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79. 亡者之舞
“撒耶坦……”
加兰德胆怯地抬起头，那修长的身影伫立在成山成海的人骨之中。如同蛇蝎一般的眼眸眯着，面具下是绝非人类可以拥有的妖艳绝美的脸庞，它怜悯地凝望着少年。
“你又来了……”
“不要这么说，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这么说似乎也是。恶魔一直都在加兰德身边，但它不是每次都讲话。有时走在黑夜中，看到角落里一丝微光，分明就是恶魔的身影！有时候仅仅是它的一部分，它衣襟上独特花纹样式的物件，与众不同而且发着微光。
“你真会找工作呢，居然找到了我最喜欢的地方！”撒耶坦信手拾起一枚头骨，当成玩具一样肆意玩弄，最后丢在脚边，一脚踢得老远。
“咦，这个漂亮，喜欢吗？”它又捡起一副小巧的骨架，像摆弄提线木偶那样拿在加兰德面前晃动。
“撒耶坦，你是真的吗？”加兰德抬头看它，又低下头叹气。
“我当然是真的啊……”撒耶坦也蹲下身。
“可是，我觉得你是我想象出来的。”加兰德继续低头说话，不去看它，“每当我感到孤单和恐惧的时候，你就会出现。我快乐的时候从没见到过你。你一定是我的幻觉！”
“怎么会是幻觉呢？你看我在动呀！”一个骷髅头飘在半空中说话，定睛一看，是撒耶坦在背后捣鬼。恶魔摆弄够了，就把那头颅摆在基座上，很快，这一颗头颅融入那无数的白骨中，分辨不出了。
“撒耶坦，我不想再见到你了，你走吧！”
加兰德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我已经知道亡父的冤屈了！但我现在年纪还小，打不过那么多人。等我再长大一点，学一些本事，就去找他们报仇。我一定说到做到，你就不要一直缠着我了！”
睁开眼，撒耶坦不见了。
一转头，原来它躲在一侧窃笑。
少年不停地对自己说：“不！这些都是我的幻觉。只要我不搭理它，它就不会再来了！我一定要做点什么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加兰德想到了工作，于是集中注意力去挑拣、熬制白骨。无论恶魔出什么洋相，都不搭理它。
地下坟场的规模巨大，如果真的积攒了一千年的遗骸，没准儿有好几十万呢！他们全都在这座安逸的城堡里度过了幸福快乐的一生，走到生命的尽头，又腐烂化为泥土，最后剩下一点点曾经存世的证据。
但这地方看起来，跟远古的祭坛没什么差别。对后世的人来说，一样是成山的白骨，一样恐怖，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唉，反正到头来都是这样，人的一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少年叹了口气。
忙里忙外的，过了这么久他仅仅煮好一根白骨，搭在骨墙的基座上。他驻足欣赏片刻。
“看起来还挺简单，只要一个个都像老头做的那样垒上去就行了。我看菜场的蔬菜也都是这么垒的。”
他又挑了一根骨头丢进锅里。一阵烟雾腾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边上的空地出现了新的基座，有好多好多白骨井然有序地摆好了。
“撒耶坦？！”少年还是情不自禁喊出声来。
“我来帮你啊，这样快一点。你看到我做的事情都是真的，就知道我也是真的咯！”撒耶坦绕着骨头墙的基座翩飞，身姿摇曳。
“不，我上当了……”
加兰德低下头排列骨头，不再理睬恶魔。有时撒耶坦会逐渐消失，只剩下面具里的双眸。那双眸子继续跟随加兰德转圈。在少年忙碌的时候，它会小心地避让。
工作过于枯燥无聊，加兰德睡了一会儿，醒过来的时候，火堆边上多了小小的一堆骨头，四颗头颅，整齐地摆成一个四面椎体。
“送你一座京观，喜欢吗？”撒耶坦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个三角形。
“京观……”
这是个加兰德没有听过的词，不是北方话，更像是荒原部族的语言。
“那是什么？”少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撒耶坦得意起来，它一跃而起跳到煮沸的大锅上，笑呵呵地反问：“如果我是你想象出来的，我怎么会告诉你、你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呢？”
“你……难道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告诉我？！”
“哈哈哈哈——！”
