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秦如眷瞪大了双眼,抬头,说:“你能把白色染成黑色,我就不能把黑色染成红色吗?”
老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气的回到讲台,换别的话题。
秦如眷这标志性的红发,也就持续地留了下来。
语文老师站在办公室门口,望着秦如眷的背影,神神秘秘地对老邹说:“你班上的那个秦如眷,一定不是个好女孩,坏透了,坏到骨子里。”
老邹放下教案,说:“怎么了,也给你起外号了?”
语文老师没说,她怎么好意思说起那件事呢,她几天前把男友带到教师宿舍,窗户忘记了关好,突然觉得窗户好像有人在偷看,隐约地好像一头红发闪过,不见了踪影。
全校只有秦如眷是红发,除了她去偷看还能有谁!又羞又怕的语文老师心里对秦如眷生了恨。
其实秦如眷确实是看到了那一幕,她刚写好了一篇作文准备送到语文老师的宿舍,却看见了这让她脸红心跳的一幕,她看得挪不动脚。
但是这件事,她对谁都没有说,包括死党许珠。
入学后的第一次考试,秦如眷给老邹来了个大吃一惊,这个入学时全年级第一的学生竟然考了个倒数第一。
秦如眷还大言不惭的挥挥手,说:“就算我考得是全年级倒数第一,我依然看不起考倒数第二的人。”
老邹很严肃的把秦如眷请进了办公室,所有的老师都望着秦如眷,这个全校最坏最大胆的女孩。
“你这次的试卷怎么考的,怎么都是几分几分的?”老邹拿着试卷问。
“是吗?我知道啊,考几分怎么了?”秦如眷轻描淡写道,右手摸着左耳上的五个耳洞,无所事事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是我们学校免费吸收来的尖子生,你怎么能只考这么点分,我真怀疑你中考的成绩是不是瞎猫碰到死老鼠碰的!”老邹气了,把卷子往秦如眷身上一砸。
“叫你父母明天来!”老邹提高了声音说,办公室的老师还是很少见老邹这么生气。
“你要和我爸说,那就别指望了,因为我没爸,你要是想和我妈谈呢,那你还不如和我说,因为我妈根本听不懂你说的,我妈精神不太好。”秦如眷握着卷子,说。
语文老师在一旁补上了一句,说:“她妈是个疯子,有些精神病,不然她也不会这么欠管教。”
秦如眷簌地站起身子,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将卷子用力砸在语文老师的小脸蛋上,叫喊道
“他妈的你妈才是疯子,你妈才是精神病,你妈的全家都有病!”
语文老师怔了一下就开始哭,哭得揪心,边哭还边说:“我当老师我容易嘛我,我是欠这些学生的吗?我也没有恶意啊,我就是说说,就动手打我,这老师当的多窝囊,谁把我放眼里了。”
这件事情,被人夸大后流传在三晋中学,变成了秦如眷掌掴娇弱的语文老师,还死不认错,不知悔改的光荣事迹了。
那时凡是在三晋中学上过学的,都听说学校有个坏女孩叫秦如眷。
只有一个人说秦如眷不坏,那便是许珠的哥哥许似年。
许珠和秦如眷是一个班上的,许似年则是另一个班的,由于成绩特别优异,来到学校后的一个月就直接跳级上了高二。
至于秦如眷和许似年的故事,可以追溯到他们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了。
当年秦如眷的妈和许似年的妈都是市剧团的演员,而且还是师姐妹的关系,两个人都曾经是红极一时当家头牌旦。
也就是秦荷和梅凤,她们都在同一年怀孕的,不同的就是秦荷是和那个白哥私底下相好的,而梅凤则是许似年他爹明媒正娶到家的。
秦如眷见过许似年的爹,叫许先,乍一听还以为是许仙,当年是个挑担子卖豆腐的,说实话,长相还真是和武大有的一拼,却偏偏叫了这么个伟大的名字。
想不通梅凤是怎么相中了许先的,没钱没家底没长相没个头的卖豆腐的,却还真的就把唱秦腔的梅凤带回了家。
所以许珠就总是抱怨说:“我哥遗传了我妈的优良品种的基因,我遗传的都是我爸的,又矮又胖。”
许先后来卖豆腐就开了个豆腐坊,后来又发展到豆制品加工厂,还真的就发了家,他就说梅凤长得有旺夫相。
话说梅凤和秦荷双双怀孕后,因为二人的关系亲密,拿现在的话说就是闺蜜吧。她们二人就开始指腹为婚,约定如果二人生的是一男一女,就让他们结为夫妻,如果是两个同性,那就让孩子做像他们一样的好朋友。
两个无辜的孩子就这样的被指腹为婚了。
后来梅凤很有骨气,嫁给了个卖豆腐的还一下就生了两个孩子,生了一男一女,不久秦荷也生了,是个女儿。两个人就商量着孩子的取名。
