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前郑孝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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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科第

郑孝胥“幼而英异”,四岁时,从叔祖郑世恭学习,“授《尔雅》,辄能上口”,七岁时,侍母赴京,与弟郑孝柽(字稚辛)从福建士子李兆珍“授读经史”。父亲郑守廉督责甚严,“日课皆有定程”。同治六年(1867)九月,郑孝胥八岁时,母亲去世。郑孝胥“十三岁毕经书,文辞英迈”。参见叶参、陈邦直、党庠周合编《郑孝胥传》,第1页。对此,他亦有诗自称,“由来《文选》是家学,父子授受善与邕”《徐进斋观察属题李北海古诗十九首墨迹》,《海藏楼诗集》(增订本),第69页。,“吾年十二熟《仪礼》,暗诵全部色不挠。《尔雅》、《急就》亦宿读,当时恚渠云等道”《黎受生遗郑子尹书四种及巢经巢诗钞》,《海藏楼诗集》(增订本),第22页。。陈宝琛曾谓,郑守廉“萧然外名利”,“所为诗词,幽峭凄厉,晚乃自祓以内典。然抚接后进,必诱之轨范于儒”,郑孝胥“丱角背诵十三经,如泻瓶水”,皆郑守廉所亲授也《郑苏龛布政六十寿序》,陈宝琛著,刘永翔、许全胜校《沧趣楼诗文集》(上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339页。

陈宝琛(1848—1935),字伯潜,号弢庵,闽县螺洲人。他长郑孝胥十二岁,尝从游郑守廉,“以年家子,时就请业,预读书会,每游名园古刹,未尝不从”陈宝琛:《郑苏龛布政六十寿序》,《沧趣楼诗文集》(上册),第339页。。在郑孝胥的人生当中,陈宝琛是一位重要的角色,每每由于他的引荐,郑孝胥的人生便走进一个新阶段。

郑孝胥十七岁时,父亲郑守廉去世。郑孝胥遂归闽,开始跟从叔祖郑世恭“习举业,未冠,补博士弟子员,文名藉甚”叶参、陈邦直、党庠周合编:《郑孝胥传》,第1页。。他早年日记里的一些描述,能够充分显现他的文才:

光绪八年(1882)三月十四日:早,送文于叔祖处,因纵论诗家短长。叔祖曰:“我于诗家各体中,独不喜排律、七律,谓此二体只可作应酬文字用。若除去此二体,当不染时习。”余云:“近代罕解古诗者。五古尚偶有佳者,长短句直无其人。往时窃谓长短句高于五古,五古至汉始有,古所传者俱是长短句。《毛诗》且勿论,即《离骚》、《天问》,体已大具,至《汉书》中乐府铙歌之辞,正是长短句正宗。后代学作长短句者,受青莲之毒最深,缘无脱其窠臼、无出其范围者耳。究之两汉乐府而后,作者惟明远、青莲;下至晚唐、宋、元、明诸老所作,则直是近体气力音节,只袭其貌尔。最不解‘君不见’调头始于何人,青莲偶用之,遂令千古作古风者,除‘君不见’无可开口,令人生厌。杜老不多作此体,却纯是汉人神理气骨。然则学诗者定须套调乎?”叔祖莞然是之。余复谓:“黄涪翁诗,功深才富,亦是绝精之作,特门面小耳。此譬如富翁十万家私,只做三五万生意,自然气力有余,此正是山谷乖处。”叔祖击节曰:“此论极允!自有评山谷以来,无此精当者。”

六月十四日:早,录文呈叔祖。叔祖谓余文“有玄度,风骨高骞,笔势尤峭拔万仞。闽中省垣所见,恐无此好笔气。然更须放笔透写,则是‘梁栋既构,施以丹垩’,能不令有目共赏耶!”但余胭脂牡丹,终不耐画,是一劣也。沈文肃祠建于乌山之麓,沈爱村求叔祖为作楹联,叔祖命余代作,属思殊不易就。傍晚爱村来,适叔祖已出,爱村为余诵郭嵩焘、林颖叔、李次青等所作文肃祠中楹联,皆俗。

