冰洋上,他们发现了通向新西伯利亚群岛的路线,从那里向东越过当时还未发现的通向格林内尔地(Grinnell Land)和格陵兰的岛屿。我倾向于相信这条理论的真实性,理由如下:
一些爱斯基摩人明显属于蒙古人种,并且他们显示出很多东方人性格,诸如善于模仿、心灵手巧和在机械重复方面的耐心。他们的石屋跟在西伯利亚发现的房屋废墟之间有着很强的相似性。1894年被皮里夫人带回家的爱斯基摩女孩被中国人误认为他们自己民族的一员。同样使人产生联想的是,他们对死者灵魂的召唤或许是亚洲祖先崇拜的遗存。
一般情况下,爱斯基摩人跟中国人和日本人一样,身材是矮小的,尽管我可以叫出几个身高约5英尺10英寸的人的名字。女性是矮小和丰满的。她们都有强壮的躯干,不过她们的双腿相当纤细。男人的肌肉发育是令人吃惊的,不过他们那一团脂肪隐藏了肌肉的分化。
这些人没有书面语言,他们的语言是粘着性的,具有复杂的前缀和后缀,通过它们,他们可以把一个单词从原来的词根拉长到相当可观的长度。这门语言相对容易学会,我在格陵兰的第一个夏天里,我对它有了相当多的了解。除他们的普通语言之外,他们还有只有部落里的成年人知道的秘传语言。我说不出它在哪里有所不同,也没有试过去学习它,而且我怀疑是否有任何白种人已经被完全教会这门神秘的语言,因为这门学问受到它的占有者的小心防卫。
一般来说,这个地区的爱斯基摩人没有推动自己学习英语,因为他们足够聪明,看出相对于他们学习我们的语言,我们可以更加轻易地学会他们的语言。然而有时候,爱斯基摩人会因为迸出一个英语短语和句子而语惊四座,并且跟鹦鹉一样,他似乎对从海员的俚语或脏话里不经意地学习颇有天资。
大体上,这些人很像小孩子,并且也应该如小孩子般对待。很容易使他们兴奋,也很容易泄气。他们相互之间或者跟海员开玩笑来取乐,通常是好脾气的,并且当他们生气时,再去骚扰他们可没有好果子吃。像“打哈哈”这样具有小孩子特征的方式在如此紧急情况下是最好的。他们活泼善变的性格是大自然的馈赠,帮助他们度过漫长黑夜,因为如果他们像北美印第安人那样孤僻,整个部落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因为沮丧而放弃并死去,他们的命运是如此的严苛。
在管理爱斯基摩人时,有必要对他们做心理研究,并且考虑他们的特殊性情。他们敏锐地感激友好的行为,不过像孩子一样,他们会强加在弱势和犹豫不决的人身上。温柔与坚定并施是唯一有效的方法。在我所有跟他们的往来中的基本点是总是表达我所说的意思,并且使事情恰好按预定执行。比方说,假使我告诉一个爱斯基摩人,如果他正确地做了某件事情,他将得到一定的奖赏,如果他服从他总是可以获得奖赏。另一方面,假使我告诉他,如果他遵循我已禁止的方式,某件不受欢迎的事情将会发生,那件事情一定会发生。
我已经使做我想要做的事情成为他们的兴趣。例如,在一次长途雪橇旅行中表现最全面的人收获比别人多。每个爱斯基摩人捕获的猎物最终被作为一条记录保留,而最优秀的猎手获得特别的奖赏。由此我保持了他们对工作的兴趣。捕杀有最完美犄角的麝牛的人和捕杀有最华丽鹿角的驯鹿的人被授以特殊奖励。我特别注意对他们严格,但是通过爱和感激而不是恐惧和威胁来控制他们。就像印第安人一样,爱斯基摩人永远不会忘记未兑现的誓约——已兑现的也不会。
推断任何带着礼物去到爱斯基摩人中间的人差不多都可以从他们那里获得他们曾给予我的那种服务,也许是被误导了;因为大家肯定记得,他们了解我这个人已经差不多有20年了。我曾从饥荒中拯救整个村庄,而且家长们教会他们的孩子们,如果他们长大并且成为优秀的猎手或裁缝,视情形而定,“皮里雅克索”(Pearyaksoah)在不远将来的某个时候会奖赏他们。比方说老爱克瓦(Ikwah)是回到1891年时我所拥有的第一个爱斯基摩人,他正是我的北极点队伍里跟着我直至目标的热心的年轻人乌奎亚(Ooqueah)所钟意女孩的父亲。
有时候一名爱斯基摩男性或女性或许跟我们一样在其感情方面是多情的,这位年轻的北国骑士就是这一事实的写照。然而一般来说,他们在感情里更像孩子,出于一种当地习惯而对他们的配偶忠诚,不过在因死亡或其他原因失去他们后很容易被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