为了让两个孩子从小就有夫妻的缘分,他们都想到了《牡丹亭》里的那句唱词:则为谁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于是,一个就叫秦如眷,一个叫许似年,寄托以后他们能够相亲相爱,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两个孩子好像从小在一起玩得还不错,等大点儿了,秦荷的精神不正常了,秦如眷也缺乏母亲的关爱,像是个假小子一样,成天不是拿着弹弓打鸟上树掏鸟蛋就是个一群男生在一起铲纸牌,没有一点儿的女孩样子。
许似年倒是很小就得知了自己的指腹为婚小爱人就是秦如眷,他好像很喜欢这个女孩,这个女孩胆子怎么那么大,可以做许多他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秦如眷可以大半夜的在黑漆漆的楼道里装鬼吓许似年,那时他们才六岁,许似年吓得当时就小便失禁,尿了一裤子童子尿。
这件事后来许似年把她压在身下,温柔地爱抚她,看着她在他的双手下荡漾地迎合,放开,他咬着她的耳朵说:“六岁那年,你把我吓成那样,幸好没吓坏它,不然你现在怎么尽情享受呢。”
她在他怀里攀上他的背,妖精般纠缠不清地暧昧和朦胧,她说:“那时你多可爱啊,你总是那么的怕我,那么的崇拜我这个坏女孩,你告诉我,你多大开始做春梦梦见我了。”
秦如眷少年时是一直没有正眼看过许似年的,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真的会对这个男人爱得死去活来。
整个旧楼里的邻居们,提起秦如眷和她妈都是无奈地直摇头,一个傻妈带着一个疯女儿。秦如眷确实是疯丫头,整天脑子里都想着是怎么干坏事。
她会捉住小壁虎的尾巴,拎着壁虎吓唬院子里的孩子,整个院子就被她弄得都是鸡飞狗跳,许似年总是被这个小爱人吓得原地抱住脑袋蹲在地上,像是受惊吓的鸵鸟,将屁股拱起来。
秦如眷鄙夷地望着这个胆小的男生,心想,这样的胆小鬼,怎么可以做我的小相公,她也有所耳闻,这个安安静静学习很好的男孩子是秦荷指腹未婚的对象。
切,我才不要嫁给这个的胆小鬼,许似年越是这样害怕,秦如眷就越是喜欢欺负他。
许似年上学带着盒饭,里面有大块的鸡排,秦如眷总是轻而易举就伸出满是灰烬的手在鸡排上摸一下,鸡排上留下了她粗粗的小手印,许似年极爱干净,便不吃了,秦如眷就拿着鸡排拼命的啃。
几乎许似年带的所有鸡排都是喂了秦如眷的肚子。
上高二的许似年在二楼,秦如眷在一楼,每每秦如眷顶着一头火红的头发带着一帮男生大摇大摆穿过学校操场时,许似年就站在二楼围栏上看着,他就是这么喜欢看她。
她坏坏地握紧拳头要揍他的样子,她偷吃他放在课桌里的苹果,她在他的书包里放老鼠,他看来,都是那么可爱,他说她是简单的女孩子。
许似年的几个同学也趴在围栏上,望着秦如眷,这个可以在学校里一手遮天的不良少女,说:“啧啧,你看这女人,走路都是八字,我敢打赌,她绝对不是处女,不知道和多少男人睡过了。”
“是呢,超级放荡的,她妈好像还是个傻子,家里穷得要死,估计花五十块钱就可以睡一次。”另一个男生附和着,用极下流地语气调侃着。
“你说什么,你给我把你的臭嘴闭上!”许似年转过身,正色地盯着刚才说话的男生,脸气的通红,恨不得要上去撕打起来。
“怎么,我骂她你心疼啊,听说你们是指腹为婚啊,哈哈,真是封建老土!你应该还没和她睡吧,去睡她吧,你就说反正你是她小丈夫。”满脸横肉的男生说。
结果,许似年一个人就和两个男生打了起来,许似年挂了彩,被两个男生按在地上打。
许珠哭着拉着秦如眷,哇哇地也说不清什么事,就是手一直都指着二楼,说什么哥哥被人打了。
秦如眷撒开脚丫子就往二楼跑,当时手上还拿着一瓶汽水,看到许似年被人按在地上打,他的白衬衣被撕开了缝,沾满了地上的灰尘。
“王八蛋,你打我哥们!”秦如眷冲上去抓住其中一个男生的头发,狠狠往后一拽,力气出奇的大,要清楚她从小就需要有力量来对付经常到处跑的疯妈,她的力气是相当大的。
“你这个小破鞋!你敢打我,你还真以为你是三晋扛把子啊,你不就是喜欢和男人搞吗!和你那疯妈一样,你妈就是被人搞疯的!”被抓的男生不知死活张牙舞爪地说。
“你再说一遍!”秦如眷手握着汽水瓶,手心里都是汗,她火红的短发,几乎都要竖立了起来,怒发冲冠毫不夸张。
“我再说一遍,再大声说一遍!你-妈-是-被-男-人-搞-疯-的!生出了你这么个疯子!”男生提高了嗓音,周围围观的人很多,说完就哈哈大笑。
许珠站在一旁害怕秦如眷会出事,就伸出手拉拉秦如眷的袖子,小声说:“如眷,算了算了,我们回去。”
“王八蛋,你敢骂我妈!”秦如眷冲上前,抬起汽水瓶就朝嚣张的男生头上劈头盖脸的砸下去。