十五日:早,拟就文肃祠联云:“乡曲说平生,用世能完不朽事;岩阿此终古,入山犹近故人祠。”祠在乌山之麓,与致用书院隔邻,叔祖时主书院讲席。录示叔祖,叔祖大赞赏之,谓不仅压〔倒〕祠中一切联语,复有大手笔,亦无可措辞矣。

十八日:是日诗题为“赏雨茅屋,得茅字”,归后取纸立成一首:“老屋三椽在,浮生此系匏。故交谁下榻?风雨旧诛茅。竹影侵书幌,苔痕上砚坳。窗明容我坐,门静几人敲。剑古心俱冷,尘红梦暂抛。眼前无广厦,身外有云巢。况味堪谋醉,生涯费解嘲。秋风愁欲破,池水起潜蛟。”姑即景写吾意尔。叔祖谓余曰:“今日此文题专为尔出也。若出全句,恐尔文境又过高古。今视此艺,才华绝盛,闱中可用矣。”批云:“入后二比,昂首高歌,气象万千,直俯视熊、刘以下。”中国国家博物馆编,劳祖德整理:《郑孝胥日记》,中华书局,1993年,第5、17、18页。

郑孝胥深受郑世恭的影响。陈衍称,“苏堪十余岁丁外艰后,惟师介节公一人”陈衍:《石遗室诗话》,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第212页。。从上述文字可以看到,郑世恭对郑孝胥的评价很高,期待也高。

六月十四、十五日的日记,均提到“沈文肃”,即两江总督沈葆桢。沈葆桢(1820—1879),字幼丹,福州人,林则徐婿。郑世恭与沈葆桢相交深厚,光绪十八年(1892),郑世恭去世,郑孝胥时在日本,曾作一首《冬日杂诗》,抒发怀念之情,诗中有句,“虽然异出处,知己配文肃”《冬日杂诗》其七,《海藏楼诗集》(增订本),第25页。,即谓二人交情。郑家与沈葆桢的关系很密切,郑舅林葵在赴吴长庆幕前,亦曾是沈葆桢的幕僚。

“沈爱村”,即爱苍,沈葆桢的四子沈瑜庆,“爱村”乃“爱苍”谐音。沈瑜庆(1858—1918),字志雨,号爱苍,又以营沈葆桢赐祠于乌石山,购故许友涛园,而号涛园。沈瑜庆与郑孝胥交往终生,乃“数十年亲爱之交也”《郑孝胥日记》,第1747页。

郑孝胥丧父以后,“家贫,以就馆为活”叶参、陈邦直、党庠周合编:《郑孝胥传》,第1-2页。,曾入沈葆桢幕府。光绪五年(1879),他二十岁,《郑传》称,“九月,就婚于庐江吴氏,为吴光禄赞诚次女。初光禄欲试先生之才,命为言志赋,先生操笔构思,数千言一挥而就,光禄大奇之”叶参、陈邦直、党庠周合编:《郑孝胥传》,第16页。。他曾称,“己卯之秋,春帅乞假到宁就医,时文肃疾犹未剧,某在文肃署中,亲侍两公晤谈,知其相得也”《郑孝胥日记》,第185页。。己卯正是光绪五年,吴赞诚于是年归南京,可以推测,“试才”一幕,可能就发生在两江总督署内。

郑孝胥的岳父吴赞诚(1823—1884),字存甫,号春帆,安徽庐江人,与李鸿章同乡。道光二十九年(1849)拔贡,咸丰元年(1851),以拔贡朝考知县,分发广东,署永安县,以后补德庆州、顺德、虎门同知,与太平军攻战累年,事平,以功擢惠潮嘉道。同治九年(1870),李鸿章任直隶总督,奏调他至天津机器局,补直隶天津道。光绪元年(1875),擢升为顺天府府尹。光绪二年,吴赞诚奉旨督办福建船政事宜,兼理台湾海防。四年,以光禄寺卿署福建巡抚,十月,补授光禄寺卿,仍署福建巡抚,兼督办船政大臣。是年九月,吴赞诚赴台抚番,历时月余,行程数千里,为当地瘴气所侵染,自是以后,病体支离。五年夏,吴赞诚寓居南京,就医调养。六年,身体渐复,由李鸿章奏调,主持筹办天津水师学堂事宜。七年冬,以瘁劳触发旧疾,重返南京。十年,吴赞诚病故。是年九月,柩归庐江,安葬在李氏家族的庄田内。吴赞诚与李鸿章的长兄李瀚章同年考取拔贡,又同朝考一等,两家子女叠姻架亲,关系紧密。