撒耶坦仰着头大笑，并未具体地回答。它的声音很特别，既不是男人的声音，也不是女人的声音，像是许多人同时讲话的混音。明明听上去很年轻，声音清脆，可又能感觉到低沉，像饱经风霜的长者……
这声音总让人不那么喜欢，听了发毛。
加兰德觉得无聊，他自言自语着：“这样成山的白骨，要垒到什么时候啊！我根本坚持不了一个月，一天都不行。我想离开这。”
“要白骨垒成墙，那还不容易？让它们自己动起来不就好了？”
“自己动？”
对，恶魔有操控死者的能力，加兰德亲眼见过它玩弄嘎鲁的尸体！
“那快让它们动吧，求你啦！”
恶魔漫步在坟场中，笑着摆摆手指。它信手拾起白骨，双手却好像影子一样穿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你明明能做到啊，刚刚我还见到你在摆弄它们！”
“你没有发现吗？你是我碰触这个世界的媒介。你接触过的人和事物，我才能触碰到。”
“真的假的？！”
少年不信，他拾起脚边的骸骨，举着问恶魔，“现在呢？现在你能操控它吗？”
骷髅头咯吱咯吱地点头。
加兰德松开手，那骸骨倒在地上还在动弹。他又接二连三地摸摸周围的骨骼，果然，但凡他触摸过的白骨，就颤动着、翻滚着，一个个立起来，凑到一起。
起初加兰德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揉揉眼睛，没错，陆续有许多白骨站起来。它们都是依靠附近的零件随意拼凑的，样子有些奇怪。但有头有脚的，可以自己走动。
恶魔没有念咒语，完全就是随心而动，凭自己的意志操控白骨。
不多时，无数的白骨林立，加兰德被比肩接踵的白骨包围，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不绝于耳。他朝恶魔大声喊，自己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的环境中。
恶魔站在半截白骨高墙上，优雅地舞动身姿，开始一场戏剧般的表演。
“别看我们如今这般模样，你也终将如此——”
恶魔的报幕像是一首诗。在它的指挥下，无数白骨有节奏地朝一个方向挪动。渐渐地，它们形成围绕着恶魔的层层圆圈。它们咬合下颌骨，打着节拍，有规律地颤动身体。加兰德被挤在当中，不得不随着他们走动。
跳舞的白骨围绕的圈子越来越紧、越来越小。最中心的白骨陆续爬上高墙的基座，而后自觉地躺下，身体成为高墙的一部分。越来越多的白骨拥上去、躺下来，眼看一座高墙拔地而起，从半人高的位置，一直垒到天花板。比原本老头做的示例更厚重、坚固。严丝合缝地排列，挑不出一点毛病。亡骸竟然汇聚成威严的建筑，散发出死亡的美感，加兰德不由得惊叹。
跳动的白骨扬起陈年的烟尘，空气变得极度浑浊。加兰德从烂肉堆里爬出来以后，捂着脸等了好久才能顺畅地呼吸。再要找寻恶魔的影子，竟然又不见了。
他觉得累了，靠在一旁小憩片刻，再次醒来的时候，老头端着凉掉的饭菜来看望他了。
“起来！有没有偷懒啊，小孩！”
起初老头讲话没好气的，但瞥见那惊人的白骨高墙后，他讲话都断断续续的。
“好孩子，这、这全都是你做的？！”
“嗯，对呀。”加兰德揉揉眼睛，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不可能。你……你怎么做到的……？上次那个孩子煮了一个月的白骨，也只做了一层。”
“我就直接捡了一些干净的骨头嘛，提高了工作效率。嘿嘿。”
加兰德接过食物吃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特别饿，篮子里有面包和一小块猪油，还有一种酸酸的说不上是酒还是醋的饮料。
“老师，既然我一口气就能干这么多活，你是不是也一口气把所有的字母全教给我啊？”
“你一口气就想学？”
“嗯嗯！我特别想多学，我想认识更多北方的字！”
“那你可看好了，别记岔了！”老头大笔一挥，在墙壁上写了二十一个字母的字母表，而后沾沾自喜，教加兰德全部念一遍。
在他十分得意的时候，恶魔又悄悄出现了一次。它端起老头照明用的蜡烛，朝老头脑袋上的凹坑里洒了一点。老头哎呦一声，连忙摸摸脑袋。他又抬头四处看，什么都没找到之后。只好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
加兰德也吃完了，老头拿走餐盘。临走的时候，恶魔把蜡烛插在老头脑袋上，或许是老头糊涂了，竟然没有感觉到。
“老师！”少年叫住他，“你看看身后，有人吗？”
老头楞了一下，尽管恶魔一直微笑着凝望他，他却视若无睹，轻描淡写地说：“这里怎么会有人！乖乖干活，明天我要看到新的工作进展。”
说完再次锁紧铁门，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