四周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老师倒都来了,鲜血从男生捂着头的手流了出来,老邹来了,语文老师,教导主任都来了,有的是幸灾乐祸的表情,有的则是恨不得立即将她逐出校门的架势。
“老师,人是我打的,也是我砸的,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许似年上前将秦如眷拉在身后,挡在她前面,想把这些都独揽下来。
“许似年,你是个好学生,我绝不相信这会是你做的事,你说出来,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们不会追究你的责任的。”教导主任戴着黑框的眼镜,早就想找茬把这个学习不好还不用交学费的秦如眷赶出校门了。
“是我,真的是我……”许似年抬起头说。
“是谁干的,这不是明摆的吗,这个学校谁最爱惹是生非,还用问吗?”语文老师不阴不阳地说。
秦如眷望了一眼许似年,这个温吞吞的安静小男孩,在她眼里,一直都是胆小学习好的样子,她总是欺负他,抢他东西吃,可看不惯别的人欺负他。
她对老邹说:“他敢骂我妈,我就敢揍他!谁都不例外!是我砸伤的,我敢作敢当,花多少钱我给他看,记过开除你们看着办!”说着她推开人群,潇洒地走,
老邹把受伤的男生送去医务室,并又向受伤男生的父母解释道歉,说秦如眷这孩子本质不坏,就是缺乏家庭关爱,不懂得怎么去和人沟通,希望能获得原谅。
还好,那个男生也没有再追究,到底也是他有错在先。
学校决定让秦如眷在家反省一个星期,并且还要赔偿医疗费用三百块钱,这钱是老邹先垫下来的。
老邹这是第一次去秦如眷的家,虽然之前也听了不少关于秦如眷家的情况,可是当真的去看了,也是大吃一惊,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窘迫家庭。
昏暗的楼道里,白天如黑夜一般,管道里传来呼呼的风声,发霉的味道充斥着,楼梯扶手上都是锈迹斑斑,多么旧的一栋楼,像是与世隔绝一般,很难想象这里还会有人家。
这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地方。
到了五楼,只有一个房间,是单户,不用说,秦如眷的家肯定就是这间了。老邹见淡绿色的门上贴满了逾期不缴纳的水电煤气滞纳金单,还有一些贴的牛皮癣小广告。
门口摆着一双白色的球鞋,上面沾满了泥土,开了一道缝,鞋里磨得都有些平了,老邹认出来,这是秦如眷的鞋,她一直都是穿着这双球鞋,好像从未换过。
门是虚掩的,老邹正准备敲门进去,里面就传来一声“咿……”把老邹活活下了一跳,他定下来,继续听里面的动静,接着又是一个长长的声音“咿咿咿咿咿咿呀呀呀呀呀呀”,听出来了,这是在吊嗓子。
刚觉得有点正常,很快,又是霹雳乓啷的响声,是锅碗瓢盆砸在地上的声音,一个凄婉地声音念着:“白哥,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都等你一天了,你还不来,你去哪了你,我不活了我,我不活了!”
“妈,你别吵了,你别疯了,姓白的死了,他死了!他不会来了,你清醒点好不好!”秦如眷死死抱住疯癫的秦荷,生怕母亲冲出家门。
老邹进了房间,这是一个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的屋子,光线不亮,屋子里弥散着糊了的米饭味。一张木桌,几个椅子都是缺了脚,歪歪靠在墙边,水泥的地面上都是积水,看来不久前下的那场雨,给这个家带来了洪涝。
几个红色的盆,贴着补了又补的痕迹,盆里接了小半盆水,可见房子漏雨漏的厉害,老邹看着这样的生活条件,拧起了眉。
秦如眷抱着抓狂的秦荷,从母亲的背后看见了站在一旁的老邹,她松开手,喊了一声:“邹老师,你来了啊。”
老邹这还是第一次听这个特立独行的女孩子,喊他一声邹老师,他望着她瘦瘦细细的胳膊,满是伤痕,地上一锅糊了的米饭泼在地上,早就变形了的压力锅仍顽强的躺在一边。
他弯下身子,将锅拾起来,轻轻地放在桌子上,老邹的心沉重地说不出来话,只是静静地将地上的盘子碎片捡起来。
秦荷应该是好久都没有见到有生人进这个房间了,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她双手揪着衣角,歪着头望着老邹,认真地说:“你认识白哥吗?就是白兴火柴厂的老板,你有没有见到他,你要是看到他,就告诉他,我没傻,我在等他。”
老邹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副美丽但迟钝的目光,他有些不敢正视,他觉得愧对,这个家庭,他可以帮的,又能做到多少?