郑孝胥撰并书《吴光禄家传》

郑孝胥在沈幕的时间只有数月,沈葆桢逝后,就离开总督衙署。光绪八年(1882),他自南京回福州,参加乡试,中了第一名举人。同榜题名,有陈衍、林纾、高凤岐,“皆一时知名之士”叶参、陈邦直、党庠周合编:《郑孝胥传》,第1页。。主考官宝廷,在当时名重海内,为清流一派领袖,对郑孝胥尤其器重。

在叶参等人撰写的《郑孝胥传》中,保存有郑孝胥得中解元的原文与试帖诗。第一场八股文章及试帖诗,批云:“首艺精力弥满,万象在旁,次三如挽强弩,气力不见疲薾,诗逋峭。”第二场经文,批云:“不事夸多斗靡,落落写来,都有意境,真文中逸品也。”第三场对策,批云:“前二场犹拘于体裁,观三场五作,知用力古文深矣。”叶参、陈邦直、党庠周合编:《郑孝胥传》,第86页。

第二年春,郑孝胥北上,参加礼部试,报罢,归南京。是年,“岁暮受鉴泉聘,授二子读。自春徂夏,或月许日未尝出户”《郑孝胥日记》,第46页。。鉴泉,名学廉,吴赞诚的长子。吴学廉(1853—1931),功名较晚,光绪十七年(1891)方中举人,娶李鸿章六弟李昭庆的长女为妻,与李鸿章关系颇密。其子女,亦与李家联姻。

十年(1884)五月,吴赞诚去世,九月柩归,十月至十二月间,郑孝胥以丧事在庐江。民国年间流传的《南冈听水记》,就写在这个时候。《南冈听水记》曾发表在梁启超任主笔的1913年的《庸言》《庸言》第一卷第九号,1913年。,后在民国的中学语文教材中也有出现,如中华书局1932年出版的《新中华国文》、上海大东书局1935年出版的《近代文读本》沈颐编、喻璞等注:《新中华国文》第3册,中华书局,1932年,第88-89页。张廷华评注:《近代文读本》,上海大东书局,1935年,第100-103页。

十二月,郑孝胥自庐江抵福州。这一年,陈宝琛丁母忧亦在福州。丁忧期间,他以举人失当,被朝廷降五级使用。十一年(1885)四月,郑孝胥谋求出路,“将去家”,与陈宝琛商议良久后,决定赴津。他在日记中记述,“余往伯潜处,谈久之始返”,“余将去家,伯潜欲荐之张香帅。余愿北行,伯潜亦以为可,拟修书往谒合肥”,“赴津之计遂决”《郑孝胥日记》,第56页。张允侨撰《闽县陈公宝琛年谱》云光绪十六年“十一月,郑孝胥(苏龛)应李鸿章辟,将有北行,来听水斋与公同坐玩月”,以1885年郑孝胥入李鸿章幕事系于1890年,误。见张允侨撰《闽县陈公宝琛年谱》,《沧趣楼诗文集》(下册),第723页。。张香帅,即张之洞,时督两广,在广州。合肥,即李鸿章,时督直隶,在天津。陈宝琛与张之洞同为京中清流,交章论劾,可谓战友,直到九年(1883),中法交战,两人先后离开京城。郑孝胥选择李鸿章,应是出于吴家与李鸿章交密的考虑,另外,这时张之洞的声名也还逊于李鸿章。

五月,郑孝胥来到天津。在李鸿章的幕府,他随办营务,月领三十六金。他在日记里这样记述他与李鸿章的初次见面:

复谒,得进见。初问春帅家事,次问学问文字,次问闽事,既而曰:“陈伯潜盛称吾子,予亦久闻子贤。有著作否?”对曰:“方学,而未敢自信也。”辞出,中堂曰:“子无事,可常来谈。”余唯唯。中堂颀然,赤面白髭,望之甚伟,声亮而和,谈吐颇有条理。雨甚,既归而晴。晚,稷臣往谒中堂,因言及余,中堂意令余数日移入行台。《郑孝胥日记》,第59-60页。

吴赞诚号春帆,故称“春帅”。“稷臣”,即罗丰禄,亦福州人,出身沈葆桢创办的求是堂艺局,毕业后,被派往英国学习,归国,入李鸿章幕,时以道员在北洋水师营务处,兼办洋务。以后,郑孝胥又在日记中记道:

五月二十二日:稷臣入督署,中堂因言及余曰:“我方治屋,数日后可邀之来。”索余所为文,稷臣以《祭吴光禄文》进,中堂阅之甚喜。

六月初八日:……同稷臣便服谒中堂,坐语久之。中堂自言虚心爱才,所以日益未已,语甚多。又曰:“姑寄居营务处。伯潜书已手复矣。”

十二日:是日,稷臣入谒中堂,批“令郑某以随办洋务,于支应局月领三十六金”。

七月十四日:同稷臣入谒中堂,中堂问剑泉家事,意甚挚。曰:“昨吴老三与我书,称不能即赴南京,欲辞机器局之事。此儿亦大拘矣。子之来津,想渠处未知,我已书告之矣。子家眷犹在安徽,乃无家信来耶?”对曰:“庐江,道甚左,寄书不易到。”曰:“然。”

八月十二日:十点同稷臣入谒中堂,余以大卷呈阅。中堂方临《圣教序》,取卷披阅,曰:“好,有别致矣。”俄笑曰:“劲气直达矣。”翻复数四,乃笑谓余曰:“此岂非二甲高等卷乎,我平生不以鼎甲许人,为其系于运气;可以二甲,即可以鼎甲矣。”稷臣起语,顷之,德璀琳禀见,余与稷臣将辞出,中堂谓余曰:“欲入都乎?”对曰:“此间无所事,惟中堂命。”中堂曰:“我行,且告子。惟不必多带行李耳。”遂出。《郑孝胥日记》,第60、62、66、71页。

从这几次记述看,吴家与李鸿章的关系,以及陈宝琛的“盛称”推介,确实让郑孝胥受到了李鸿章的优遇。自然,郑孝胥的才气,是让“虚心爱才”的李鸿章欢喜的更主要原因。郑孝胥在幕中,并不办理具体事务,他的事情便是读书,作大卷,作文,以待三月赴闱。

在天津,还可一述的是郑孝胥与严复、罗丰禄、罗臻禄的交往。严复与罗氏兄弟都是福州人,与郑孝胥同乡,皆于少年时考入沈葆桢创办的求是堂艺局,且是“同舍生”。求是堂艺局后搬至马尾,改名为马尾船政学堂,即福州船政学堂,这是中国的第一所海军学堂。严复与罗丰禄以出色的成绩毕业后,在光绪三年(1877),同被派往英国学习。五年,福州船政学堂缺少教习,严复较罗丰禄提前一年回国,赴福州船政学堂任职。一年后,李鸿章奏请在天津创建水师学堂,严复又被调往水师学堂,任洋文总教习。罗丰禄则在这一年回国,直接进入水师学堂,任驾驶学堂委员兼教习。七年,罗丰禄又被派办营务处,兼办洋务。罗臻禄是丰禄的五兄,亦于三年赴欧洲留学,不过他去的是法国,学习的是矿务。郑孝胥在津时,适逢臻禄在丰禄处。

郑孝胥与严复虽同乡,但在郑到天津之前,两人并不相识。严复后曾有诗云,“早岁天津桥,长揖识公始。与公俱少年,双眸对秋水”严复:《苏戡五十初度,而所营海藏楼适成,敬述奉祝》,严复著,王栻主编《严复集》第二册,中华书局,1986年,第376页。,说明甚清。与罗丰禄,从日记记载的情形看,之前似相识,而不密。郑孝胥初至津,“登岸,入春元栈。剃发已,至水师营务处见吕秋樵、罗稷臣。稷臣邀余移行李来,从之。稷臣意甚殷,所居洋楼临大河,极轩豁,设榻焉。夜,月明,与稷臣剧谈至三鼓始寝”《郑孝胥日记》,第59页。,并描述罗丰禄,“其人好沉思,可与诣古,视严幼陵气不如而思路过之”《郑孝胥日记》,第60页。。罗氏亦是福州大族,罗丰禄又出身船政,与同在福州城、与船政系统内官员沈葆桢、吴赞诚有密切关系的郑孝胥,是有着比较熟便的认识的客观环境的。

郑孝胥对严复、罗丰禄的评价很高。他称严复“天资绝高”《郑孝胥日记》,第60页。,作诗赠严复,有句道:“慷慨怀大志,平生行自哀。嗟君有奇骨,况复负通才。时事多荆棘,吾侪今草莱。天津桥上见,为我惜风裁。”《郑孝胥日记》,第61页。视罗丰禄则为清交素友,谓罗丰禄“沉深好书”,亦以一诗相赠,诗道:“弦龛吾素友,对我说生平。知己唯吾子,相期共令名。壮心付歧路,愁眼看神京。语罢同三叹,苍茫百感并。”《郑孝胥日记》,第61页。

郑孝胥在津的这半年里,严复曾经归闽赴秋闱,故拢总算起,两人的交往也就月余左右。罗丰禄则总办营务,一直在幕,与郑孝胥多纵谈快论,交往更深契一些。年轻的郑孝胥对罗丰禄甚是敬重,他在日记中道:“稷臣自上海买《皇清经解》及《汉魏六朝百三家集》,以大箧致之。发箧陈书,烂然满几,顾之拊髀甚欢。史公言‘荆轲之为人,沉深好书’,稷臣近焉。”《郑孝胥日记》,第66页。他与罗丰禄甚投合,称“余知之而能言,稷臣闻之而满意,其会心一也”《郑孝胥日记》,第67页。。与罗臻禄,郑孝胥亦“谈甚洽”,谓“醒尘天资绝高,怀抱旷如,可重也”《郑孝胥日记》,第66员。

罗丰禄、罗臻禄均年长郑孝胥,对他实有兄长宽爱。兄弟二人对他的期许,尤让他感念:“醒臣兄弟皆期余志之遂,而忧余体之羸,意皆非私好于余者。余亦深重其怀抱,而非私感其惠我。”《郑孝胥日记》,第68页。当然,郑孝胥的高言清行也给罗氏兄弟留下深刻印象。当李鸿章在营务处的公事房夜宴中外政要时,郑孝胥在楼上,罗丰禄邀其下楼入座,郑孝胥笑拒道:“在楼上犹是太夷,入坐中,直是三十余金随员耳,君何取焉!”令罗氏兄弟怎不感叹!臻禄道:“某阅世在外,垂二十年,如君者,千万人之一也。”《郑孝胥日记》,第71页。

光绪十六年(1890),郑孝胥致书严复,信中有这样一段话:“噫,入世既深,则摅情多阙,良足咎矣。然足下、弦龛之于我,相得之意,非泛然交游之列,相重之雅,又非山川之所能疏也。纵睽违老大,阻隔泥云,宁改故时之尔我哉!”《与严幼陵书》(1890年7月5日),见《郑孝胥日记》,第183页。虽然从郑孝胥的一生来看,睽违老大,阻隔泥云,还是改变了故时之“尔我”,但彼时,初步仕宦社会的郑孝胥,说出的确实是心中的深情厚谊。

光绪十二年(1886),郑孝胥二赴会试,再不中。四月底,自京回津,随即南归。这次会试不举,对他的生活和心情影响很大。其后两年,他在宁、沪两地奔波,深觉没有安身立命之所,十分愁闷。十三年的八月十五中秋夜,他在沪,“引三爵,对烛独坐,繁忧四集”,心中发出感念,“前岁客天津,去岁客庐江,今年乃至于此,身事潦倒,不知所归,仰视碧天,帝安置我”《郑孝胥日记》,第120页。?

十五年(1889),郑孝胥第三次参加会试,仍未获。他的诗、文、书法基础俱厚,然不料科名蹇涩,竟至于此。幸好,在这一年,他考得了汉内阁中书,典试官是李鸿藻、汪鸣銮、翁同龢。大约在六月,郑孝胥奉朱笔圈出记名,到阁赴任。秋天,他以中书改官同知,分发江南,回到南京。十一月,他又北上入阁,兼充镶红旗官学堂教习,并领事于方略馆。

十六年(1890)三月,郑孝胥最后一次参加会试,报罢,遂以举人终身,自此不复科试,结束了以读书习举为主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